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

因為第二天還要接着查案, 這一夜, 這兩個人到底還是有些分寸的。

這算是這二人認識以來,第一次這麽心平氣和地做一件事。

大晚上的, 其實也沒幹什麽別的, 就只是兩個人後來又騎了會兒官馬就一塊走了。

因為勝負暫時沒分出來,只能約下一次了。

不過有了這麽一遭, 這兩個總是顯得不對盤的對手之間卻也多了絲‘臭味相投’的意思。

第二日, 他們二人一早就和潘二先後去了那第二起案子事發的康舉人,和第三起案子的陳明堂家一趟。

目前官府這邊主要的思路還是先尋人, 确保人質安全, 還有查出那個第三張小像上的那個奇怪的黑點到底指的是什麽。

此前,官府已在這第二起案子的當事人家中仔細搜查過一遭。

當時什麽也沒發現,但這一次既然富察爾濟和段鸮來了,那就要重新從別的角度去檢查這個現場。

自康舉人失蹤後, 兩位被活生生吓壞了的夫人生怕家中再有人闖入,便換了家裏裏裏外外的所有門鎖。

因為如今,誰都知道她們家是進過歹人了。

為了不被再次被盯上, 康家仆從們便按照官府的建議在房梁, 門檻都灑了白香灰, 只要有誰進來過,看腳印便可知道。

門上塗菜籽油少許,一旦有人觸碰到家人之外的鎖頭也會在身上留下氣味罪證,此外,康舉人家還将那個擺放着梅花瓶的屋子都清空了, 連窗戶都從裏面完全鎖死了。

此刻,這曾經擺放着梅花瓶的地方,除了原本的正對面那堵光禿禿的牆已經什麽都不剩下了。

屋子裏空蕩蕩的,倒像是從沒有人住進來過。

康家人這麽做,也是被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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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之前那種被人日日夜夜監視偷窺的日子,光是想一想都覺得異常可怕了

早上和官府一道來時,為了查看下這家屋內的構造,段鸮就在這康舉人家四處走了一走。

按照之前潘二提供的家人供詞,康舉人本人和二房夫人都曾經在事發之前提過一句。

那就是,他們都曾經在半夜聽到梅花瓶那個屋子有什麽人在走動的動靜,但起床亮燈之後聲音就消失了。

這個所謂半夜有人曾走動的動靜,聽來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康舉人作為一個文人,平常也經常在看書乏了之後就會選擇梅花瓶的那間屋子裏過夜。

或許在那時,兇手便已經盯上他,又畫下了那副觀察他的小像圖,只不過按照這個花瓶原本擺放的位置來說,平常兇手躲藏的地方其實就在這間屋子裏。

那兇手自己的視角,又到底是在什麽地方呢?

——關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官府也沒有一個具體定論。

當時檢查了屋裏屋外好像也沒有能藏得下一個大活人的家具擺設。

可等段鸮裏外走了兩圈,卻發現了一個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的地方。

那是個在這間屋子內正對着案幾的一個窄窄的煙道。

所謂煙道是為了防止家中走水時通煙才挖的,一般外頭就通着外牆下砌的磚石,中間是空心的,外面唯獨留下一絲縫隙的,但這一道細細的縫隙怎麽看也不像是藏着人。

但等段鸮走了兩圈,又從潘二手上借了把公尺丈量下其中的距離,俯身走到外間看了眼這縫隙裏面的他卻注意到了這縫隙內裏竟然一個大約半人高的滴壺式通風口。

此刻看,通風口已是空的了。

但要是代入下視角,再從這個窄小的縫隙向外看去,卻剛剛好就對着那面牆前面擺着的那只梅花瓶。

“這個縫隙,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第二次闖進別人家裏作案時躲藏的地方。”

心中已有了定論,擦了擦自己的手,方才在這外牆周圍看了許久的段鸮突然開了口。

“什麽,就這地方?這麽小一個成年人怎麽爬進去的啊,爬進去了也爬不出來啊,而且人躲在裏面不吃不喝幾天怎麽熬得下去?”

跟他一道蹲在這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藏進去一個人的通風口的潘二一臉震驚。

“從外牆的通風口爬進來就行了,躺下來之後像這樣,躺下然後蜷起雙腿,抱着自己的膝蓋就可以在這個地方剛好躺着不動,呆上很久。”

“……”

“平常除非走水,仆從們不會特意來拆開煙道,所以這個人只要自己想呆在這兒,無論多久都根本沒有人會發現。”

“此外,這個縫隙正對着屋裏的梅花瓶,所以兇手就用這個方式一直盯着康舉人家,到夜晚再爬出來走動。”

“以前順天也出過類似的案子,有一些心理不正常的人,會故意躲進一些便所從糞池的另一端爬進去進行偷窺,因此還出過在便所底下偷窺導致沼氣致人死亡的事件,平常喜歡偷窺的人并不少見,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能進入別人的家,只要能達到自己偷看的目的。”

段鸮一邊收拾一旁攤開的公尺一邊說着這種奇聞異事的時候,可這些怪人,倒把潘二給惡心了個不輕。

“嘔,可這也,這也太龌龊了吧……這幫子心理變态……”

也是這邊剛有了新進展,等将視角轉換另外一邊,即丢失了幼子的陳明堂夫婦家中。

這一次選擇一個人過去查看現場的富察爾濟也有些新發現。

因為到目前為止,唯一沒有解開的謎題就只有第三幅小像了,所以陳明堂的家或許就是解開這一切的答案。

等富察爾濟和另外兩名小衙役一起到了陳家。

在裏外搜查之後,他們照例是沒有發現任何兇手曾經闖入跟蹤陳家人的痕跡。

但是等富察爾濟一個人走到陳家的院落外,他卻注意到了這家人的房子有一個不同于往常平陽縣的內部構造。

這是一處敞亮的天井宅。

上方是個四方的灰空間,底下則是一塊塊砌的很嚴實,據說修院時就在泥水板。

所謂灰空間,就是房屋向內出檐深遠,使一部分地面處于半露天的陰影中,這時上方那個方形的天頂,就成了一個放大版的通風采光口。

這個天井投影落下的位置,就在陳家大門前的那個院落中,若說有什麽古怪的地方,倒也沒有。

只是這一幕,不知為何,讓這之後回了衙門的富察爾濟也一直在想這件事。

他總覺得,那個天井宅的位置有些微妙,或者說眼熟,但是一會兒半會兒卻也不能立刻聯系到和此案到底有何關系上。

事後,和段鸮,還有潘二回合再度談起案情時,他們三人也将第一個縫隙的位置和這個灰天井的位置大概地記下來。

此後兩天,案子依舊在緊密調查搜集線索當中。

富察爾濟和段鸮各自從自己的角度在合力查着此案,官府那邊也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只為能确保兩個人質的生命安全。

“平生富貴險登案,風流王孫風流骨——”

十六日。

平陽縣大街上,人潮湧動間,酒樓底下的茶博士掄着蒲扇與人說着這詩酒茶的門道故事。

不遠處一個窄街對面,今日出來執勤的潘二正作一身短打蹲在這陳明堂家門口的不遠處。

褪去一身官兵服的他今日像個地痞之流,手上和嘴裏還叼一根稻草芯,在他的東西兩側,另有四五個喬裝打扮後的衙役也在低頭假作觀察着四周。

他們有的手上拿着糖葫蘆的草垛,有的做街頭手藝人打扮,但一個個目光入炬,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像是練家子。

這都是他們平陽縣衙門的一衆。

算一算,在這被害人一家的門口蹲點也快第二天了。

那一日,他們在印廠抄檢出第三個小像,又上報給上面後。

事後,就如這潘二捕快所料,一得知此案竟再次發生變故,平陽縣的縣令劉大人當衆又沖他發了場大火。

潘二平生除了他老娘,最怕的也就是這上司劉大人。

這麽一搞,瞬間更覺得這起案子真是焦頭爛額了。

可現在,這接連兩起失蹤案已經發生了。

人質是暫時沒找到,關于那第三起案子中的那個古怪的黑點到底是什麽,也還是沒有人能搞清楚。

結果就在這時,有個姓富察的偏給他出了這麽個辦法。

“你們這兩天想辦法去陳明堂家門口蹲着,這兩日,那個地獄王說不定怕是還會在陳明堂家附近出現。”

“再出現?”

“對,有跟蹤癖的會反複去走過自己曾經到過的現場,這類人本來就喜歡躲在暗處觀察別人,陳家的那個孩子被他帶走,他內心如今最想看到的,無非就是被害者一家的反應。”

“所以你們仔細去看看,不要漏過任何一個過路人,他有可能這兩天還會出現。”

這家夥的說法聽上去聞所未聞,但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固然以那個地獄王的變态心理,和一直以來謹慎入微到怪異的作風,他未必會這麽容易地就被官府當街就認出來。

但從犯罪心理學角度而言,大多數有觀察和監視他人癖好的人确實有反複回到原處查看自己作案後結果的習慣。

因為狂熱地享受從暗處觀察他人一舉一動的樂趣。

所以通常情況下,這類犯人的心理狀态都是有階段性的平穩到狂躁期的變化的。

一開始,他或許還只是在不傷人狀态下,對別人日常生活的監視,以滿足自己的內心的偷窺欲。

就如同知府夫人家發生的事情——這就是最初的平穩期。

可之後進入第二階段,簡單地對他人觀察已經無法滿足心理需求,就會漸漸地步入試探階段。

這也是為何康舉人家會被第二次監視,而康家人還提過說,意識到有人在家中走來走去。

在這層層遞進下,到了陳明堂一家,獨子被這人帶走也就符合說這個跟蹤犯一直以來的心理和作案軌跡了。

因為那名為‘地獄王’的犯人會做下此案,本身就有公然挑戰官府權威,試圖引起公憤的意思在。

他此舉,一是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二就是他需要有更多人借此來一起關注自己。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這樣能夠讓更多人關注自己,不止是邸報上那些會看到他畫的那些小像的人,還會有更多的人包括官府的人都來關注他,這一切都在刺激着他,以此瘋狂地做出更多行徑來。

如果不及時抓住他。

以這個地獄王的下一步,那麽他真的有可能直接殺死人質,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所以這起案子便也因此而變得分秒鐘都令人有些不安焦躁了起來。

可這一日,堵在陳家人外頭的潘二他們照例是一無所獲。

因除了三次邸報小像事件,他們本身就有些形似驚弓之鳥了,如此一來,看街上哪個都像兇手,哪個又都不像兇手,自然也就很難抓到準确的嫌疑對象了。

也是在街上那頭衙門捕快們正在忙活的時,官府這頭卻也有另一番別樣的進度。

因衙門那天才派人搜查了印廠,又重新抄檢了證據,段鸮之後也去了趟平陽縣的鑒證屬再回來。

這是個設在衙門東間門房的去處,裏頭設着些基礎的刑名立案方面的監測用具,還有兩名上了歲數的驗官在裏頭日常做着些工作。

驗官之職,與仵作的性質又略有不同,因一個主要是負責犯罪環境勘測,另一個是專注于屍體檢驗的,所以各司其職,倒也有着不一樣的職責。

眼前,這兩名臉上還蒙着布巾的驗官日常做灰馬褂短打的打扮,皆是有些歲數,留着胡須的中年人,他們并不走現場,拿的俸祿也少,只接些捕快們帶回衙門需要檢驗的一些物證的活兒。

這物證檢驗之法,多有三種。

一,以醋和酵母,檢驗證物中所含酸堿程度,二,以麻油塗抹,檢驗證物上是否還有滑石粉類或是沾上氣味,三,入清水檢驗其中懸濁物體,以此推斷此物原本來此何處。

中途,等候在門外從驗官手中拿到了一早上在河壩上收集的那袋子泥土和草籽的鑒證結果。

其中有一部分是關于河壩上那幾處腳印上粘上的不一樣的泥土的。

因為河壩之下就是極深的沼澤和河塘。

所以在這其中混入其他地方的泥土在結塊後就很容易在附近的草垛和蘆葦中被搜集到。

平陽縣的那位老驗官告訴段鸮,這地方的土不多見,上頭站着銅鏽,可從這個角度搜尋平陽縣哪裏會沾上銅鏽。

這對案情來說着實是一大助力了。

“那關于那個紙上的黑點,能夠檢驗出什麽嗎?”

“暫時還真無頭緒,這只是個尋常留在紙上的墨點子,具體想透露什麽意思我們也不清楚,聞氣味該是随處可見的松煙墨,這松煙墨是咱們平常用的最多見的墨汁,倒也真抓不住頭緒。”

“至于這紙,倒是不算多見,不是紙本身,而是以往咱們裁紙呢多從這邊裁,但是這個人的裁紙辦法卻有些不一樣,三次小像的初稿都是長短不一的紙片。”

“如若他每次都在一樣的紙上留下線索,卻也不必特意将這三張紙片裁成不一樣的大小。“

多年來在平陽經驗豐富的老驗官,當下也給出了自己的因為這番話。

站在這驗官屬之中的段鸮就也留意了眼這畫着三次小像的紙張本身。

見這三張紙本身确實長短不一,分別為三寸,四寸,和一公尺,倒也确實令人不由得深思了起來。

這個,不會是——

後面的話,段鸮沒有往下說清楚。

這一天,平陽縣衙門這邊依舊沒有交出關于跟蹤案的新進度。

但關于第三幅小像中的黑點到底是什麽。

這個問題,即将由富察爾濟和段鸮親自來一手揭曉這個答案。

十七日。

一大清早,官府就派人再次敲響了陳明堂夫婦家的大門。

這一次,他們不是來搜查的,而是來主動解謎的,因為或許,失蹤四日的雙環在何處已經可以解開了。

聽到這話,這對夫婦起初還有些不懂,但等官差們按照領人過來的那兩個的吩咐照着那第三張小像上的黑點,來到陳家宅院最當中的那個天井時,其他人都愣住了。

“方形的天井,和小像中的這個白底方框對應。”

“至于這個最當中的黑點指的是什麽,你們自己往下挖開看看就知道了。”

“地獄王想要的‘答案’,就是這個天井底下。”

富察爾濟說這話時,其實已經知道答案已經出現了,但事關人命,其實他也不想說出口,只是這兇手設下的第三個迷局,也到了不得不揭開的時候。

于是當官兵們一點點撬開那院落當中的石板,裏頭的一幕卻也令人渾身發涼了。

“雙環!我的雙環!”

陳明堂夫妻一見到那被放置在天井底下,用石板壓住注入水,早已爛臭多日,爬滿滿身蛆蠅的孩子屍體便凄厲地跌坐在地上,又一下尖叫哭喊了起來。

原來,那個據說坐轎子被人帶走的雙環不是失蹤。

而是早已經死了。

而且,這将近五日,這據說被轎子帶走的屍體就一直被兇手放在了陳明堂的天井中央。

那個第三張小像當中的那個小黑點,指的不是別的。

正是指的被丢在陳家這個正方形天井裏,幼子雙環的屍體。

兇手設下所謂謎題,只是想讓旁人猜測出這個答案。

那天他想告訴這家人的,根本不是我将你兒子帶走了。

——而是你的兒子沒走。

就這麽一直被我留在你自己家,永遠地留下了。

站在一旁的段鸮當下就趕緊上前去辨認了下那孩子身上的屍斑,見面孔表面發青,鼻腔口腔中捂化蛆蟲在水中孵化确有四五天的時間了,應該是不差分毫了。

這一下,這次由邸報小像,跟蹤,偷窺等要素組成的連環案子再度變得駭人聽聞起來。

最糟糕的是,一旦他們驗證了自己最開始的猜測,其中一名人質既然已死了,那麽就說明‘地獄王’已經開始試圖用瘋狂殺死人質來引起別人注意的階段了。

也是這時,從方才起人就一直帶着其他捕快守在康府門外的潘二也突然沖裏頭大聲地叫喚了一句。

“诶,這,這是什麽東西!”

“富察!段鸮!你們快出來啊!這門口剛剛突然多了一封信,而,而且又是上次那個黑點,這次是兩個黑點!你們快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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