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從夢裏醒來,微微撥開錦帳,發覺天已大亮。

阿緣只覺全身黏膩不堪,卻是出了一身汗。她喚來香雪,香雪見她額發都濕了,立即叫人準備熱水為她沐浴。

這幾日夢中王昭儀的屍身、德妃痛哭流涕的模樣、以及少冉對賢妃深情的眼神,仿若猶在眼前,揮之不去。

“娘娘又做噩夢了?”香雪擔心地問道。

自從香雪進了宮,她就更倚重香雪些,畢竟是梁國皇宮舊人,行事更令她安心。

阿緣低低地“嗯”了一聲,不由得對這些時日以來的夢境有些許疑慮。

若只是夢,何以如話本一般連續不斷,連人面也相似?可若不是夢,許多人卻又不是她識得的。

單說少冉這後宮,如今只她一人而已,并沒有別的妃嫔,更遑論什麽公主皇子。

但是細細想來,夢裏無子的皇後與她眼下境況又是一樣。

莫不是自己太過擔憂子嗣的事情,才産生了這樣的夢境?

“喚太醫來看看吧。”香雪勸道:“娘娘連日發噩夢,莫是因着身體不适,娘娘總該顧着自己的身子。”

阿緣也不想再被噩夢糾纏下去,這才點頭應了。

太醫來診過脈,說道:“皇後娘娘肝氣郁結才會頻發噩夢,只要令肝氣疏洩暢通,自然會好了。”他開了個方子讓阿緣服用,香雪悄悄拿過來看了,見上面寫的是蒼術,頓時對太醫鄙夷得很:“這夏國太醫技藝當真一般,這種方子在梁國皇宮裏何須太醫吩咐?随便一個宮女也會開了。若是能請得到梁國太醫就好了!”

香雪自來大夏皇宮,對宮裏各種事情都不滿意:食物太粗糙,品種不豐盛,衣服繡工不夠精湛,飾品雕琢不夠細膩,宮人更是不成規矩,當着主子的面也敢眼珠子亂飄……

阿緣自幼是由乳母和兩個嬷嬷養大,身邊一應事情自有嬷嬷們管着,她自己從不操心,到了大夏以後起初雖有不适應,但她是個不愛惹事的性子,便忍了下來。香雪抱怨的事情她俱都深有體會,只是從不曾說出口。

“本宮本就沒有病,硬要太醫診出個病來也是為難人家。本宮倒覺得安神靜氣的香興許更管用,你若會調安神的香,替本宮調一劑試試。”阿緣笑道。

“不怕娘娘笑話,”香雪頓時就不好意思了:“奴婢雖曾是玉美人身邊的大宮女,卻只管伺候玉美人,調香的事是別人管着的。也曾有心要學,無奈蠢笨了些,白白浪費許多香料,後來就不大碰香了。”

大夏皇宮裏的調香師自是比不得梁國,不過會些粗淺的香,技藝也并不精進。阿緣見香雪也不會,正巧下午少冉得閑到景陽宮陪她,便問他京中可有善調香的人。

她鮮少向少冉提要求,很有些惶惶,卻發現少冉面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來。

少冉很是和顏悅色地應下了:“必是有的,朕尋到了便召進宮裏來。你怎地突然對調香有興趣了?”

“近來夜裏睡得不□□穩,太醫說是肝氣郁結所致,開了方子,我想着燃香興許也有效,想試一試。”阿緣怕他問做了什麽夢,特意跳過了噩夢一節。

少冉在意的卻是別的,面色凝重起來:“肝氣郁結……你近來可是有什麽心事?”

“并沒有。”阿緣趕緊否認:“太醫告訴我脈象,我也覺得奇怪。”

少冉眸色幽深,将她柔嫩的雙手握在手心,溫柔地說道:“你若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朕,無論你想要什麽,朕一定想辦法為你做到。”

少冉一向待她很好,也從不吝啬對她說這般深情的話,阿緣聽了不但不欣喜,反而覺得有些害怕。

少冉對她太好了。

她在梁國後宮裏長大,父皇的妃嫔不知其數,今日得寵明日失寵的女人見了許多;她也聽過姑母的故事,而大夏皇宮裏後宮衆多空曠的宮殿、住在禦苑另一邊的太妃們是先帝後宮充盈的明證。

她不信一個當皇帝的男人會真心的對女人這麽好,夢裏那個少冉只怕還真實些。

阿緣笑着低下頭去,怕叫少冉看出心事來。

少冉卻像是完全沒有發覺她的異樣,試探地問道:“今日天氣晴好,你想不想學騎馬,朕教你?”

和梁國不同,大夏的女人和男人一樣擅長騎射,少冉夏天常去的避暑行宮裏就有馬場,他的幾位尚未到成親年紀的妹妹也住在行宮裏,總會與他一道騎馬奔馳,阿緣則只是在行宮裏走走,或是乘坐輿去看看風景。

阿緣從小就羨慕皇兄們會騎馬,到大夏後也羨慕幾位公主,卻礙于梁國公主的名頭不敢輕易嘗試。如今少冉主動提起來,她自然沒有不應的理由。

“我很笨,學得慢,你可別笑話我。”阿緣說着自謙的話,一雙眸子卻亮晶晶的,絲毫拒絕的意思也沒有。

一旁的香雪見她居然答應了,臉上便顯出驚訝來,可當着皇上的面不敢妄言,只能拿眼神偷偷暗示阿緣。梁國不興女人學騎馬,香雪便也認為那不是女子該學的事,公主若是學了更是有辱身份。

阿緣卻只當做沒看到。以前梁國皇宮還有宮人和姐妹們一起玩鬧,少冉的幾個妹妹同太妃們住在一起,對她這個來自異國的女人并不親厚,平素若不是少冉催促,都不願意踏入景陽宮一步。這種日子過了兩年,她可算悶壞了,若是學會了騎馬,往後若是覺得悶,倒還可以騎馬打發時間。

少冉只怕她不肯學,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地答應,立即對身後的王公公說道:“去把騎裝取來。”

王公公捧了騎裝過來,阿緣才發現竟然連自己的也有。

大夏皇宮裏鮮有事物令她眼前一亮,這套紅色的騎裝她卻愛不釋手,連那皮靴看着也覺新鮮,她興奮地問少冉:“你什麽時候偷偷給我置了騎裝?”

“頭一回帶你去避暑行宮時就制好了,可惜大多數都放在行宮裏了,宮裏只存了這一套。”少冉笑道:“你可喜歡?”

阿緣一怔——原來他那麽早就準備好了,莫不是因為自己從來不提,他才從不曾拿出來?

“喜歡。”阿緣說出這兩個字,才意識到自己竟一直在笑。

一直以來,她對少冉更多的是應付,皇後于她只是責任,在他面前,一颦一笑都逃不過刻意的計算。

這是頭一回她沒有認為自己該笑而笑。

意識到這一點,她略有些驚惶地望向少冉,卻見少冉也正望着她,看起來呆呆的。

“你做什麽這樣看着我?”那眼神不知為何令她羞怯起來,阿緣錯開視線,只覺臉也發燙。

少冉低下頭來,在她耳邊低語:“剛才你笑得真好看。”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阿緣臉更紅了,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子對香雪說道:“香雪,快伺候本宮更衣。”

自入宮以來她慣常是得體的皇後的樣子,眼下逃之夭夭的背影卻一點兒也不莊重,少冉臉上笑容更盛,可惜阿緣并沒有看到。

少冉為她挑了一匹性格溫順的老馬,大致說了一下要注意些什麽,然後翻身上馬示範,才坐穩,卻看見她正努力地往馬背上爬。

他啞然失笑:“你也太大膽了些,不是說等我示範給你看麽?”

阿緣在旁邊宮人的幫助下已然爬到了馬背上,有些得意又有些心虛地咬了咬唇又松開,一雙明眸像是含了汪明淨的潭水:“好像不是太難。”

這時馬突然挪了挪蹄子,她身子晃了晃,立即臉色發白地抱住了馬脖子,心險些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少冉不由得哈哈大笑。

阿緣側過頭怒目瞪着他:“不是說好了不許笑話我麽?”

少冉趕緊舉起手道歉:“朕錯了,朕不笑了。”

阿緣“哼”了一聲,慢慢地直起身來,拽緊了缰繩問他:“接下來該怎麽做?”

阿緣膽子大,少冉教得也細心,一個下午下來,阿緣不只是學會了騎馬,還跟在少冉的馬在禦苑裏遛了一圈。雖說出了一身薄汗,卻也是到夏國以來第一次這麽開心。

只是雙腿疼得很,一下馬她險些站不住,幸好少冉扶住了她。

少冉頗為自責:“是朕疏忽了,忘了你還是頭一回騎馬。”

自責的少冉回了景陽宮便執意要親自為阿緣上藥,羞得阿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奈何推脫不過,只得由着他去。

傷着的是腿根,上個藥又引出多少旖旎事來,事後阿緣是羞于回想的了。只是當她再想起少冉,腦中不再是模糊一片,卻屢屢是他騎馬的英姿和讓人沉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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