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夫

“笑笑妹妹,把腳踝伸出來,讓我瞧瞧。”

沈寒擱下了醫箱,撩起袖口,一本正經地說。

唐笑語坐在小花凳上,表情有點複雜,有點兒不大情願。

再怎麽說,沈寒也是個男人。叫女子露出腳腕子這樣的地方,給一個正值年輕的男人看,怎麽說都有點兒怪怪的。

從前她也看過大夫——畢竟是跳舞之人,腳、手扭着了,那是常有的事兒——但那也不過是隔着帕子,搭一下脈象便好。江州的大夫們,也都是滿臉皺紋、如登仙道士一般的老頭子,不會叫她如現在似的這麽別扭。

見唐笑語半天都不動彈,沈寒一邊打開醫箱,一邊催促道:“還不快點兒?還是說,你這腳,不需要大夫給你瞧了?”

頓了頓,沈寒美眸一轉,盈盈笑道,“莫非……笑笑妹妹怕被我占了便宜?”

聽他揶揄得這麽明顯,唐笑語臉龐陡然一紅,心裏嘀咕道:胡說!

但沈寒是王爺的友人,唐笑語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只好遲遲疑疑地把褲腿兒往上一卷,露出裏頭的腳腕子來。

“你放心吧。”沈寒理一下袖口,氣定神閑的樣子,“我常去宮中,連貴妃娘娘那般的絕色美人我也見過。在我眼裏,只有醫者與病者的區別,并無男女老少、美醜好壞之分。”

唐笑語結結巴巴地說:“沈大人菩薩心腸……”

她翹着腳腕,沈寒瞥一眼,看到她腳腕處紅腫的一團,道:“笑笑妹妹崴得不輕,不過也不是什麽大毛病,休養個五六日,口服外敷,便能恢複如初了。”

只看完這一眼,他就收回目光,沒有再多看分毫;然後,便提筆寫藥方子去了:“山甲八分,歸尾八分,桔梗一錢,蘇木八分……”

唐笑語放下褲腿,幹巴巴道:“謝過沈大人。”

沈寒一氣呵成地寫完方子,将藥方交給石榴,本想再交代幾句,卻在此時,鼻尖忽聞得一縷淡淡的香味,沈寒立時為之一愣。

那香味若有若無,淡若幽蘭,只一瞬便飄忽不見了。

雖并無什麽關聯,但他立時便想起了霍景曾提過的異香女子。

待再想細查追究,卻再也嗅不到了。他回眸,只看到唐笑語低身理着裙擺兒,耳朵廓晶瑩瑩的,鬓邊一朵精巧珠花。

沈寒心底疑惑。

難道,這唐笑語才是霍景那夜所遇之人?

那麽,那李珠兒又是怎麽一回事?

唐笑語理好了裙擺,起了身。見沈寒神情凝重,她不由問道:“沈大人,可還有什麽要緊事兒要注意的?”

沈寒回了神,搖搖頭,複露出一張輕快笑臉,道:“王爺答應我,可在府中開班給奴仆授字,等你的腳養好了,得了閑,也來學學吧。”

唐笑語點頭應下。

沈寒收拾妥當醫箱,就告辭了。唐笑語腿腳不便,沒有相送。待沈寒離去後,蘇婉婉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探問她的傷情。

看到蘇婉婉那張秀麗的面龐,唐笑語倏忽想起早上的事兒來。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婉婉,你今日怎麽起身這麽早?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情?”

蘇婉婉聞言,表情躊躇,不肯開口,好似有些難言之隐。

唐笑語放柔語氣,道:“看你表情,好像有什麽難處。我們是這麽多年姊妹,有什麽是不好說的?”

蘇婉婉嘆了口氣,愁眉不展,道:“笑笑,我也不瞞你。昨晚上你睡着了,我聽見院子裏有響動,便偷偷從窗縫裏看了一眼,隐約看到春梅在你屋子門前走來走去。李珠兒那樣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又如何放心的下呢?我一直記挂在心裏,便睡不大好,早早起來了,想着檢查檢查左右,免得栽在了她手裏。誰料,你竟遇到這樣的倒黴事……”

頓了頓,蘇婉婉像是想起了什麽,一副回神模樣,喃喃道:“難道那木棍子,便是春梅昨兒晚上放的?”

聽婉婉這樣想,唐笑語心底疑惑更甚。

若是婉婉所說是真,那這些事兒便都是性子驕傲跋扈的李珠兒所為。

但偏偏,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大對勁,因此不敢輕信——那木棍子,當真是春梅放的?

沒什麽實憑實據,她不會貿貿然亂猜,只寬慰自己一句“算了”,就此揭過,只當自己是倒黴。與婉婉閑聊了幾句,便将此事作罷。

***

唐笑語的腳,好的比想象中快,不過五六日光景,她又能下地活潑蹦跶了。齊園的傳召,亦随之而來,分毫不給她喘息的時間。

這一日午後,她到了齊園裏,便見得飛七木讷地站在霍景的門外,不知為何,左右手裏各自提着兩桶水,一副蔫兒吧唧的樣子。夏日午後本就炎熱,他曬得滿腦門是汗,垂頭喪氣,看的讓人心疼。

“飛七大人這是怎麽了?”唐笑語小聲嘀咕着,“這樣兩桶水,一定很重吧……”

飛七見她來了,晃了晃手裏的水桶,苦笑說:“這點份量還算輕的,笑語姑娘不必擔心。只是…”飛七垂了眉,一副憂愁的樣子,“唉,這幾日王爺的心情委實不算好。也不知是不是蔣家人又惹了事了?三天兩頭要罰人的,笑語姑娘仔細着些。”

想他只是站的時候稍稍駝了下背,便被罰出來拎水桶了。王爺過往的時候,可沒有這麽煩躁。

唐笑語聽罷飛七的話,心裏咯噔一下,有點忐忑。

她輕手輕腳地站到門口,接過奴仆手裏的茶壺,靜靜候在門口。

擡眼望去,就瞧見隐綽的青簾之後,霍景颀長筆挺的身影立在書格前。他手裏鋪展着一張地圖,腳下還零星散亂着些卷宗。

簾帷隐隐,将他的側顏遮得朦胧模糊;獨獨一道鼻梁線條,尚算高挺清晰。那面頰半光半影的,人如在畫中一般。

夏日光線鮮亮,屋外蟬鳴擾擾。這副似近似遠的畫面,竟顯得格外美好。

就在此時,霍景放下手中圖卷,斜眼朝她望來,問道:“養好了?”

唐笑語連忙避開視線,低身行禮,道:“謝過王爺關懷,已沒什麽大礙了。”

“那就好。”霍景随手将手上的圖卷擱在書架上,看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卷軸,道,“把這些都收拾了,過來磨墨。”

唐笑語将茶盞放下,趕緊彎腰去收拾那一地的書卷。

雖然腳踝已好的差不多了,但她有些顧忌,因此腳步不如往常輕快,略有一絲笨重。霍景瞥見她的身影,眉心漸緊。

先前唐笑語在賓客前獻舞的場景,尚且歷歷在目。

舞姿輕靈,猶如掌上起舞的薄翅飛燕;和今天這副傻乎乎的樣子,可全然不同。

“你為何這麽不小心?”霍景放寒了語氣,散漫問道,“你是舞姬。這雙腿腳,那自然是最為要緊的。若是傷的重了,以後不能再獻舞,便沒了什麽用處。”

唐笑語聽着他說話,張了張口。

不知為何,她心裏有一點兒氣,卻又無可奈何。

沒了這雙腿腳,便沒什麽用處——這話聽着逆耳,仿佛她只是個會跳舞的玩意兒;但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确實是大實話。如今她在寧王府裏,就是這般的境地。

世事如此,命不可違,她不是早就明白了?

“王爺教訓的是,奴婢日後定會愈發小心謹慎。”她有些氣餒地回答。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像是柳絮弄着耳廓。霍景聽出了那分有氣無力,心思不由微微一動。

“……傷着哪兒了?給本王看看。”他忽然道。

唐笑語怔了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錯。

給……

給王爺看看傷處?

堂堂寧王殿下,屈尊降貴,體查她的傷情如何?

見唐笑語懵懵懂懂地呆滞着不說話,霍景折起好看的眉,語氣微微加重了些:“怎麽?想要違抗本王之命?”

這句話的分量可就重多了,唐笑語立刻還魂,連忙道“是”。

待要卷起褲腿時候,她又猶豫了——

寧王殿下可也是個男子,而他甚至不是個大夫!

把腳踝這樣的地方露給他看,這更不合适吧?!

她猶豫的當口兒,又聽見霍景疑惑之聲:“傷還沒好透麽?”

這會兒,她可不敢再躊躇了,咬咬牙便“刷”得撸起了褲腿,把腳腕坦然露出來。她閉着眼,硬着頭皮道:“已經好全了!”

霍景目光一斜,落到她的腳腕上。

細嫩皎白,可愛得緊,讓人有點兒想咬上一口。确實已沒什麽異樣了,腳踝晶瑩剔透的,還能隐隐瞥見白襪子下一抹腳背的肌膚。

正是這雙腳,輕盈飛旋,令她猶如展翅之燕。

不自覺的,霍景的手指一動,甚至産生了捏住把玩的沖動。只不過,他在手腕輕動的瞬間,便立即壓下了這份沖動。旋即,他恢複了冷淡如常的面色,道:“看來是已經恢複了。”

唐笑語見他只是看看傷情,松了口氣,笑道:“沈大人來瞧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他說奴婢這腳沒什麽大礙,只要休養幾日日,再加之口服外敷,便能恢複如初了。”

她這話普普通通的,只是交代大夫說過的話罷了。但不知為何,霍景的眼神倏忽就變深了。

“沈寒……他…看過你的腳腕了?”他道。

不知為何,唐笑語竟覺得霍景這句話,好似是一字一字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她有點兒納悶,答道:“是呀,大夫麽,總歸是要看看傷處的。”

“嗯。是個好大夫。”霍景喃喃着自言自語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沈寒: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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