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岳昆老早就看不起他的前任姐夫。

如今聽人說是褚慎在城裏替人看鋪,做了掌櫃,心下也是冷哼一聲。

好好的莊戶人家不做,吃不住種地耘田的苦楚,偏去做商,還是替別人看鋪的,說好聽些叫掌櫃,其實不就是個夥計嗎?

幸虧姐姐改嫁得早,不然說出去豈不是臉上無光!

于是這日,在姐姐岳娥的囑咐下,趁着要去城鎮裏賣東西的功夫,岳昆趕了車,讓自己的娘親趙氏坐在馬車上,一起去看看喬伊。

想着喬伊在後娘的手下,必定是吃不好的,那趙老太太又給外孫女帶了一包老油炸的軟糕。

因為岳昆事先聽鄉裏說,褚慎在彙寶齋做事,便是沿着街市一路找來。

待到了彙寶齋的門外,只見店面修整的亮堂,描着金字的匾額高挂,從敞開的店門望進去,高高的貨架上堆滿了山貨,而一整面的牆壁上,也挂滿了各色皮毛。

只是因為賣的并非日常鹽油,往來的客人并不多。

岳昆心內又是一陣冷笑,店面亮堂有何用?這等子沒有主顧的買賣,看樣子也是做不長!

于是扶着老娘下車之後,他便率先入門高喊:“褚慎可在?”

可是環顧一圈,并沒有看到褚慎的身影,只見一個穿着淡杏色對襟小襖的小姑娘正坐在櫃臺上記賬本。

那小姑娘生得倒是俊,淡淡的彎眉,一雙大眼漾着柔光,卻并不是岳昆的外甥女喬伊。

岳昆想了想,倒是記起這位應該就是那個寡婦的拖油瓶。

至于笑娘為何端坐在店鋪前,還要從數學嚴重偏科的褚慎說起。

他雖然武藝高強,但體育特長生卻不善管理賬目,幾次算錯了賬後,便讓胡氏接手。

可惜胡氏也是跟褚慎半斤八兩,小些的日常花銷還行,錢額大了,就算得心慌氣短了。

笑娘看娘親算得手指都分不開瓣了,實在看不下眼,便替娘親算了算盈餘支出。

她雖然不會用算盤,可算數這種基礎學科,只要不是天文數字,倒也好算。

這點賬本,在常青藤大學管理系畢業的吳笑笑看來,真是小學級別的數學題。便是勾勾抹抹列着算式,就将賬目梳攏整齊,到時候将草紙一撕,也了無痕跡。

一來二去,褚慎可算是找了個賬房的先生,一到進貨理賬時,便讓笑娘來頂。

他不用算這些個錢利,便是鑽心在後園子新辟的武場子上教随風舞刀弄槍。

今日,笑娘又被繼父褚慎捉來梳理賬本。正算到一半,便看見喬伊的那位舅舅進來嚷嚷。

在店鋪裏整理貨架子的董婆子可不認得這位前任的小舅子,只迎上去問:“客官可要買貨?”

跟在岳昆後面的趙老太太不甚客氣道:“我要來看我外孫女喬伊,叫褚慎帶她過來。”

董婆子雖然只來了不到一個月,但是從嘴上無門的喬伊小姐嘴裏,也大略知道了這家的人事複雜。

如今聽這個鄉下老太太自稱是褚家二小姐的外祖母,心裏頓時明白,這應該是東家之前的岳母。

只是這天底下,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規矩。既然東家前頭的那位自己主動求去,便跟褚家毫無幹系。

這平日裏的,前家總是上門叨擾算怎麽回事?

董婆子心內腹诽,卻不敢做主,連忙會後宅先跟東家奶奶回話。

正巧喬伊在她的屋裏頭繡鞋面,一聽外祖母和舅舅來看她,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趿拉着鞋趕着去見了。

胡氏也趕緊穿了鞋,去找褚慎。褚慎聽了直皺眉,他正赤膊打樁,少不得要擦一擦汗,回屋換穿衣服再去見客。

再說這前面的店鋪裏,當董婆子走了後,便是留下笑娘和從後院趕過來的小丫鬟寒煙,跟二位來客大眼瞪小眼。

笑娘心知這二位非客非親,又是來者不善氣勢洶洶的,倒也不用費心殷勤,只叫寒煙端了兩杯茶盞招待下便是了。

接下來,她繼續低頭攏賬,只等着繼父過來坐鎮,她再回到後宅裏。

那趙老太太自從女兒出嫁後回來哭訴,便心裏一百個瞧不上褚慎。如今她女兒岳娥改嫁得好,嫁入了體面的鄉紳家中,那可是不用下地,有丫鬟婆子伺候的。

是以,她自覺自己也是有身份的,到哪裏都是帶着份矜持,自然瞧不上這店鋪裏奉上的茶盞,只板板地坐着,來回打量着店鋪貨架。

倒是岳昆話多,又看笑娘是個小姑娘,套些話來也不打緊。于是他毫不客氣地問道:“你爹做這店的夥計,一個月有幾多月錢?”

他問完話後,見笑娘頭都不擡,也不答話,便不耐煩道:“嘿,跟你說話呢!怎麽不答?”

這時笑娘倒是擡起頭來,慢條斯理道:“為何要與你說?爹爹要是月錢不夠花,你有心補貼不成?”

岳昆沒想到會被個小姑娘噎了一下,登時立起眉毛,正待高聲訓斥她一頓,便看見外甥女喬伊跟翻飛的蝴蝶一般,從店鋪的後面跑了出來。

“外祖母,舅舅!你們怎麽才來看我?”說着,她便一頭撲進了趙老太太的懷中。

趙老太太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外孫女這些日子說不得受了什麽罪,只趕緊掏出油紙包,讓喬伊吃油糕。

可惜褚家二小姐進了城後,零嘴一類也隐約中上了好幾個檔次。

家裏孩子多,褚慎不想拘着他們的吃食,各色的糕餅水果俱全,肉脯一類的也盡是堆在碟子裏,擺在桌子上。

而喬伊方才在胡氏的房裏,就着她熬制的雪梨桂花糖水,吃了兩個柿餅還有一大塊肉脯,肚腸正滿着,哪裏能吃下這油膩膩的糕?

于是她便捧着那油紙,幾步跑到櫃臺邊,舉着給笑娘吃。

“笑娘,我不愛吃這些,都給你吃吧。”

喬伊說得都是肺腑之言,可聽在趙老太太的耳朵裏可變了樣。

喬伊以前最愛吃這油炸的軟糕,為何今日卻眼巴巴先要巴結那寡婦帶來的拖油瓶?

可見平日裏是受了幾多的磋磨,被人拿捏得學會讨好逢迎了!

岳娥的性子盡是随了趙老太太的,這岳家火爆脾氣的開山鼻祖一發威,可不得了!

老太太拍着桌子便起來了,幾步走過去,一把奪過油紙,嘴裏跟喬伊說話,那眼睛斜瞪着笑娘道:“這是花岳家的錢銀買來的,幹嘛要跟外人吃?今日外祖母守着你,看哪個敢跟你搶食吃?”

恰在這時,胡氏趕着來了前院,只陪着笑道:“官人聽聞二位來了,正換衣服,一會便到。”

趙老太太一口惡氣憋悶在胸,見胡氏這個小寡婦來了,正好煞一煞氣,揚揚威風,叫這小寡婦開開眼,死了磋磨她外孫女的心思!

這般想着,她便高聲道:“你來的正好,倒要管管你的女兒,可是見我家喬伊還小,好欺負不成?連吃食都搶,也不知平日裏是怎麽欺負喬伊的?當我岳家無人了不成?”

胡氏剛剛過來,哪裏知道前情?只看着那趙老太太捏着幾塊油糕瞪眼,還真以為是笑娘不懂事要吃的呢!

當下連忙走過來,将笑娘護在身後賠不是道:“孩子還小,不懂事,若是有得罪之處,奴家先賠不是了。”

一旁的小丫鬟寒煙看不過眼裏,愣聲楞氣道:“大小姐可沒要糕,是二小姐主動給的,這位婆婆上來便罵大小姐,太也不講理了!”

岳昆聽這小丫頭幫腔指責自家老娘,頓時火起,只伸手推搡着那小丫鬟道:“哪門子的大小姐,一個寡婦帶來的油瓶倒是擺譜起來了!她若不是欺負喬伊欺負得緊,喬伊怎麽會怕她成這樣?今日,我便要好好問清楚,你們這黑心的母女是怎麽糊弄拿捏着褚慎那蠢漢,一起欺負喬伊的!”

喬伊聽得莫名其妙,見外祖母和舅舅一起大呼小叫,心裏也有些害怕,只小聲道:“……她們……她們也沒有欺負我啊……”

可惜這蚊子樣的聲音,壓根沒入那母子的耳朵。

岳昆以前在褚慎面前橫慣了。別看褚慎五大三粗,可岳昆從沒見他與人動手,自然當褚慎是花樣枕頭。

他呼喝了幾聲後,見胡氏瑟縮如鹌鹑一般,心裏越發有恃無恐。

當下竟然胳膊一揮,推倒了一個貨架子,上面擺着的人參幹貨撒得滿地都是!

說白了,這便是鄉村潑皮無賴的路數,先砸鍋摔碗,先聲奪人罷了。

岳昆推了一個貨架子,立刻找到了感覺,便撸胳膊挽袖子,再又推倒一個。

彙寶齋地處街市最繁華之處,店裏有人砸摔東西,店外立刻有了看熱鬧的,直看着那岳家母子二人呼喝不停。

其實這便是前後腳的光景。

那褚慎換衣服也不慢,可他來到前廳時,岳昆已經鬧開了,他負責高聲喝罵,而趙老太太則坐在滿地狼藉裏,摟着喬伊哭喊着:“我苦命的孫女啊!叫狼心狗肺的賊母女拿捏啊!”

喬伊此時已經是被吓得哇哇大哭,不知內情的,還真以為後娘虐待了繼女呢!一旁的街坊們,也跟着指指點點。

類似這樣的場景,褚慎在多年前已經經歷無數次了。以前只要岳娥回去告狀,他的這位岳母大人就會帶着岳家老小來鬧一通。

他雖然是能打的,卻并非鄉野莽漢,明知道岳家人有些無禮,可畢竟是自己岳母小舅子,總是要忍讓一番。

只是一二來去,他心裏倒覺得姚氏占理,而岳娥總該攪鬧事情了。于是夫妻關系也越發僵持,落得和離收場。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跟岳娥過不下去,這位攪屎棍子岳母占了很大的原因。

當初岳娥跟他和離時,褚慎以為總算不必再看岳家人鬧上們來。沒想到自己入了城,娶了新妻,岳家人卻又來咒天罵地,欺負他一家老小。

現在他與岳娥已經恩斷義絕,倒不用給岳家人情面了。

眼看着岳昆居然舉手要打胡氏,他一個箭步竄上去,一腳就将岳昆踹得幾步趔趄,摔出店門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