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使命召喚

“許處長,用什麽樣的口吻通知他們?”林宇婧問。

那群貨色,醉生夢死的、樂不思蜀的、吃喝玩樂的、還有拖家帶口的,她懷疑還能不能回來。看隊友的時候,眼光都一樣,都抱着類似的懷疑。即便是許處長看樣子也有為難之處,特別是知道連嚴德标身邊也傍上一個小姑娘後,眉頭深鎖上了。

這個時候,任何說教、任何言辭都是貧乏的。許平秋知道要是時間再長點,恐怕這其中真會有有去無回的人,畢竟都是警校的學員,又是三觀有問題的學員,真要對世間的燈紅酒綠、男歡女愛不浸不染,那是不可能的。

“什麽也別說。”許平秋道,揚揚頭安排着:“下載一首他們的校歌,循環播放……我參加一個會,下午十八時我會到場,宇婧、高遠,你們兩人負責一下接待。”

隊員敬禮領命,許平秋卻是心事重重地出了這裏,不多會,林宇婧和高遠下了樓,抱着一堆設備,直奔天河體育場警體訓練館,那兒,還封存着所有學員的私人財物呢。

“校歌是什麽歌。”高遠問。

“所有警校的校歌都一樣,人民警察之歌,笨死你呀。”林宇婧道。高遠笑了笑,駕車起步,再要問時,林宇婧把手機接駁到了汽車的音箱,剎那間雄壯的旋律響起,兩人也在這一瞬間,感覺到了心中升起一種肅穆的感覺。

“這是最好的召喚。”林宇婧輕聲道。

……

手機響了,接聽時是熟悉的旋律,董韶軍知道回歸的時間到了,他有一種難言的興奮充斥着胸間,扔了賴以生存的大麻包,踢掉了透着腳趾的鞋,找了個池塘洗了把臉,整了整衣領,攔了輛出租車,開始了他四十天裏最奢侈的一個行動:

回歸。

手機響了,張猛在吸溜着鼻子,低頭看到的是泥跡斑斑的工地,擡頭看到的是高聳入雲的腳手架,看看自己,出來時穿的衣服已經是衣衫褴褛,累死累活,在回歸的這一刻還是身無分文,前一晚上他向工頭預支工資了,不給;借錢了,也不給。此時他想了想,還有一件事最想做,洗了把臉,整了整衣領,把鐵鍬往鋼筋架上一砸,斷了。然後他走出工地,到了工棚,等着工頭那輛車駛來,遠遠地喊着:“李工長,等等,我有事跟你說。”

“媽的不好好幹活,說什麽?甭指望借錢啊,工地有飯吃、那邊草棚有炮打,還花什麽錢?”李工頭呲着小胡子道。此言不假,工地有大鍋飯,工地不遠就有随着民工遷徙的流莺,專為民工服務的中年婦女,十塊錢一炮,全國都知道。

就是嘛,饑餓和饑渴都能解決,幸福就像CCTV那樣,天天有。

“我幹這麽長時候,有句話一直想對您說,再不說我沒機會了。”張猛嚴肅地道,那李工頭毫無防備地上來,還是一副攆豬趕狗的表情道:“有什麽快說,說完幹活去。”

膨唧一聲,工頭喊都沒喊出來,缽大的拳頭直到臉上了,他應聲而倒,滿臉開了個醬醋鋪,又酸又鹹,發飙的張猛又狠狠跺了兩腳,呸了口罵着:“操你大爺的,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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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怒氣盡去,他把最後的話噴出來時,提步就走,大步流星地向西南方向奔去。那是歸隊的地方,那裏有兄弟、有朋友、有組織在等着,再也不用受他媽這等鳥氣了。

手機響了,此時的孫羿已經收拾好了行囊,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廣州找到卡丁車陪練的活,而且幹得不賴,認識了一幫志同道合的。昨晚喝酒那幫天南海北的兄弟還挽留呢,他斟酌了良久還是決定回去,不過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招聘無望,那就再回來幹自己喜歡的事。

多了一份選擇,也就多了一份信心,離開望江路租住地時,他甚至有點戀戀不舍,這兒和這個城市,似乎比集合地對他的吸引更甚。

……

手機響了,餘罪、豆曉波、李二冬同時打開了,同時傳來了熟悉的旋律,人民警察之歌,那旋律中有一股金戈鐵馬的铿锵感覺,更有一股讓人熱血贲湧的情緒,餘罪聽着,看了同伴兩眼,慢慢地說着:“家裏在召喚了,該回去了。”

他又看到房間門一眼,隐隐地還能聽到細妹子嘤嘤的哭聲,完咧,鼠标哥為情所累,從昨晚對細妹子說要走,細妹就哭個不停,偏偏鼠标懾于保密條件,連真實身份和家庭住址都不敢透露,你說讓人一姑娘家能不痛苦嗎?

喲,還有更痛苦的,餘罪回頭時,看豆曉波和李二冬一臉難色,比當初糊裏糊塗跳下車還難,他驚聲問着:“你們又沒撿上個妞,愁什麽?”

“哎,餘兒,你說我需要不需要向組織坦白呀?”豆曉波道,那援交廣告說白了就是招嫖廣告,你說這事都幹了,組織還會原諒嗎?

“就是啊,我心裏也沒底,要不咱們別說,這事說出去得多丢人,別說将來當警察,都不好意思回學校了。”李二冬道,飽暖之後,開始有羞恥心了。

“能不說嗎?真要有跟蹤的,早錄下來了。還不如自己撂了要個痛快。”豆曉波道。

“不問別說,要問就說,來個痛快拉倒,幹不成警察,回來還貼小廣告,反正收入也不差。”李二冬道,豁出去了,也等不及了,幹脆咚咚擂門,在門外嚷着:“鼠标,你還回不回呀?你要不回我們先走了啊。”

門毫無征兆地開了,不到十平米的小家,細妹子坐在床沿上哭,鼠标一臉難色地站在當地,難為地問着餘罪道:“咋辦?餘兒?要不……你們先回?”

“長痛短痛都是痛。都進來。”餘罪叫着兄弟們進了門,他拉了張椅子坐下,猛地一吼:“別哭了。”

一乍乎,細妹子吓了一跳,停了。她看着餘罪,知道餘罪在這撥人裏說話的份量,于是臉色一凄,又哭上了,哭哭啼啼說着某人沒良心,要扔下她走,都說好了要把她一輩子當妹妹待的……這話聽得鼠标臉色難堪了,哥幾個心裏直泛笑,風流債怕是不是那麽好解決的。

“聽我的……先回家,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他,就按這個地址去找,他不至于連叫什麽都騙你吧?他叫嚴德标,綽號鼠标,這是家庭地址和學校地址,我們現在必須回去,他也得回去,說不定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你總不想跟着他還在街上套錢吧?”餘罪刷刷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了細妹子手裏,細妹子眼睛一亮,不哭了,似乎也原諒嚴德标了,最起碼名字是真的,沒騙她。

默不作聲地默認這個結果了,餘罪掏着身上僅剩下錢,把李二冬和豆曉波身上的也搜走了,鼠标看事情轉機,趕緊地,踩着凳子,從小衛生間的頂棚上撥拉出一個紙包裏,有零有整,好大的一包錢,騙來的全部收入了,一股腦塞進細妹子懷裏,賭咒發誓地說着:“晶晶,你先回家,我要當不了警察,我就去你家找你……你可一定等我啊。”

“我一定等你。嗚……”細妹子悲從中來,錢灑了一地,抱着鼠标的腦袋好一陣恸哭。

這個生離死別又延續了好久鼠标才一臉唇印地從家裏出來,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走着,臉上如此地凄苦,仿佛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絕戀一般。揮着手,灑着熱淚,誰看誰都是唏噓不已。

“狗日的,藏了那麽錢都不接濟兄弟們一下。”李二冬突然噴出來了,罵着鼠标。

“細妹子要是跟了我,我就不回去了。”豆曉波道,有點羨慕鼠标的豔遇。

“別發愁了,要是真放不下,就別回去了,就你這德性,我估計回去也沒戲,還不如守着細妹子過呢。”餘罪安慰着失魂落魄的鼠标。鼠标一聽此言,翻着白眼,苦大仇深地盯着餘罪,好半晌才患得患失地道:“我确實放不下,不光細妹子放不下,工作也放不下,什麽叫沒戲,萬一有戲呢?你都爛成這樣了還回去,我憑什麽不回去?”

愛賭的人總喜歡相信“萬一”之類的小概率事件,鼠标尤盛,剛剛還哭哭啼啼的,現在倒叫板上了,惹得兄弟幾個都讨厭了,誰也不理他了。可不料鼠标現在的責任感以及自信心高度膨脹,回頭扯着嗓子,對着已經看不見的住處大吼着:

“細妹子,千萬別跟人跑了啊,一定等我來接你啊,哥開上警車來接你。”

這吼得聲嘶力竭,觀者動情、聞者掉淚,就是讓哥幾個覺得有點太科幻了,忒不現實了……

……

也在這一刻,汪慎修的手機響着,就放在一個精致梳妝臺上,铿锵的旋律和滿屋的春色格格不入。他終于作了一個讓他也覺得很奇怪的決定,脫下疊好帝豪發的那身昂貴的西裝,換上了已經扔在角落裏的服裝,對着心形的鏡子,整了整衣領,就像整過無數次的警容一樣,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出來的時間不長,已經落下夜生活過得太多的毛病了,鏡子裏的他,蒼白失血的臉,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在重新穿上舊裝時,他枯站着,一瞬間想起了遠在山西省的家裏,想起了警校那幫子狐朋狗友,想起了初到廣州的茫然無措,更想起了這短短的時間和經歷,仿佛讓他經歷了一個世紀一樣。

漫長,而又讓人難忘。

手機被摁了,鏡子裏又出現了一個她,韓俏,姣好白皙的臉蛋,在汪慎修的肩上出現,似乎在對比兩個人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卸妝的俏姐兒沒有那麽俏,眼睛有點陷、顴骨有點高,盡管還是那麽美麗,可美麗中帶着一種讓人心酸的疲憊。

确實很疲憊,一夜無眠,兩個人說了好多,明顯流過淚的韓俏此時勉強地笑着,手臂勾着汪慎修問:“你真的是警察?”

“還不算是,警校應屆畢業,只是有可能是。”汪慎修道,保密條例在兩人失去所有秘密後自動失效了。

“剛才的歌很好聽,是什麽歌?”韓俏問。

“是人民警察之歌,也是我們的校歌。”汪慎修萬分愧疚地道。

“走吧,走得遠遠的,這吃人的鬼地方,呆得久了,都會像我一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韓俏驀地放開了汪慎修,她的決然比汪慎修更甚。

明知道的結果,在來的這一刻,依然讓兩人相對無言,汪慎修回頭時,恰恰看到了俏姐兒低頭悄無聲息的拭過了眼角,于是又一個讓他愧疚的情緒出現了,他能感覺到,兩個人在愛欲中的呢喃,在相對時的依戀,都不是假的,可又偏偏出現在本不該出現的兩人之間。

韓俏沒有回頭,她依然沉浸在一種不可名狀的憂傷中,此時的汪慎修一身淡藍色的服裝,恍如初見之時。那時候,她怎麽也沒發現汪慎修居然是一個不名一文的流浪漢,居然敢去帝豪混飯。她更沒想到,在挽着這個羞赧和憂郁的大男孩時,自己會莫名其妙的憧憬對她來說已經很遙遠的愛情,當然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是一個流落在廣州的預備警察。

不管是什麽吧,緣分在這個清晨已經走到頭了,他伫立在窗口,頭也不回地說着:“走吧,電話又來了,別忘了買單,我的身價你知道。”

話裏追着一股子怨氣的冷峭,汪慎修輕輕放下了随身的物品,包括在夜總會掙得不菲的小費,也許僅僅是稍減心裏愧意而已,他知道,俏姐在斷絕他最後的念想,寧願把這一夜當成交易。

他輕輕地道:“俏姐,我知道我給不了你什麽,如果留下來,還得你養我……我一直活得就很窩囊,我想有一天成為養得起你的男人,而不是這麽一直窩囊下去。”

韓俏沒說話,汪慎修默然無聲地出了門,依戀的最後看了一眼,掩上門時,聽到了房間裏啜泣的聲音。聲音很大,幾乎讓他心神失守。

他摁開了手機,聽着那熟悉的旋律,腦海裏卻是揮之不去的倩影,眼角上,莫名地沁出了幾滴不該有點清淚。這一刻,他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忌諱俏姐兒是個小姐,他只恨自己,恨自己患得患失,不像個男人。

這一天,扔在廣州各個角落的學員,不論是失意的還是得意的、不論是顧慮重重還是了無牽挂的,都在向着一個地點集合。

天河區,警體訓練館。

那是接受簡單任務的地方,任務确實很簡單,但經歷的事,又怎麽能一個簡單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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