第16章 人外有人
當餘罪直着眼倒完酒瓶裏最後一滴時,滿桌十二三位都已經是酒嗝連連。個個都輸給鼠标了,所以吃得特別狠,酒嗝飽嗝連連,有的還很沒風度的當衆解了兩顆褲扣兒,那是給撐得。到這份上,仇富心态終于平衡了不少。
“來來,最後一杯,來支團歌,感謝兄弟。”
餘罪一說,這一夥呲笑着開始了,分別拿着筷子勺子,敲着桌子、杯子、瓶子、碟子,餘罪領唱了,沙啞低沉的說唱:“兄弟吶,我的兄弟,最親的就是你。”
“兄弟吶、我的兄弟,最親的就是你。”衆人起哄打着節奏唱,唱得鼠标直捂臉,這幫兄弟表達感情的方式,一般人你受不了。
接着,這個團夥之歌,簡稱“團歌”的進入高潮了。
“泡妞。”
“搞基。”
“受傷的總是你。”
衆人唱着,跺腳拍桌哈哈大笑。
餘罪又頓着杯子吼着:“兄弟吶,我的兄弟,最愛的就是你。”
“兄弟吶,我的兄弟,最愛的就是你。”
“吃喝。”
“嫖賭。”
“買單的總是你。”
總是誰呢?誰掏錢就是誰呗,一張張噴着酒氣的嘴對着鼠标,還有人直接上來啵了個,更多的卻是哼哈一聲酒足飯飽該溜了。鼠标一兜子賭注沒暖熱,基本就得全賠上了。他最晚出來,當笑吟吟地服務員把賬單遞他手裏時,他怒目圓睜朝着沒走遠的兄弟們大喝一聲:“嗨,吃了喝了不行?尼馬誰還拿了五包煙……不能我贏了一毛錢沒落着,還得倒貼。”
不說還好,一說餘罪領着那幫貨,反倒跑得更快了。标哥叫苦不疊地為這幫賤人兄弟買了單,等出來了,這幫貨早跑得好遠了,連等他都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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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沒有測試項目,不過班長歐陽擎天接到了教導員的臨時通知,到三層階梯教室集合。等班長找到宿舍,挨個通知這撥喝得東倒西歪的,好在還有點紀律意識,都硬撐着去了。餘罪本待不想去,可在宿舍也是孤家寡人實在沒意思,于是也跟着大隊伍,到這個所謂的精英選拔的現場了。
沒見到許處長,只有史科長在,原來是趁着休息時間,要來堂理論課了,內容呢,就是上午學員們交的那份心得。
“哦,上午贏了許處,出去慶祝了啊?”
史科長看到一群面紅耳赤的人站到教室門時,笑着道。
不是害羞,是喝得紅臉了,教室裏哄地一笑,史科長對此事卻沒深究:“坐下吧,将來上班這個樣子,等着督察收拾你們吧啊。”
那一群十二三位,呼啦一聲進了教室,直往後跑,四散坐下,講臺上的史科長就開始了。先分發了數份裝訂好的心得,是複印的,估計是精選出來的。他道:“我大致看了下,有幾份很有價值,給大家一點時間,先傳閱一下。”
不少腦袋瓜湊一塊了,精選出來的有十一份,第一份是署名“烈焰玫瑰”的心得,內容是有關惡性犯罪的心理傾向研究,洋洋灑灑寫了若幹頁,排在頭名,幾乎不用評價,肯定是最優秀的。它的下面是署名“冰山騎士”的習作,觀後感是對警察自身隊伍建設的建議,用史科長的話說,這叫高屋建瓴,很有借鑒意義。這些已經被整理打印的學員心得涉及到技偵、犯罪心理、警隊自身建設、偵破中需要規避的“人治”現象等若幹類,共十一份。似乎這些東西讓史科長對這幹未出茅廬的學員們也刮目相看了,他在講臺閑聊中,不吝溢美之辭的對這些人贊口不絕。
下面觀摩的,竊竊私語的不少了,更多的是在猜測這位排到顯眼位置的“烈焰玫瑰”、“冰山騎士”、“最後的游騎兵”、以及“紅色絕戀”究竟是何人,似乎沒發現身邊還是藏龍卧虎之地。
衆人不無豔羨的小話中,有一位很志得意滿的,是安嘉璐。她草草一翻,向後遞過去了,同桌的歐燕子想問時,話到中途馬上打住了。安嘉璐最喜歡的就是紅色,看她臉上這麽得意,怕是烈焰玫瑰不會是別人了,歐燕子不無羨慕地小聲道:“安安,我就知道我們去也給你陪襯。”
“結果還沒出來,再說又不是選一個,你喪什麽氣?”安嘉璐安慰道。
“這結果不很明了了嗎?拿出來的範文說不定就是精英。”歐燕子道,話音頹廢了續着:“沒有我。”
“燕子,你要抱着一個樂觀的心态對待這些事,再說我就不相信,哪個警隊能拒絕咱們的燕子,你到哪兒不是一劑強心針。”安嘉璐笑道,對于男性為主的這支隊伍,女警屬于稀缺物種,出于性別平衡的考慮,女學員在就業上也有着天生的優勢。
不過燕子撅嘴了,不悅地道:“不要這樣說啊,搞得人家好像是憑臉蛋混飯的。”
安嘉璐撲哧一笑,視線動時,又看到了隔着兩個桌位,離她很近的解冰,正癡癡地看着她。她輕咳了聲,又正襟危坐,好一副淑女之态。因為解冰找人替她出氣的事,讓她有點生氣,故意不理他,不過她越是故意生氣,那樣子,倒把解帥哥看得更癡了幾分。
範文傳遞着,漸漸往後走了,後面的左右兩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一群喝得稍有點高的哥們看同學這麽興致高昂,一個個卻是士氣極度低落。這事,不用看都知道,根本沒有後面這群兄弟們份,倒是中間有幾位曾經寫檢查被公開張貼過。
一個烈焰玫瑰、一個冰山騎士、一個紅色絕戀……雖然是随意起的代用名,可此時在大衆場合說出來,八成那作者肯定是得意至極了。餘罪是局外人,他看着鼠标和豆包哥倆小聲問着:“你倆什麽名?”
“我是醬油黨1號。”鼠标道努着嘴道。
“我是醬油黨2號。”豆包翻着豆豆眼道。
兩人賊頭賊腦一說,旁聽的幾位都噴笑出來了,豆包卻是無所謂了,敲着桌子道:“笑個屁呀,哥從生下來就是打醬油的命,好事從來就沒攤上過……漢奸,你呢?不會起漢奸吧。”
“切!”汪慎修不悅了,一抹锃亮的漢奸發型道:“哥叫風騷無罪,有內涵吧?”
那甩發動作,賤得讓人直想踹他臉,餘罪笑着道:“那你就有罪了,你這不是風騷,是發騷。”
“一邊去,哥的風騷,你不會懂的。”汪慎修對餘罪不屑于解釋,拉拉身邊張猛問着:“牲口,你呢?”
“我叫西區傑克,比你的拽。”張猛瞪着白癡眼,果真吓得衆兄弟一跳。這貨腦子有點一根筋,屬于那號馬不知臉長,出糗不覺得是洋相的,他叫着這撥害蟲下着命令:“都報報,先別看,說不定咱們中誰已經進了選拔名單了……燒餅,你叫什麽。”
“我叫強撸煙滅,使勁撸的撸,撸管的撸。”董韶軍道,惹得有人笑了。笑着的老二李二冬得意地道:“我,名字要淫蕩。”
“什麽淫蕩名字,說來聽聽。”
“笨蛋,就叫‘名字要淫蕩’”。
“一點都不淫蕩,哥的名字才淫蕩,叫YY丁字褲,牛逼吧?我估計呀,沒人敢把我的名字念出來。”是孫羿在白話,起得果真淫蕩,連立志當鑒黃師的李二冬也汗顏不已。
又問其他人,這幹貨拽了,吳光宇起得叫“你媽啃的”,聽得有人在桌底踹他;鄭忠亮起的叫“靈界合體大神”,名副其實,這位宿命論的嚴重支持者,平時就被哥們叫“大仙”;狗熊熊劍飛起的叫“加州驚魂”,這哥們雖然叫狗熊,可卻是一張标準的豬腰子臉,橫肉叢生,而且有暴虐傾向,就喜歡血腥類電影。
餘罪聽得牙疼了,就連平時不怎麽愛顯擺的駱家龍也起了個“月高風黑”的名字。小聲道:“都亂寫什麽呢?這是警察班嗎?整個一犯罪團夥……我告訴你們啊,別以為那許老頭老眼昏花了,每個不經意的細節都可能是他的選拔标準,我現在幾乎已經能判斷到,你們要全軍覆沒了。”
“就不起這個名,有你捅老頭雞雞那檔事,我們也得全軍覆沒。”董韶軍道,他是團夥中學業最優的一位,不過因為出身邊遠山區的問題,只能忝列到這個團夥安身了。
餘罪笑了笑,沒回答。此時範文傳過來了,那些未知謎底的,除了鼠标和豆包、漢奸之類根本不入流的,其他人總是還抱着一絲希望的,說不定能在範文看到自己的名字。不過傳來傳去,翻來翻去,鄭忠亮有點懊喪地道:“媽的,還真讓餘罪這烏鴉嘴說着了,全軍覆沒……招聘的太不長眼了,咱們兄弟十幾個,居然沒挑上一個。”
“要挑上一個,那才叫不長眼涅。”餘罪得意地道,此時印證了他的判斷,果不出所料。
一說皆笑,扪心自問都知道,這個才正常,要有脫穎而出的才不正常。
“好了,同學們,這幾份就留在你們班,我現在正式邀請範文的作者到省廳犯罪研究室作客,我們的研究員将和你們進一步深入探讨……當然,如果想在我們處實習的,熱烈歡迎。”
史科長道,引起了一陣掌聲,省廳犯罪研究室實習,每天出入那個代表全省犯罪研究權威的地方,對于憧憬未來的菜鳥來講,肯定是一種殊榮了。
“掌聲并不熱烈,不過沒關系,最終能摘到紅花的畢竟是少數人,其他人也不用氣餒,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生大舞臺,誰都會有演出機會的。”史科長清清嗓子,笑着道:“今天利用這個閑暇時間我給大家講一講警察心理學……相對于體能和技能,心理健康已經被提到一個越來越重要的位置,保持一個健康的心态對于你們将來的工作将會很有益處。特別是刑事警察,在這一方面,首先要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個人的心理,就像他的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所不同的是,指紋不會變,可心理通過環境、情緒或者其他條件的改變,是可以調整的……”
這幾句倒是撥到學員們的心弦了,警校裏有普通心理學、行為心理學和犯罪心理學的選修課程,所學都是枯燥的條文,不會、也不能有實踐的機會。此時聽這位史科長娓娓道來,倒覺得又是一番滋味。
“好,以下我們通過實例來探讨一下,就從這次随機抽樣的‘代用名’說起。稍等,我給大家寫一下我收到的名字。”
史科長起身,刷刷在黑板上寫着,漂亮的板書,第一個寫的就是烈焰玫瑰。冰山騎士、紅色絕戀、無聲的誓言等等幾個很牛逼的名字一列拉下來,然後他劃了一道白線,分水嶺。再然後,寫的是一些普通而又普通的名字,有的是随意編的字,有的是用數字和字母代替的,根本看不出有什麽意義。之後,又是一道白線劃開了,明顯地兩個類別。
接下,“醬油一號、二號”的大名出來了,有人笑了。跟着西區傑克、風騷無罪、強撸煙滅、名字要淫蕩、月高風黑、加州驚魂、靈界合體大神一一上榜,後面的不敢笑了,這恐怕要被當反面典型的。等到YY丁字褲、你媽啃的上黑板時,一個系哄堂大笑,後面那群害蟲低着頭,捂着臉,生怕被窺破似的。
“不要緊張,我沒興趣去深究這些人究竟是誰,也不準備去。只是我想通過随機的起名來和大家講講心理的失衡和調整……大家看,覺不覺得,這是迥然不同的三類人?”史科長問。
笑聲漸稀,不少人看着黑板上泾渭分明的三組名字,恍然大悟了。第一撥那是出類拔萃的,肯定是試圖在選拔中一展身手的;第二撥是默默無聞的,知道希望渺茫的;第三撥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那幫調皮搗蛋的,破罐破摔,嘩衆取寵的。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大家都知道,除了溫飽一類的生理需求,人總是有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比如權力、地位、尊重、名聲等等,這個我就不講了。我要講的是,當這種追求受挫的時候,就可能引起一個人心理的失衡。”史科長道。
簡單的理論敘述之後,又回到的實例上,三組名字,優秀的是正态、普通的常态,那稀裏古怪的名字,就是偏态了。他舉例講着:“醬油一號、二號同學,我在你的名字上感覺到了一種自卑的心态,我想你應該是在學業、家境或者其他方面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而且在實際生活中經常被人忽視,從而産生了這種失衡的心态;風騷無罪、強撸煙滅同學,如果你的名字是随手寫出來的,我感覺你們心裏有一種期待被認可的渴望,當這個渴望得不到發掘時,會變成很強烈的憤世嫉俗……”
有人笑着,有人聽着,餘罪卻是皺着眉頭,比對着史科長所說,這兩個名字是汪慎修和董韶軍的,漢奸總覺得他風騷的應該驚動黨中央,而不太說話的董韶軍正憋着勁想考警官大學研究生繼續深造。隐隐間,這兩個人在性格上,似乎還真有和史科長所說契合的地方。
只不過讓餘罪奇怪的是,僅憑一個随手的代用名就判斷到這麽多,這得經過多少經驗和思考的沉澱?
于是他不敢小觑這次來招聘的兩位了,認真地傾聽着。
“月高風黑、西區傑克、加州驚魂……考我是不是,一個碎屍手、一個是電鋸殺人犯。”史科長又提兩個名字,下面的哄堂大笑,不過他話鋒一轉道:“如果正常看,起這個名字的有暴力犯罪傾向,不過我看稍有出入,我覺得這兩位同學有個人英雄主義的傾向,是熱血、好戰、爽直一類性格的人。他們之所以心理失衡,很大程度是因為這種個人英雄情結在現實中沒有生長的土壤,所以轉向關注這類血腥、暴力和刺激。你們要注意了啊,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個說得頗有争議,有人在猜測是誰,想和實例比對一下,而真正的西區傑克、牲口張猛同學被那句“個人英雄”聽得有點得意,眼睛瞪得賊大,拳頭握得老緊了。後面的鼠标看不過眼了,小聲挖苦着:“個人英雄,你得瑟個屁呀,扣哪頂帽子,都是罵你傻逼呢。”
兩人小話吵了兩句,餘罪幫着扭正了張猛的腦袋,生怕被打斷傾聽似的。
“還有這幾位,YY丁字褲、名字要淫蕩,這兩位同學嘛,我想大家也猜得出來,反映了一種渴求重視的心态,特別是被異性重視。”史科長道,下面的哄堂大笑。
孫羿有點臉紅,遮着臉,好像頭上真扣上了丁字褲怕人發現似的。李二冬眼睛賊兮兮地四下看着,好在沒人發現他。這樣的名字都被當堂說出來,一班的女生都替這兩位臉紅了。
不過史科長說得很平淡,他笑着道:“表面上如此,再往深究的話,我想這兩位同學有這樣的特征,第一,他一定長得不夠帥,這一點很讓他們苦惱;第二,他一定不屬于那類出類拔萃的;第三,他期待得到重視,不過現實卻是他無能為力,他沒有能足夠吸引異性眼球的特質,所以通過這種另類的方式來引起別人的重視;第四,如果我再大膽猜一猜的話,這兩位同學也許有過讓他傷感的感情經歷,正因為食其味,才知其無味,轉而向另一個極端發展……”
這一次,鼠标有點愣了,名字要淫蕩的李二冬、YY丁字褲的孫羿,這倆貨擅長的就是講個黃色笑話。在這個很難泡到妞的環境裏,兩人都很例外,曾經談過對象,在其他學校女老鄉裏找的,不過毫無例外都被女老鄉給蹬了,之後就變成了這種滿嘴流黃水,比立志當鑒黃師的還黃的那種德性。
“豆包,這人什麽警種?有點邪門啊。”鼠标小聲問老夥計。
“不知道,是夠邪的,猜得有那麽點味道……哎,他說咱們倆有自卑傾向,你有麽?”豆包問。
鼠标激靈一下,不确定回問着:“那你有麽?”
“你不廢話嗎?你爸好歹是個村長,我爸下崗工人,咱放省城這地方,能不自卑麽?”豆包道。觸及到實際了,鼠标翻了翻白眼,小聲說了句:“別跟人說咱是醬油黨一號二號啊,免得人笑話。”
這一節課,在史科長深入淺出的分析中漸漸走到了尾聲,就像個就業前的心理指導。課間分析實例後,又現場解答了學員們不少提問,問者滿意而坐,答者輕描淡寫,那氣定神閑的神态,沒來由地讓餘罪覺得好一陣羨慕。
是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從容?還是一種仕途得意的雍容?
都像,這位剖析心态的史科長到現在他只知姓不知名,不過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原來警察還可以這樣當的。以前以為具備吃喝嫖賭的素質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間這節課結束了,史科長在學員們的掌聲中離開,他布置了明天的測試項目。前排學員陸續離開時,餘罪回頭瞅瞅身邊的難兄苦弟,個個好像撸射過的那根管子,蔫了吧唧的不昂頭了,估計是被史科長說的心理失衡給郁悶上了。
于是大家的這位損友開口了,就聽餘罪笑着點評着:“說什麽來着,咱別去選精英吧,你們非去……這倒好,精英沒選上,全部成問題學員了,都失衡了,離變态不遠了……嘎嘎哈哈……”
奸笑着的餘罪走了,又給兄弟們的郁悶心情蒙上了一層霧霭。其實餘罪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出門時就看到了解冰和安嘉璐、歐燕子、葉巧鈴幾位女生說說笑笑。她們在追問解冰“冰山騎士”是誰,解冰笑而不答,不過那得意的樣子基本就是答案了。餘罪的出現,就像個不和諧的景物一般,那幾位女生自動斂起笑容,安嘉璐有點尴尬地側過了臉,解冰也故作未見,幾人轉過樓梯角,快步走了。
這一刻,不用史科長分析,餘罪感覺得到,自己的心理有點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