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上)
申時二刻
江寧府
“踏踏”數聲, 一陣清脆的馬蹄子聲在前門口遠遠響起。
由一排官兵沿街揮手指揮,滿城下四個呈圓拱形的城門之上,府衙緊急疏散的人群正混在驢車,騾車之間往另外一個安全的方向趕。
其中夾雜着諸多不知曉情況的外地茶客水商, 還有不少坐在馬車上面露怯色的婦孺孩童。
但官府一律只告知,城門口接下來有兵馬進行操練,令衆人轉移至四五裏之外等候,搞得尋常百姓也不敢多問。
旁人不知,此刻的江寧城已是懸在了一根脆弱的危鎖之上。
官府這邊,也是想盡可能地使所有人的安危得以保障。
也是見裏外的人群都散開的差不多了。
在一刻前,就已趕到城樓最頂上瞭望臺的司馬準及手下的孫,陳, 王三位捕快才分作四批人将這邊給團團圍了起來。
眼下,作為總指揮使的司馬準手中正持有一大張拆除邊置慢炮的圖紙。
他人立在滿城中央城門上, 雙臂展開, 仔細用手指沿着那一條條軸線下滑,上下辨認着圖紙上的四個點。
臨時地圖上方是先前偵破案子時, 此次破案專組已繪制好的此地四個城門的坐标方位。
即,那個(零零,拾捌-貳拾)所在。
現在, 這四個由被帶到現場的皖南人指認的位置已基本鎖定,接下來就可由官府專人完全地拆除下那四個相應安裝在城樓下的邊置慢炮。
因這夥‘皖南人’此前也說過。
Advertisement
他們這些時日所自制的這一批邊置慢炮都是用竹筒分三種烈性火藥配方裝的。
表面包了三層油皮點心紙,用紅繩子纏在了每個城門底下最當中的一塊撬開的城牆磚石裏,要取出來, 只能從城牆上往下爬才能拿到,所以官府這邊的拆除工作也十分費時費力。
尤其是那根引線是拉斷式的,将整個竹筒不經意抽出時就會原地爆炸。
因人不能近距離接觸,那一根細細的引線又極容易被弄斷。
為此,官府這邊已緊急想了個法子,就是用一根夏天粘知了的杆子将那一整個塞在城樓下的點心包都粘出來。
這作法,風險大,卻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只是,還需得尋些不怕高,膽量極大的執行者來具體操作才行。
好在,江寧總兵防已派了精兵過來,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這麽想着,心知這一遭事關重大的江寧府捕快只眉心微皺,但目光卻是鎖定在遠處的四個城門中心點上。
在那高聳的城牆上,已提前由專人将高處抛下數根十分粗的繩子一路垂直靠牆,最上方的繩結打的很緊實,另有數位江寧府同僚在底下死死地咬着牙拉着。
江寧府最精幹的兵馬已都在此地。
所有人心系的只有此刻城中百姓的安危二字。
而不可否認,這需要攀爬在城牆上下降的空中作業卻也危險異常,可與此同時,一排換輕便常服的江寧府官兵已是來到那最上頭。
盡頭處,這些身材勻稱,臂膀肩背有力的官兵每一個人都面色冷厲。
因過會兒就要從城牆上下去拆掉那下頭四個邊置慢炮,所以氣氛也有些凝重。
在這其中,有一個已換上執行任務所穿的衣服的人卻也低頭不作聲地用防止摩擦出血的布纏繞了圈在自己的手上。
這雙手很寬厚,明顯是成年男子的手。
他的臉上唯獨帶着一塊黑布巾,遮擋了五官,手掌中纏着一道道白色布條。
若是不看清楚他那雙其中有一只視力明顯不好的眼睛,怕是也無人認出他來。
但趕在這危險關頭,這‘黑布巾’卻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放在四五年前,他還在京城時,若是遇上今天這一遭,他怕是也是站在這城樓的一員,如今他已做好了從頭再來的打算,那麽這一場冒險卻也在所難免了。
只是,另一頭,不知此時也如何了。
這麽想着,‘黑布巾’遮擋下的這人卻也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方才和他分開後的另一處。
等聽到頭頂的司馬準一聲號令,他當下不作遲疑,雙手撐住跨上城牆,用繩子一頭系住自己的腰,這‘黑布巾’卻是同時抓住那一排繩子就縱身從上方躍了下來!
“——!”
這一幕,實打實令人看得心口直跳。
整個人如同空中飛人般懸挂在城牆上的‘黑布巾’手臂力量很強,當下借勢狠狠抓住上方的一根繩子,又面無表情地低頭望着下方就快速地用鞋劃着城牆就向下降落。
他壓根就不懼怕這樣的高度。
甚至有一種對于眼前邊置慢炮就在腳下半寸的危險并無感覺的冷靜透徹感。
待三尺,兩尺,一尺——
那中心地帶于地圖上化作四個紅圈的(零零,拾捌-貳拾)眼看着就要距離縮短了。
上方和下方的距離在一點點被拉到最小。
城牆上也跟着快速降下的其餘捕快們自己的性命也是系在這城牆上的一根繩子上,但此時所有人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在下落的瞬間,其餘幾個分別接近四個點位置的捕快已用腳死死抵着城牆,放緩了彼此的下降速度。
但最快到達的還是那腰還挂在繩子上的‘黑布巾’本人。
左邊的一個小捕快用撬棍拆旁邊的磚牆,臨邊的’黑布巾‘見狀則用手上的杆子試探進城牆縫隙裏的包裹。
因人的手抓住這一根長杆子時,就算再穩,也會發抖。
見手中抓着的那一根打着顫抖的杆子最初城牆洞的探進去時,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氣了。
頭頂,伏天的大太陽打在衆人的臉頰上。
曬得每個人後脖子和面頰上都是汗水,人人心裏都有些不安。
但這種時候了,任何無關緊要的思緒卻也沒什麽用處。
但粘杆二字。
從前,卻是貫穿了他的少年和青年時期。
這麽想着,身子呈現出傾斜狀态倒挂着,以一只腳死死抵住城牆的‘黑布巾’卻也眯了眯眼睛,又一下以一個穩準狠的角度一把以杆子探住了那邊置慢炮上的包裹——
這一舉動,成功将左城門內的一個邊置慢炮取了出。
如同一個衆人目睹下的蓋世豪傑般,‘黑布巾’将包裹一下舉過頭頂,朝城樓上比了一下。
而不過四五個眨眼,那滿城門東城門下挂着的其餘記名身手厲害的小捕快已是率先取出了最中央的一個邊置慢炮,又滿身大汗地沖着城樓上共同地比了個手勢!
“大人!”
“好!”
這一下,令可算是心底送了一口氣的司馬準站在城樓上激動地鼓了個掌。
事實證明,這種拆除邊置慢炮的方法真的管用,那麽接下來江寧官府這邊就有辦法對付那九個分散在城內的了。
而以此法,接下來一倆個時辰內。
忙碌的在城中騎馬而過的江寧府官兵陸續拆除了日月升票號,正對向街道的大路口二百米的那個點(肆陸,百柒)。
沿街兩個茶水寮(柒陸,貳伍)(玖伍,拾叁)。
禦史大人左參(陸捌,百玖),金陵知府蘇其盞(壹貳,肆陸),協理督查明鵬(佰陸,柒伍)官邸的九個。
……
“踏踏——”
那一匹加急的官馬繼續穿行在江寧府中。
酉時一刻
已被官兵提前想辦法包圍的日月升票號外,同樣的一場正在被挽救的危機正在這一邊進行着。
不遠處,是因三個活炸彈中其中有兩個都鎖定在銀庫,外頭的外牆被拆除的差不多了。
但因鴿子和馬的目标過大,還随時會動,若是一時不慎就會弄斷引線,所以官府便緊急決定以弓箭,将那只大報恩寺的鴿子和那匹已經被鎖定的馬匹射殺。
這個辦法,需得由手臂力量出衆,擅長射箭的人過來。
總兵防那邊就緊急地取來了兩把弓箭,并從城防精兵中找了一位八旗子弟出身的老兵丁過來,而另外一個卻是一個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此刻,那半邊的臉上綁着塊白布巾。
将自己的傷疤和一只眼睛遮住的人正低頭往手上擦着一把白色滑石粉,來回摩擦手掌。
因射中那麽遠的活物時,需得從高處垂直對準那兩個深藏炸彈的目标,‘白布巾’也一只手撐着翻過城牆,就和老兵丁上到了對面的酒樓屋頂之上。
相比起有那一位從軍經歷的老兵丁。
他這麽個往常看着不顯的人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他居然很擅長這個。
但偏偏方才兵防府取弓過來時,他已幹脆利落地取下了尋常人根本拿不動的那把的重弓,又用手臂搭箭拉起,對準銀庫外的兩棵樹就簡單地射了兩箭,證明了自己确實能做到一點。
那射出弓箭時的臂彎力道之大,直接伴着破空聲射落頂上的兩片樹葉,一下釘在樹幹上的兩箭。
不說別的,就看他這出手之穩,力道之準,就是罕見的高手了。
平常看着不起眼的對方竟不是個書生,反倒如此厲害。
這一幕可把一群人給活生生吓了一跳。
可雖他以前也沒提過自己具體到底還有多少沒用上的本事,但官府這頭見他的确懷揣着此等能力,只讓他和老兵丁一起擔此大任了。
若是有個名叫段元寶這小子在這兒,面對旁人估計得來一句。
他爹就是這樣,本來就什麽都擅長,這世上就沒有他不擅長的,畢竟,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段玉衡。
但眼下這些人也不知道‘白布巾’,即段玉衡,所以這面上該有的驚訝還是有的。
而因上方準備一塊射殺那鴿子的老兵丁歲數大,手上的力道已不比年輕時,就射那只一只腳被捆着的鴿子,段鸮則負責對面銀庫前的那匹官馬。
“你那個位置,會有點偏,如果馬匹被驚動,切記小心。”
“嗯,多謝。”
身旁,因事關重大,眉頭緊緊皺着的老捕快和他一起站在屋了一句。
聞言,手中已握住一把弓的‘白布巾’見狀和身旁的那位老捕快對視了一眼,随之他也伸手從背後抽了一支,并将這支箭頭鋒利的箭擱在那重弓之上,面無表情地用臂力拉開了。
這一下,和他的眼睛距離正好挨着的這一根細如發絲的弓弦繃緊。
一顆顆白色滑石粉從頂樓處,眯起一只眼睛的‘白布巾’握住弓箭的細瘦手指中滑落,卻也有些令人心頭跟着懸了起來。
弓箭的尖頭對準底下。
在完全虛幻的瞄準間,他的眼底自自覺地對準了中心十字中聚焦的那個位置。
在他自上而下的視角中,底下邊上隔絕着大多數埋伏好,保護日月升票號安全的銀庫內。
一只腳被一根繩子系在牆上的鴿子正拍打着翅膀。
在不過半尺的大門口,那匹已被官差們用玉米梆子引到大門口的棕色官馬也在低頭不動。
“嗅——嗅——”
“噠噠——”
馬蹄子的聲音隔得那麽遠,卻也在空蕩蕩的大門口清晰可見,在它們的身上,各自帶着一個被紅色點心包好的小竹筒。
——而這也正是‘白布巾’手中的這支箭的目标所在。
四面寂靜無聲。
心跳聲。
拉弓聲。
一起響起。
也是這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珠子帶着緊張,後怕,畏懼等諸多情緒直直地落在屋頂上方那握住弓箭的兩人身上,只聽弦空一聲,兩只從不同角度瞄準的箭已被射出。
底下,抽搐着最後拍打了一下鴿子無聲見血而死。
那匹在大街正當中的棕色馬匹也是嘶鳴一聲,一下喘着氣流血倒地一動不動了。
更巧妙的是,因瞄準的并非是要害,只是馬的其中一處後腳筋,所以這匹馬雖為死亡,卻也被‘白布巾’解了日月升票號外的燃眉之急。
見此情形,方才四面八方埋伏住的官兵因此激動地聚攏了起來,并開始收拾起殘局。
——這下,十二顆炸彈終于只差最後一個了。
……
戌時三刻。
天色已入夜。
大運河上的運船已接到官府通知分散開來,方才陸陸續續地從各處傳來,分散在城中的邊置慢炮已被成功拆除的消息。
城中所有人力開始集中朝中央地帶聚攏過來。
但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此次案件中最大的隐患就藏在這江寧城中,那就是那個身上藏着一顆邊置慢炮,且随時會自己引爆的乞丐。
就在方才兩邊拆除進行之時,這頭的這幫人其實也已尋到了馬乞丐的所在。
畢竟,江寧府再大,官府的人卻也有法子能順着罪犯過往遺漏的線索
因劉岑還昏迷着,富察爾濟和段鸮那邊各自也有事,劄克善就作為搜查的一員跟着江寧府過來找人。
白天時,司馬準他們已加急派人四處搜尋過這姓馬的乞丐。
得知他雖平常在外要飯,卻還有個孫子和他一道住在秦淮底下的橋洞裏,就想以此作為依據去找人。
可或許是一直流落街頭,也久未和外人接觸了。
此前這夥喪心病狂的犯罪者又以那拔球的游戲,提前用饅頭洗腦了這老乞丐。
當官府中人,好不容易在沿河一帶找到這疑似馬乞丐和他的小孫子出沒的地方時,正蹲在路邊的這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竟抱起孩子就倉皇開始逃跑了起來。
他這一跑,知道他身上還藏着個什麽東西的官府中人也急了。
沿河一帶堵着各種運船本就難抓人,那懷裏還抱着孩子的老乞丐身子骨雖弱,卻也發了瘋似的,死活竟不讓那個官府抓住。
數人在街頭尾追堵截之下,竟将這老人和孩子活生生堵到了秦淮河畔的一處酒樓後,而看到底下官兵們還在試圖和自己說話,嘴裏恐懼地‘啊嗚’‘啊嗚’,卻一句好端端的勸解都聽不懂。
“老翁!下來吧!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只要你将懷中那個‘拔球’給我們!千萬不要拉斷!您聽見了沒有!”
這番一開始好言好語,在底下的人喊得是聲嘶力竭,只生怕這老乞丐就一時聽不懂就做下了這傷人傷己的事。
畢竟這一顆邊置慢炮就可将這酒樓原地炸碎。
到時不說他們這些靠近的人,就是這上方的一老一小也得被炸得血肉模糊,當場慘死。
可眼見那趴在樓上不肯下來的老乞丐吓得直哆嗦還抱着手裏的那個小孩,那衆目睽睽下不知所措的孩子也凄厲地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
這一哭,這要飯孩子還和自己爺爺抱着躲藏在樓上,可手裏抱着的‘東西’也跟着暴露了出來。
五彩絲綢,竹筒裝置,還有一根長長的引線就這麽系在那孩子的腰上,而在這孩子手上還有一塊火石。
這東西竟真的是那位‘皖南人’惡徒所自制的最後一顆用以襲擊江寧府的邊置慢炮!
這一幕,任憑誰看見了心裏都得一涼,知道大事不妙了。
可偏偏城中其餘剩下的邊置慢炮均已拆的差不多了,現在時間所剩不多,就只有不過半刻了。
這一刻,所有如劄克善一樣目睹這一幕的官兵們心裏都不忍極了。
乞丐和老者的命也是命。
這夥人為了一己私利,竟将這□□綁在了他們身上,當真是豬狗不如,而好在,這時,那邊解決的差不多了,所以現在,也并非是沒有解決辦法。
所以參考這酒樓周圍地形,江寧官府這頭也想了個法子。
只讓一人在底下先和老乞丐說話拖住這時間,又令人從上方靠近這老乞丐和孩子。
即便老人在中途被撞倒時,很有可能會引爆,但這時,只将這最後一顆邊置慢炮趁機丢入秦淮河中,就可将傷亡降低到最小。
這一法子,卻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此時,整個還處在緊急警備下的江寧府已經完全天色暗下來。
黑壓壓的城牆上,點起了火把,但在這酒樓之下,卻将原本聚集着的大多數官兵都撤離了,只留下了劄克善他們臨時從梅香客棧找來的那個小麻子曾明。
因曾明和死去的張三同身形相仿,所以眼下這夜色之中,為了能讓老乞丐不會突然沖動行事。
這曾明卻也相當有勇有謀地穿上了那死者的衣衫,又在底下模仿着張三同往日的舉止,用一個饅頭就和樓上的老乞丐對話了起來。
可憐巴巴地‘啊嗚啊嗚’了兩下老乞丐站在樓上,遠遠見底下站着的‘張三同’當即有點反應。
底下埋伏在周圍的官差們大氣都不敢出。
只看着這店小二曾明也一臉冷汗地和那老乞丐說着什麽。
與此同時,另外兩個一黑一白的身影已是悄悄在暗中的樓頂靠近了人就挂在酒樓邊緣的老人和孩子。
“不要動。”
“把手舉高,然後把‘東西’朝着上方抛出去。”
“就會有饅頭給你。”
這曾明一字一句根據官差們教着學着講出來三句話,讓這神志不清的老乞丐在片刻之後終于是有了一絲動搖。
下方,一個個火把點燃了江寧上方,照亮了遠處的夜色。
唯獨,這從危險無比屋頂和樓閣兩邊各自一點點接近的二人的面孔有些模糊,令人完全看不清楚他們到底是誰。
但距離那‘邊置慢炮’被人工引爆的時間正在一點點接近。
這一刻,每個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也是這一瞬間,屋頂上的兩個人,樓下的曾明,和那被反向劫持着的‘人肉炸彈’均是突然動了!
五,四。
三,二。
一!
【——!】【——!】
從竹筒引線中火星子在半空中點燃,伴随着巨大的屋頂坍塌聲。
與此同時,一旁的劄克善等人已是快速爬上來将老人和孩子,又大吼了一聲。
“富察!段鸮!”
這一聲響徹半空的暗號。
上方那兩個人也是一起拉住腰上所系好的繩子跳了下來。
半空當中,只聽一聲悶響,巨大的火炮震動将房梁地基險些震踏的一瞬間,也被屋頂上那跳下來的兩個人一下抛擲向了遠處已驅散游船的秦淮河內。
伴着充斥在眼底的烈火和差點将耳朵炸聾了的轟鳴聲。
他們正面從那方才在停下爆炸中撞到了一起,額頭抵着額頭,後背都是汗,明明剛剛還差一點陷入危險。
“……”
“……”
外頭的黑暗和混亂中,方才搶在最後關頭将那顆已經引爆了的‘炸彈’一下丢入河中,再撞着回到樓上的兩個人都氣喘籲籲地低頭不作聲。
但是下一秒,撐着一只手臂起來點,整個人籠罩在對方身上的‘黑布巾’卻望向‘白布巾’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
他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笑。
但好像忙活了四五個時辰,在終于能脫險的這一瞬間能再看見對方,就是件令他忍不住覺得很開心的事。
而他這同樣深深地落入了段鸮眼底的一笑,雖很淺,卻也一下牽動了眉梢。
不僅沖淡了原本面孔上的薄情,充斥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個人魅力。
也沖淡兩人過往積壓的所有迷途,彷徨,搏鬥兇險中的驚魂未定,是真正的潇灑桀骜,光彩照人,竟在段鸮眼中看來有一絲。
因為這一刻,從來連一絲開心都顯得是一種奢望的段鸮突然也想跟着這人開懷而大笑起來。
不僅僅是笑,這一次老天爺竟讓他有命活下去了。
也笑這世間最痛快潇灑一事果然還是這般,他看似永遠也無法擺脫一直以來所背負的命運和枷鎖,卻到底可以在有生之年終于是活的如此痛快,潇灑。
這樣的日子,當真是不枉此生。
也是這一剎那,段鸮終于在心底不得不承認一點。
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叫富察爾濟的人。
雖然是個時常令人覺得糟糕的人,卻也确實是個讓人不由得被他身上一切所吸引的人。
一個自己都有甚至被對方這份直直撞進他心底的氣魄,不由得勾起一絲罕見佩服的人。
他們骨子裏就是一模一樣的人。
正因為如此,才總能夠越過世人的目光,看穿對方心底那點對過去的膽怯,又一起面對眼前這一場場歷險時才能産生的同樣的豪情和共鳴。
“這次呢,算誰贏。”
被炸得臉都黑一塊白一塊的富察爾濟狼狽地爬起來的瞬間,已是捂着嘴狼狽地咳嗽着來了一句。
“…誰知道呢,總要到最後才知道。”
和他比只看起來更糟的段鸮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啧。”
“啧。”
火光。
黑夜。
秦淮連綿千裏的江寧府。
只因法外不容人。
法外不縱人。
這一切當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可這天下将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只因劍刃雖會生鏽,樹葉雖會枯萎。
将夜長空永無盡頭,命運多舛無人能測,前途不知險惡,鬼神難辨人心。
但這世上,終有青天大白,沉冤昭雪之日,他一定能夠等得到。
……
戌時二刻
江寧府方才發生的爆炸已是傳到了碼頭這處。
在這盡頭,停着一古怪鬼祟的艘油布小船。
裏頭卻是有一個探頭探腦,布衣布鞋的身影在此心驚膽戰地等候了一晚上。
在此之前,作為‘上家’,他已和那頭失去聯系了多日。
但沒辦法,誰讓火硝是他賣給這夥人的,他總得收好尾。
可就在這生着張白面皮,額頭上都是冷汗的‘上家’心裏也開始想着要不自己索性就不等那夥‘皖南人’了,自行逃命離開江寧算了。
可就在這時,令這‘上家’如何也想不到的一群人卻是在黑暗中一下包圍了這裏,他起初以為是自己的同夥,但當一只熟悉細瘦的手一下掀開船上的帆布,又和他對視時。
伴随着這‘上家’震驚無比一下跌坐在船上的狼狽模樣,那數月前,曾經親手抓住過他一次,名叫段鸮的男子只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開口道,
“楊青炳,沒想到處州府一別,還能在江寧前再見。”
“恭喜你,你又被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察段二人組雖然慢熱工作狂又經常性地死直男,卻是實打實的雙箭頭!
而且是一看見你就笑的那種啦!~
話說,其實到這裏,富察這個真·高富帥從京城退休來松陽養老之前,到底是幹嘛的其實應該蠻明顯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