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回: 絕處逢生
不知迷迷登登地昏睡了幾天,她才在精疲力竭中醒過來,看了一眼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她哭了,伸出顫抖的手指把髒衣服裹在自己身上,無力地趴在滿地的落葉上。
過了一會兒,她再度清醒過來,看着這滿地枯黃的葉子,她想她的生命正如這蕭索的秋天一樣快走到盡頭了。她掙紮着坐起來,拼命一點點向前爬着,艱難爬到一個大樹底下,揚起頭看了看巨大的枝幹,上面的樹葉已落了一半,她解開自己破舊的衣帶,顫魏魏扶着樹站起來,全身尤其下身要命的刺痛不斷在提醒她之前發生的種種,她一點求生的欲望也沒有了。她仰着頭努力扶着樹幹不讓自己跌倒,然後牟足了勁兒把衣帶挂在了樹枝上,掙紮着踩在樹根上把頭伸到繩子裏,舒展開身體閉上了眼睛。
随着“砰”的一聲巨響,她的身體倒了下去,随着一枝斷掉的幹枯樹枝。
上天沒讓她死又讓她活了過來,她混沌地醒着,一路爬着,肚子餓了就撿地上壞掉的果子吃,甚至還與游蕩在外面的野狗搶食物,或者吃它們剩下的。
就這麽爬一步走一步走一步爬一步,冥冥之中她竟然來到了自己家的門口,望着門匾上蓋着厚厚蜘蛛網的“程府”兩個字,她苦笑了,果然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離開過這裏,她始終還是程家的人,別人的家不屬于她,她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她走進自己家,道路兩旁荒蕪的野草仿佛在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她走到大廳門口摸着冰涼的臺階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憶起兒時的事來。
一連幾天她都在自己家度過,餓了就去外面撿吃的,晚上就睡在冰涼潮濕的地板上。
這天陽光出來了,薛滢在冰涼的地板上醒過來,她捂了捂有些刺痛的眼睛,看着院子裏有一棵父親小時種的梨樹,記得幼時她常圍在樹旁要梨子吃,那時她還小夠不到梨子,這時父親就會走過來摘下一個最大最甜的梨子遞到她手裏,那時傻傻的她只會甜甜地沖着父親笑。
記憶裏的父親,是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身材高大,臉上常常挂着冷峻的表情,這個世上他唯一感興趣的東西就是武學,不斷地練功,對她這個唯一的女兒,他也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愛。可是在她眼中,父親仍舊很慈愛,畢竟他是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想到過去的事,薛滢漠然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溫情來,可是無憂無慮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父親死了,是被六大派中四派掌門在比試中誤殺死的,她失去了父親,被送往薛家收養。
父親是被六大派失手殺死的,可是她這個女兒太過無能,不能給他讨回公道,到現在一直都窩窩囊囊。想到這裏,她一拳砸在臺階上,堅硬的地面磕破了她的皮膚,她也沒有感覺。
她再次擡起頭,腦海中浮現出父親的樣子,溫情地對她說:如果想爹了,就到後院瑛兒種的梨樹下看看,爹就在那裏。可是,後院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顆她五歲時種下的小梨樹孤零零地杵在那裏。
薛滢轉過頭,心中太多辛酸,索性躺下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再度醒來,依舊望着院子裏的一切,一切都跟小時候大不一樣了,小時候的院落幹幹淨淨,綠草叢生,現在卻是一派破敗的景象。
想到父親對她說的最多的那句話,她忍不住站起來走到後院,來到那顆小梨樹下面,盯着樹看了一會兒,突然蹲下身就着雙手在土裏挖了起來,父親說的這句話是不是別有用意,會不會給她留下了什麽遺物在這裏,可是挖了許久也沒有,薛滢放棄了,許是她想多了。
這天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地板上,想着白天的事,輾轉反側。天剛一亮她索性出門去找了一根被人丢棄的破鋤頭,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回到家裏就着微弱的天光在樹下挖了起來,執着的挖了一刻鐘後,突然鋤頭發出砰的一聲,原來下面真的有東西!薛滢激動地扔掉鋤頭,蹲下身用手繼續挖着,一定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會不會是書信之類的?她突然有了幹勁,忘了多日的饑渴,奮力地挖着。不一會一個黑乎乎的盒子被挖了出來,上面帶了一把鎖,都生鏽了。薛滢皺着眉頭,不知道這是什麽,不死心再往下挖又挖到一個盒子,還有一把裹着布長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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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一點點的微弱光線,薛滢把這長東西外面的裹步拿掉,這是什麽?等拿掉破布一看,自己手中赫然出現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她把劍拿到跟前一看,只見劍身泛着寒光,即便不見天日這麽多年,依然劍鋒淩厲,在它的柄端處靜靜地刻着三個字:碎雪劍。
原來它是碎雪劍,薛滢喃喃自語,還以為這劍早都不見了呢。
那盒子裏裝的是什麽?薛滢拿過盒子,盒身上面是暗色的花紋由于年頭長都看不出當初的顏色了,她翻來覆去把盒子拿在手裏端詳了一遍,它是有鎖子的。薛滢看着鎖芯的形狀,猛然想起了什麽,鬼使神差地拔下她頭上一直帶着的銀釵,這個釵子是父親送給她的,讓她随身一直帶着,千萬不要弄丢了,難道?她對着釵頭的形狀把釵子插進去擰了一下,随着一聲細小的聲音發出,盒子打開了。
薛滢一把打開盒子,裏面白光閃閃,她随手撈起一把,頓時心尖一縮,指尖被紮了一個小孔,原來盒子裏裝了密密麻麻的銀針,由于這針通體銀白,又精巧細小,因此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梨花針。
她急忙用釵子打開另一個盒子,很好,也打開了,裏面只有一張紙和兩本書。她先把書拿起來,只見一本封面寫着碎雪劍劍譜,另一本是梨花針秘法,薛滢吐出一口氣,再拿起那張紙打開看,一看是父親的親筆信。
瑛兒: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為父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十三年父女情,為父這個做父親的始終給你的太少,等到發覺時,卻為時已晚。你從小便沒了母親,小時候你比別的孩子都乖,從來不會哭鬧,可是那時候為父總是忙着練功,忙着成為天下第一,忘了還有你這個女兒,也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父親。
江湖總是艱難險惡,想得到名望,就必得有所付出,有時候付出的,是你的生命。從為父贏得武林大會頭名起,就知道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六大派視我為眼中釘,為父不想與他們為伍,多次拒絕與他們合作的提議,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次比試,是他們提出的,名義上是跟我切磋武藝,可實際上是想置我于死地,可是為父不能不去,否則一定會被天下人當成貪生怕死之輩,為父一生最看重就是自己的清譽了。
答應為父,如果為父死于這場比試,瑛兒千萬不能為我報仇,為了武學和威望我已經失去了你母親,為父不想再讓你卷進這個是非交錯的江湖,只願你能嫁個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安安穩穩過一生。為父這一輩子沒有什麽值得留給你的稀罕物,只有花了一輩子時間鑽研的武學秘籍,我将它留給你,但希望你永遠不會用到它。
落款是程燕丘,封面是愛女親啓四個字。
合上信箋,薛滢已經淚流滿面,心痛地喊道:“爹…爹…”
她顫抖着再次打開書信,望着熟悉的字體,淚如雨下,心碎地說道:“爹,女兒不孝,現在才知道您是被六大派陷害,女兒對不起您,女兒不能答應您,我已經做不成賢妻良母了,從現在開始女兒只為報仇而活,我一定會把程家的武功發揚下去,不給爹爹您丢臉!”說到這裏她已數度哽咽,語不成調。
從這天開始,薛滢一反常态不再渾渾噩噩地想着尋死了,為了練功她必須活下去,必須能吃飽穿暖,可是空空的肚子告訴她,恐怕她還沒練成武功就餓死了。
薛滢拿出自己身上僅有的一點首飾,銀釵和耳環,可惜江淳樂送的白玉釵不在這兒,否則肯定可以換到更多的錢,她只能拿着自己的這點可憐的首飾到當鋪換了幾個小錢,只夠幾天吃飯用的。
薛滢節省吃穿,只買了幾個饅頭墊肚子,這是她近十天來吃的最飽的一次。
這天她坐在後院臺階上,正對着秘籍練習內功心法,突然她聽到外面的大門吱呀了一聲,她立刻警惕地收起書,躲起來暗中觀察。不一會兒只見一個身着碧綠的小丫鬟走了進來,薛滢細細一看,竟是環兒,當即現身,激動地喊了一聲:“環兒!”
環兒激動地回過頭,果然是小姐,她高興壞了,一把跑過來,主仆倆頓時抱在一起,望着薛滢如今蓬頭垢面,面頰凹陷到幾乎認不出的樣子,環兒心中百感交集。
激動過後,兩人坐在臺階上,環兒告訴她,她剛從明月宮失蹤後,二公子就去了明月宮要人,還和南宮凰打了一架,只可惜給他跑了。二公子回到江家後就派人四處打聽她的下落,可惜都沒有消息,還有人說小姐已經死了,她聽說後始終不相信,于是就在浔陽郡附近的郊外一直找,找了十多天終于在這兒發現小姐了,總算老天不負苦心人。說到這裏,環兒又忍不住熱淚盈眶。薛滢安慰了她幾句,便問她現在江家和六大派怎麽樣?
環兒說都很好。
薛滢笑了,道:“好,他們都很好,我卻一個人在這裏受苦!”
環兒看了一眼已經瘦脫相快讓她認不出來的小姐,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姐,要不你回去吧,公子現在為了你都不出門了,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他就天天在府裏喝酒,整天都是醉醺醺的,大人和夫人也勸不住他,我看公子也挺可憐的,你就…”
“他可憐?那我呢?”薛滢聲音都變了,生生盯着環兒道:“我成什麽樣子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被南宮凰那個畜生糟蹋時,他在哪裏?哼,想讓我回去,除非我死了!”
環兒聽到這裏,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南宮凰,他對小姐你怎樣了?”
薛滢聽到這兒,突然臉色一變,咬牙切齒地說:“怎樣?他睡了我七天,還把我折磨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挖了他的眼睛,讓他也變得像個殘廢一樣,哈哈哈哈!”
環兒一時被震住了,從沒見過這樣的小姐,呆呆地看着她。
這時薛滢突然轉換話題道:“對了,月姬那個賤人現在怎麽樣了?”
環兒只好照實說:“月姬姑娘一直住在府裏,不過二公子已經不見她了,他現在只想着小姐你回家。”
“二公子!二公子!你幹嘛一直提到他,那個江淳樂我一輩子也不會見他,等他死了,你再來告訴我罷!”薛滢說完怒氣沖沖地甩過袖子站到一邊去。
環兒趕緊上去安慰她:“小姐,我不說了,現在當務之急是你的身體,你一直住在這裏這樣我很擔心你會出什麽事?”
“現在當務之急是你趕緊到江家把我用過的東西尤其是金銀細軟給我帶出來,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過飽飯了,我必須有銀子來維持基本的吃穿用度。”薛滢回過頭對她說道。
環兒聽了說:“這個簡單,自從小姐你走後,公子還是讓我住在府裏,每天負責打掃你的房間,我每天都有機會出入小姐房間的,我很快就把小姐要的東西給小姐帶出來,不過小姐你還是打算一直住在這裏嗎?”
“那當然,這裏是我家。”薛滢頭也沒回地說道。
環兒不說話了,只好照她的話去做了。
此後幾天環兒一直在江家和程家之間來回跑,把薛滢吃穿用的東西都帶了過來,還幫她把程家的房間也打掃了一下,曬了幾天太陽,總算可以住人了。兩人通過變賣一些首飾買來一些生活必須品,總算像個家的樣子了,只是從大門看還是一個無人居住的破房子。
環兒整天一得空就往程家跑,照顧小姐吃喝,索性她只是個小丫鬟,也沒人對她過多關注。
在此期間她偶然撞見二公子,都是醉醺醺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喝酒。
江大人和江夫人勸了他好幾次,他也只當耳旁風,一笑而過。
這天晚上,江淳樂一個人在房間裏飲酒,月姬推門而進,端着一碗粥放到桌子上,看着他心疼地說道:“淳樂,你別喝酒了,喝碗粥吧,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你看你都瘦了。”
江淳樂放下酒杯,沒有擡頭,淡淡說道:“你走吧,不用再來看我了,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聽到這裏月姬噗通一聲雙腿跪了下來,流着淚說道:“淳樂,我求你別這樣說,我愛你,到現在都愛着你,讓我在你身邊照顧你的起居吧,別趕我走,求你了!”說罷垂下頭傷心地哭泣起來。
江淳樂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說:“那阿滢呢,她現在在哪裏,正在受什麽苦呢?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受這麽多罪,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麽沒有保護好她,卻一直在讓她受盡磨難,現在,我想彌補自己所犯下的一切錯誤,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說到這裏,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聲道:“你走吧!明天我會派人去谪仙樓替你贖身,從此以後你就是自由之身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你還是要趕我走?你忘了?我愛了你整整四年,我們相愛了整整四年,難道這一切在你眼中都一文不值嗎?”月姬淚眼汪汪地跪在地上朝他哭訴道。
江淳樂淡然說道:“忘了這一切吧,是我負了你,忘了我吧!”
“淳樂!”月姬痛心的呼喊聲淹沒在了這漆黑的月色中。
江淳樂這幾天時常在想,假如他提前一些遇到薛滢多好,假如他們不是以這樣的方式結合,事情的結果會不會好一點。
阿滢到底去哪兒了,她還活着嗎,她還願意回到他身邊嗎?
直到今天他還記得自己七天之後趕到明月宮的那天,不見薛滢的影子,只有南宮凰一人,他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她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他怒不可遏道:“你再說一遍!”
南宮凰一聲輕笑,道:“你又不愛她,何必這樣在乎她,你的相好不是那位月姬姑娘嗎,你既然為了救她甘願把薛滢交給我,又何必去管她的死活呢?”
江淳樂咬着牙齒,面色冷白道:“我再問你一遍,阿滢她現在在哪兒?你究竟把她怎麽樣了?”
南宮凰依舊不愠不火道:“她,不就是讓她陪我雙修了七天嘛,現在她已不在我這裏,你到別處找吧!”說罷悠然轉身離開。
“我殺了你!”江淳樂“噌”地拔出劍,一劍刺過去。
南宮凰立刻防禦,冷面道:“這可是你逼我的!”兩人立刻你死我活地鬥了起來。
江淳樂面色冰冷,劍劍直取南宮凰性命。不想南宮凰平日深居淺出,一門心思癡迷練功,他也是難得的武學天才,經過多年苦練,他的武功并不在江淳樂之下,尤其是獨門武功心法更在他之上。
江淳樂心中悲憤難平,一時又要不了這個魔頭的性命,愈加焦躁,南宮凰本不想在這裏與他交手,索性趁他不備鑽了個空子,輕功一展越過牆頭消失了人影。
江淳樂懊惱地站在原地,不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無限悔恨,都是他,害了阿滢!
回到江家後,他便失魂落魄整日飲酒度日,再也不是以往那個風采奕奕的二公子,每天都幻想着薛滢回來,可是時間越長,希望就愈加渺茫。
另一邊,薛滢在環兒的精心照料下,身上的傷逐漸好了大半,她正值盛年,身體底子也不差,傷病也恢複得快。病好的薛瑩,每日除了吃環兒送來的飯菜,晚上睡覺之外,其餘時間全用來練功,有時候甚至能不吃不喝練上三兩天,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除了吃飯的時間外,她也不讓環兒多來打擾她,一個人躲在後院練功。環兒只好退到一邊遠遠地照看她。
為了練好碎雪劍快如閃電的劍招,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找來一根粗粗的鐵棍對着劍譜專注的練習,即便累的幾天擡不起來胳膊,她也不在乎,就為了能早日練成疾如閃電的碎雪劍法。
練梨花針的時候,更是吃了不少苦頭,白天的時間,她蒙上眼睛練習飛針,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把針平插在床鋪上,躺在上面睡,一方面提醒她父仇難忘,一方面為了以後帶滿身銀針也不至于傷到自己。
就這樣從秋天練到第二年春天,又從第二年春天練到秋天,就這樣春去秋來,整整過去了六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