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

一大早, 劄克善就急匆匆地帶來了劉岑從江寧快馬寄來的信件,這件事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本還像條鹹魚幹一樣躺在樓梯口和段元寶胡說八道的富察爾濟聽到這話。

抓着旁邊扶手,令倒吊在樓梯上身子一下起來,随之他才取了丢在一旁的衣服,又搖搖晃晃地就走下來了。

富察爾濟人下來時,尚且才将身上松垮卸下一邊的衣服一只手拉上又穿好。

眼前,整個探案齋樓上樓下都顯得亂而有序的,以他和某個姓段的居住範圍花開了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線的這一頭, 是段鸮規規矩矩, 刻板自律的一切物品,線的另一頭,就是富察爾濟什麽都随随便便的一切物品。

可等到要找一雙自己能穿的鞋時,在樓下東找西找的富察爾濟頓時就犯了難。

因為好不容易在桌子底下找到一只拍拍上頭的灰,另一只卻不知去了哪裏, 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 連雙腳上的鞋都要湊不齊了, 當真是日子窮的要當掉褲衩了。

而就在他鬼鬼祟祟打算伸出一只賊手,打算看看自己的‘同居友人’是否可以幫幫自己時, 才一伸手他就瞥見了底下貼了張紙。

【請閑雜人等不要亂碰我的東西。】

富察爾濟:“……”

這仿佛未蔔先知的一幕,令這兩天被暗算了無數次的富察爾濟頓時氣的抽了抽嘴角, 心下更是只想和這個姓段的沒話可說了。

再一想到昨夜和另一個也上趕着天天煩他的人見面時,偶然說起的事他更是一時間沉默了。

“我勸你不如早點回京城去,這窮鄉僻壤的破地方你還真呆上瘾了, 放着往日那般日子不過,偏要整天留在這兒,這不是腦子壞了麽。”

“你看看你現在,哪有點從前的派頭,渾身上下連身像樣點的衣服鞋都沒有,給人累死累活查案賺點錢,還都做好人好事了,自己飯都吃不起還買楊梅給別人開心,您可真是再世活菩薩啊。”

想到昨日夜裏,章佳阿桂一邊喝酒一邊對他說的話,這會兒倒是又上心頭了,當時他就倒在街頭酒館裏,聽着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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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回去。”

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倒頭喝酒的富察爾濟給一口拒絕了。

“為何?就算你現在身上還有舊事未了,也不必如此吧,你大可以用別的簡單的多的辦法,何必親自以身犯險。”

章佳阿桂一臉不解。

也是看他這盯着自己問個不停的樣子,富察爾濟這個從來不靠譜的人才難得語氣正經些地緩緩回答他道。

“就是不想回去,沒什麽理由。”

“行,好吧,那你就好自為之吧,下次你就是窮的要當褲子也別找我啊,反正你自己就喜歡這樣的體驗生活嘛哈哈,不過,真該把你現在這樣告訴別人,讓大夥都過來開開眼。”

桂東林那個混球當時那肆意嘲笑他的樣子。

可真是看着就格外礙眼了,誰想一轉眼,此事居然被他說中了,他居然真的快窮的當褲子了。

這麽想着,再度恢複往日模樣的富察爾濟仿佛也習慣了,只拍拍額頭一副算了的樣子,又啧了下回頭看了眼立在自己身後的劄克善。

“有個人在分屍,估計聽不見,你幹嘛。”

因自己心裏不順,富察爾濟這臉色和口氣難免有點不善。

“分屍?額,段鸮嗎?能不能讓他先,先別分了——咱們這次這事很急啊,富察!”

一看富察爾濟這樣,一副着急模樣的劄克善就知道這家夥昨晚肯定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當下他只想等段鸮一起來了才說,結果有個往旁邊一倒的人也跟着扭頭召喚了一句。

“喂,聽見了沒有,裏頭那個分屍的,快點出來,人家很急。”

這話一出,裏頭那個‘分屍的’就是耳朵再不好,都得被這人給喊了出來,正好,大清早就幹完了今天的所有事,那邊擦着手的段鸮也差不多忙完了。

他出來時,特意繞開了有個姓富察的所在區域,一旁抱手歪坐的富察爾濟見狀更無語了,只覺得這人怕是真和自己一天天對上了。

畢竟他們倆如今還在‘相恨’‘相殺’中,之前那事本也沒那麽容易就過去了。

不過現在有正事上門,他們也沒工夫吵。

等看見是劄克善上門來他們,段鸮多少也明白只有什麽案子找上門時,他們三個人才會湊得這麽齊的他也回憶着方才聽到的一句問了句。

“怎麽了?什麽清院本清明上河圖?”

因方才在裏面,所以段鸮也只模模糊糊聽到了這一句。

“是劉,劉岑的來信,具體事情是怎麽回事都在信裏面了,信是給你們的,但前面驿站我得拆開來檢查一下,你們倆趕緊一塊仔細看看吧。”

這話說着,那個信封口由火漆封着的官方信件就遞了過來。

段鸮見狀先接過,接着沒着急拆,只出于個人習慣就正反都翻過來端詳了一眼。

見面上幾個帶着些顫抖的字看着确實是劉岑往日的筆跡,只是寫的匆忙,比劃都亂了,像是遇上了什麽很急迫的事。

因為劄克善已經看過了,邊上的口子也開了。

但可以看出最初那封口的火漆都按的不牢,倒不像是劉岑往常的作風,着實令人覺得蹊跷古怪。

此前劉岑已一人去往江寧府多日了。

因他身上這松陽縣捕快總領一職,又因為他原是江寧副總督統領下當過差,所以這一趟原是受馬縣令囑托前往禦史大人府上遞交去年本地賦稅一事的。

每年這個時節,各府各縣的人事都會坐船的坐船,坐車的坐車齊聚于江寧府。

江寧府在松江府之上,旁邊又挨着揚州淮安等鹽官重地,所以這地方的規矩,就比他們這等窮鄉僻壤要講究許多。

一個小地方的賦稅和那些州府想必雖說不多。

但滿打滿算一整年算上佃戶們,商戶們,耕地的牛,拉車的馬,釀酒織布此類也有厚厚一打銀票需要入庫。

此入庫,就是入江寧府那最大的官方銀庫中。

皆時,還會由本朝最大的票號,金陵日月升票號派人将這些各州各府上繳的官銀兌換成當票,然後派官兵護衛好好送回京城去。

這個過程,需得進行半月。

江寧督查院會安排過去的人的食宿,以便能将這官銀入庫一事好好打點完,這也是為什麽劉岑一個人這次去了之後那麽久也沒回來的緣故。

衙門那邊,馬縣令前幾日就已經有點不習慣念叨了兩句。

說怎麽今年劉岑去那麽久還沒個回音,早知道該讓劄克善和他一道去,也好辦完了事快點回來幹活。

可就在這一早的,劄克善卻急急找上了富察爾濟和段鸮,又帶來了這一月裏,劉岑唯一從江寧寄來的一封信。

如今看來,這信上內容不多,除了落款日期之類的,短短幾句只語意不明交代了三件事。

一他是劉岑,這封信無論之後到了誰手裏,都請送往松陽縣富察爾濟和段鸮手中的,他們之前約定好了一件東西,他已将地點人物告知,來金陵後那人就會轉交給他們。

二江寧府督查院正堂上方懸挂的那副價值四萬兩紋銀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圖》三天前離奇失蹤了,怕是事有蹊跷,他懷疑是監守自盜,因為世人都知,爛棉花總長在棉花樹上,也請你們快去調查。

三我,也就是寫信給你們的劉岑現在身在何處,無法如實告知你們。

但二位來金陵後,不妨在本地游玩幾日,只是他聽說秦淮河畔水深,常有外來人口失足落水,前日金陵梅香客棧還有一小二不慎落水,引得路人相救,還是務必繞開那裏,也請你們來時務必小心。

這封字數本不多的信。

一番看下來就像是在和人故意打啞謎似的,每一句都是暗藏玄機。

坐在一旁的富察爾濟和段鸮拆開後分別看了一遍這信,也都覺得劉岑在寫這封信時的狀态有些不對勁。

畢竟他們之間本都是認識的,其實不必這樣寫信。

劉岑如果想直接告知他們那張督查院的名畫丢失,讓他們去金陵幫忙根本不可能如此語帶暗示,還兜兜轉轉的生怕別人看出更多意思來。

尤其第一句和最後一句,說無論到了誰手裏都一定交給他們,以及讓他們小心,仿佛是料到中途信件和他們或許會遇到什麽不測般。

另外,還有那一句最奇怪的‘先前約定好的一件東西’。

仔細想想,劉岑先前和富察爾濟還有段鸮唯一的約定好的東西,就是他曾經受托于二人要調查那‘陳茶葉’一事。

事後,劉岑就一個人去了江寧,說是路上會順帶幫忙調查此事,卻一直再沒有回來。

如今好不容易等來的就是這樣一封回信。

他口中所說的約定好的東西,會是富察爾濟和段鸮曾經拿到的那些‘陳茶葉’的線索麽,如今不見到本人,怕是誰也弄不清楚了。

——只是這樣一來,反倒顯得這一整件事事不太對勁了。

“這信大約是今早什麽時候送到驿站的?”

因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這信除名畫失竊後還有什麽詳細內容,他倆難免就又多問了些,一旁的富察爾濟還在捏着信紙在看,段鸮卻是望向了面前唯一第一個見過此信的人。

“大約,就今早天亮後,也就是兩個時辰前,由往常驿站的人送來的,我看信封上寫着給你們倆的就拆開來檢查了一下,結果就發現了這個,但我覺得劉岑的語氣有點不對,應該是真的很着急……”

“富察,段鸮,你們說這信到底是什麽意思?”

連劄克善都能一眼看出來這信不對了,想來也知道此事有多不尋常了,所以某兩個早已見慣了這種怪事的人也不慌,反倒交換了下意見才開了口。

“或許,這不是一份簡單的書信,還有另一層隐藏在信中的意思。”

撇了眼桌上那封拆了的信,拿手捏着脖子,閉目思索中的富察爾濟突然開了口。

“別的意思?”

劄克善不解。

“因為,這是一份劉岑寄回來的求救信。”

因為,抱手的段鸮在一旁接着旁邊這人的話往下來了句。

“什麽?求救信?”

他倆這話一出,任憑誰當下了聽見都得有些大驚失色。

劉岑一個捕快總領好端端地住在官邸去繳納個稅銀,怎麽會時隔多日,反而來向富察爾濟和段鸮他們主動求救起來呢。

但随後,已将這看似普通的信件裏外都看過了的富察爾濟和段鸮卻也給出了他們的解釋。

因為這信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劉岑雖然并沒有直接向他們求救。

除了最後一句順帶提起的閑話家常,劉連除此之外的廢話都沒說。

可通篇下來,就是這一筆反常之處,令人覺得這信中真實透露出來的或許就是他如今人陷險境的意思。

“你仔細看,這信的第一句說,要找東西快來江寧,還說地點人物已經告知我們,但劉岑此前沒和我們說過關于要去哪兒再找到他——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疑點,他說《清院本清明上河圖》在三日前失竊,但落款日寫的日期是當日,江寧來松陽正好三日,日期有誤,可接下一句說,爛棉花長在棉花樹上,所以這是一條假的信息,真正的信息還在信中。”

意識到事态或許比想象的嚴重,面無表情垂眸觀察着信中所提及信息的段鸮說道這兒,也稍稍停了下,随之用手點了點那信中的最後一句。

“最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個疑點,他說,秦淮水深,不必前往,外人多有涉險,梅香客棧小二也曾落水,對應第二段的話,這就是棉花樹上藏着真正的信息,遇險的外人指的就是劉岑自己,秦淮河畔,梅香客棧的那個小二就是他們一旦過去之後真正要找的人。”

如此一來,劄克善也是聽得恍然大悟。

原來這封信真不簡單。

因為不止是為了那信中所說的失竊名畫和約定好的東西,他們倆還要确定劉岑如今人是不是安全,還有所謂的遇險到底是在這幾日發生了什麽。

這樣一來,這一趟江寧府怕是無論如何也是要去定了。

這一夜,因劉岑那頭的情況還未可知,也沒心思多聊太多的劄克善連夜呆在衙門又去找馬縣令要批文了。

他們三人約好明日一早就出發騎馬去江寧,這一次,還終于是把老是被留在松陽看家段元寶也給帶上了。

因上次平陽的官馬這遭正好派上了用場,如此,就剛好是四個人一道前去。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又到底能不能找到這份求救信背後的真相,将離奇失蹤的劉岑好好地給找回來怕才是他們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過按信裏所說,劉岑如今應該還沒有性命之憂,畢竟他已提前察覺到了危險,那麽想來暗處的人也還沒真正地找上他。

只是,江寧那頭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是因何而水深,倒是引人深思起來。

這麽想着,正如桂東林所說,他這原本沉寂了多年在松陽的安生日子好像也快到了頭。

江寧,順天,或是更遠的地方已經張開了一道悄無聲息的蛛網,有些冥冥中的事情也不得不找上門了。

入夜,窗口正對着月光的地方。

一只手正捏着一塊刻着字的玉牌看得分明。

那玉牌看着年份很長了,看不出具體材質,卻不像是尋常物件,底下還挂着一串黑色的穗子。

再仔細看,上面依稀寫着奉恩鎮國,短短四個字卻有股別樣高貴厚重之意,後頭的別的後綴卻是看不清楚了。

也是這個當口,枕着手臂的富察爾濟正一個人倒在樓上若有所思地捏着那塊奇怪的玉牌子閉目想些之時,突然就有個人不打招呼地‘咚’一下推門上來了。

這一下,任憑是誰都得被吓得七竅生煙。

“你,你又想幹嘛?大半夜随随便便亂闖良家民男的卧寝我可是要報官的啊!”

被吓了一跳,本準備脫衣睡覺的富察爾濟一轉身又看清楚到底是誰,連滾帶爬地護住了自己的胸口,又抓過一旁自己唯一的一條破褲衩就擋在了那塊不能被別人看到的玉牌。

他這鬼祟又神叨的樣子,再加上死死抱着條褲衩躺着的樣子怎麽看怎麽詭異反常。

目睹這一切,方才在外頭敲了下門,但沒人應,所以才直接走進來的段鸮只在樓梯上抱手站着。

見他反應這麽大,以前從來不上來,今天卻破例闖了‘空門’的段鸮眯了眯眼睛撇了眼他手上那條破褲衩,才突然開了口。

“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麽樣,我只是來提醒你,明早記得要準時,不要又讓別人等你。”

“順便,原來我上次低估了你,富察爾濟,你的全部家當不并是只有一身衣服兩雙破鞋,你還有這一條補了幾年,丢在路上也沒人要的破褲衩。”

“要是覺得去了江寧想他就好好抱一晚上,不用舍不得,實在不行就幹脆直接帶上路吧。”

富察爾濟:“……”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家夥就是傳說中的一天不互相人生攻擊會死斯基——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水西 6瓶;此時,一名沙雕網友路、千秋歲 5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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