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王
約半月前,一名奇怪的年輕男子來到遼順府,散長的墨發披肩,從不梳起;無論天多冷,始終穿一身交領寬袖白袍,一塵不染。他沉默寡言,在城東土地廟前擺上一張方桌,兩條長凳,自己在其中一條長凳上正襟危坐,身後豎一杆紅色大旗,上書醒目的四個金字:有求必應。他也不開口招攬生意,只等客人主動上門。
第一日,天将黑前,一位胖姑娘出于好奇,且看這小夥兒長得精神,于是坐在方桌前、長凳上,橫求姻緣。
年輕人道:“你往後看。”
胖姑娘轉向身後看一眼,再轉回來,道:“啥也沒有啊。”
年輕人淡淡道:“明日午時,你獨自出門上街,每隔一刻鐘便回一次頭。過了午時,你的姻緣便可定下來。”
胖姑娘道:“你敢忽悠我,就等着娶我罷。”
年輕人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待胖姑娘離開後,天色暗下來,他收了旗幟便不知去向。第二日天一亮,他卻重新出現在土地廟門口,與昨日的情形別無二樣。
過了午時,即是未時。土地廟前圍了三五個等着看好戲的閑人,對那面“有求必應”的紅旗,以及那位神神叨叨的年輕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不多時,昨日求姻緣的胖姑娘終于現身,還手拉一個腼腆的瘦男人。
胖姑娘樂呵呵道:“大師真是沒誰了,神機妙算哪!我上街統共擱身後瞅了三回,就瞅這個小男人老是跟着我。我一急眼差點兒沒削他,後來你猜咋地?哈哈哈……他是我小時候的借壁兒,回來找我了。”
年輕人颔首不語。
胖姑娘在年輕人面前的方桌上放下一個花布包,笑道:“大師,我沒銀子兒,這些你留着湊合吃罷。”
年輕人無動于衷,道:“請随意。”
胖姑娘拉着她的“姻緣”走了。
有好事之徒打開花布包一看,居然是幾張大餅卷大蔥。卻見烏發素袍的年輕人絲毫不責怪他,反而客氣道:“諸位盡管拿去享用。”
不一會兒,方桌上僅剩下一面空空如也的花布。年輕人伸手将裝過大餅卷大蔥的花布仔細疊了,收入懷中。
指揮使徐建勳講到此處,尹清風忍不住發聲問道:“他都不用吃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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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建勳摸一把滿臉的胡須,回憶道:“他在外整整坐上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确實沒什麽人見過他進食。”
尹清風不屑哼道:“難不成真是神仙下凡,不食五谷雜糧?”
徐建勳道:“張夫人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
“等等——”尹清風再次打斷他,“那個胖姑娘和那個瘦男人現在如何了?”
徐建勳默然,而後低沉道:“成親了。”
尹清風與張玘對視一眼,俱有些震驚。
徐建勳嘆道:“我原以為關于天王的傳聞不可信,不過裝神弄鬼之舉,于是親自着手調查。誰知……結果……統統屬實,無一不是真人真事。”
自胖姑娘離開後,一位少婦向年輕人奉上一碗小雞炖蘑菇,懇求其出手救她身患絕症的丈夫。少婦哭訴道:“大夫都說沒救了,奴家是走投無路,請大師死馬當活馬醫罷。”
年輕人淡定地吃了一口雞肉一塊蘑菇,而後收了大旗,單手拎着,跟随少婦回家。
尹清風見縫插針道:“他并非不食人間煙火,八成是不喜吃大蔥罷。”
徐建勳瞪她一眼。
尹清風慢悠悠移開目光。
徐建勳繼續講述。
年輕人與病人在房中獨處一夜,無人知他究竟做過什麽。翌日清晨,病人已見好轉,原本昏迷不醒、滴水不進的絕症丈夫,只過了一夜的工夫,竟睜開雙眼喊餓,痛快喝下一大碗米粥。及至今日,病狀去了大半,逐漸痊愈。
眼珠一轉的尹清風暗地裏拿手指捅了捅張玘的腰。張玘看她一眼,再轉向徐建勳問道:“你可曾調查過那位丈夫身染何病?”
徐建勳道:“給他看過病的大夫都說,診不出來。”
“有何症狀?”
徐建勳想了想,道:“接連昏睡了三天三夜,牙關咬得死緊,連水也喂不進去。脈息完全是亂的,臉色發青,四肢僵硬……大概齊就這些了。”
張玘若有所思道:“可能是中毒。”
尹清風道:“人家都好了,也無從查起,不管了。那第三日又發生了什麽?”
不同于前兩日的冷清,第三日土地廟前人滿為患。求醫問藥的,算前程的,測吉兇的,想升官發財的,打算休妻再娶的,不知道怎麽報複仇人的,猶豫要不要下輩子投個好胎的……所求之事,五花八門,不乏稀奇古怪者。年輕人卻來者不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有求必應。有所求之人,無不愁眉而來,笑臉而去,滿意之至。
尹清風聽得暗暗佩服,幾欲五體投地。張玘卻滿腹疑問,百思不得其解。
徐建勳道:“這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的都不叫事兒,前三日在城東土地廟,他不過是小有名氣,接下來三天他在城西的所作所為,才是真正轟動了整個遼順府。”
第四日素袍年輕人的攤位自城東移至城西,很快便見人圍了上來,其中多是城東的追随者跟着再睹風采。年輕人卻依然雲淡風輕、寵辱不驚的模樣,一一問話,有求必應。
忽然,圍觀人群外高高揚起一個聲音,道:“我家老爺有重要的事情,請大師莅臨陳府,人命關天,煩請大夥兒行個方便,給讓出一條道兒來。識相的就擱我這兒領二兩銀子,回家去罷。”
衆人望過去,認出這位神氣十足欲“插隊”的男子乃是遼順府首富陳老爺手下二狗子,頗得陳老爺的信任與歡心。在場的當地百姓也都聽說了,不久前陳老爺的獨生女兒莫名失蹤一事。
毫無征兆,一夜之間,活生生的一位富家小姐在自己的閨房裏神秘消失,除了床榻上留下的一片幹涸血跡以外,再無其他任何的蛛絲馬跡。那血跡是否來自陳大小姐?陳大小姐究竟是生是死?成為無人可解之謎。
經官府多方調查取證,一無目擊證人,二無作案工具,三作案現場除幹涸的血跡外,淨如清洗過似的,四找不出具備作案動機的嫌疑犯……總之,知府大人将其定為一樁無頭案,予以棄置不顧,放手不管。而陳老爺卻堅信自己的愛女只是失蹤了,遂不斷向知府衙門遞送大量金銀珠寶,請知府大人全力尋找搜救陳家大小姐。知府大人收下陳老爺的賄賂後,裝模作樣派衙役們跑了幾天腿兒,但唯恐陳老爺不肯善罷甘休,為一件小事鬧得知府衙門不得清靜。他心知陳老爺也是有背景有後臺的人,小事鬧大了傳到上頭去,他這位知府大人更是無法坐享安寧,于是急中生智,抓了陳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做替罪羊,稱其為掩蓋盜竊罪行,趁夜殺死陳大小姐并毀屍滅跡,後急匆匆下令對那名丫鬟行了斬刑,草草了結此案。
但陳老爺深信不疑,自己的愛女尚在人世,只是離奇失蹤了。忽有一日,他無意中聽聞城中來了一位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大師,是一位活神仙,陳老爺恰如久旱逢甘霖,立刻打發二狗子上街去請高人過府。
眼下,二狗子見圍住大師的衆人幹瞅着他,卻無動于衷,于是從身上掏出鼓鼓的錢袋子,再度拔高嗓音道:“告你們說,不差錢兒!”
衆人鄙視地轉過臉去,繼續等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時,年輕的“大師”意外開口道:“我知你是二狗子,我也知陳老爺找我所為何事,待天黑了,我便同你回陳府。”
依照年輕人慣常的規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旦日頭落了山,他自收了紅旗,随二狗子坐轎去向陳府。
陳府是高門大戶,庭院幾重,人口衆多,一大家子聚在陳大小姐的閣樓下,擡首仰望二樓緊閉的房門,屋檐下垂挂的紅燈籠搖曳飄晃。四周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夜色中每張臉孔都被燈光照亮,只是人心最深不可測,是唯一光照不到的地方。
夜半子時,陰氣最重。
突然房間中乍響起女人的聲音:“這會兒快子時了罷?”
徐建勳猛打個哆嗦,怒目瞪向再次開口打斷他的尹清風,不滿道:“張夫人,人吓人,吓死人!”
尹清風道:“我不就問問什麽時辰了,看你壯得像頭牛,膽子居然這麽小?”
徐建勳強自咽下一口怨氣,不服道:“我豈是膽小之人?只不過這屋裏也不知咋的啦,小冷風兒一陣一陣地,直吹我的後脊梁,我主要是凍得,凍得,絕不是吓着了,懂嗎?”
張玘不動聲色,看一眼徐建勳背後的窗戶,好心提醒道:“興許窗子透風,明日叫人修一修即可。”
尹清風死命忍住不笑。
徐建勳接着講述年輕人進入陳府之後發生的詭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