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當時青梅與竹馬

那是女孩第一回認真地喊他顯贲将軍,因為他當年的腰圓體胖,女孩從來都只故意喊他“顯胖将軍”或者“顯笨将軍”,以此和他冤冤相報他在教她擒拿手之時使壞摔她整她的手段之一。

顯贲将軍,乃是将軍的封號裏最低的那一種,可當年他年僅十四歲便從校尉晉封将軍,心中何等驕傲,出口只肯自稱自己顯贲将軍,竟然從頭至尾不曾同女孩說過自己的真實姓名。

然她,他搜腸刮肚地回想過,她從來曾在意自己到底姓甚名誰,好歹也算青梅竹馬過,沒良心的東西,枉他惦記了這麽多年。

“好了。”鐘意終于脫下了最後一樣護臂交給了一旁的丫鬟,看着寧祁道:“将軍更衣吧。”

寧祁飛快掩飾掉了眸中的深沉,揚唇笑道:“娘子辛苦了。”

“哪裏,将軍客氣了。”鐘意笑了笑,轉頭頭示意一旁的丫鬟上來為寧祁更衣。

等寧祁往屏風後頭換了便服出來,鐘意已經命人泡好了香茗,瞧着寧祁出來了,親手奉上香茶:“将軍喝茶。”

寧祁接了茶盞,不着痕跡地暗暗多瞧了鐘意兩眼,眼睛微眯,嘴唇上揚微笑到極致,燦爛地跟朵花兒似的,這絕不是要谄媚的意思,憑他從小對鐘意底細的了解,肚子裏頭憋得肯定不是好貨。

要是當年,他領會之後肯定一句話就直白地戳過去戳穿她僞善的假面目,單刀直入該掐掐,但是如今……

“娘子,這些日子你都在閣樓裏悶着,要不要出去走走?”

兵法雲:以虞待不虞者勝。

比起他的深知底細,鐘意如今顯然處于弱勢,敵弱我強,寧祁打算裝一裝先單純,以逸待不逸,讓鐘意慢慢露出自己的尾巴。

“不用。”鐘意站在寧祁身前,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以圖營造一個比較輕松和樂的氣氛。

“哦。”寧祁應了一聲,然後低頭,默默嘬了一口茶。

再嘬了一口茶。

繼續嘬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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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意看着,臉上的笑有些僵僵的,寧大将軍,你難道就沒有什麽別的想問的了,比如我跟你們家其他人之間?

看着悠悠然喝茶的寧祁,鐘意暗暗深吸一口氣:“将軍,今日妾身在花圃之中折了一朵月季,卻是不知那乃是老太君親手所栽,雖然老太君不曾責怪,但那乃是長輩心愛之物,妾身以為,還是當賠上一禮,以盡晚輩孝道。”

鐘意原本曾想給寧祁先派一場冗長的流水賬峰回路轉七彎八拐地同寧祁繞一繞,臨到頭卻腦子一轉,她與寧祁乃是夫妻,于此一事上利益一致,理當真誠,何必故意上套路玩那些虛的?

倒是沒想到鐘意竟直白如此,寧祁扣在杯沿上的嘴唇飛快地彎了一下,不過仍是聲東擊西,左一句“不知”強調無心之失,右一句晚輩孝道,将過失模糊到最小。

“那娘子以為,應當賠什麽給老太君?”

鐘意道:“老太君乃是愛花之人,妾身以為,當送上一盆奇花異草才能最合老太君心意。”

寧祁漫不經心道:“那就送呗。”

說得好容易,但她沒有錢,她沒有錢呀……活這麽大還沒伸手問人要過錢,真是尴尬了。

鐘意暗暗咬了咬嘴唇,“可是将軍……”

寧祁的眼眸擡起,淡笑着截了鐘意将要出口的話,“在這個院子裏頭你是女主人,将來還會是整個将軍府的女主人,裏外來往,要往別處送什麽,要用什麽,當你自己做主,自往庫房支取就是。”

為将多年,他深知馭人之術,他想撩撥鐘意,想鐘意的心歸屬于他,卻并不想降服她,逼她臣服,所以,依她的性子那些她不想說的,羞于說的他不會讓她說出口。

他并不想真要贏過她,他只想明明白白地對她好,然後讓她明明白白地知道。

這是……小金庫給她分享的意思對吧?

因為她是院子裏的女主人,所以他信任她,并把小金庫分享給她。

寧祁這一句話說得很直白,卻未免顯露了刻意的痕跡。

加之于信任,此乃收買人心不二之法寶,軍營上下之間常用的路數,但是心裏聽了就是舒坦。

鐘意笑了,唇角彎了彎,是真心的笑,“是,妾身知道了。”

“過來坐下,”寧祁收了随意伸展的長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然後同一旁的丫鬟道:“傳晚膳吧。”

“是。”

寧祁命令下去,晚膳很快便被端了上來,總共五道菜,四菜一湯,是寧祁在府中用膳時改的配例,在這鐘鳴鼎食之家裏着實看着寒酸。

可是正好,寧祁不喜歡浪費,鐘意也不喜歡浪費。

新鮮的豆腐魚湯上桌,被炖得奶白色的魚湯香味兒誘人。

綠媛伸手為鐘意和寧祁布菜盛湯,粉□□魚紋的大湯勺子一勺下去,除了盛起奶白色的魚湯,還帶起了沉在碗底的新鮮蘑菇豆芽菜還有青菜葉子。

寧祁的神色微頓,眸中顏色一緊,飛快瞥了一眼鐘意,狀似無意問道:“湯裏怎麽放了這些東西?”

綠媛答道:“是少奶奶特意吩咐的。”

“對呀,”鐘意轉頭對着寧祁笑了笑,“魚湯裏頭放這些,味道會更好,将軍試試?”

寧祁放在膝上的手掌緩緩收緊,心髒跳動的聲音在自己的耳中逐漸清晰,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哦,娘子怎麽知道?”

軍營裏大鍋飯的味道總是不太好,所以曾經在軍營駐紮幾裏外的小河邊上,總有兩個孩子生爐子炖魚湯的身影,大的男孩子下河撈魚,剖魚肚,小的女孩生火煮魚湯,可魚湯太腥,總要去夥頭營裏拿一兩片姜才好,順道再弄幾片菜葉子,抓一把黃豆芽和蘑菇回來亂炖一通,可味道總是別樣的鮮美。

可是後來,平關戰敗九死一生,他帶着一腔仇恨輾轉戰場,榮耀越來越高,卻再沒有吃到過與當年小女孩一起炖出來的魚湯的那種味道。

可明明是一樣的東西,為什麽味道會不一樣?後來他明白了,是沒有人再跟他用筷子打仗,搶魚肚子上的肉,也再沒有人需要他故意讓出魚肚子上的肉,然後得意洋洋地對他說,顯胖将軍,你要多吃豆芽菜,才能以形補形。

從小在軍營裏長大的野丫頭,和只想着打仗立功的少年将軍,一個是情窦未開真懵懂,而另一個,反應慢了三四年。

鐘意答道:“我以前都是這麽炖魚湯的,味道真的特別好,将軍你嘗嘗。”

“好。”寧祁笑着應了一聲,可眸子卻垂了下去。

他竟然指望她也能回憶起往昔和他一樣生出些感慨來!她哪怕念一分舊,能仔細查查當年那個“顯胖”将軍的消息,就不會不知道如今坐在她對面讓她滿心防備小心翼翼的寧祁,就是當年字都認不全,讓她一字一句啓蒙了孫子兵法,教懂了三韬六略的胖将軍。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讓她知道他就是當年只有一身蠻勁的蠢胖子小匹夫,忘幹淨了最好。

一頓飯吃得安靜,寧祁再沒有開口說話,鐘意也沒有說話。

用完了膳,寧祁往書房裏去處理公文,問了鐘意要不要一起過去。

鐘意想到閣樓上的書,便沒有拒絕,跟着寧祁一道去了書房。

這些日子鐘意已經把那些熟悉的兵法上的批注都看完了,所以這一回鐘意随手挑了一本儒家典籍,可當年在軍營中軍師先生只有興趣教授她兵法,與其他典籍并沒有涉獵,所以鐘意理解地十分之艱難。

寧祁案頭的公文并不多,所以寧祁可以很有空地欣賞自家娘子挑燈夜讀的模樣,看到鐘意皺起的眉頭,寧祁的眸光往書封皮上的書名上瞄了一眼,起身過去抽了鐘意手中的書。

鐘意正是看得糾結,冷不防手中的書就沒了,擡眸疑惑地看向寧祁。

“儒家典籍刻板太過,多看無益,這個給你。”寧祁遞了一本書給鐘意,“這個比較有意思,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問我。”

鐘意伸手接過書本一瞧,乃是一本《策論》。

寧祁竟然給她看這個?是要她去考進士麽?鐘意疑惑地去看寧祁,寧祁已經又低下了頭批他的公文。

寧祁處理公文的時候不長,是以沒過多久,鐘意便又和寧祁回了屋子洗漱就寝。

同被而眠,美人在側,寧祁規規矩矩,鐘意漸漸安心。

翌日,寧祁自然又是早早去了軍營,鐘意則是昨日得了寧祁的首肯,往支了銀子去給老太君賠禮。

鐘意不懂那些花花草草,辦事的自然還是綠媛,往着人去弄了一盆叫緋扇的月季回來,鐘意親自送去了老太君處賠禮道歉。

一樁事情落下,鐘意便又縮回了閣樓之中,可清淨卻再難得,只隔了一日,雲氏便請上了門來,說是襄平侯夫人在府中辦姝賢會,要鐘意一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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