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柳惜第一次見到羅奕,是在趙嫣參加美術集訓的畫室裏。那一天室外溫度零下三攝氏度,柳惜重感冒。
她是被祝赟拖着去的,帶了一包抽紙在包裏,坐在那兒陪趙嫣畫畫,不一會兒就用掉半包擦鼻涕。
學美術是趙嫣迫于無奈的選擇,她文化成績太差,為了混一張好文憑,爹媽花了大價格給她報了全市最好的美術培訓班。祝赟當時苦追趙嫣,趁寒假日日去畫室獻殷勤,那天他拖着柳惜,純屬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塊擋箭牌。
羅奕那會兒在美院讀大三,因為專業水平突出,被畫室的老師請過來給學生們做助教。他一周只來一個下午,每每他來的那一天,畫室出勤率都是最高。
柳惜一早聽說趙嫣畫室裏的助教老師是個狠角色,人帥有才性格還拽,學生們個個服他。奈何她頭暈腦痛,鼻涕不斷,實在沒心思欣賞。
趙嫣根本不是學美術的料,一張靜物水粉塗了兩個小時還是一塌糊塗,連基本造型都不對。這兩人一來,她更不能專心畫畫了,幹脆畫板一遮,躲起來吃祝赟帶來的零食。
“一天六百塊的學費,你就浪吧。”柳惜聲音沙啞,咳得臉頰通紅。看了看時間,離趙嫣下課打卡還有半小時,再看看她的畫,頭更疼了。
趙嫣邊啃着雞翅,把水粉筆塞進柳惜的手裏,“你不是喜歡做手工嘛,來吧來吧,幫我戳兩筆,藝術都是相通的。”
柳惜擦了擦鼻涕:“滾!你看我現在這樣兒,你好意思嘛。”
大概是柳惜的咳嗽聲太明顯,他們三人很快就吸引了羅奕的目光。羅奕是畫室裏的大魔王,平時最煩畫畫不認真的小孩兒,瞥見這三人跟開茶話會似的,一個橡皮扔在了祝赟的頭上。
後來柳惜回想,這人還是挺會來事兒的,教訓人挑的是男生。當時那個可塑橡皮要是砸在了她的頭上,她八成會炸。
羅奕穿着黑色衛衣和牛仔褲,戴了頂灰色的毛線帽,個子高,走路步子邁得也大,人在柳惜身邊站定,一陣風跟着送過來。
柳惜低頭又是一陣猛咳,哪裏還有精神擡頭去看人。
“畫成這樣,好意思講話吃零食?”這人聲線很清澈,淡淡的,這句話尾音稍稍上翹,帶着不經意的調侃。
“?”柳惜一擡眼,這位大佬正“溫柔”地看着她笑。
讓人讨厭不起來的虛僞笑容,只因一張好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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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惜很快反應過來,立即将手中的畫筆遞給羅奕,用一個真誠的笑容做回應。
“趙嫣同學,你這後援會夠殷勤的啊。”羅奕把柳惜的凳子連帶柳惜一起往邊上挪了挪,然後接過她手中的水粉筆,“也想學美術?”
他挪動她的時候微微彎着腰,沒有用腳帶凳子,而是用手扶住靠椅往邊上推。
短短三秒,柳惜回味了一分鐘。太難為情了吧,明明對她說一聲“請讓開”就可以了啊。她忽然慶幸自己長年和脆弱的身體作鬥争,體重一直偏輕。
回過神來,柳惜看見羅奕很快調好一筆顏料,急忙站起來把凳子讓給他,“您坐吧老師。”
“不用。”羅奕見她起身時懷裏揣着的抽紙掉在了地上,笑一聲,“臉都咳成桃子了,病號坐吧。”
柳惜憋着嗓子忍住咳嗽,臉更紅了。大魔王好溫柔哦。
羅奕拿筆的姿态很松弛,幾筆重色點在暗部,對趙嫣說:“素描關系白學了?色彩也分黑白灰,暗部也分冷暖……”
趙嫣站在一邊頭點的跟招財貓似的,“我能拍張照嗎?羅老師,你可是第一次給我做示範,我必須紀念一下。”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掏出來了,鏡頭不對着畫,偏對着人。
羅奕反應極快,伸出手擋住攝像頭,一個眼神就打消了趙嫣的念頭。
柳惜看着他的側臉,他的後腦勺,他的手指……連續打了三四個噴嚏。
“對不起對不起……”柳惜對回過頭來看她的羅奕伸手示意,“我離你遠點兒,最近流感,我不傳染你。”
羅奕瞧她往後退的樣子,擺擺頭笑了笑,看她紙巾又快掉地上,幫她接住,視線落在她裝廢紙巾的塑料袋上,“趙同學,你朋友都病成這樣了還來看你,你再不好好畫畫,對得起她嗎?”
柳惜:“……”她默默将塑料袋藏在了身後。
“我也想好好畫呀……老師,像我這種沒天賦的,是不是考不上了啊……”趙嫣嘴上嘆着氣,臉上神情卻絲毫不着急,她輕輕踢了踢柳惜的凳子,把自己的手機塞到她懷裏。
“努力和耐心都比天賦重要。”羅奕給畫面上的幾顆櫻桃亮部提了色,又補了幾筆環境色,“學會了嗎?學會了就跟你朋友說,別拍了。”
趙嫣:“……”
柳惜:“……”
羅奕一回頭,桃子臉拿着手機倒一點也不尴尬。他沖她勾勾唇角:“這會兒怎麽不咳了?要真為了你朋友好,下回就別來了。”
“我不來,你也不會給她做示範呀。”柳惜抽了抽鼻子,當着羅奕的面兒把剛剛偷拍的照片全部删掉,她調整着啞掉的嗓音,試圖發出一個“甜美”的聲音,“老師,我也想學畫畫。”
“畫吧。”羅奕把筆重新塞回她手裏,随後找到地上他剛扔過來的橡皮,走了。
他很快就被別的學生請過去做示範,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一堆人。柳惜的眼睛很難穿過人群捕捉到他。
“啊啊啊,照片啊!”趙嫣仰天長嘯。
柳惜收回視線,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手機從口袋掏出來,翻出收到的照片對着趙嫣晃了晃,“嗯哼?”
“幹得漂亮!”趙嫣拿着她的手機一張張欣賞,“機智如你!”
“至于嘛你們倆……”祝赟知道羅奕的名頭,拿着筆敲了敲趙嫣的頭,“看看人老師畫的這櫻桃,多好看。舔人家的顏,不如舔人家的畫……”
是啊,他畫的櫻桃真好看。柳惜對着櫻桃拍了一張,立刻做了頭像。
那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冬天。從那天起,羅奕但凡去畫室上課,都能看見柳惜。
可惜的是,柳惜病了一整個冬天,沒能拿出最好的狀态面對她人生第一次喜歡的人。更可惜的是,羅奕至今也無法理解她對他的一見鐘情。
……
柳惜家裏的裝飾畫都是羅奕親筆畫的,羅奕挑選了自己最唯美最适合女性的作品擺放在她家裏。
其中有張畫上有兩個女孩,一個是柳惜,一個是柳恬。這是一幅水彩寫生作品,當時羅家搬進了新房子,兩個姑娘在院子裏收拾花花草草,羅海生說畫面瞧着好看,非得讓羅奕記錄下來。
這也是柳惜唯一一次出現在羅奕的作品裏。
柳惜坐在餐桌上吞藥丸,眼睛盯着這幅畫,嘴裏的苦澀又濃了些。她趴在那兒嘆了口氣,為了抵抗負面情緒,給趙嫣撥了個視頻過去。
趙嫣向來有摧毀人憂傷的能力,兩人聊了會兒八卦,吐槽了會兒晚上蹦迪時遇到的猥瑣男,柳惜很快又嘻嘻哈哈了。
心情緩和後,柳惜開始做手工。想起送羅奕的那顆陶瓷白豆子筆擱,她用丙烯顏料刷了顆新的彩色豆子。
這幾盒丙烯是她去年從羅奕那兒順過來的。制作顏料的品牌商經常會送羅奕畫材畫具,她順的心安理得。
羅奕以前看不上她做的手工,她送的筆擱他向來嫌醜不肯用。這回上課,他竟然用了她人生第一次做的筆擱。
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他每次惹了她,都會用自己的方式求和。
柳惜通常并不能領悟到他的“用心”。
唉……
柳惜把塗好的豆子扔進了垃圾桶裏,想着,那些舊情緒也該扔一扔了。
洗完澡後,柳惜窩在床上看郵件,醫生發來的一大堆資料裏,她很快找到重點。她知道自己記性不好,又把這些重點一個字一個字敲在手機備忘錄裏。
她的備忘錄裏存了很多很多東西,她不是文藝青年,文字表達不清楚感受,于是用一堆符號來表示。
難過是雲朵,開心是太陽,想念是氣球,失望是魔鬼……只有她自己看得懂。
跟在羅奕兩個字後面的總是雲朵和魔鬼……
窗外迎來電閃雷鳴,鬼天氣像極了她剛回國的那一天。她爬起來去關窗,一陣強風迎面吹過來,她又咳嗽起來。
“惜惜……”旁邊陽臺上的人叫了她一聲。聲音很柔和,帶着試探。
這人像是站在那裏很久了。
柳惜的記憶裏,羅奕只有當着長輩們的面才會這樣叫她。她佯裝沒有聽見,關了窗,藏進被子裏。
羅奕看見她關了燈,回到房間裏找到手機,給了她發了條微信。他從她朋友那兒得知她扭傷了腳,這會兒心情有些許複雜。
她身體是真的不好,骨骼容易受傷,皮膚容易過敏,就連咳嗽這種小毛病也總是根治不了。可她偏偏又愛折騰。
羅奕當然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那天她穿着橘粉色的大衣,大概是發着低燒,臉紅彤彤的,是真像顆桃子。
可惜,桃子太甜了。他從小就怕膩。
柳惜從裏到外都不是羅奕喜歡的類型。不喜歡一個人當然沒有錯,錯的是,他們偏偏又成了這輩子都分割不開的親人。
柳惜不一會兒就回複了他的消息——“拒絕看醫生。整天生你氣不利于身心健康,我還想多活兩年,姑且原諒你吧,晚安。”
羅奕對她說的是——“約了個中醫,明天帶你去看看喉嚨。還有,我不是學不會說對不起,我不說是覺得你不想聽。”
作者有話要說:
喂,有人嗎?
标簽是相愛相殺,看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