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中)

這個四人秘密窩點, 被江寧官府一舉搗毀的同時, 失蹤那麽久的劉岑也終于是被一道就救出了。

因數日來,都被關在那被抽幹了的水井底下。

作為如今被解救的人質,暫時還沒醒的劉岑只能先這樣被送醫了。

他的各方面狀态很糟, 但所幸無性命之憂。

所以官府這邊, 只能将這四個涉及殺人, 違法私藏火硝的嫌疑犯一并帶回,又當即開始分開審訊。

關于他們四個人為何那一夜要殺死自己的同夥張三同,還要殘忍至極地砍掉他的頭顱,又為何當初要綁架劉岑,這種種謎底此刻确實還未拉開。

也是這一邊一個刑房先審上人的功夫。

司馬準, 富察爾濟和段鸮挨個查問過他們的姓名籍貫等基本身份信息後,這一夥人假作賣瓜人這一次來到江寧的真實目的也才漸漸浮出了水面。

“姓名?”

這一番單人審訊,就發生在江寧府的一側陰恻恻的大牢。

隔着一張偌大的公案,面前放着擱在一邊的一支筆, 一邊問話一邊時不時記錄着口供的段鸮正和這四人之一的犯人的精神狀态。

四面唯有着隔着鐵栅欄看了眼眼前的這個樣子十分緊張, 不安的罪犯。

在他對面,這低頭咬着舌頭不語的犯人脖子上一顆顆的汗都都滴在了地上。

這麽快就自己面對着審訊露怯的犯人, 還真是不多見, 若不是實在做賊心虛,就是本身膽小小了。

段鸮這麽心想着,一雙擱在桌子上的手也略微帶着思索地敲了下。

他的面容帶着些冷,隔着這一扇鐵栅欄, 看人時就有種令人膽寒的發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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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公案上,另外擺着如張三同死時的一些物證。

從那人頭的咽喉裏扣出的硝石粉末和那顆西瓜籽,還有他人頭被割掉時傷口的慘狀,一般兇手看見定然是會心虛的。

他故意将這些東西重新拿出來給這個犯人看。

只因為從最初這夥人被他們抓獲開始,段鸮就已經意識到這幫人或許和自己記憶裏的豬人并非同一群人。

和他一開始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四個人的年紀,長相非但和豬人案對不上號,連基本的作案方法都相當拙劣。

先不論他們實際利用那水井下的洞口,在內部缺乏通風的危險環境下,制造這邊置慢炮的環境和方法是多麽簡陋,無知。

光是這麽簡單,就被官府破門而入抓到的不設防樣子,也完全不似當年能犯下順天府奇案的那個神秘團夥。

可很奇怪,死者王田孝當年曾經卷入嫌疑,多年來還被通緝的身份是毋庸置疑,這也造成了,這件明明已抓着人的案子中反而還透出不少令人解不開的疑雲。

而上回半夜,一塊出去在河邊的那次,富察爾濟和段鸮私下讨論過關于這個‘皖南人’團夥的真實目的。

當時富察爾濟也和他說說一句話,說這夥人身上是有疑點的。

他們和實際順天府舊案中的豬人雖用同一種辦法作案,卻也并不像同樣的一夥人。

因為從以往的諸多案子中而言,一夥犯下過大案的團夥如無必要,是不會在多年後再突然出沒作案的。

“你看啊,真正逃出升天,且善于躲藏的犯罪者不會來到江寧這種地方,一筆官銀可不比當初那種要掉腦袋的大罪,為了這筆官銀再冒一次險并不值當,所以這件事,更有可能是‘亥豬’年的王田孝自己的個人所為。”

“但張三同已經死了,要是想知道當初那個豬人案還有什麽遺留證據,也只能從這夥人口中得知,所以他們就是唯一能得知當年真相的證人了。”

——誰想,富察爾濟那一晚口中的這個說法,在今天這場審問中再次得到了驗證。

“我,我道,道上人稱阿吉,真名叫孫朝吉。”

那上半身打着赤膊,只穿了條褲子就被抓到牢裏來的‘皖南人’窩點犯人之一阿吉一頭都是冷汗地回答道。

他就是先前在門外拿西瓜刀試圖傷人的其中那個。

段鸮找人押了他進來後,第一次被官府抓住的他已基本地撐不住,斷斷續續地松□□代了自己身上的事。

如他二十有一,過去是在揚州和人學雜耍的小卒子。

因雜耍賺的都是賣命錢,還時常要被班主克扣,他也是這一兩年下海跟人學了扒竊才會和這夥人陸續認識的。

此外,和他一道在門口被抓的那個瘦條條的叫小丁,屋裏那個中年漢子叫孫胡,另外那個從水井裏爬出來的同夥叫劉家邦。

四人方才均已承認,他們和那個梅香客棧店小二張三同之前是一夥的。

那副挂在督查院中的名畫也是他們偷的。

因為張三同之前和日月升票號的幾個老掌櫃都交好,其中一位老師傅的徒弟吳二子非常笨,張三同就以介紹小工幹活的借口帶人進去閑逛。

恰逢這段時間,督查院內多的是稅銀繳納的各地外來人口,督查院頻繁有人進出,張三同就在那日領着假意去幫忙做工的小丁和劉家邦去将那副畫給偷了。

——這個老掌櫃和吳二子。

之前段鸮他們在梅香客棧吃早點的那次就見過,所以此事怕是确鑿無誤了。

而他們用的法子是很簡單的。

三個人中兩個人都很矮,只有劉家邦個子高,三人只用疊羅漢的辦法就翻屋子進去把畫裝在麻袋子裏卷走了。

事後畫像丢失,官府一旦查起來當天到底是誰有可能偷畫,就會查到他們三個人身上。

最初江寧府也懷疑是有些人依靠團夥結伴偷走了名畫,但督查院挂懸挂那副《清院本清明上河圖》的位置非常高,一般三個正常人的臂長都無法将這副畫完整地取下來。

這兩個矮個加一個高個的組合,勢必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

因為若是高個在底下,就算疊上兩個矮個。

矮個的手臂本就也短,單輪臂長也不可能達到說能取下那副畫的程度,那麽那一日,他們三個又到底是如何從督查院偷走那副畫的呢?

“疊羅漢?”

這話是在富察爾濟那邊刑房裏的,那個叫劉家邦坦白的。

和段鸮那邊的進度差不多,他這邊也剛好審問當初他們是如何從督查院偷畫的這一環節了。

“對,當晚,他們只讓我挨着牆先爬上去,站在阿吉和張三同的肩頭。”

“我個子最高,手臂最長,同樣三個人在一起疊羅漢,他們兩個站在我的肩膀上面,肯定最後手臂夠不到畫,我站在他們上面就可以剛好夠得到畫。”

“事後官府查問,肯定覺得是兩個矮個的手臂加起來沒辦法偷到畫……其實我們是讓高個的這個站在另外兩個的肩上,這樣既洗脫了進入過督查院嫌疑,又拿走了這副名畫……”

隔着段鸮那邊的一面牆,這頭一個人坐着的富察爾濟當下聽到這話,卻也看了眼這個犯人的手臂和個子。

見他個子生的高,手臂臂長。

他也用自己的目光簡單粗略地丈量了一下,确實和督查院裏那個懸挂畫像的位置剛好能對的上。

三人中,兩個矮個一個高個。

以彼此疊羅漢的方式,兩個矮個子将手臂長得更長的高個送到上面去拿畫。

這個辦法确實是聽上去卻簡單,卻剛好做到了說将名畫偷走,最後又不留下作案嫌疑的可能。

說到這之後,為何會結伴在聚寶門下一塊租下一間屋子,又竟敢膽大妄為到在水井底下合夥制作這邊置慢炮,意圖襲擊江寧府劫掠官銀。

這四人嫌犯中一個也是面露古怪,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原來,他們與那假張三同,真王田孝并非是同鄉。

四人也不是什麽貨真價實的皖南人,而是一夥常年流竄在淮陽一帶,籍貫的常年行騙的老千和扒手團夥。

會想到說一起制造火硝做下此案,也是因為這幾年來在外頭闖了多年無一點名堂,想着趁這江寧府銀票出庫之時趁機賺上一大筆。

就在這時,他們遇上了張三同。

張三同表面是個不起眼的店小二。

但這一次,卻是他從先主動托了人找上了慣于會做些劫掠錢財之事阿吉他們四人。

他們四人,除本身有親戚關系的小丁和劉家邦,均是常年淮陽地帶走江湖的潑皮無賴,都是閑時劫掠些金銀,從來不走正道的,比常人就也膽子打了不少。

最初,他們四個也是不信張三同嘴裏的話的,因這看着不過是個小孩模樣的店小二竟和他們說,自己有辦法能弄到純度的火硝。

——火硝。

這一個詞,當時可把阿吉四人吓得不輕,但張三同卻言之鑿鑿,甚至口氣頗大,卻也将一個計劃告知了他們。

他說,自己四年前,曾和另一夥人一起劫下過一筆比這江寧府銀庫要要多的金銀。

事後,因分贓不均,加上他一個人落下逃得慢了,所以他當年得的好處最少,那時舍棄他而去的同夥如今都不同意再和他一起作案了。

但他自有能幫助他們幾個人在江寧最後一搏,再拿到高純度火硝的門道。

所以現在他有一個計劃,就是在江寧府故技重施,在各處裝上他們所制作的邊置慢炮,這一次,再另外劫持一個捕快,當衆向江寧府施壓。

這個膽大包天的劫持人質計劃中所提到的那個人質捕快。

應該就是劉岑了。

因劉岑那幾日剛好就在江寧,期間也剛好私底下調查些關于碼頭私運的事,他就這麽落入了這夥伺機人質的犯罪團夥的眼中。

那個嫌犯小丁說,他們設法劫持劉岑之前,原是悄悄跟蹤了他幾日的。

見劉岑這個生的人高馬大的成年男子,身上帶着佩刀,還是個正經的官差。

大家本來心裏有點發憷,但張三同說,若是不抓到他。

事後這個已經盯上梅香客棧的捕快怕是會暴露他們的行蹤。

所以見劉岑被一直跟蹤好像也有所察覺,中途還寫了封信不知道要寄給誰,才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劉岑幹脆抓回來關在了窩點裏。

那一夜,他們拿早早地凍硬了的瓜從後頭砸暈了劉岑,又在梅香客棧四樓将其綁好偷偷運走。

可他們四人手上雖有了人質,和詳細的作案劫持官銀計劃。

卻并非是常年專業制作火硝的民間組織,對于基礎彈藥常識也是一無所知,更甚至聚衆以團夥制作這邊置慢炮純粹都是實打實第一次。

“第一次幹這個?”

段鸮聽到這話眯了眯眼睛。

要說讓他之前相信有一夥人竟會第一次就有膽量做下這麽嚴重的大案,這事卻也有些荒唐到不可思議。

“對,我們幾個真的是第一次幹,好多東西都是現學的,也不太會,是那個張三同和我們說做這個一點都不難……”

“最初我們幾個就靠着之前他每天夜裏給我們講的這些話一步步如何做,是他教了我們用木桶和井水提純硝石的辦法,又告訴我們怎麽配那些火硝和硫磺,還有往竹筒裏裝引線的法子……”

而接下來,關于這個‘皖南人’團夥是如何學習到制作邊置慢炮和網格定位的辦法的,他們也給出了自己的說法。

就如這夥人所說,是張三同教會了他們怎麽制作土法子的邊置慢炮。

因四人和大多數民間百姓一般都目不識丁。

除了會記下些口基礎訣連數字都不識,更別說看懂什麽古籍。

所以他們連這段時日制作火硝的基本流程都是在原本張三同還活着時一點點教給他們的。

張三同這個看似年輕矮小的店小二不僅識字,精通此類炮彈原理,而且極其擅長各類火藥配比知識,以及一系列邊置慢炮。

此外,關于他們在地圖上如何利用網格定位原點,也是他傳授的。

張三同說,魏晉時有個能人叫裴秀。

他如今用的這網格定位的法子就是在這人的書上看到的,他們只需記得‘制圖六體’,比例尺和準望,道裏的使用方法,事後自可以和他一起炸了這江寧銀庫,劫走所有各府交上來的銀票。

他們根據這一點,提前将那張副偷來的地圖做上了各種數字标記。

這法子到此原本是天衣無縫了,如若這五人真按照這個最初計劃來作案,江寧府和日月升票號這次被盯上的官銀也未必不會真落入他們手中。

但聽到這兒,卻也有個疑惑,那就是為什麽明明張三同本人才是這個劫持官銀計劃一開始的組織者,這夥人卻又要殺死他,并将他的人頭割下呢?

偏偏此案到此最離奇,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卻正是在在這四個人口中的話了。

因為,那最初令官府注意到他們的人頭西瓜案中。

假張三同的離奇死亡居然并非是他們故意所為,而是原原本本出于一樁私造火藥制品後的爆炸意外——

“你說,張三同的死,其實是源于你們五個人當晚在滿城外實驗爆炸時的一場事故?!”

這話別說是一臉錯愕不敢相信的司馬準和劄克善他們了。

就連段鸮他們聽了只覺得此事很反常。

可這個說法,卻是四個已經被關押在江寧府縣衙的犯人一致招供出來的。

事先,他們并沒有機會針對此事串供,那麽如今給出的這番證詞,就是完全出于本人第一時間的判斷了。

“…對。”

“因,因為火硝的制作,需要經過數次實驗才可在不傷到我們自己的前提下引爆,最初我們幾人是打算一共在水井底下實驗四次之後,就正式開始劫持計劃的,但就在,那一夜,我們跑到滿城下做最後一次點燃實驗時,□□引線不知為何怎麽都點不着。”

“……”

“為了節省時間,小丁和張三同急的用火柴彎腰再去燒,張三同往常是最小心謹慎的,但這一遭卻是被逼急眼了,只罵我們耽誤他的大事,還想自己上前盡快将炸彈埋好,方便劫掠官銀。”

“但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邊置慢炮因為硝石和硫磺洩露而引爆了,我們之前為了不引起太大的動靜,提前用冰凍好的西瓜圍住了那個引爆的槽口,想讓冰隔絕聲音,但在那一瞬間,一個西瓜被炸彈炸開,一下炸到了張三同和小丁身上。”

“小丁的腿被砸斷了,渾身都是血,急着跑上去張三同的脖子直接就被砸斷了……血噴了一地,他的頭差一點就掉下來時,那個血淋淋的人嘴裏還在瞪着眼睛痛地大喊,讓我們救人。”

“但沒兩聲就徹底死了,我們當時看到他人頭差一點分見的屍體都被駭破了膽,可這大半夜的,人都炸死了,我們也懵了,只得将他的人頭和那些西瓜丢在遠處,又把他的另外半截屍體撿着帶回了梅香客棧藏起來……”

這一遭來龍去脈,可算是将這發生江寧府的人頭西瓜案和名畫失竊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了。

火硝制作本就危險萬分,張三同性子急,又貪。

所以在最關鍵的時刻反而自己失了章法,将他這條命親自送上了黃泉路,因其餘四人本來也不是什麽良善講義氣的人。

加上只要是個人定會怕死。

他們也不想将此事繼續引火燒身,所以就幹脆将計就計,将他的人頭砸斷,兩地分開丢棄,将原來偷來的地圖扔進水箱銷毀,又将那一筆火硝和那些□□占為己有。

可他們原是不識字的,要重新布置劫持和人質威脅計劃就也需要時間,這才讓官府重新找到計劃又一舉抓獲了他們。

可現在另一個問題來了,若是在中途他們就已經被迫改變了作案計劃。

那麽地圖上唯獨讓段鸮他們找不到的,那已經預設下的三個不知名炸彈又在什麽何處。

為什麽又不标清楚具體位置?

可在下一秒,這四個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不得不招認的‘人頭西瓜案’犯罪嫌疑人卻是各自沉默下來,又終是牙齒一咬招供道,

“因為那并不是三個定點的位置……而是三個已被我們裝上了定時炸彈的活物。”

“昨晚我們已去做了最後的調适,再過三四個時辰,按照最初我們埋下的引線長度,這三個‘活物’身上的炸彈就快要在江寧府爆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九點到十點,還有一章,啾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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