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
既然都已經從處州回來了, 他們倆做的第一件事, 肯定還是先一起回官府報了個道。
這幾日,人不在松陽, 段元寶這小子就一直都是跟在劄克善後頭, 住也是住在他城西的家。
因無家室, 往常一個日子過得粗糙慣了的大男人也太不會照看小孩。
平常劄克善在外頭巡街,就天天也領着這小子走街串巷下館子。
每日不是去東鄉館吃魚, 就是去南安齋吃肉, 還天天都有白雲莊的筍丁鮮肉大包吃,所以這一遭下來,就比段鸮人在時,兒子還養的白白胖胖。
段元寶因此和劄克善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只覺得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就是這捕快叔叔了,而劄克善也是一說起這小子是贊不絕口。
對此, 正牌親爹作為一個日常公務繁忙之人目睹這一切也有點無話可說, 偏偏有個沒安好心的人還在旁邊一開口就擠兌他。
富察爾濟:“看吧, 劄克善都比你會給小孩當爹,這就是家庭教育方面的失敗啊。”
段鸮:“有些根本就沒兒子的人, 可以現在就閉上嘴了。”
富察爾濟:“我又沒關系,我肯定還有機會,有些人怕是機會不大了。”
段鸮:“一個殘障人士能有什麽機會,重獲光明的機會麽?”
看他們一塊出門跑了趟公差, 回來之後關系好像莫名其妙地更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處州之行發生了什麽,劄克善也有點哭笑不得,但左右他這個做朋友的, 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充當和事老就來了句。
“那個,好了好了,你們倆也別吵了,都有機會都有機會……”
這個‘都有機會’,具體也沒說明白到底指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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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因為大家大白天,還各自有公務在身,之後就也沒多閑聊。
根本不買彼此賬的富察爾濟和段鸮随後還是先去了衙門辦正事,段元寶也就沒跟去官府,而是自行先回去等他爹去了。
等回了合,不對頭的搭檔二人組才這麽先報道去了。
出門這六七日,算算日子倒過的挺快。
因為如今二人這臨時的身份,都是記在松陽縣衙門名義上的公差人員。
段鸮算半個衙門中人,富察爾濟更像是臨時在哪兒幹活都行的人,但一旦查完案子,總得回原官府把結案一事給了了。
如今公府衙門日日既管着民生之事,又多有各司賦稅報登補之能自是繁忙,所以這松陽縣縣衙內看上去也還是一切照舊。
因到底養着胥吏衆多,這些算是朝廷系統中最底層的公務人員卻也構成了一個不小的官府機構。
說起來,本朝,地方州縣等衙門內供驅使奔走之差役隸卒人等,統稱衙役。
具體又有內班與外班之分。內班是在衙內服役,如門子,侍役之類,外班又有壯班,皂班,快班等三班以及糧差等。凡衙門應役之人,除庫丁,鬥級,民壯仍列于齊民,其皂隸,馬快,步快,小馬,禁卒,門子,弓兵,糧差及巡捕營番役,皆為賤役。
松陽縣衙門日常為這些人供着和衙役們一樣的兩頓飯,一頓是早上的粥菜,一頓是午時的一碗飯。
本縣縣令馬縣令從前家裏幾代都是做生意。
到這代家裏用銀子捐了個縣官後,雖多年來,像樣的個人政績一直沒幹出來幾樁,但對底下人卻是一直仁厚非常。
就光說這縣衙大堂,裏外修繕的就比尋常縣衙要好上一些,四面懸挂着屋瓦門堂頗有公正端肅之風,倒像個正經衙門了。
兩座對望着的石獅子前。
官府門口兩扇的大門四面張開着,紅鼓立在兩邊,後邊行道上另停着馬縣令出行的一臺轎辇。
等二人前後邁過門檻進了裏頭,前廳裏坐着幾個文房賬面那邊的總管師爺,其餘的就都是些日常在衙門當差跑腿的衙役了。
仔細算一算日子,今日午休巡街歇下後,這幫官差們還能在後堂打個盹。
往常沒有什麽重大案子,就只有些偷雞摸狗的小案情,也就算不忙,一見他們二人一起進來,還挺熱絡地與他們打招呼。
見狀,平時也和他們很熟,有個姓富察的還停下來和這幫後生說了兩句話。
因富察爾濟和段鸮都是熟面孔了。
知道他們倆前兩日是去處州了,如趙福子那幫小衙役們還聚在一塊。
趁着熱鬧打聽了幾句這州府是不是挺大挺好玩的,案子如何之類的,聞言,站在衙門內看了眼四周的段鸮問了句。
“今天飯菜不錯,劉岑人在裏頭嗎?”
“哦哦,在呢在呢,上午咱們抓了個當街扒竊的,劉岑正在裏頭寫一邊審人,一邊做結案公文準備過會兒給馬縣令過目呢。”
在外頭和胥吏們一塊去坐着吃飯食的趙福子說着指了指裏頭。
富察爾濟和段鸮來衙門就是有事找劉岑的。
一聽到這話就想進去,正好對方這時探頭出來一看,像是在忙碌地審問什麽人的捕快總領劉岑看他們回來也是撩開門上的簾子,一下出來揮了下手。
“诶,富察,段鸮,真是你們,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劉岑看樣子是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今天上午就到。
說着還想快步往外走出來,可這話音落下,衙門裏頭就傳來其他人的類似‘大人我沒可沒扒竊’之類的嚷嚷聲傳來。
這是官府之人辦案的常态。
多有些進來了就開始拍桌子撒潑鬧事的混混之類,也是一聽這動靜,捕快總領也板着臉地扭頭來了這麽一句。
“好好給我坐好!前幾日不就是你在西街想順手牽樣偷人銀子的嗎?你可是這一帶的慣犯了,桂東林,真當我不認得你這張臉是不是?是又想挨板子是不是?”
“哎!劉捕快!好心的劉捕快!這可就冤枉我了,這,這不是還沒得手就讓您幾個逮着了嗎,這怎麽算違法了,違法了起碼也得我的手伸進人家包裏得手了才算對不對……”
“桂東林,你除了這次,哪次沒得手?我看你視王法于無物了!”
這麽一聽,大白天的裏面确有一位才剛被‘不幸’抓獲的扒竊犯。
視線所及,那雙手被衙役們給拷上的扒竊犯長得就一張猥瑣狡詐的臉。
臉上帶着副圓片墨鏡,一身馬褂如同個市井之人,半個屁股和粘着似的賴在那板凳上不肯被帶下去,也是見富察爾濟和段鸮來了,這扒竊慣犯本人才眼睛一亮了起來。
“喲,富察兄!我今日可算有救了,你來作證啊,我可不是什麽壞人!我可是個知法守法的人!”
這一通手舞足蹈,那人的面孔段鸮竟也看着有些眼熟。
原來,這人正是上次石頭菩薩殺人案中的線人之一,桂東林。
因常年在松陽縣各大賭坊混跡,這家夥和富察爾濟非常熟,但由于好賭貪財,這人手腳也是非常不幹淨,三天兩頭地要被逮住。
——和這幫最底層的市井流氓,賭徒惡棍都認識,還一天到晚都混在一起不知道想幹什麽。
這也算是某人的一大為人處事的特點了。
段鸮從來沒見過哪個正經的官府公差人士會是會像某人這樣的,但顯然,富察爾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和這類人打起交道來還挺熟門熟路。
也因此,富察爾濟看見他倒也不意外。
上去就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攬住這桂東林的一邊肩膀,又傾斜下身子趴在這劉岑的公案桌上就敲了敲來了句。
“既然偷了東西就好好蹲兩天大牢,這大牢裏還管飯呢,我實話告訴你,松陽大牢的飯可比松江府都好——劉岑,可不用給我面子,讓他在裏頭蹲個七天,湊個整,正好。”
“哇!富察爾濟!行,你也不給我作證!你可給我記着!等我蹲完大牢出去,下次再也不請你喝酒了!”
這市井混混桂東林和富察爾濟的對話,倒讓劉岑聽着有點無奈了。
但左右這人教育都教育完了。
桂東林作為這官府‘熟人’,這次确實也沒來得及得手,劉岑低頭看看結案和失主信息也都采集好了,這才揮了下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說了句。
“算了算了,算你今天運氣好,趁着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走,下次再讓我逮着扒竊就真的蹲七天,聽懂了沒有!”
“好好好!多謝捕快大人!小人這就告退咯——富察!再會啊!下次再撞見一定請你喝酒哈哈!”
這一看自己今天運氣不錯的桂東林說完就笑嘻嘻揮了手一溜煙跑了。
臨走前還和有個人對了個眼神。
人在官府都樣子随便得很的富察爾濟翹着腳坐在原位,看見這一幕也沒說話,只回頭懶洋洋地和那人揮了個手。
這麽一鬧,劉岑手頭看樣子終于也沒事了。
見他們兩個都像是一起有事才來衙門,就問了句。
可這一問,倒問出樁別的事來了。
“陳茶葉?”
此刻,松陽縣衙門內。
專程過來報道,順帶将此前紅睡鞋一案的後續告知的段鸮和富察爾濟正一左一右坐在這公堂之後的刑名內堂裏。
兩個人都是一身常服,靠着張椅背抱手不語。
但勝在身量都高,氣度不凡,頗有些比尋常人還要高瘦挺拔些。
他們倆風格截然不同。
但行事卻又一模一樣的強勢。
至于,眼前劉岑則身着一身灰藍色正經公服,正隔着張公案坐在他們倆的對面。
與此同時,正一只手拿住案幾之上方才富察爾濟丢在桌子上的一小包東西,又仔細皺眉端詳着什麽。
劉岑是劄克善是上一級別的捕快總領。
來松陽縣做刑名總事之前,為上一級別的江寧承宣布政使司做過五年尋常衙役。
行省,乃主管各省布政使之上設置固定制的總督巡撫掌管全省軍民事務的機構。
布政使成為巡撫屬官,專管一省或數個府的民政,財政,田土,戶籍,錢糧,官員考核,溝通督撫,所以曾在那處當差過劉岑算是個見多識廣的官差了。
段鸮會想到說把這在處州府查獲的東西帶回來給他看看也是有這個緣故在的。
也是這麽此刻說起來,回想着之前在處州從那楊青炳口中得知的一切,段鸮這才斟酌着和劉岑仔細說起這件事道,
“那起處州的兇殺案是已經了結了,但在這個過程中,還另外查出樁事,聽說你以前在江寧當過差,如今也一直和那頭衙門有聯系,所以想問問情況。”
“哦,問問情況是沒什麽,我知道的肯定都會回答你們,可這東西不是……”
一眼似乎就看出了富察爾濟手上拿着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坐在裏頭合上門的公案前和他們倆說正經事的劉岑也是面上劃過一絲疑問,趕忙接過那一小紙包類似‘陳茶葉’的東西看了看。
他桌案上有一把鎮紙,他就取了些這東西出來,又倒在面前碾成粉末狀仔細摩挲了下聞了聞。
他覺得自己沒認錯。
這就是自己印象裏熟知的那‘東西。’
可因這東西極度危險,以往也不多見。
所以看富察爾濟和段鸮去了趟處州,竟然帶回了這麽些數量不少的‘違禁品’,他也是有些不知他們是哪裏弄來的這個。
“對,你沒看錯,這就是數量十分可觀的一批私運‘麻匪’,南省那邊也叫五石散,白葉子。”
富察爾濟仰着頭揉揉太陽穴才回答道。
“這是上次我們在處州查到的一個行貨郎身上帶的東西,那犯人名叫楊青炳,當時卷挾着不少這樣假作‘陳茶葉’的麻葉,這類東西在官府是不許流通百姓的,但他自稱上家諸多,這些還賣往全國,從未被人發現過。”
“處州官府事後查了他的家中,發現他家裏有不少手抄貨單,指向江寧,連州各地,他只供出了自己上一級的人,想來只是個小卒子,背後怕是些其他的牽連。”
“處州府那邊如今只收押了此人,卻除了那幾張貨單其他什麽也問不出來,所以……這次就想托你查一查這事。”
這話卻也道出了為什麽富察爾濟和段鸮會專程來衙門一趟的緣故。
原來,這一旦流通,勢必要害的人家破人亡的‘陳茶葉’背後還有這麽一樁後續事情來。
處州府當日只拿住了楊青炳本人。
卻未能從他身上問到除了這些搜出來的‘陳茶葉’和虛假貨單之後的幕後黑手。
因為此類違禁品,勢必要有明确的制作種植和販售渠道,一旦能做到以此種方式販賣,背後怕是還站着源源不斷地提供銀子和權勢為其打開大門之人的人。
因此一旦要查,勢必牽連甚廣。
官道,漕運,或是更上一級的某些達官顯貴,沒有人知道這一片‘陳茶葉’背後到底還會有什麽事情。
所以放眼那麽多人中,也只有富察爾濟和段鸮這樣的人才有膽子敢下手準備查這事了。
“此事牽連甚廣,你先不用告訴馬縣令,只麻煩你先調查一番就可以了。”
段鸮熟悉官場,在有明确證據前也就不會輕舉妄動,只和劉岑最後說了這一番話。
“好,那就先多謝你們倆了,我且寫一份書信,務必将‘陳茶葉’一事,遞向江寧府那處的衙門問一問,看這半年官道上是否有截下此類東西過的。”
“一旦有消息,我立刻……想辦法通知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昏睡了一天,什麽都不知道,我确定一定,我感冒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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