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侶

也不知過了多久,仙魔十二象才漸漸散去,被勾去心神的衆人也逐個回神,意識到發生了何事,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沉默起來,庭間鴉雀無聲,連月宵和夜珑都遲遲未語。

季遙歌重重吐口氣,知道自己此舉怕是出格了,不過适才那種情況她也無從選擇。坦然走到舞堂正前方,她向兩個師姐抱拳一揖。

“這怎麽可能,才三天哪。”月宵仍在呢喃,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夜珑。

夜珑離開了一天,也不知她是如何練就這仙魔十二象,一時竟也錯愕得說不出話,偌大空庭,只有季遙歌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舞已經跳完,多謝夜珑師姐的教導與月宵師姐的指點。遙歌還要趕回藏玲閣料理這幾日積下的雜務,就不耽擱了,還望師姐見諒。告辭。”

語畢,她轉身便離,也不問試煉結果。

既無一鳴驚人的驕傲,也無低修的謹小慎微,有的,不過是笑看輸贏的自信,她已經盡力,結果所有人也都看到,何需他們定論,不是嗎?

“季……”夜珑剛想叫住季遙歌。

“是你教她的?”月宵卻出聲打斷了她。

“我……”夜珑竟不知如何解釋,仙魔舞是她教季遙歌,可練出仙魔十二象卻是出人意料之事,她只演示過一次,誰知道季遙歌就能自行領悟,這事說來叫人匪夷所思,所以解釋了也沒人相信。

夜珑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月宵當成心虛,她紅唇抿作直線,眼圈不争氣地紅了,指着夜珑的鼻子顫聲道:“你幫着她打我,還把十二象教給她?好,你很好……”

“我沒,你別哭……別哭……”夜珑将彎刀收回鞘中,擰了眉忙着哄人。

月宵那淚已經滾出眼眶,見夜珑靠近,狠狠擡腳踩在她鞋面上:“夜珑,你好樣的!”再一伸手推開人,徑直出了舞堂,躍飛離去。

夜珑跳了兩腳,狠狠捏着眉心,追着月宵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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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遙歌急步走在去藏玲閣的路上,轉過一牆九重葛時忽被人攔了去路。

朱紅花簇之下,任仲平踏着滿地花影緩步而出,衣袖輕展,勾唇道:“恭喜師妹,練就十二仙魔象,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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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遙歌舔舔唇,道:“那也是拜任師兄所賜。否則我哪有機會修習仙魔舞?”

她說話之間未見多餘舉動,可不知為何,那眼眸就是澄澈得叫人心慌,很有些妖嬈情光,竟讓這平庸的容顏倍顯鮮活。

任仲平低聲笑了:“師妹還在怪我?”

“不敢,我是在謝任師兄。”季遙歌眉眼一垂,似在他逼人的目光下生出幾分羞澀。

任仲平眯了眯眼,想起剛才她起舞時那柔軟身段,忽然心癢,低啞的嗓音裏便透出三分誘惑:“既然如此,師妹可要拿些誠意出來謝我。”

這打蛇随杆上的人!季遙歌捏捏拳,不動聲色問道:“師兄想要我如何謝你?”

“前日的約定,可還記得?”任仲平說着将她鬓邊散落的發絲一勾,指腹順勢劃過她臉側。

季遙歌朝後仰了仰頭:“怎麽敢忘?試煉已經結束,我正琢磨着師兄幾時得空,我好去找你。”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現在?”任仲平摩挲着指腹,體味着她皮膚的觸感,溫熱滑膩,摸起來很是舒服。

“現在不成,大白天的人來人往,讓人瞧見不好,況且藏玲閣還有要事,不如……”季遙歌頓了頓,尾音勾人,“晚上吧。亥時正我去找你,師兄可要等我?”

任仲平摸了摸下巴,笑道:“也好,那亥時正我在洞府內等你。”

季遙歌笑了笑,算是默認,任仲平便不作糾纏,轉身離去,季遙歌的神情卻漸漸冰冷。

————

确認任仲平離開,季遙歌并沒回藏玲閣,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去到赤秀宮西面的鸾和林外。

午後的太陽依舊熾烈,鸾和林中并沒別人,她左顧右盼一番,确定确實沒人在後,才小心翼翼地踏進林去。

她這人有個優點,舉凡在什麽未知的事物上吃過虧,就一定要把那件事物摸得透徹。鸾和的特性,她在吃過那次虧後就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此花是門派栽培,由指派的弟子前來收采,要接近也很簡單。鸾和能感應活物身上溫度進而攻擊,只要他們在接近鸾和時能将膝蓋以下位置以霜封住,那麽鸾和便不會有反應。

鸾和乃春行散的主藥,功效都是房事助興之藥,然則若是服用過多,便對元神有所影響,輕則昏闕休克,重則元神受損,變成傻子。春行散不易弄,但鸾和草卻可随意采摘,門內并無規定。

季遙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劣質霜符往自己腳上扔去,膝下部分一陣冰涼,肉眼可見的白色霜凍覆在了小腿及鞋上,她這才放心往樹林走去。

任仲平這個大麻煩始終要解決,而且必需越快越好,從那天任仲平找上她開始,她就在思考對策了,這些都是她為任仲平準備的大禮。

滿地的鸾和仍舊開得茂密,一叢叢一簇簇在林間瑩綠的幽光豔麗非常。季遙歌屏住呼吸,試探地踏進一腳,鸾和果然沒有反應,她便取出乾坤袋挂于腰間。乾坤袋巴掌大小,是每個弟子的标配,一般用以采藥,可以容納的草藥數量遠比它表現出的大小要多許多。

采鸾和的動作必須快且精準,在鸾和感應到指間溫度時就要準确掐下整朵花,不能傷及底下莖葉,否則會引起整叢花的異變。這點難不住季遙歌,她眼明手快,動作利落,采摘得很順利。霜符的支撐時間約為半個時辰,接近半個時辰時冰霜便開始融化,季遙歌掂掂乾坤袋,采摘的鸾和已将乾坤撐得微鼓,她方滿意地跑回洞府。

————

時已日暮,算算時間,離與任仲平的約定還有兩個多時辰。季遙歌在屋裏翻出一套普通的大青石的藥臼和銅藥杵擺上桌,又将整袋鸾和倒入籮筐,竟有滿滿一筐之多。

咚咚——

她戴了皮手套飛快杵藥,将鸾和搗成汁水。

玉管的塞子被頂開,高八鬥從管中鑽出,飛到半空中,觸須往藥臼裏一探,馬上又縮回,嫌棄:“你在做什麽?”

“杵花留汁。”季遙歌頭也不擡,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滑下。

“這麽多鸾和,你……想和誰颠鸾倒鳳?”高八鬥驚嘆。

“任仲平。”她道。

“……”高八鬥一愕,飛到她頭上,趴下,“你終于開竅,打算試試美人計?”

季遙歌扯下他就往邊上一擲:“這些是給你準備的。”

“什麽?!”高八鬥吓得觸須都繃直。

“任仲平境界高我太多,尋常媚術對他沒用,我需要借助外力。這些萃取的鸾和汁,一會你吸到身體裏,以你的修為,應該可以暫時壓制住它的毒性,等我到了任仲平那裏,會施法迷惑他,你找機會把毒液注入他體內。”季遙歌一邊解釋,一邊繼續杵藥。

“我不幹!”高八鬥拒絕。

季遙歌擡頭,手裏的藥杵磨着藥臼,發出沙沙聲音。

“你不想知道你的對頭來沒來雙霞谷?”

“那我也不幹。再說了,以你的修為,要如何迷惑他?”高八鬥飛離她身邊,生恐那藥汁沾上自己半分。

“用這個。”季遙歌把夜珑給的那瓶髓蜂毒往桌上一放

任仲平的修為在築基後期,本身也修煉媚術,憑她如今媚術入門的道行,贏不了他,只能取巧。髓蜂毒可以強行提升她五感敏銳,勉強讓她對情緒的掌控達到築基修為,再加上大量的鸾和毒混亂他的元神,雙管其下,她才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高八鬥見多識廣,觸須飄了飄,就已經知道瓶裏是何物。

“你瘋啦?這玩意兒用多了會傷及你的經脈。”

“我有分寸,不會有事的。”季遙歌繼續杵藥。

“別指望我會陪你瘋。”高八鬥覺得自己應該鑽回玉管裏繼續睡覺。

“高八鬥,啼魚州每半年有一次修仙市集,今年的就在三個月後。許多道友都會将東西帶去市集售賣交換,其中不乏各類功法……”

高八鬥眼一亮。

“你幫我一次,到時我帶你去,如何?”

高八鬥陷入沉默。

季遙歌也不逼他,繼續杵藥。

星月滿天,她将杵完過濾後萃取的一杯毒汁放在桌上,靜靜看着高八鬥。高八鬥經過一番思想鬥争,觸須一震,慨然道:“你說的,別忘了。”

“一言為定。”季遙歌點頭。

高八鬥慷慨赴義般投入到毒汁中。罷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讓他就好那一口呢?

季遙歌另去準備別的事。既然是演戲,那便要全套做足。

她換了衣裳。

————

待萬事妥當,高八鬥也将毒汁盡數吸入腹中,蟲身不見變大,但蟲腹中有血色透出,蟲軀便呈現出詭異的金紅色。它飛快地鑽進玉管裏,顫抖的聲音傳來:“這藥劑量太大,我只能撐一炷香時間,你快點。”

季遙歌按上管塞,往外走去。

屋外已是清晖滿地的星月夜,山野只聞風聲簌簌,蟲鳴獸語。任仲平的洞府在另一邊,也是處靈氣頗佳的山頭,不算遠,但要穿過片小樹林。季遙歌走得很快,不多時就到出口。

嗖——

眼見林外滿地月光與林間黑暗的分界線,空氣裏卻傳來輕微異響,有人偷襲。

季遙歌本能地往旁邊避閃,可避開了第一下攻擊,卻沒逃過緊随其後的第二個攻擊,這攻擊來得異常快速,然而并沒有傷害性。待季遙歌反應過來,人已動彈不得,被一段碧青繩索縛住了上半身。

“誰?”季遙歌驚駭非常,下意識就往樹上望去,那上頭什麽時候藏了人,她竟一無所察。

枝葉間的縫隙漏下些許月光照出模模糊糊的身形。

“師姐,這麽晚了要上哪裏去?”熟悉的聲音響起,覆了霜一樣冷,不見溫柔。

“白硯?”

茂密的葉間鑽出張臉,仍舊模糊,只有那眼神,隔着黯淡昏色,透出陰晴不定的光,落在季遙歌身上。

“很久不見你作此打扮了,今夜怎麽突然改了?”白硯從樹上躍下,手裏攥着繩索另一頭,繞着季遙歌慢慢地走。

她今晚摒棄那件不起眼的斜襟褂,改穿杏黃的對襟襦裙,露着胸口一抹绫光水亮的翠兜,上面是朵白蓮,腰肢束得不足一握,連頭發也梳成斜髻,風情漣滟。

“怎麽是突然?我從前不一直如此打扮,現在換回去,有什麽不對?”季遙歌掙了掙,發現掙不開那繩索,“你這是何意?快點松開繩。”

“師姐打扮成這樣,是為了見任師兄吧?”白硯嗓音壓得很低,低到無法摸清他的情緒。

“是又如何?與你沒有關系吧,我已經同你說過,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季遙歌聲音冷了三分,動了怒。

“沒有關系?師姐從前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腦子一壞,這過河拆橋的本事見漲。還是說師姐現在有了更大的靠山,嫌棄起我來了。”白硯的眉眼都籠在黑暗裏,像是戴了張面具,溫柔不再。

“我沒有,從前的事我也不記得了。”季遙歌邊說邊攥拳運氣要掙脫繩索。

“可是師姐答應我的第一句話,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本來想等師姐自己記起來,現下看來是不行了,沒事,白硯告訴你。”白硯說話間将繩索一抽,季遙歌便被卷入他懷中。

“師姐,你答應過白硯,待我築基,便與我結為道侶。”

“……”季遙歌詫異地瞪大眼。

“現在,你卻要當着我的面,去勾引另一個男人?你讓我怎麽放開繩子?”白硯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耳廓。

季遙歌深吸兩口氣平複心情,待要解釋,腰間玉管卻突然震了幾震。

一炷香的時間,沒剩多少了。

她來不及解釋。

“你我之事容後再議,我找任仲平是為了別的事,你若不信只管跟來,不過我有個要求,你需伏在屋外聽我號令,若是有險,我自會叫你。”

季遙歌只能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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