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元還氣息消失片刻,再出現時已經到桌案前。

“哦?那是我的榮幸。”在嘴皮上面,元還基本沒在季遙歌身上讨過什麽便宜,他也習慣了,對着她不能正兒八經,否則吃虧的是他自己。

桌案上攤放着幾張圖紙,這是兩個月來花眠畫的幻池圖,元還一眼就認出,正要俯頭看去,不妨旁邊伸來一雪白小足,足尖輕輕點在圖紙之上,五個腳趾圓潤晶瑩,指甲蓋上似抹了層淺粉油色,幹淨透亮,很是可愛,沒有瑕疵的腳背微微拱起,往上又延伸出一截小腿……元還便是一怔。

季遙歌雖然看不見他,不過從他聲音辨出他大概位置,再忖桌上擺的圖紙,很容易便就猜到他站在哪裏。她半坐在案上,一條腿半曲着伸出去,嘴裏只道:“要是元仙尊的本尊在這裏就好了,便可解我相思之苦。”

元還盯着她,半晌無語。幽精複生之後,她言行舉止越發大膽出格,幸而暫時似乎只禍害到他,還沒朝其他人下手。

“我現下就在這裏,還不能解你相思之苦?”

“不能。”季遙歌似笑非笑,她思的是他肉/體,又不是別的。

元還竟也瞬間聽懂她的意思,氣息頓沉。她這撩撥顯而易見是蓄意為之,為了報兩個月前那一吻之仇。

見他沉默,季遙歌心裏痛快了,這番交鋒她占盡上風,并不打算再追,惬意笑了兩聲,往回收腳,不料還未動作,腳踝卻叫人緊緊箍住,她心裏一驚,再看桌前竟現出個淡淡的人形輪廓來,雖然形容依舊不清,但身材高挺,不是元還又是何人?

“大蜘蛛!”她蹬了蹬腿,卻還是叫他拿捏在掌中。

“你不問問我兩個月沒來,都做什麽去了?”元還話裏帶笑,手上用力,一把提起她的腿,将人放倒在桌上。

他今日既歸,自然是有備而來,哪還能容她如此肆無忌憚的勾/引?

當日他離開方都回到太初,并沒着急回來,而是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在太初翻查典藉研究方都情況,将能查的書都查過一遍,能問的道友也都問過一圈,這才回來的。回來也不是随意回來,進方都要耗損他的元神,故他進來之時預先服了提升元神的丹藥,又在塔室內擺了固神之陣,所以這番回來,雖仍不能顯露真身,但要教訓她,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季遙歌始料未及,後背重重着桌,将桌上圖紙掃得淩亂,等回過神時,已一條腿被人提在半空,另一條腿垂落桌案,衣裙撩至腿/根,半遮半掩着晦暗風情,再看擒住自己腳踝的不過是個虛淡的人影,微俯着背似要壓來,那畫面越發邪惡,勾得心底那點邪念都要滿出來了。

但幸好,清明仍守着。

“松手。”她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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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還冷笑,握着她腳的手用了點力,不過也沒再進一步。雖借用外力,但也沒到能為所欲為的地步,他可不想再像上次那般,話都來不及交代齊全就被迫離開,只是還來不及松手,塔外卻傳來守衛聲音:“花眠公子求見。”

因這幾日花眠時常來塔裏尋她,守衛并不阻攔,花眠的腳步聲幾乎和傳音同時響起:“遙歌,我來了。”

季遙歌臉色微變,大膽歸大膽,她并沒有讓人窺望的癖好。

“快點松手。”她催促。

“你在和誰說話?”花眠已走到塔室外。

“站住,別進來。”季遙歌厲喝。

“讓他進來!”元還卻是低語道。

拿捏着她腳踝的手向旁一抛,足尖在半空畫了個弧,他的手掌不輕不重地在她側/臀甩下一掌:“起來,別耽誤正事。”

“……”季遙歌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讓人這麽對待,一張臉紅得徹底,怔怔站在桌邊,平息了好一陣才冷靜下來。眼前人影再度消失,聲音卻照舊四平八穩:“讓那小子進來。”

季遙歌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郁悶,還發作不得,技不如人輸了,只能等下次再扳回來。花眠還站在塔室外,正摸不着腦袋,聽裏面又是聲:“進來吧。”這才大搖大擺走進塔室,見到桌上淩亂的圖紙不免驚訝。季遙歌卻已在元還的提示下,取了新紙鋪開,悶悶道:“阿眠,研墨。”

花眠不解:“你要做什麽?”

“畫圖。”季遙歌已執筆站在案前,手被溫熱勁道握住。

花眠還真認認真真研起墨來,看着季遙歌沾墨落筆,在紙上勾出利落線條。元還站在她背後,一手施力指引她作畫,另一手扶着她的腰,時光缱绻,滿室靜谧,倒真有幾分紅袖添香的情致。

一時畫将畢,花眠已看直了眼,直問是何物。季遙歌按元還所言複述給他聽:“靠你的無靈水泡,每日半個時辰進展太慢,這是可入幻池的夢虛舟,材料塔裏都有,我們将其造出後再入幻池,會快上許多。”

花眠則捧着夢虛舟奉為至寶:“乖乖,你竟還有這本事?怎不早點拿出來?”他出身鑄劍世家,對這類東西最為敏感,一眼便看出此物之精妙來。

這問題季遙歌卻不好答,只能笑笑,聽他在那邊感慨萬千:“好巧妙的想法,我怎就沒想到?瞧你很有鑄造天賦,有沒興趣往這方面發展?我可以為你引薦良師!”

季遙歌便聽到元還發出一聲呵笑。

想他元還何等人物,還需要這乳臭未幹的小子推薦良師?

“不了,我對鑄造并無太大興趣。走吧,我帶你去找材料。”季遙歌轉開話題,領着花眠去尋材料。

這塔雖不是元還現下的五獄塔,但畢竟出自同一人之手,物品的收納擺放不會差太多,元還很容易就引導季遙歌找到所有物品,季遙歌又與花眠費了翻功夫,将所有材料逐一搬出。五獄塔本就是元還煉寶鑄造的地方,裏面各色工具家夥齊全,要煉成這夢虛舟只是時間問題。

為了讓進度更快些,季遙歌索性将薛湛與袁牧青也請了過來,四人聚在底層塔室,以季遙歌為主,同心協力造舟,季遙歌又在元還指點下,一步步領着他們将夢虛舟造出。

時過六月,夢虛舟終于造成,前後歷時三個月餘,離他們進方都,已有近半年時光。

舟成這日,恰是方都每年一度的普恩日,各家各戶置流水席于家門前,宴請四方來客。那是自上古戰亂時期流傳下的傳統,流水席是為戰禍中流離失所的百姓所備,一萬年過去,方都雖不再有生死,但也沒了盼頭,這個普恩日做為信仰被傳承,承載着沒有盡頭的生命裏難得的激情,是整個方都最為熱鬧的節慶。

袁牧青在這裏呆了半年多,已融進方都,身為長岚宗宗主之女,她卻有顆向往平凡的心,在普渡節這日也入鄉随俗地置辦了一桌流水席,将花眠、季遙歌、于海和孫不離都請過來同樂。

這三個月來,元還都保持着同樣的出現頻率,沒再出現過之前突然消失的情況,他極為自律,定下了目标便要一絲不茍執行,分毫差錯都容不得。三天呆在方都,三天回太初,他一心專注在方都的山經水脈上,季遙歌幾人打造夢虛舟期間,他已将整個方都摸得透徹。普恩節這日,元還恰在方都之內,因夢虛舟事了,他便跟着季遙歌同來,只是可惜,沒人看得到他。

人間的流水席,荦肉香濃,素菜青翠,紅燈籠高懸,落滿地華彩,喧鬧聲音忽遠忽近,圍繞四周。

袁牧青着一襲家常小襖,穿梭在廚間與宴席之上,語笑晏晏,薛湛難得面露笑意,主動與花眠舉杯相談。花眠喝了兩杯酒,興頭上來,看着人家夫妻恩愛,不無羨慕:“薛兄,兄弟我真真羨慕你和嫂子。”

恰逢袁牧青端來新酒,聞言打趣道:“花兄弟莫羨慕,我瞧季妹妹也是極好的!”

這段時日花眠總與季遙歌同進同出,早就叫人誤會。

花眠聞言看向坐身邊的季遙歌,凡間煙火将她染得平易近人,不再是先前那刻在骨子裏的淡漠,他忽爾心動,手臂一伸就攬住她的肩,大大咧咧道:“當然是好的!”

季遙歌正在喝酒,眼裏有三分醉意,不是因為酒,只為這一刻歡喜,也沒聽清他們在談什麽,聞言只是高舉手中小酒壇與花眠對碰,笑得醉眼惺忪。

“人間濁酒,就這麽好飲?”不妨冷冷的聲音響在耳邊。

季遙歌笑道:“好飲。”濁酒澀口,自不比仙釀,然飲酒在心在情,心情好了,濁酒也是佳釀。

花眠以為她在同自己說話,也回道:“好酒!”還要将自己手裏的杯盞往她口中送,只道,“喝我這杯。”

那杯子還沒沾到她的唇,她已被元還拉了出去。

砰——

天際焰火忽起,照亮幽沉冗長的夜。季遙歌倚着牆,看這并不算精致的焰火,萬華修仙界有太多太多更加璀璨的風景,卻獨獨沒有這份煙火氣息。

“大蜘蛛,人間如何?”她問他。

“還行。”作為生于萬華,長于萬華的孩子,元還也是頭一回接觸凡間。

凡間,并不像其他修士說得那樣,污穢渾濁,充滿蠱惑人心的誘惑,相反,這裏擁有太多修士一生也參不破的東西。

人間百年,于修士而言不過朝青絲暮成雪的短暫,卻承載着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像一滴濃縮的酒液,苦澀甘甜,唯飲者自知。

“你喜歡人間?”他也問她。

煙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細長柔弱,明明滅滅。

“喜歡。”她微笑,“但不必沉溺,我是修士,我清楚。”她不是袁牧青,能全心融入,一意向凡。不管再愛,她都始終記得,她是個修士。風景再好,她也只是路過,修行之道,最難便是在這塵世之間種種風景中踏足而過,最後片葉不沾。

她堅守的,是她的本心,亦是初心。

“季遙歌,我想試試人間的酒。”他忽然道。

“你要怎麽試?”她看着身邊的空氣,他沒回答,她卻頓悟,于是含笑抿下一口酒。

氣息拂過唇瓣,虛無的唇在她的默許下貼來,吮走那口酒,輾轉纏咬。

濁酒,确實是甜的。

————

人間寒冬,季遙歌離開居平關滿一年,大漠揚沙,頃刻掩埋了無數殘軀敗刃。大淮與西丹戰事複起,居平關內外人心惶惶。

赤嘯軍中,白龍小将威名初顯。

歷經數場戰役,白斐鋒芒畢露,已是權佑安身邊一員猛将。

十二月十八,權佑安決定出兵居平關,拿回失地,令白斐為前将先鋒,領千人之兵。

授令之日,白斐跪地,只央了權佑安一件事。

“權将軍,此番征戰出關,不知幾時能還,末将有一事相求,想請将軍為末将與鈴草主婚。”

白斐将滿十七,求娶鈴草。

他等不到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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