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是像鹹濕大叔那樣說小妹妹你那麽漂亮自己出門沒人陪不怕壞人吃掉你麽?
每種應對都糟透了,每種應對都讓他想到日劇。這時候櫻井明才想起其實自己這輩子很少跟女人說話,他了解外面世界的方法只是看日劇,在那間單人寝室裏,在漫長的夜裏,對着屏幕發呆。
“您是大學生吧?我是高中三年級,我可以叫您學長麽?”小圓說。
“可以。”櫻井明幹巴巴地回答。
他有些不耐煩了,這個戴小貓發卡的高中生好像跟時代有些脫節似的,在東京像她那麽大的女孩已經玩援助交際玩了好幾年了!
“我打攪學長了麽……真對不起,我這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小圓不安地起身鞠躬。
“不,不不……跟你沒關系。”櫻井明無奈地說。
這是他第一次在捕獵程序上遭遇問題,分明獵物已經向他的陷阱走來,居然又要告辭。他覺得這裏面有什麽不對。
“你為什麽要去小樽?”櫻井明問,他只是想用這個問題來拖住小圓。
“我去埋葬小黏。”
“小黏?”
“小黏是我的貓。”小圓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精美的陶制骨灰盒來。那是一件手工陶器,外面畫着小圓和一只小黑貓的漫畫形象。
櫻井明松了一口氣。現在他至少确定小圓不是執法人了,就算執法人中真有高中生年紀的女孩,就算再怎麽善于僞裝,也沒法臨時燒制好一件貓的骨灰盒随身帶着,上演“去北海道埋葬小貓”的劇本。
“那給我講講小黏的故事吧。”櫻井明說。
“我和小黏啊,”小圓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兒,“那要從我小時候說起了……我小時候有自閉症哦,這是我的秘密,還請學長不要告訴別人。”
櫻井明明白問題所在了。小圓的對話明顯很生硬,那是自閉症的後遺症。患自閉症的孩子就像被封閉在只有她一個人的空間中,在那個空間裏她只跟自己交談,所以心理年齡會始終保持在小時候。很多自閉症的孩子是看着電視學會說話的,這樣他們說起話來就顯得生硬,像是二流編劇寫出的臺本。對面的女孩看起來是十八歲的容貌,是一朵即将盛開的鮮花,但其實心理年齡可能只是個國中生。
這麽說起來兩個人倒是有點像……櫻井明一上車就注意到了小圓,這個女孩靠着窗呆呆地看着窗外,那時火車還沒有開動,小圓就默默地看着月臺上的人來人往。現在櫻井明明白那是種什麽樣的心情了,是生活在孤獨世界裏的人渴望地看着人世間,看着人流湧動就覺得自己也被溫暖了。難怪這個花季女孩的身上會有一種雪一般的味道,因為曾在孤獨一人的世界中生活過感受過世界上最可怕的寒冷,所以即使在最熾烈的陽光中都帶着微微的涼意。
“我從記事起就有自閉症,不敢跟人說話,就算在爸爸媽媽面前也不說一個字。我看什麽東西聽什麽人說話都覺得可怕極了,只有縮成一小團把耳朵捂住才不那麽害怕。我一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
“你父母帶你看醫生了麽?”櫻井明總算能跟小圓勉強對話了。
“醫生也治不好,”小圓搖頭,“家裏的錢都用來給我治病了,爸爸媽媽也很崩潰,他們整天吵架,都說‘是你把病遺傳給小圓的’‘是你把病遺傳給小圓的。’”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櫻井明說。
其實他并不關心小圓的自閉症,反正這個女孩健康地長大了,櫻井明只關心她校服下動人的胴體。不過總要這麽說才能取得獵物的信任,把她引誘到車廂盡頭的盥洗室裏去……
“他們每天都吵架,吵得嗓子都啞了,每個人都說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我害怕極了。可我捂住耳朵也沒用,他們的聲音太大了,我最害怕的時候只能跑進洗手間裏把洗手池灌滿水,把頭埋進去,”小圓捏住好看的鼻子比出憋氣的表情,“這樣他們吵架的聲音就變得模模糊糊,好像打雷一樣,我什麽都聽不清,就不那麽害怕了。”
“小孩子的時候家裏父母都會吵架的嘛,吵完就好了,他們床頭吵架床尾合。”櫻井明也覺得這句安慰的話有點敷衍。什麽“床頭吵架床尾合”,根本就是電視裏中年大叔說的話。
他沒有聽過父母吵架。他五歲前父母相敬如賓,家裏總是充滿笑聲,母親會彈鋼琴,父親是個很好的廚師,母親彈琴的時候父親就在廚房裏操作,櫻井明在玩具堆裏爬來爬去。血統檢測的當天他就被帶走了,不知道父母會不會像小圓的父母那樣互相指責是對方把錯誤的基因傳給了櫻井明,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一個彈琴一個做飯,也許他們已經床頭吵架床尾合了吧?也許他們已經生下了新的健康的孩子。櫻井明忽然有些煩躁。
“然後忽然有一天我發現家裏安靜下來了,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我被判給爸爸撫養。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媽媽……”小圓低下頭,“爸爸是個木工,整天都在廠裏給人做家具,總是我一個人呆在家裏。有一天爸爸忽然說要帶一個朋友來陪我,我吓得躲在被子裏不敢露頭,我想爸爸一定是要娶別的媽媽了。但是爸爸從背後拿出來的是一只手掌大小的貓仔,後來我給它起名叫小黏。小黏來的時候是個下雪天,它冷得瑟瑟發抖,喵了一聲就往我睡衣的袖子裏鑽,毛茸茸的。”小圓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
櫻井明的目光也在往小圓的衣服裏鑽。他盯着小圓的領口,從胸部隆起的曲線猜測這個獵物的發育程度,細看起來小圓居然有些豐盈,在少女纖細腰肢的襯托下胸部隆起尤其動人,櫻井明的目光往下再往下,直到小圓挺拔俏麗的長腿,在每一個私密的地方再三流連。他有些克制不住了,在他的眼裏小圓的校服漸漸變得透明,陽光裏她的身體那麽美好,櫻井明想象一滴水珠滑過小圓的肌膚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因為我有自閉症,所以除了去醫院爸爸媽媽從不帶我出門,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真貓。我記得它就縮在我睡衣的袖子,又暖又軟,喵喵地小聲叫,那是山裏面精靈說的話。”小圓說,“它雖然只會喵喵,可是每一聲喵都不一樣,只是我聽不懂它在說什麽,我就跟小黏學着說話。”
“你跟一只貓學說話?”櫻井明覺得這真是荒誕透頂。
“嗯!”小圓使勁點頭,“我是跟小黏學會說話的。它總是小聲說話,不像我爸爸媽媽那樣吼着吵架,它給我說的都是山裏精靈的事,有貓精靈、貍貓精靈和狐貍精靈。”
櫻井明想,照你這麽說山裏只有貓、狐貍和貍貓三種精靈,那莫非貍貓精靈是貓精靈和狐貍精靈生的?他覺得這女孩蠢得有點好玩,任憑自己的目光在她姣美的身體上黏着卻毫無察覺,只是自顧自地講自己的小貓。他挪動了一下懷裏的黑色旅行袋,旅行袋的側面有面小小的鏡子,他從鏡子的反射中欣賞着小圓校服裙下的風光,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他意淫着自己的手放在小圓穿了絲襪的腿上就激動得有些失态。
“後來我和小黏的秘密被爸爸發現了,有一天他下班回來,我正捏着小黏的爪子跟它喵喵喵,小黏還是只會喵喵喵,但我已經學會用日語說它的名字了。”小圓說,“我學會的第一個日語詞彙就是小黏的名字哦,我是跟貓精靈學會說話的,所以我要是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喵喵了,還請學長原諒哦。”
櫻井明心想這大概也是中二病的一種,只是如今別人都是“黑炎的主宰”或者“邪王的真眼”這種拉風的動漫中二病患者,小圓得的卻是幾十年前的通話中二病,幻想自己是被山中什麽貓精靈養大的公主,屬于中宮崎駿的毒中得很深的患者。
“那小貓怎麽會死呢?”櫻井明問着這樣不鹹不淡的話,想要拖延和小圓說話的時間。
“因為世界上一切相愛的人總會分離啊。”小圓認真地說。
櫻井明愣了一下,沒來由地想起奈美……相愛的人?自己一生中有相愛的人麽?算上奈美他已經獵殺了十八個女人,他跟這些女人只有一夜的瘋狂,有的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這麽說來他的人生還是有缺憾的,雖然他擁有過不少上等姿色的女人,但他還未擁有過愛情這種東西。如果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麽能說那是愛呢?沒有了解只是欲望和沖動而已。唯一的例外就是奈美,櫻井明用過很多年的時間幻想自己和女老師的愛情,而奈美确實也是個好老師,有時候她氣得痛罵櫻井明的頑固,卻會在罵完之後把櫻井明帶到教研室裏,在夕陽的光裏耐心地跟他講勉勵的話,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櫻井明畢業成為校工之後奈美是職員中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人,奈美帶了午餐的便當盒作為他第一天上班的禮物,午餐盒裏是蒸得很好的蛋羹和梅子飯。
可他殺了奈美,把她埋在了櫻花樹下。
“貓只能活十五年,雖然貓精靈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一旦離開山裏它們就只有普通貓的壽命了。小黏是為了救我才從山裏出來的,我是三歲遇到它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它就走了。”小圓滿臉都寫着難過,“那天也是冬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它趴在被爐下面沒動彈,我還以為天氣太冷了它不想出來,就過去摸摸它的頭。可它把腦袋放在我的手心裏喵了一聲,我聽懂了它是在跟我說再見,那天下午它就走了,我把打開的貓罐頭放在它面前它都不擡頭聞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它的身體就涼下去了。”小圓雙手撐着膝蓋,低着頭,櫻井明看不見她的臉,卻能看見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打在裙子上。
她的雙肩微微抽動,嬌弱得讓人憐惜。但櫻井明滿腦子都是這個獵物渾身赤裸在自己懷裏顫抖的情形,興奮得眼睛裏都要冒血,在喉嚨中壓抑着吼聲。
“學長我說着說着又哭了,對不起!”小圓使勁地把眼淚擦掉擡起頭來露出燦爛的笑容,“其實小黏走了就是又回到山裏去當貓精靈啦,我為什麽要哭呢?”
櫻井明一點都不喜歡她的笑容,白癡般燦爛又透着難過,看了叫人心裏也難過。他希望小圓笑得嬌媚一點,最好再扭動那麽幾下。
“所以我要去小樽把小黏的骨灰埋在那裏,這樣我就不會每看到小黏的骨灰盒就哭啦。小黏一定不喜歡我在它不在的時候又哭哭啼啼地不理人,”小圓說,“是它教會我跟人說話,它一定不希望我又變得跟以前一樣吧?”
“那你以後還會去看它麽?”櫻井明心裏一動。
“嗯!每年!”小圓使勁點頭。
櫻井明心裏又一驚,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進到小圓的故事裏去了才會問出這樣的話。雖然在小圓講述的時候他一直在欣賞小圓的身體強忍沖動,但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小圓和小黏在一起的場景,晨光裏小黏叼着小圓的鞋站在門口喵喵叫,夕陽中小圓坐在屋脊上小黏坐在她的頭頂喵喵叫,夜深人靜小黏蜷縮在小圓的肚子上睡覺,夢呓般喵喵叫……就像看一部意義不明的文藝電影。
可他到底為什麽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還是跟一個曾患自閉症現在還有後遺症的女孩。對方說得根本就只是臆想,而他在乎的也只是校服下的胴體。談什麽人生談什麽過往?就像妓女和嫖客讨論愛情,政客對民衆暢談理想。
“小圓的身材真健美啊!有雙長腿哦!在學校裏應該是體育部的吧?”櫻井明換了話題。
“嗯!是藝術體操部的,還是籃球部拉拉隊的成員!”小圓使勁點頭。
“呀,拉拉隊的表演我最喜歡了,經常體育運動的話身材會變好皮膚也會變得細膩哦!”這樣的話題櫻井明說起來愉快多了,同時目光在小圓的全身逡巡,就像毒蛇的蛇芯舔着女孩的身體。他覺得跟小圓聊得差不多融洽了,對方的戒備心大概消除了,是時候下手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麽好下手的獵物難道以前沒有高年級男生什麽的對她動過心思麽?
“火車上的空調怎麽越來越熱了?小圓你還穿着絲襪呢,不覺得熱麽?”櫻井明說,确實這節車廂裏的空氣越來越燥熱,而空調出風口還不斷地噴出熱風。
“嗯,确實很熱的,分明上車的時候穿襪子溫度正合适。”小圓說,“大概是列車員怕大家着涼吧。”
“小圓要不要去洗手間把襪子脫下來?這樣太熱了對身體可不好,如果擔心行李的話我可以站在外面等你幫你拿行李。”櫻井明準備要下手了。洗手間是火車上最适合下手的地方,只要在小圓背後推上一把,自己跟着進入把門封死把她的嘴塞上,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那不會太麻煩學長麽?”小圓有些猶豫。
“不過是幫忙拿一下行李,怎麽能說是麻煩呢?”櫻井明心裏那條毒蛇咝咝地吐芯。
“各位乘客請注意,各位乘客請注意,現在播報緊急通知。因為控制系統短路,8號車廂的空調系統失控,車廂溫度顯著升高,列車員需要進行修理。8號車廂的乘客請帶上各自的行李轉到貴賓車廂休息,為了表示歉意我們在貴賓車廂為大家準備了免費的下午茶。”列車員在廣播中說。
“我說怎麽越來越熱了,熱得人心煩。不過運氣還真好,能換到貴賓車廂還有免費下午茶。”高中生模樣的女孩興奮地說。
“快點快點,我們先去占個能看風景的好位子,前面不遠就是峽山大橋。”她的男友小聲說。
每個人都為能去貴賓車廂而欣喜,貴賓車廂的座位寬大舒服,價格是普通車廂的三倍。乘客們三三兩兩地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向貴賓車廂走去,8號車廂一下子就空了。
櫻井明僵坐着不動,他的聽覺遠比一般人類靈敏,所以他能聽見有人在車頂上走動的聲音。什麽人能在奔馳的火車上行走,卻走得那麽從容舒緩?四面八方都有殺機湧動,在廣播響起之前,8號車廂已經被重重封鎖了。執法人追來了,循着他的氣息,他們是最優秀的黃金獵犬,同時長着豹子般的爪牙。空調根本沒有壞,這是執法人撤空車廂的手段,通常他們的抓捕都在無人處進行,如果是處決的話事後他們會完美地毀滅屍體,好像被處決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節車廂就是執法人選定的處刑地,櫻井明無法跳車逃走,鐵軌沿線都是無人區,對執法人來說是最佳的獵場。
他只能冒險和執法人死鬥,敗亡者死!車廂裏的空氣還是那麽燥熱,但櫻井明的身體一寸寸涼了下去,寒氣刺骨。
他握緊袖子裏的壓力注射器,那是最後一支莫洛托夫雞尾酒,呈深沉的紫色,完成這支注射之後他就會徹底進化,進入全新的世界。櫻井明一直沒把這最後一支藥劑注入自己的身體,因為他還缺一點點勇氣,但現在他不得不進化,唯有進化之後他才有機會對抗執法人。但進化需要時間,時間還夠不夠?櫻井明拼命地抽動鼻子,捕捉着空氣中每一絲異樣的氣味,執法人該是什麽味道的?血腥味的?還是鐵鏽味的?或者是黑暗中腐爛的臭味?
他只聞到淡淡的花香味。
“學長?學長你怎麽了?”
櫻井明全身的肌肉猛然繃緊,就像一只受驚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刺。人都走空了,只剩櫻井明和小圓。陽光從每一扇空窗裏照進來,光柱中細小的灰塵翻滾,小圓眼裏滿是關切。
“學長你是不是病了?”小圓問。
“你為什麽不去貴賓車廂?”櫻井明嘶啞地問,他直視小圓的眼睛,如果那裏面有些微危險的氣息透出……他就立刻撲過去撕裂她的脖子!
“因為學長也沒有去啊。”小圓細聲細氣地說。
櫻井明盯着那雙漂亮又空洞的眼睛,繃緊的身體一絲絲地放松下來。原來這個晚熟木讷的女孩真的有點喜歡他……時間已經過去三分鐘了,執法人還沒有出現。櫻井明忽然明白了,這是因為小圓還沒有離開8號車廂,執法人不願傷害無關的人。這個來不及下手的獵物居然成了他拖延時間的道具,雖然只能拖延幾分鐘,但這幾分鐘對于他來說至關重要!他捏碎了密封瓶頸,高壓空氣推動壓力注射器,藥液一滴滴進入櫻井明的血管。
櫻井明心中燃起了希望,也許他還有機會,完成了進化的他能不能勝過執法人?殺出這節車廂,他就會有永遠的自由!
“貴賓車廂的人很多,我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很害怕。”櫻井明輕聲說。
莫托洛夫雞尾酒如一條脫閘的狂龍沖撞着他的血管,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和生物進化在櫻井明的身體裏發生,燥熱沖到他的顱頂和四肢末端,他聽見自己的全身骨骼正在緩慢地再度生長,瞳孔底部映出金色的熾烈火光。那種君臨世界所向無敵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的自信狂暴地增長,對執法人的恐懼開始消退,是這群人囚禁了他十七年,是用手撕裂他們的胸膛抓出他們的心髒來複仇的時候了!再過幾分鐘進化就能完成,完成之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掐住小圓的脖子,把她拎在陽光裏撕扯幹淨,少女的身體應該會像只純白色的羔羊吧?作為祭品真是再合适不過!
“學長你為什麽會害怕人多的地方呢?”小圓問。
該死!為什麽要問問題?繼續說你那只該死的小貓就好了,只要你不停地說下去執法人就不會沖進來!別問問題,什麽問題都別問,一個快死的女人什麽都不需要知道!櫻井明的面頰抽搐,進化給身體帶來的巨大負荷和劇烈痛楚讓他接近崩潰,他多說一個字都是困難的。但他不得不回答,執法人無疑正在監控他,這節車廂聚焦着來自暗處的目光,如果被看出正在進化那他就完了。
“因為他們會……殺了我啊。”櫻井明用盡了力量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沒那麽怪異。
他下意識地說出了心底的話,在心底深處他是畏懼執法人的。他們隐藏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他們是殺人專家。在櫻井明還是執法人們眼裏的乖孩子時,有個性格散漫的執法人曾輕描淡寫地說他們把一個暴走的目标鎖進冰庫,而後灌入了幾十噸液氮,目标在接近零下200度的液體中拼命掙紮,最後變成了灰白色的人體雕像,緩緩沉沒。那天夜裏櫻井明覺得整個世界那麽冷,自己就像一具泡在零下200度的液氮裏的灰白色人體雕像,緩緩沉沒,最後連心也結上了霜。
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恐懼中,他覺得自己心裏養着一個鬼。那個鬼醒來的時候就會把他吃掉占據他的身體,那天就是執法人處決他的日子。他竭盡全力表現得正常,調查表上的種種反應他都有過,在深夜裏沒來由地覺得身體燥熱想要奔跑;尾随奈美看着她穿着一字裙款款扭動的臀部;前一刻還深鞠躬說對不起後一刻忽然就暴怒起來,想把欺負他的體育老師抓起來壓在牆上……他從沒有告訴過別人,只是在深夜裏鑽進淋浴間,把水量開到最大,用涼水沖洗身體,把體內那股灼熱的火壓下去。他抱着雙肩蜷縮在淋浴間的角落裏無聲地流淚,聽着窗外的烏鴉叫聲,覺得這黑暗的世界裏盡是妖魔的嘶叫聲,每個人都想殺死他。
“學長……也是自閉症麽?跟我小時候發病的時候……好像。”小圓說着站了起來,俯身去看櫻井明。
該死該死!不要靠近我不要在這種時候!櫻井明在心裏嘶吼,畏懼地伸手遮臉。小圓俯身下來的時候,校服領口下墜,隐約可見內衣的白色肩帶,對于正在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藥性中掙紮的櫻井明來說那是致命的誘惑也是毒藥,小圓身上少女的香味對他而言比春藥還要猛烈,羔羊般無瑕的獵物就在眼前,但這卻不是他捕獵的時候。
小圓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櫻井明的額頭上,櫻井明拼命地後仰但椅背限制了他的動作。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藥性把他心底的欲望掀得如黑色的海浪,此刻任何肌膚接觸對他而言都是致命誘惑,身體燥熱而痛楚,他死死地盯着小圓花瓣一樣的唇,像是一個餓得快要死的人想撲上去撕咬。
該死!該死!該死!進化還沒有完成!這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就會前功盡棄!該死的愚蠢的女人別說話!你說的一切話對我都是誘惑!我也沒有意志力回答你的下一個問題了!櫻井明在心底深處虛弱地吼叫。他藏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正在變異,尖銳的骨刺刺破了手背的皮膚,指甲被新生的利刃般的尖爪取代,細小的鱗片鑽出皮膚……就是這樣的手緊緊地摟抱着一個個赤裸的女人,把她們的脊椎折斷,櫻井明從桌下伸出手去,他忍不住了,他要撕裂小圓的校服和絲襪享受她驚恐的尖叫。
“別怕,別怕,那我們就不去人多的地方,我在這裏陪着學長。喵喵,喵喵。”小圓用手抹去櫻井明額頭的冷汗。
“喵喵……喵喵……”小圓輕聲說。只是嘴唇間的呢喃,就像那只名叫小黏的貓,輕聲叫着癡纏人類。
利刃般的爪停下了,只差一寸它就會抓住小圓圓潤的膝蓋,櫻井明的眼中滿是迷惘。
“喵喵……喵喵……”小圓接着說。
真的,她每一聲喵喵都是不同的,不同的音韻不同的節奏不同的輕重,就像山中精靈們的語言。櫻井明想到奈美給他們講過的田代島的貓神社,在那個深山中的神社裏游蕩着不知何處來的貓,它們在燭光中嗅着彼此輕聲喵喵,每年假日都有很多人乘船去看那座貓神社,但沒有人能聽懂貓的語言。神官們說那裏的貓都是神,它們居高臨下地輕聲讨論着每個拜訪者的悲歡,對于那些最需要幫助也最善良的人,貓們會舍棄九條命中的一條化身去幫助他們。
“你想……幫助我麽?”櫻井明嘶啞地笑了起來,笑得那麽難聽,就像哭號。
他是只沉溺在黑色欲望裏的野獸,即便全日本的佛寺都敲響銅鐘也無法喚回他的人性,可聽着女孩輕聲喵喵,他就像是被一刀劈開了頭顱,光從那裏湧入,驅散了充斥着腦海的、黑色的狂暴的欲望,心裏滿是空虛。他想嘲笑這獵物的愚蠢,她居然認為自己也是個自閉症患者……自己是那種虛弱的東西麽?他在夜幕下的城市裏走過,只憑妖冶的眼神就能讓那些濃妝豔抹的女人情迷,就是在自己畸形鋒利的爪裏,一具又一具雪白的胴體被撕裂,自己是征服者是狂暴的君王!
“喵喵。”小圓又說。
以她的智商大概聽不出櫻井明笑聲中的嘲諷,她只覺得櫻井明笑了就是覺得好些了,于是她也甜甜地笑了起來,小貓發卡輕輕晃動着毛絨絨的尾巴。
別他媽的喵喵了啊!愚蠢的女人!別他媽的以為貓治好了你的自閉症世界上就沒有會傷害你的東西了啊!你這副智障的樣子,雖然有漂亮的臉蛋和誘人的長腿又有什麽用呢?将來你嫁給了什麽男人之後,他會哄你會欺騙你,背着你去新宿的夜店裏找女人,把錢花在酒吧裏那些誘惑的女人身上……而你即使面對暴徒也不會警覺,也許還會像今天這樣可憐他對他喵喵喵……緒方圓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你總有一天會死的!因為你是個低智的晚熟的兒童,而唯一能守護你的那只叫小黏的土貓已經死了!櫻井明在心裏恣意地狂笑,他簡直想要手舞足蹈……可又想痛哭流涕。
櫻井明笑着笑着靠在窗玻璃上,陽光打在他的半邊臉上,他的臉龐白淨甚至透明,長長的額發在風中飛舞,窗外群山仿佛黛洗。
“小圓你真可愛,我現在覺得好多了,”櫻井明看着小圓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歡你,很想和你一起去小樽旅行。”
小圓的臉熱得像是喝醉了酒,她受寵若驚地起身深鞠躬:“謝謝櫻井明學長!”
“我跟你一樣是去北海道埋葬一個朋友的,到時候方便的話,就把他和小黏埋葬在一起吧。”櫻井明說,“你會去看小黏的對吧?”
“嗯,每年!希望他會喜歡小黏!”
“他很喜歡小黏的,相信我。”櫻井明把手中的旅行袋遞給小圓,“我去洗手間擦把臉,一會兒我們在貴賓車廂見吧,你能幫我保管一下我的包麽?”
“我可以麽?”小圓接過櫻井明的旅行袋抱在胸前。
“當然啊,我相信小圓。現在往貴賓車廂出發吧,別走太快也別走太慢。”櫻井明說。
對的,不能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不能讓執法人覺得這裏出了狀況。如果他們以為你是在逃走,他們會忽然現身發動進攻,那時候你會見識地獄般的血腥,但也別走得太慢,趁我還能保持最後一點人類的心……
“學長要不要去貴賓車廂上洗手間?我帶你過去。”小圓說。
“不不,不用了,給你一個任務,幫我要一份抹茶冰淇淋。”櫻井明微笑。
“明白啦!出發,目标是抹茶冰淇淋!”小圓也笑了起來。
她背着Hello Kitty的背包,抱着櫻井明的旅行袋,雀躍着走向車廂的盡頭。櫻井明目送她穿越一道又一道陽光,陽光中灰塵輕舞。車門關上了,隔絕了櫻井明看向女孩背影的視線,櫻井明從桌下抽出利刃般醜陋的爪揮了揮,向這輩子也許唯一一個可憐過他的女孩告別。
我很害怕啊……很想抱緊你要一點溫暖……你知不知道?可我不能,因為我已經沒有一雙可以擁抱人類的手了。
“出來吧。”他把那雙兇器般的利爪平放在小桌上。
櫻井明平生第一次聞見了執法人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清淡,就像清酒。
車門打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在前排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背對着櫻井明,自然得好像他就是這節車廂的旅客似的。陽光照亮了男人的半邊身體,他手中握着一個打開的證件夾,證件夾上別着一枚金色徽章,徽章上是巨蛇纏繞着世界樹。男人手上戴着一枚龍膽紋的銀戒指,那只手中提着一柄暗紅鞘的長刀。男人把刀靠在車座旁,戴着銀戒指的手按在刀柄上。刀被緩緩抽出又合攏,刀銘“蜘蛛山中兇祓夜伏”。那是柄古刀,遍嘗過人類和異類的鮮血,刀鋒的弧線卻那麽優雅漂亮。
男人用拔刀的聲音打斷了櫻井明沉重的呼吸聲,此刻車廂後排座椅上的櫻井明已經無法被看作人類了。青色鱗片從他的手背覆蓋到大臂,與身體極不相稱的巨爪下垂拖在地面上,片刻之前還清秀的臉上跳動着蛇一樣的青色血管,赤金色的瞳孔裏燃燒着鬥志。
“一個人旅行到這麽遠的地方真是不容易啊。”男人輕聲說。
“你是誰?”櫻井明的聲音渾濁嘶啞。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源稚生執行官。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也是最後一次了。向你宣布本家的判決,你将被抹殺。你沒有必要抗辯,因為不會有人聽。”
“我不會抗辯,我已經習慣了,我說的話從來就沒有人聽。你們在調查表上填什麽就是什麽,你們說我是綠色的我就是綠色的,你們說我是紅色的我就是紅色的。”
“我不想說同情的話,因為我的同情對你來說絲毫用處也沒有。”源稚生說,“你不該接受那份禮物,那種藥被稱作莫洛托夫雞尾酒,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麽?它的本意是土制燃燒彈,芬蘭人把它投向蘇聯人的坦克來宣洩憤怒。這種藥也只能用來宣洩你的仇恨,它會把你的生命在短瞬間燃燒殆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安全的進化,人就是人,不可能變成龍。”
“但我很快樂。”櫻井明仰起那張森嚴可怖的臉,發出滿足而扭曲的笑聲,“至少在我逃亡的十五天裏,我有過自信和快樂。”
“就算你把虐殺女人稱作快樂,十五天的快樂抵得過你的一生麽?”
“你是執法人,你永遠不會懂。其實我根本沒有付出什麽代價,因為我的一生一文不值。”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會放那個高中生離開?一路上你沒有放棄過任何獵物。”
“因為她長得太惡心啦,”櫻井明笑,“吃下去會影響胃口的!”
櫻井明放過緒方圓大大出乎執行局的預料,那個獵物原本唾手可得,就算不獵取也能留在身邊當人質使用,但櫻井明居然放棄了。根據岩流研究所的結論,櫻井明的進化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殘存在櫻井明意識中的人類意志已經很薄弱。他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