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壽為靠山,經常引見班裏最萌的女孩跟野田壽認識。有人說浩三有意讓野田壽接管野田組,因為覺得表弟年紀輕輕就那麽有魄力。
但俗話說男人注定要走崎岖路,七家店中原本那家賣情趣用品的忽然撤店,于是野田壽的地盤一下子縮小到六家店,保護費的數額随之縮水。新進駐的是家玩具店,居然拒絕交保護費,理由是玩具店的利潤有限,又是新開業還在賠本經營,況且從沒有聽說做小孩生意的店也要交保護費的。野田壽決心借機立威,讓店主知道對野田組無禮的代價。
組裏也有幾個小混混聽命于他,他是不用親自來店裏蹲守的,不過野田壽是個漫畫迷,這間店的漫畫又很全,晚上閑極無聊不如去店裏看漫畫。剛出來混的時候他也曾去自己罩的酒吧裏混,讓店主找來紅牌陪酒女陪着喝酒,不過紅牌陪酒女的客人很多,陪野田壽坐不了多久又有客人召喚,野田壽收了保護費就不能再當人家工作上的絆腳石,也只好說辛苦了快點去忙吧之類的話,漸漸地他就對這種大人的娛樂失去了興趣。還是漫畫好,尤其是熱血漫,都是男人的世界,沒有那麽多鞠躬寒暄,握緊刀柄的男人就能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野田壽開始重看《喬喬奇妙冒險》的第一冊,真縮在櫃臺後面算賬,整間店裏就一個店員一個混混,大家保持着詭異的安靜。
剎車聲刺耳,只聽聲音就可以想象那輛車來得多快剎得多狠。野田壽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店門已經大開,五個黑色的人影瞬間包圍了野田壽,四男一女,黑衣上還有雨滴滾滾下滑。其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日本女孩中少見的高個子,他們的身影仿佛群山,黑衣敞開,絲綢襯裏華麗逼人,有的繪制着夜叉食魔圖,青色的夜叉正把惡鬼的身軀撕裂,有的繪制着騎在山虎背上的裸女,裸女腰間系着紅色的絲帶,絲帶上捆着長刀,顧盼間妩媚又肅殺。
野田壽聽說過這些人……本家的執法人!
真心裏滿是驚喜。她曾請一個跟黑道有聯絡的同學幫忙,同學遺憾地說實在不認識歌舞伎町中有力的人,只能給真一個電話號碼,真可以打打試試。同學說幫會也不敢無法無天,上面還有本家在管束,要是本家願意出面這事情就好辦了。真第一次聽說黑道還有求助熱線,打過去電話那頭是個聲音甜美的女孩。為了争取本家出面,真大着膽子添油加醋說街上的混混怎麽兇殘,接電話的女孩重點詢問了真什麽費率調整的事,真沒聽得很懂,只能說是是。女孩說這件事很重要會委托合适的部門來處理,請真靜候消息,之後就再也沒聯系過真。
真都快放棄這個希望了,幫會都要尊敬的本家,有什麽時間來管一個小小玩具店的麻煩。
“不是去搞定脫衣舞夜總會麽?可這裏只有一個看漫畫的死宅啊!”路明非有點摸不着頭腦,“少主你真的沒找錯地方麽?”
“從門牌號看确實是這裏,但是家族好像确實很少跟玩具店打交道。”源稚生也有點措手不及。
“這種小事情怎麽還需要聯絡部出面?”他皺眉看向櫻,“那幫老人吃着高薪,只是處理玩具店被人訛詐這種事麽?”
“接線員可能誤以為是整條街上的保護費都要上調,”櫻也有點窘迫,“他們打打殺殺太多了,神經有點過敏。”
恺撒把狄克推多扔在桌上,搬了張椅子在野田壽面前坐下:“本家少主親自出面,開着法拉利一路飙車過來,你很有幸啊。”
野田壽震驚了,完全不敢出聲。他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對方手裏的兇器他倒是看得很清楚,那柄黑色的獵刀如豹牙般兇狠,背後是鋒利的鋸齒,
他沒想到事情會鬧大到這種地步,他只是言辭上威脅了幾句,并不是真心要漲保護費,只要店主卑躬屈膝地說幾句好話野田壽就有臺階下了,如果實在拿不出來他還能寬限到店裏賺錢了再補上。這種事居然會驚動本家的執法人,而且一次性出動了五人,五人中還有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莫非是本家雇傭的外籍傭兵?各種驚恐在野田壽的腦海裏爆炸,那個外籍傭兵的話他根本聽不懂,只覺得必然是兇狠的威脅。
“各位請喝茶。”真戰戰兢兢地端茶過來。
“哎呀!哎呀!真麻煩你了不好意思我來我來。”路明非趕緊上去接茶盤,這種簡單的日文會話他還是懂的,多虧路鳴澤在出發前給他帶的日語小冊子。
雖然早已脫離仕蘭中學文學社,但是在社團裏當小厮的慣性還在,以前在趙孟華家裏聚會的時候,陳雯雯泡茶,就是路明非跑來跑去地端茶。眼前的真讓他有種回到高中的感覺,戴着矯正牙套和黑框眼鏡,長發梳成整整齊齊的馬尾辮,別着珊瑚紅色的發卡,身上再沒有其他裝飾物。櫻身上也沒有任何裝飾物,但是櫻和真不同,櫻是刻意不用任何裝飾物以免引起關注,而真是還沒來得及裝飾的女孩,将來她會戴上閃光的項鏈、戒指和手表變得blingbling,但是此刻她身上只透着紙張、茶、棉布和羊毛背心的氣息,就像當年的陳雯雯。
路明非心裏嗟嘆了一番自己老了之類的話,又念着陳雯雯此刻不知道和趙孟華怎麽樣了,兩個教徒還能怎麽樣呢?一個是西城區教堂的讀經積極分子一個是唱詩班的領唱,一定沐浴在神的光輝下雙手交握贊美神恩讓他們在一起,雖說大學還沒畢業可愛得就像老夫老妻……而自己卻在神光完全照不到的東京最黑暗的角落裏混黑道!
想着就生氣!
路明非把茶杯在野田壽面前重重地一放:“你的!什麽的幹活?”
“茶是給你的不是給那家夥的。”源稚生提醒。
“哦哦哦,我說呢我跟他客氣什麽啊!”路明非氣哼哼的,“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來混黑道!混黑道很酷是不是?穿着這種花哨的衣服提着棒球棒很拉風麽?中二病沒畢業吧你?”
既然是這種沒譜的混混路明非也就不必敬畏了,他旁邊坐着日本黑道世家的少主還怕什麽混混,這混混敢不聽話本家分分鐘就發兵來踏平歌舞伎町。
櫻充當了翻譯,原原本本地翻譯給野田壽。
“你的中二病也不比他輕。”恺撒抖動肩膀拉開西服兩襟,刻意露出襯裏的夜叉食魔圖,這華美森嚴的裝飾讓他很進入角色,他現在覺得自己在日本黑道也算一個人物了。
“你的名字。”恺撒冷冷地看着野田壽,居高臨下地用目光威壓他。
源稚生心說你們基本都是中二病同期生就大哥不說二哥了好麽?他懶得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起身沿着貨櫃溜達,目光掃過那些塑膠的路飛、佐助和涼宮春日,還有角落裏一人高的高達模型。既然是櫻充當翻譯他就沒什麽可操心的,就算恺撒和路明非胡說八道櫻也會翻譯成正常的話,野田壽這種管幾個店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完全不入流,對于本家來說沒有處理這種人的标準流程,也就是吓唬一下了事。
“東京都新宿區歌舞伎町野田組……未來的三代目野田壽,現在是跟着二代目野田浩三做事……”野田壽垂頭喪氣。
“不要說得好像什麽新宿區黑道名門似的,根據資料野田組原來是負責新宿區的下水管疏通的,在新修了排水系統之後你們沒有事情做就在街面上收保護費,是麽?”櫻冷冷地說,“你們這種小幫會在本家那裏排不上名次,就你們還敢提高保護費的費率?”
“這個店以前給組裏交保護費,現在換了店主就不交了,”野田壽覺得自己是在被警察問話,“上漲費率什麽的只是說說,按照以前的規矩走就好,大家都是講規矩的男人。”
“我是女人,”櫻說,“沒聽說過玩具店也要收保護費的。”
“玩具店和情趣用品店也沒多大區別……總之都是賣些好玩的東西……”野田壽小聲說。
“你多大了?”楚子航問。
“平成六年五月四日生,雙子座,屬狗。”
“喂喂有沒有必要說得好像來算命一樣啊!”路明非說,“我看你這幅慫樣根本不像雙子座活脫脫是個死巨蟹座!”
櫻猶豫了一下翻譯了。
“上升星座是巨蟹,金星也落在巨蟹,确實是偏巨蟹的雙子座。”野田壽不知何以本家的幹部對星座也那麽有研究。他在國中是星座社的成員,被問起年齡的時候這麽說比較讨女孩開心,所以平時總是這麽報年紀,剛才純粹太過緊張不由自主地就把雙子座和屬狗說了出來。
“你你你你你還敢搭話,你這是蔑視本家幹部麽?”酒勁往上湧,路明非勃然大怒。
櫻實在不想這種無聊的對話繼續下去了,她轉向真:“麻生真麽?是你向本家投訴說野田組不僅要收取玩具店的保護費而且擅自提高費率?”
“是的,”真小聲說,“店長說店剛剛開起來還在虧本經營進貨周轉都要錢,而且玩具店賺的錢也不夠交保護費的,如果不能把黑幫趕走就幹脆關店算了。我新入職不久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所以就冒昧地打電話求助了。”
“這種小事也不是不能商量……”野田壽說。
櫻的袖口中滑出短刀,她把短刀卡在野田壽的後頸:“本家的人來了你也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我想你還不知道自己所犯的錯誤有多嚴重,這條街甚至歌舞伎町乃至于整個新宿區的保護費費率都是固定不變的,由各個幫會的大佬們開會通過形成決議,你們野田組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在這條街上沒有人敢提增加費率,提過的人都死了。本家不允許這類事情影響這條街的繁榮,所以通常都是采取最嚴苛的處理方式,換而言之,這件事可以很大。”
真的臉色慘白。她沒有想到一通電話會招致這樣可怕的結果,櫻在說這話的時候散發出的氣息是黑色的,如同幹涸的血。短刀已經陷入了野田壽的後頸,只要再用力就會見血。而真最初的想法只是要吓走這個每天來騷擾的混混,至多就是給他一些喝罵那樣的懲罰。
“請……請原諒這位先生,他來店裏的這些天什麽都沒做,他只是翻翻漫畫,對我也很禮貌!我……我沒想到是這樣的,這位先生真的……真的只是來這裏坐坐,請給他一個機會!”真顫抖着深鞠躬。
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早料到會這樣,這也是吓唬真一下給她小小的懲罰,本家的熱線電話不是這麽用的。
“雖然有事主的求情,但也不能這麽輕易就算了。”櫻把短刀扔在桌上,“看在你那麽年輕,切指謝罪吧。至于真也會有懲罰,在電話中誇大其詞。”
“來玩具店裏坐坐就要切指?那路明非做過的事情加起來早該切腹了吧?”恺撒也吃驚了。
“為什麽我就該切腹?”路明非也震驚。
“你做盡宅事還下載盜版漫畫。”
“不給街面上的小混混一點臉色的話,他們不會懂得尊重本家。總有一天他們中有人會一步步上升到幫會領袖的位置,那時候他們才會真正面對黑道中血腥殘忍的一面,趁早吓唬一下讓他們有所敬畏不濫用暴力,是為他們将來好。就像小時候媽媽教育你說,做了壞事會被警察抓去關監獄。”櫻低聲說,用的是真和野田壽都不懂的中文。
路明非驚嘆地看着櫻的側臉,這時才覺出這個女孩的淩厲之中還有些溫柔的意味。從知道蛇岐八家是黑道以來路明非一直對櫻有些敬畏,在黑道中混跡的受過忍者訓練的女人,永遠穿着不顯眼的黑西裝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是黑色有毒的花。但這番話說得就像個姐姐,讓他想起諾諾後來把那套價格不菲的西裝熨好送給了他,路明非看着價格标簽有點不敢收說這麽貴的衣服我可穿不着,諾諾随口說每個男孩都會有一天穿着值錢的正裝做着重要的事,早點練練為那一天做準備總是不錯的。
想起來大概蛇岐八家嚴苛的家規也不乏溫柔的一面。
“櫻真溫柔啊!”路明非贊嘆,簡直想要鼓掌。
難得罕見的,櫻沒有血色的臉上顯出尴尬的神情。她只好岔開話題:“拜托諸位貴賓配合一下,你們現在的表情好像是在看喜劇。”
恺撒小組驟然嚴肅,黑色的氣息如惡龍般升騰起來。恺撒冷酷地微笑着把骨節捏得咔咔作響,楚子航的眼神就像是要食人的餓狼,真後悔了,跟這些真正的黑幫分子比起來野田壽只是個街頭上混跡的高中生而已,是她引狼入室。比恺撒和楚子航更可怕的是路明非……雖然不知為什麽這個本家幹部說中文,但是那一時空洞一時下賤一時兇狠的目光真是叫人從心底恐懼,想必是神經質的野獸。
野田壽凝視着短刀泛青的刃口,這是柄真正用來要人命的武器,絕非那種街頭混混在手中抛來抛去的玩具,它兇狠的血槽設計是為了從敵人身體裏迅速放血令敵人失去臨死一搏的體力,而微微翹起的刀鋒是為了在割入敵人身體時不至于卡在骨縫裏……這是野田壽第一次面對真正的兇器,他呼吸到了其中陰狠的氣息。他意識到自己的幼稚了,難怪歌舞伎町的男人們都不願提起本家的幹部們,如果說歌舞伎町的男人們是驕傲的野獸那麽本家的幹部們就是無情的死神!
櫻看見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野田壽的額角墜落而真無力地委頓在椅子上抱着茶盤瑟瑟發抖,她覺得威吓已經起到了作用準備收手了,畢竟只是十八歲的兩個孩子而已。
“都是我的錯!跟真小姐無關!”野田壽猛地擡起頭,大吼着說,“是我索要保護費,我也确實說過費率要漲!真小姐只是原樣地說了我說的話!我願意……向本家謝罪!”
這回輪到本家的幹部吃驚了,無論是狂暴的外國傭兵恺撒還是嗜血的冷酷刀手楚子航都下意識地看向櫻。野田壽跪在地上,從口袋中抽出白手帕狠狠地纏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緩緩地抓起了桌上的短刀。野田組未來的三代目、十八歲的野田壽決心用他身體的一部分對本家謝罪,他的眉宇間寫滿了堅毅和疼痛,眉毛緊縮眼角抽搐,嘴唇緊緊地抿着。
“喂喂,想點辦法。”路明非用中文說,“我看這小子很愣,這是要真切。”
但櫻什麽都沒說,只是冷冷地看着野田壽的一舉一動。切指在黑道中是極具儀式感的事,在切下去之前野田壽還有幾件事要做。
“我是自願切指向本家謝罪的,沒有人逼我,我知道自己觸犯了本家的家規,心甘情願地受到懲罰!”野田壽昂起頭大聲說。
“即使切了指,過錯的痕跡還在那裏,在本家看來你還是犯過錯誤的人,”櫻冷冷地說,“想明白了麽?”
“想明白了!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犯錯不算什麽!關鍵是承擔得起責任!失掉了一根尾指我還握得起球棒,握住球棒的男人就能在歌舞伎町的街頭站直了!”野田壽神情剛毅。
“在歌舞伎町的街頭站直?犯過錯誤的人還能不能當野田組的三代目可就很難說了。”
野田壽的頰肌微微抽動:“不敢認錯的男人更不配成為野田組的三代目!”
“你說了真小姐并沒有誇大其詞是你威脅她要漲保護費?”
“都是我的錯!每個字都是我嘴裏說出的,男人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是鐵打的,說出來就不能吞回去!”
“見鬼這就是那個什麽極道文化麽?”路明非壓低了聲音,“怎麽滿篇都是港漫的風格。”
“強者邏輯?”恺撒也壓低了聲音。
“大概就是‘弱是一種罪’、‘我就算死了靈魂也會撐着我站在戰場上’和‘男人的友誼堅如金剛’那一套。”
“最後一句我倒也蠻贊同……聽着很有感覺。”恺撒說。
書架邊的源稚生有點聽不下去了,在本部貴賓面前任一個黑道小混混宣講極道文化,幼稚得連他這個家主都擡不起頭來。蛇岐八家多年來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就是雖然家族高層如貴族般冷峻從容,但黑道底層都是些教育欠缺的混混和熱血青年,會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秉承着男人直立在天下不遇到值得追随的人膝蓋永不打彎這類邏輯,跟他們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只能借鑒儒家的忠義理論來統禦他們。因此在每年年末的黑道年會中連橘政宗也不得不跟幫會首領們大談盡忠守義和“男人的榮耀”,每次開完年會橘政宗都喝着茶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又損失了一些智商啊。”
“那麽現在正式宣布本家對你的懲罰,你是野田組的野田壽麽?”櫻問。
“是!東京都新宿區歌舞伎町野田組野田壽,跟随組長浩三做事!”野田壽強硬地昂起頭。
“年紀是十八歲對麽?”
“是!”野田壽握緊了刀柄,熱血在胸膛中滌蕩。
“你暗戀真小姐?”
“噗”,路明非一口茶噴在野田壽腦袋上,野田壽猛地擡起頭來如被踩到尾巴的小動物那樣驚恐,目露兇光。
“不不……不是!”他結結巴巴地說。
“你身為野田組三代目的人選,晚上賴在小姑娘看的玩具店裏看漫畫,一周以來看了真小姐足足二十多個小時。不光如此你每次來居然還自己花錢買咖啡。你的衣服很整齊這不符合你這種人的身份,顯然你來前特意換了衣服,你還做了發型。”櫻把鋁制球棒扔在野田壽面前,“你還把真小姐的名字刻在球棒上。”
“喔!刻得很用心啊!”路明非拾起球棒贊不絕口。
“啊!”看清球棒柄上的字之後真捂臉。
“我們男人……”野田壽還想掙紮。
“中學生閉嘴!”櫻一記手刀劈在野田壽的腦門正中,在精心吹得蓬松的發型中留下了一道印記。
“哦哦!櫻真的好厲害,我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球棒我還握在手裏玩了。”路明非說。
“其實這些都是參考證據,最重要的是女性的直覺,”櫻淡淡地說,“以前也有人這麽關注過我後來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能感覺出來。”
源稚生心裏微微一動。雖然跟夜叉、烏鴉和櫻共事了很久,每天都能看到他們三個在自己身邊出沒,可想起來自己并不真的了解他們三個,對他們的往事一無所知,譬如他從未想過會有人暗戀櫻。他已經太習慣櫻的低調和敏捷了,漸漸地甚至都很難覺察櫻的漂亮,覺得她就像一個始終籠罩在黑衣中不露臉的忍者,只需要代號而沒有身份,直到聽恺撒和路明非私下裏議論櫻才想起自己這個助理原來對男人還會有吸引力。
“去跟真小姐道個歉,在這間店裏幫工三個月。本家的規矩沒有對玩具店收取保護費的,這項費用免除。幫工期間服從店裏的規矩。”櫻收回短刀,“懲罰措施就是這樣,去吧。”
真已經捂着臉小跑着回到櫃臺那邊去了,櫻壓低了聲音問野田壽:“你這種人不該喜歡妖豔型的麽?為什麽會看上她?”
“男人需要娶了賢妻良母才能放心闖蕩世界!”
又一記手刀。
“抱歉安排出了點問題,”源稚生說,“附近有些不錯的夜總會要不要去坐坐?”
路明非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書架上滿排的漫畫。他在仕蘭中學讀高中的時候學校後門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漫畫店,賣的漫畫多數都是盜版,但也有少數臺灣來的正版,都是用日本原版翻譯的,精美程度遠非盜版可比。漫畫店的後面有單獨的幾排書架,上面擺着高級的正版漫畫,唯有那些老去店裏花錢的家夥才能獲得老板的鄭重邀請去後面看看新到的好貨色,路明非這種純屌絲連看盜版漫畫都是用蹭的,自然只能遠遠地羨慕地看幾眼後面的書架。而趙孟華這種真正的高帥富從來不在店前面的盜版架子上浪費時間,直接就去後面買正版,正版漫畫有的還有包裝盒,拿在手裏都顯得有氣質。
如今滿眼的正版漫畫碼得整整齊齊,用手撫摸手背都開心,路明非其實蠻想在這個店裏多呆一陣子。不過在組裏他沒地位,只能等待恺撒發話。
“那麽大雨不如在這裏坐坐,”楚子航忽然說,“雨小點再說。”
源稚生看向恺撒。
“今晚不是我們的黑道之夜麽?可我們在一間玩具店裏喝咖啡,還是速溶的,這是所謂庶民的咖啡麽?”恺撒喝着真沖的速溶咖啡。
真捧着櫻花餅過來。
“阿裏阿多!Good coffee!”恺撒笑容滿面地沖女孩舉起咖啡杯,反正真聽不懂他的中文,但對他這種公子來說,是絕對不會在沖咖啡的庶民少女面前表現出對庶民咖啡的鄙夷的。
“變臉變得真快。”路明非嘟囔。他把櫻花餅揣在口袋裏,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那就在這邊喝庶民咖啡好了。”恺撒接着說,“雖說口感單薄糖分過多,但下雨天喝庶民咖啡聊聊天也挺放松。”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明白恺撒何以願意把時間花費在這種庶民玩具店裏。
“Can I have a look?阿貝魯爾!阿貝魯爾!”恺撒指着架上的模型問真。很不可思議的,這家夥發“阿貝魯爾”的時候居然是蠻标準的日文發音。
架子上是《星之海洋III》中的阿貝魯爾,路明非沒想到恺撒居然能認出這種冷門人物。
櫻從外面進來,湊近源稚生耳邊:“沼鴉會和火堂組的人正向着這邊過來,可能會起沖突,為了不驚擾到貴賓還是先走吧。”
“還真的沖突起來了。”源稚生皺眉,“問問諸位貴賓的意見好了。”
“阿貝魯爾,”恺撒對源稚生晃了晃模型,“我在玩阿貝魯爾,這種小事本家能搞定的對吧?”
“沒問題,”源稚生把佩刀遞給櫻,“去跟沼鴉會和火堂組說我陪貴賓在這間店裏聊天,讓他們克制一下。”
“用源家家主的名義麽?”
“用源家家主的名義。”源稚生脫下手上龍膽紋的戒指,也遞給櫻。
“明白了。”櫻提着蜘蛛切出去了。
“沒問題了,你們在日本境內的安全由蛇岐八家全權負責,今夜我負責帶諸位消遣,”源稚生說,“想做什麽都請随意。”
“這樣真的大丈夫?”路明非還有些不安。
“我保證。”
果然外面那些嘈雜的人聲忽然就消失了,只聽見雨點打在屋頂上的聲音。
“老大你居然知道阿貝魯爾?”路明非說。
“我還知道他的無限雙破斬很強,當年還為了入手他那柄‘喜樂天的邪爪’反複刷怪。”恺撒說,“《星之海洋III》我通過關,我可不像某些人想的那樣完全沒有童年。”
路明非心說老大你記仇記得如此之久想必也是個長情的人……可是想到這爛話又想起諾諾,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但那是我玩的最後一個游戲,那以後我就再沒碰過游戲機。”恺撒聳聳肩,“那時候我才十二歲,着魔地想要一臺PS2。可管家不許任何人把游戲機帶進我的房間,因為我一玩游戲就沒完沒了,而管家覺得我該把時間花在練習騎馬上。我賄賂了莊園的花匠,讓他從外面給我帶游戲機和光盤進來。我把它藏在床底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接在電視上玩,清晨再把一切都收拾好。可他們清潔地毯的時候發現了那臺游戲機,管家當着我的面把它砸掉了,還說只要讓他看到我在玩游戲,他就砸爛我的游戲機。”
“他敢威脅你?”路明非說,“那你就炒他鱿魚啊。”
“雇他的是我家的老東西們,可不是我。”恺撒靠在椅背上,“我高興不高興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是個沒有財務權的孩子。”
“這不是鳌拜麽?”路明非握拳當胸,神情嚴肅苦大仇深,“朕親政之後必誅此逆賊!老大你當時心裏是不是這麽想的?”
“我哪裏有耐心等到我長大再報複,當天晚上我就想出辦法了。我把家裏的一幅馬蒂斯的真跡挂到網上去拍賣,搞到了一筆錢,然後打電話給電器店,訂購了2000臺PS2,讓他們直接把貨拉到我家的莊園來。整整一卡車的PS2在草坪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拿了一把斧子去找管家,把斧子遞給他,我說我現在要開始玩游戲了,同時你也開始砸吧。管家憤怒了,我就坐在草坪上玩游戲,他每次砸掉一臺游戲機我就拆一臺新的裝上繼續玩,最後他提着斧子站在我旁邊看我拆包裝盒,累得氣喘籲籲,氣得眼睛都紅了,像個連續殺人狂。我家裏的老家夥們趕來的時候吓了一跳,以為管家神經不正常,讓警衛把他拖出去了。最後管家被解雇了,新任管家希望跟我妥協,允許我在騎馬之餘每天玩兩個小時的游戲。”恺撒說到這裏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這樣贏得了玩游戲的權利?”楚子航在恺撒對面坐下。
恺撒沒料到楚子航會主動跟他搭話,愣了一下:“是,可那天晚上我忽然不想玩游戲了。”
“為什麽?”路明非不解,“好不容易打倒了鳌拜,就該通宵砍怪啊。”
“因為沒有那種偷偷玩游戲的刺激感了,”恺撒聳聳肩,“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實我并不是想玩游戲,我就是想跟管家對着幹。我喜歡看他那副紅着眼睛氣喘籲籲的表情,就像獵人欣賞被激怒的野豬。”
“高帥富也有高帥富的不容易啊,”路明非嘆口氣,“我小時候只要有20塊錢就能去游戲廳包夜了。”
恺撒斜眼看着路明非:“可惜我們那時候不認識,否則我就借你幾千塊,你今天可以加上利息把錢還給我。”
路明非心裏微微一動。是啊,如果小時候口袋裏有幾千塊,他會快樂得像個小皇帝,每天從存錢的鐵盒裏偷偷拿出20塊錢,在叔叔嬸嬸和路鳴澤睡着之後翻窗出去,如同夜行俠那樣閃過樹影婆娑的小路,一溜輕煙奔向游戲機房。其實他也想過要一臺PS2,于是他攢了三年的錢,可有一次他把叔叔那塊值錢的梅花表碰到了地下,表被摔停了。路鳴澤威脅要告訴嬸嬸知道,路明非決定出錢買平安,就把攢的九百塊錢都給路鳴澤了,路鳴澤買了兩臺情侶MP3,送了一臺給他心儀的女生。那是他攢了三年的錢,只差一百塊就能買一臺二手PS2了……如今他坐着超音速飛行的頂級商務機橫跨太平洋,為了把他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學院花費了上百噸航空燃油,油錢都夠買1000臺全新的PS2。
可他一點都不開心。這次任務結束諾諾就要跟恺撒舉行婚禮了,嫁給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兒,少年時代就能勇鬥管家;成年之後神功大成,除了中二病以外全無弱點。她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你沒法多給她任何東西了。即便現在你擁有全世界你也沒法改變那個結果了,因為她什麽都不缺,什麽都不要。人總是在長大之後才明白小時候那些用錢就能買來的幸福多麽難能可貴。
“對不起。”楚子航說。
“什麽意思?”恺撒皺眉。
“我說你沒有童年不是嘲笑你,其實我也說不上有童年。”楚子航說,“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不想我們一路上彼此防範。我知道我們不算朋友,在調查組的聽證會上你支持我我表示感謝,但我也很清楚,與其說你是對我表達善意不如說你是在對加圖索家示威。”
恺撒點頭:“是,我就是這種人,為了讓家族難堪我什麽都做得出來。你在我‘不喜歡的東西’的列表上,遠不如我家裏的那些老東西。”
“其實我是想說,雖然我們很不同,以前相處得也不融洽,但彼此之間也許并非沒有共同的話題。比如我沒有童年,你也沒有。”楚子航說,“雖然是基于不同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合作,至少在這個任務裏?”恺撒挑眉。
楚子航微微點頭:“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恺撒沉默了一會兒:“我們要當朋友是不可能的。”
“但我們可以成為夥伴,”他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在這個團隊解散之前。”
楚子航不說話,只是伸出手。兩手交握,四目相對,雙方都用了些力量。力量恰到好處,足夠讓對方體會到自己的誠意,又不會令對方覺得疼痛。這場面若被卡塞爾學院的女生們看見了,她們大概會臉熱心跳要暈倒狀說我又相信愛情了。
櫃臺那邊野田壽正跟真道歉,言辭懇切夾雜着強者語言,聽起來表白的成分更多些。真滿臉囧,含含糊糊地回應說父親一直在國外交朋友什麽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