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對這一年的夏天阿緣是前所未有的期待。少冉看着像是比她更激動,給她做了幾箱騎裝,阿緣看着那幾只大箱子哭笑不得。
“等到了那邊教你打獵。”少冉眼睛放着光,像是他自己要學打獵似的:“你會怕麽?”
“打獵有什麽可怕的。”阿緣将手裏的騎裝放回箱子裏。
香雪低聲道:“娘娘,會不會不合适啊……”梁國後宮的妃子可不做這麽出格的事。
她雖然壓低了聲音,還是讓少冉聽了去,少冉接話道:“你們娘娘喜歡就合适。”
香雪尴尬地笑了笑。
等少冉走了,香雪支支吾吾地還想勸阿緣:“娘娘,請恕奴婢多嘴,雖然您是夏國的皇後,可畢竟是梁國人呀,您應該教他們高雅些,而不是和他們一樣粗俗。”
在香雪看來,夏人喜歡的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女人就該做些文文靜靜的事,哪有騎馬射獵的道理呢?
阿緣無奈地白了她一眼:“騎馬射獵哪裏粗俗了,梁國男子不也喜歡?”
“可那畢竟是男子啊,又不是女子……”香雪咕哝道。
“本宮覺得女子會騎馬射獵不粗俗啊,心裏不粗俗,做什麽都不粗俗。宮裏本來就悶,多一樣事情可以做挺好的。”任她怎麽說,阿緣是打定了主意要學。
“唉,娘娘……”香雪愁壞了:“不管怎麽說,咱們是梁國人,怎麽能跟他們夏人一樣呢?”
阿緣面上的笑容冷了下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香雪:“香雪,本宮說過許多次,只要還在這宮裏,我們就是夏人。本宮需要你用梁國皇宮的規矩來教導這裏的宮人,令事情更有條理些,但不需要你在這裏逞梁國的威風。你在別人家裏逞什麽威風?你若記得梁國的好,該是把這好告訴人家,而不僅僅是對人家不屑一顧,那有什麽用?你既然這般不喜夏國,不如離宮歸家,本宮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富足地度過餘生。”
阿緣一向和氣,香雪見她這樣認真,知道她并不是在開玩笑,連忙跪下告饒:“娘娘息怒,是奴婢錯了,請娘娘別趕奴婢走。奴婢是不敢再回家去了,只怕又要被兄長再賣一次,請娘娘讓奴婢陪在娘娘身邊吧!奴婢再也不敢說方才那種話了,一定将娘娘的教誨牢牢記在心裏!”
阿緣隔了好一會兒才不生氣了:“起來吧。若你再讓本宮聽見那樣的話,本宮即刻送你回去。”
臨行前幾日,恰逢西部澇災,少冉不得不押後了前往行宮避暑的時日,又叫王公公來告訴阿緣,他這幾日都走不開,來不了景陽宮了。
王公公傳完話卻不走,阿緣叫香雪抓了一把金瓜子賜給他,他也不要。
“公公還有事?”阿緣試探着問。
王公公有些為難地笑了笑:“這個……娘娘是不是有些話需要小的帶給皇上?”
阿緣愣住了,少冉說了他忙來不了,她還有什麽需要說的嗎?難道要鬧脾氣說他來不了也得來?
幸虧是香雪在一旁,她趕緊伏在阿緣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阿緣這才恍然大悟地笑着對王公公說道:“是了,是有幾句話須得王公公帶給皇上。王公公替本宮告訴皇上,事情再多也不可累壞了身子,保重龍體最是重要。”
香雪過去将金瓜子塞進他手裏,王公公這才接了,笑眯眯地離開。
估摸着王公公走遠了,阿緣松了一口氣,抱怨道:“這種話還要叫人特意來讨,不是本來就該注意的麽?”
香雪捂嘴笑道:“可見皇上心裏挂念娘娘,見不着人也得聽句話;娘娘倒好,像個薄情郎似的。就是尋常人家裏,幾日見不到人也該捎句話了。”
“可是難道本宮不說,他就不要注意身體了麽?何必還專門讓王公公來要。”阿緣還是不太明白:“再說了,又不是離得遠,不過是一個在前廷,一個在後宮。若他離得遠些,王公公不提醒,本宮也定然要囑咐一二的。”
這回輪到香雪翻白眼了。“娘娘,平日見您同皇上相處也很是知情識趣,怎麽在這麽簡單的事情上想不明白呢?皇上心裏時時記挂着娘娘,就想讨娘娘幾句關心,好知道娘娘也是時時挂念着皇上罷了,這種心思皇上直白地說出來多羞人?”
香雪說得這麽明白,阿緣再是遲鈍也該懂了,頓時羞紅了臉,嗔道:“他怎麽這麽幼稚!”
香雪捂着嘴直笑。
少冉忙着的這幾日,天氣陰沉得很,又悶。阿緣叫宮人推開門窗,放下簾子紗帳,仍覺得不夠透氣。
天氣悶得人也懶起來,阿緣歪在榻上不想動彈,看了幾頁書便沉沉睡去。
睜眼又是夢裏。
“母後、母後……”阿炎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撲進她懷裏。
阿炎五歲了,長高了許多,長得也越來越像少冉。他和尋常的五歲孩子一樣淘氣得連貓狗都嫌棄,時常令阿緣頭痛不已。
“不是說過在宮裏不許随便亂跑麽?沒規沒矩的,要好好地走路才是啊。”阿緣揉了揉他的頭發,責備地說道。
“母後生病了麽?”阿炎擡起頭,烏黑的瞳孔裏滿是擔憂。
“母後并沒有生病。”阿緣笑道:“怎麽突然說這種話?是母後臉色不好麽?”
阿炎不好意思地絞着手:“剛才路過禦膳房,聽到他們說藥的事,我還以為您病了……”
阿緣柔軟的手頓時就爬上了他的耳朵:“從崇文館到景陽宮,你要怎麽繞,才能路過禦膳房啊?又偷跑去玩了?”
阿炎哎喲哎喲地直叫喚:“母後輕點兒,母後輕點兒嘛。”
阿緣這才松開手,瞧着他委屈地捂着耳朵,又有點兒心疼,替他揉了揉,随口問道:“什麽藥的事?是不是你聽錯了,就算有人吃藥,也不該禦膳房管呀……”
她突地一怔。
禦膳房裏有人論及用藥,這可不尋常。幸好她先前犯困正歇着,身邊并無宮人,阿緣将阿炎抱在懷裏,低聲問他:“你聽到了些什麽?”
阿炎答道:“我沒有聽全,只聽到一個問‘景陽宮裏的膳食不需要下藥了吧?都這麽多年了,不需要擔心了吧,是藥三分毒,總歸是傷身的。’一個答說‘傷不着你,你擔心什麽,照老規矩放。’前一個就說‘好’,就再沒聲兒了。母後沒生病,那是誰病了?”
阿緣心裏一驚。
禦膳房這個時辰是只為各個宮裏的主子做飯的,宮人的飯食要等主子們吃完了另外做,有時宮妃們也會将沒吃完的飯食賞賜下去給宮人添菜。
若是下藥,定不會是針對宮人的了。
景陽宮……不是對她,就是對阿炎了……
究竟是誰下藥,下的又是什麽藥?
“這件事你還同誰說過?”阿緣抓着阿炎的肩膀,顫聲問他。
阿炎搖了搖頭:“誰也沒說,我擔心母後,直接過來告訴母後了。母後,此事要緊麽?”
他還小,不明白阿緣從那幾句話裏揣摩出來的訊息。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阿緣勉強地笑了笑:“這件事你忘了吧,誰也別說。”
“哦……”阿炎有些迷糊。但既然母後這麽說,他自然是該這麽做。
随後阿緣叫阿炎先去休息,喚了玉安進來囑咐了一番。
一個月後,玉安終于拿到了她要的東西。
“娘娘……這是方子……”玉安臉色蒼白,手也在抖:“奴婢原樣抄下來的……”
阿緣心底一涼,幾乎扯一般将寫着方子的紙拿了過來。
“這是……”阿緣臉色也變得慘白,手一松,那張紙飄飄搖搖地墜落到地上。
出嫁之前,嬷嬷曾細心教導過各種忌諱,而其中必不可少的是那些不可以碰的東西。那張方子她雖并不是每種藥都識得,但其中麝香和藏紅花兩樣後宮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有一種藥叫做涼藥,專避婦人有孕,這張方子多半就是這般效用了。
“娘娘!”玉安攙住搖搖欲墜的阿緣,一雙眼睛已紅了。
阿緣只覺渾身無力,卻不知該作何表情。她從未想過會被人下藥,一直以為自己命中無子,原來……原來真相竟是有人害她!
可到底是誰!這個人究竟給她下了多久的藥!若是停了藥,她還可能有孩子嗎?
長睫顫了顫,兩行清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娘娘,這件事一定要告訴皇上,請皇上替娘娘做主!”玉安氣憤地說道:“決不能讓害娘娘的歹人安然無事!”
少冉正在佛堂陪敬敏太妃禮佛。阿緣才走到宮門前,宮人便要進去通傳,被阿緣攔住。
饒是心裏如千堆浪湧,阿緣仍是将少冉看得重些:“皇上陪太妃禮佛,還是莫打擾他們了,皇上不多時也該出來了,本宮在外面候着就好。”
她将自己的宮人也留在了外面,獨自走了進去。
佛堂前是一個小花園,栽種了許多花和樹,阿緣慢慢走着,心裏也平靜了些,不似方才一般亂成一團。
每回少冉陪敬敏太妃禮佛,都讓宮人留在門外,是以她一路往裏走,并沒有碰到任何人。
她在殿外的廊邊坐了下來,隐隐聽得到裏面說話的聲音。
她從不偷聽別人說話,這次卻神使鬼差地将耳朵貼在了門上。在她想明白之前,她已這麽做了。
“你千萬記得,不能讓大皇子做了太子。雖說大皇子不是她所生,不怕梁國人的血脈壞了我大夏的血脈,可大皇子是她親手撫養,也差不到哪裏去,可不能叫梁國人染指我大夏的皇位。”
“太妃放心,朕懂得。”
“那藥,還在繼續給她吃麽?”
“是的。”
“嗯,這就好。千萬不能讓梁國女人誕下孩子,我大夏的皇嗣決不能是有別國血脈的孩子。”
阿緣腦中頓時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