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

這一夜,因為這事而搞得不歡而散後, 段鸮就再沒怎麽在衙門看見過某人了。

他事後聽潘二說, 劄克善其實早就告訴過他。

有個人從很早開始就一直是這樣, 一般誰都開始找不到他人的時候,他就是自己找了個地方随便荒唐快活去,也不想理人了。

他這一消失, 少則兩天,多則那就不太好說了。

畢竟富察爾濟這種人, 要是想故意亂來幹出點事給別人心裏添堵,總是有各種使不完的辦法。

因為在他眼裏, 根本就沒裝過對別人負責任這幾個字。

從來也沒人見過這混蛋真心在乎過什麽人。

或是為什麽事認真上心過,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天上神仙顯靈比較靠譜。

這一下,這起本就燙手到不行的離奇跟蹤案仿佛又少了能幫上忙的人。

雖說之前他們倆就關系不怎麽對盤,但富察爾濟和段鸮二人也因為這遭彼此‘意見不合’的事,而鬧起了一場徹底的私人矛盾。

尤其他們現在一個說沒興趣繼續查了。

另一個又顯然準備繼續查, 那也真的也沒什麽再繼續好搭檔下去的了。

“噠——噠——”

是夜, 平陽縣。

外頭打更的都已經聽不到聲了。

黑漆漆的四周卻還有一盞搖晃昏暗的油燈在亮着,又有蠟油在桌上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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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鸮今晚一個人回去之後, 一直在撐着頭,面無表情地想這多日來發生的那一幕幕。

他始終認為,當時在衙門時和那個郭木蔔的對視間, 腦子裏産生那種完全下意識的直覺并非是假的,

此刻他一個人坐在黑暗中,一邊用手執着根簽子挑着燈芯, 一邊仔細地回想着這起案子的每一個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的細節。

在此之前,他曾親眼看過關于三起當事人家中的所有人的口述,如今回想此案的時間線大致可以這樣劃分:

地點——大致為知府宅院,康家煙道,陳家天井。

此處或許另要加上發現轎子的河壩,以及岳陽嶺上的鞋襪發現地。

人物——房氏,康舉人,陳明堂的獨子雙環。

時間——則是第一次偷窺小像事件後。

發生在本月初五,事後知府夫人主動報案,這起案子才真正地算是開始。

在此之前,五幅越來越靠近知府夫人的小像每天一副默默被記錄,那說明那個跟蹤狂至少初一甚至之前就已經躲在了知府夫人的家中,并從家中的一些地方一直在偷窺夫人。

這個過程中,似乎是發生了一些事,致使兇手什麽也沒來得及沒做就自己主動離開了知府夫人家。

事後,衙門也曾私下調查過。

原來,在初五這天,原本在外參加秋闱監考的知府回來了一次,還帶回了自己的弟弟夫婦,知府家中人人丁興旺,來往衆多,或許正是這次,令犯人最終沒能成功作案。

可與此同時,這個跟蹤狂也在當日就從別的辦法進入了康舉人家的煙道中。

這個時間點,應該就發生在初六在初七之間。

他本是個心理有嚴重問題,又多年無家可歸的人,常年像個寄居的傀儡般藏匿在別人的家中已是戒不掉的習慣了,這些被自己偷窺的人家應該是一開始就選擇好的。

因此,随後康舉人的小妾也才說了,他夫君曾聽到過半夜書房有人在走動的聲音。

可康家人的報案發生在十日。在這整整三天裏,兇手就只畫下了那一幅《花瓶上到底有幾個人》,那這三天裏難倒就只做了一件事嗎?

這并不符合先前他一貫的利用陰符和數字記錄,堪稱精确嚴謹的作案模式。

因為先前之前藏在知府夫人家都是一天一幅,放到康家人家,也差不多該是如此。

此外,在潘二和段鸮第二次去康舉人家中時,那位因不便見外男,只隔着隔斷和官府中人說起話的小妾還給出了這樣一番證詞。

“我家老爺,的确是在十日之後才被家人發現消失的。”

“夫人确定,那前幾晚,他一直都在府上嗎?”

段鸮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您為何突然這樣問,大人。”

那小妾身子骨有些羸弱,只聲音怯怯地問。

“我還需要知道一些當晚的細節問題,夫人如果還能回憶起,可否仔細告知我一些。”

“确,确定,我每日天黑前就瞥見窗子上有他的影子呢,是老爺,後來他嫌家人吵,自己在書房住了幾日,有一頁,我就抱着我家乳哥兒在內屋睡下,老爺還來看我們娘倆。”

“先是走到堂前,把燈吹了,與我靠在一塊不聲不響地說了些體己話,我正在哄孩子就也沒轉過身來,還是因為乳哥兒在我懷中哭鬧起來,老爺才什麽也沒做就起身走了。”

不聲不響地說了些體己話——那便是夫妻之間會做的一些事了。

這話說的含蓄,卻也十分害臊。

但因為是官府來查案,還涉及人命,康家小妾就是覺得這事尴尬,也只能如實的漲紅着臉低語了一句。

因為小妾說初七老爺還在,那麽康舉人就是十日才徹底消失的,再結合岳陽嶺上發現的鞋襪,致使大家現在都覺得康舉人不是失蹤,而是出門時喝酒後失足摔死了。

但段鸮不是一般尋常人。

并不會被這兇手這所謂的障眼法掩蓋住案子背後的真相。所以他只低頭就看了眼一旁微弱的油燈,和之前白日裏在衙門裏拓下來的兩對鞋印。

因為一切案件往往在發生最初,就如同一張白紙上必然會留下黑色的腳印。

越是看似毫無破綻,越有可能在關鍵處留下致命線索。

這一刻,就這麽一個人坐到天亮時分的段鸮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想法,所以廿一那天一大早,段鸮自己又去找了趟劉闖大人。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別的,只當面就這樣對劉闖提出一個十分簡單卻也直接的要求。

“什麽?你說要再驗一下岳陽嶺上的鞋印和石板上的腳印?”

先前案子出現纰漏時,就已經開始對這條追查的路線存疑了,劉闖大人的懷疑寫在了臉上,也就這麽問了。

“對。”

大清早地找上門來的段鸮也這麽回答。

“為何?你總得給我個合理解釋吧,段鸮。”

“大人不妨先派人去驗,之後再聽我解釋清楚康舉人家發生的事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一次,關于第二張小像,或許會有一些新的發現。”

因心中這次已有七八成把握了,向來做事很幹脆的段鸮就也不做什麽掩飾,很直接地和劉闖大人談條件了。

劉闖大人聞言面色微沉。

但見段鸮這人見到他這麽一個武官竟沒有一絲一毫地退讓的樣子,反而比自己還強硬果斷的态度,他竟也頭一次動搖了。

于是乎,官兵再一次急忙地上山。

段鸮也跟着去了,好在這一次物證保留得當,鄉紳們派了人還沒散,所以這就在給案子留下了一絲偵破的可能。

因先前康家煙道上的腳印還在,所以這一次過程并不複雜。

當下,鄧明通捕快上前拿拓印的紙張比對,明明是在一截極危險的斷崖邊,但這一刻,連潘二他們都覺得突然有點振奮緊張了起來。

眼前,兩張拓印下來的腳印在衆人眼中搖搖晃晃地重合。

真相竟也就此暴露了。

“段鸮!”

潘二被吓了一跳,但眼看段鸮真的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他也比誰都高興。

“找到了。”

“……真的!這腳印真的就是這個,這次咱們真的能破這案子了!”

這下,趴在岳陽嶺下方的胖捕快本人也和一衆官兵們激動的差點語無倫次了。

這話說着,雖然還沒清楚這腳印為何會重合,可大夥還是就這樣高興壞了,也是這風風火火地回了衙門,這一次,盡管真兇到底是誰還無法确定。

但段鸮卻也搞清楚為什麽昨天在衙門時康家煙道中的腳印會和郭木蔔的不一致了。

原來,平民百姓家中不比能點很多盞燈籠的富貴王孫家中。

從有蠟燭油臺這些照明物件誕生開始,每到夜晚,屋中一盞唯一的油燈就是大多可數普通門戶中屋內的照明了。

康家小妾曾在口供中說連續三日,老爺都在書房或是半夜才來內堂。

自己還和他本人接觸過,可大多數時候,康家的油燈都只點了一盞或者根本沒有見到本人。

康家所見,只是影子和一個不開口說話的人。

偏偏人的影子是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

更何況,在這燈下黑之中,是人是鬼根本無從分辨。

——所以,或許,還有一個細想之下很可怕的可能。

那就是,在那幾日中的夜裏,和康家人整整生活了三天的那個‘康舉人’其實已經是跟蹤犯了。

他潛入康家後,就已經将自己和康舉人掉了包,那麽問題來了,如果跟蹤犯一直就在光明正大地冒充康舉人。

那麽與此同時,真的康舉人又在何處呢?

此事細想,并無其他辦法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在康舉人家的那個煙道中,還有一個人也被迫進去過。

他并不是自願的,而是由一個人綁架着關了進去,又透過偷窺犯從前的視角一點點看見過花瓶上的一幕幕。

那個人的雙腳也曾經蜷起印在過石板上,并且因為自身的腳印和兇手的有一些出入一些,覆蓋了原先的腳印。

這個人排除了所有有其他可能,便只有就是一開始就離奇的失蹤的……康舉人了。

“所有人最初都以為第二張小像,是偷窺犯的視角,其實如果是他,小像不會只有這麽一張。”

“所謂《花瓶上到底有幾個人》,很多人都覺得那個最先被看到在花瓶中央的男子應該是康舉人,其實那個時候花瓶上的人就已經不是他了,康家四口,印在花瓶上也是四個人,但真正的答案卻不是四。”

“因為還要算上正在看他們的那個人,他的眼睛和視線同樣就這樣印在花瓶,所以按照兇手設下花瓶上一共應該有五個人。”

“——!”

“原來如此!所以……這花瓶圖上的第五個人就是康舉人自己!”

段鸮的這番解釋,從各方面驗證了康舉人絕不是自己失足掉下了岳陽嶺,而是确有人綁架了他。

這一下,被這起案子中各處細節吓到來的衙門也跟着想通了之前在康舉人失蹤這件事上的來龍去脈。

但要确鑿地驗證段鸮的這一番猜測。

或許還需要解釋清楚雙環又是如何被人用轎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綁架以及更多的證據。

最關鍵的是,需要讓這個‘地獄王’再次忍耐不住地出洞。

這一次官府這邊能想出辦法嗎?

确有真有。

這個辦法,只有最簡單,也是勾起最初案子發生的那兩個字。

邸報。

……

這接下來兩個夜晚,平陽縣裏都靜的吓人。

官府那頭再無任何動靜,仿佛跟蹤狂的案子也已經過去了。

無人知道,在這平靜之下到底隐藏在什麽詭魇之事攪得這太平盛世都不得不安寧。

街上,酒樓到處都是人,楊梅和栀子花賣的正好。

可就在晚間時分,城內名為耀盛堂家,做洋糖買賣的一處商戶宅院後,一戶人家正合上自己宅院門,令唯二的兩個仆從點上油燈挂在堂屋裏。

這家人是個極普通的單出小院。

房梁上是紅柱,屋內修黑瓦白牆,後門上着鎖頭,外頭人總進不來,家裏人也知根知底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要說這家人有什麽特別,那就是耀盛堂家的東家出門做買賣已經五日了。

因賣洋糖得去和大戶人家賣,也只有大戶管家才吃得起洋糖炖燕窩。

所以這男主人為了生計,就也時常不在家。

他家日子也過的也平常,前日才登過明賢邸報,說家裏有田産需要易主,換的下半年的生計,也讓男主人的洋糖生意能繼續做下去。

可就在一家人用過晚飯後,這家年輕媳婦喂完給孩子的奶水。

在堂前用了水,又挽着袖子,端着水盆推門走到自己屋裏坐下,卻覺得身後像是有一道仿佛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視線在暗處地盯着自己。

這視線若有似無。

總讓人覺得是大半夜自己一個人在家所以才疑神疑鬼。

“相公,是你嗎?”

坐在梳妝鏡前,對着面鏡子,正用只手拔簪子的媳婦心裏疑窦叢生,只回頭看了一眼,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可在她的身後除了個偌大的檀香木半身櫃子,根本什麽都沒有。

櫃子上安着個半身人鏡子,正映照着她自己的臉,在她的身後,就是窗子和那面桌腳上的銅鏡,屋裏幹幹淨淨的。

見狀,女主人的手頓時有點心慌地擱在胸口。

一雙輕微染上些不安的眼睛盯着四處看看,一顆心卻是撲通撲通地跳個厲害

【‘——’‘——’】

暗處,好像有屋頂蜘蛛結網的聲音。

她不禁緩緩站了起來,一雙繡鞋踩着地,又走到那櫃子前一點想點起一盞油燈查看查看,可女主人這才剛起身,她卻沒注意到身後的鏡子上依稀正照着她的床榻下。

那裏,原本什麽也沒有。

只在她站起來時走向櫃子前的鏡子時,一雙手就這麽從黑漆漆的床下伸了出來。

等聽到這黑暗中的動靜,她頓覺一驚,又作勢要回過頭看向那有影子晃過鏡子,她就察覺到一個力氣大的駭人,身上一股殺伐血腥氣的陌生人一把用帕子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讓她仰起脖子被拎起來無聲地慘叫了一聲,又被捂住嘴就要丢到床上去,可就在這時,屋外已有破門而入和火把照亮的聲音,只令那黑暗中露出半張粗狂面目的兇手停了動作朝外面看去。

“快!都給我速速将這圍起來!保護好夫人,再将這真兇當堂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我好急,其實下面這章才是精華怎麽辦怎麽辦!

我睡前繼續打打看啊啊啊,大家先睡,下面有高潮!有耍帥的!抱頭!富察和段鸮真正的戲份就被我的磨磨蹭蹭給拖到下一章了我這個豬——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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