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上)
當夜, 崔洞庭和花姑蜘蛛就這樣在杭州府落網了。
可除卻那群埋伏在山中意圖殺人毀掉村莊的被官兵們一個個制服的練家子,這一起被抓捕歸案的一男一女本人其實都只是随處可見的常人。
他們連逃跑都難以做到不被官府發現。
在抓捕這夥犯人下山時,他們數人均未激烈反抗, 但過程中, 金若雲他們将這幫人集體押下山卻還是花了不小的功夫。
因證據确鑿,明空村八十多條好在被救下等待進一步處理的人命和小楊氏身上殘留的罪證都是鐵證。
連夜, 杭州府就對這夥人進行了公開審問。
他們到底靠何謀生?多年來團夥之間又以什麽為聯絡?此外, 還有何人做上家?又和順天府當年的五豬人案情有何關系?
在這之前,關于他們的詳細身份,官府這邊一直沒辦法進行詳細的調查,只奇怪,為何一個看似平常的男子和一個小姑娘有本事能操縱着臨安縣內的一場危險的幕後交易。
因為根據之前的線索來看,楊青炳和王田孝在江寧一案中的主使也是這二人。
從處州, 平陽再到江寧, 更是如同蛛網一般遍布這一夥人的犯罪痕跡。
畢竟, 一個極有智慧,且計劃嚴密的犯罪組織,不會說,平白無故地輾轉輸地盜取了那些火硝,事後卻一無所獲。
‘亥豬’王田孝那一夥人在囚禁劉岑期間, 數次提到了天目山大明空寺。
那麽在那個時間, 那幫擅長制作邊置慢炮的‘皖南人’團夥就已經和這夥窮兇極惡的麻葉販搭上了線。
他們的手中,極有可能,也手握着一部分未完成的邊置慢炮。
這也就解釋了, 之前好不容易被救的阿桂為什麽會提到說這裏異常危險的緣故。
可雖然有火硝,他們既不是練家子,花鼓蜘蛛這模樣看樣子也還是個少女,這就讓這夥被大費周章才抓住的犯罪團夥身上充滿了令人看不穿的疑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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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案子之間的關系和細節。
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被審問出來的,需得依靠杭州官府這邊的後續努力了,因這夥人有越獄前科,所以關押他們的地方這一次特地派了多人看守。
但也是到他們被捕,又被正式關押在牢獄中的那一刻,關于,這二人本身諸多的詳細身份信息才就此曝光了。
關于他們到底是何人。
這本是個連官府都猜不透的謎題。
但誰讓,他們這一遭遇上的人本也是當世少有的能窺破這群名為‘蜘蛛’的人背後黑手的人,而眼前這兩場連在一塊的審訊也在進行着——
這其中,那個看似年歲很小的花姑蜘蛛已是令人詫異。
因為這個看似少女的女子身上竟有個天大的能幫助她逃過追捕的秘密,此外,她竟還有個身份。
醜時一刻。
從囚牢外那極黑暗的走廊一步步走進來的段鸮又一次大半夜地推開了杭州府牢獄的大門。
內裏,有個極小的姑娘家。
期間,花鼓蜘蛛在此之前一直在裝傻,如同一個真正的少女一般,之後又故作鎮定地哼着歌兒。
她嘴裏唱的是《勸善金科》中一出《尼姑下山》,但就在段鸮進來,又問出那個問題的那一霎那,她的眼神就不再單純,也頓時不繼續唱了。
見狀,段鸮倒也并不意外,事實上,在今晚這場審問來臨前,他已注意到了這個所謂的‘少女’過于豔麗的穿着,和她的發髻。
本朝女子非嫁人是不得梳這樣的發髻的。
這名為‘花姑蜘蛛’的女子看似稚嫩,卻根本并非是個少女,只是因為生的骨架天生小,才總被人認作是沒長大。
這一特點,若說段鸮還沒來得及忘記。
只是一個他所知道的人,身上出現過。
那就是在江寧一案中,那個明明已經二十四了,卻被人誤認為少年郎的王田孝,而随後面對女囚犯,對于她的頑固抵抗,段鸮對她的審問卻也驗證了這一點。
“你和王田孝是何關系。”
段鸮問道。
“我不明白……你們這些大哥哥在說什麽,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跟着崔洞庭一起,并不知那些都是歹事……”
轉了轉眼珠子,宛若個小女孩家的花鼓蜘蛛還打算期期艾艾地嬌聲說上些什麽。
可顯然,事已至此,段鸮卻并不打算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他之所以突然在江寧再次作案,又制造邊置慢炮,也是因為你們本來就是一夥的吧?”
“……”
“或許,方才的邊置慢炮也有你的手筆在,因為你和王田孝都是極擅長這類火硝制作的人是吧,或許還有一個可能,當初根本就不是王田孝作的案,不然以他制作火硝時,失誤導致自己死亡的程度,根本炸不掉那一夜兵防如此嚴格的順天府。”
“那是順天,皇城腳下。”
“王田孝在被捕後最後竟然還能安全逃走,除卻他背後隐藏的勢力,定然還有一個重要的緣故,那就是他也許只是個當初幫助別人逃跑的‘白鴨’,而你才是……”
這一句話落下,空蕩蕩的囚室裏一頭冷汗,停下不動的花蛛蜘蛛卻是不作聲了。
“咚——”
午夜的梆子聲敲得人心慌慌,
醜時二刻。
杭州府縣衙的一間牢房內。
一身被抓捕時扯散了的筆帖式衣裳,腳上的鞋面都顯得狼狽許多的崔洞庭正披頭散發地坐在囚牢中。
結束了今晚的行動,已在外頭等候了許久才進來的富察爾濟是坐在他面前一步,隔着一張案幾如是問着的。
兩個人的視線也在這一刻有了交彙。
崔洞庭這個人的長相,和之前杭州府畫下的那張通緝令上長得大致相似。
鷹鈎鼻。
陰毒相。
極深刻的眉眼,年方三十多歲,卻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确确實實就是他們想要抓住的那個流竄于多地的幕後兇手。
崔洞庭,原名崔赟。
年方三十七歲,昭陵人,此人原也是世宗十三年舉子出身,此前數年都在各地給官府做筆帖式,他的專長除了衙門裏的文書工作,其實另有一門極精通的學問——那就是數學。
他當年和常人一般考科舉之時,本身選的就不是八股文這一科,而是工部主管的珠算和心算一門,正因為如此,關于天目山上持續多年的麻葉交易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維持了那麽多年。
他依靠質數法,和對數字的先天敏感度設計出了這一套的交易手法。
以此作為一個販賣和運輸的中轉地,将包裝為‘陳茶葉’的麻葉源源不斷地運輸出去,換取大量的金錢財富,再次在別地行兇。
這才有了處州府楊青炳一案,和江寧府王田孝的再次現身。
可一開始對于富察爾濟的問題,這個男犯人卻并不打算好回答,因崔洞庭看他的眼神是極為蔑視的。
在他這樣見慣了黑道上各形各色的人看來,富察爾濟這麽個樣子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先天的樣貌是擺在那兒,但一只眼睛還是半瞎的。
衣着也不氣派,甚至是落魄窮困的。
這樣的人,多是個爛泥鳅般的底層之人,才不會是什麽了不得的龍虎,就算這遭将他設了個圈套關進了這大牢之中,卻也不被他這般的人物放在眼裏。
但偏偏富察爾濟接下來突然的一句話,卻将崔洞庭的思緒和理智一下子攪亂了。
“你就是當初在處州救走楊青炳用白鴨換走人的那個人吧?這是我們在處州的第一次邂逅。”
“……”
“不,或許更早,順天府五豬人一案,王田孝當時二十歲,之後二十四歲,被叫做‘亥豬’,而你當時應該三十二歲,現在三十七,當時則被叫做——”
“亥豬。”
“癸豬。”
這各自從兩邊刑房響起的一句,恰似讓這崔洞庭和花姑蜘蛛一起這麽一下子墜入了冰窟窿裏。
他們沒想到,關于這樁自己背負的‘舊案’竟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被再次提及。
五豬人案。
那一場世宗十三年誰也不曾想再回頭去想的詭異而恐怖的答案。
“……你,你到底是誰。”
“你這樣的人……過去絕不可能是個籍籍無名的人,我從前,一定聽說過你的名字。”
“報上你的名來,來日……那些還沒被抓住的‘蜘蛛’和‘已豬’他們都定不會放不過你的。”
這一刻,這不約而同的一個問題一旦問出口。
位于兩邊刑房中的兩個‘蜘蛛’,卻得到了相似卻也不同的一陣沉默。
身處于他們對面,那兩個已經各自站起身,都即将走出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的挺拔身影一起望着外頭不作聲了。
富察爾濟。
段鸮。
這固然是他們各自的名字。
但在此之前,他們的确還有着另一個不為人知,卻也隐秘光輝充滿铿锵歷練的過去。
明明他們都不知道另一頭的發生。
但這一刻,兩張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卻仿佛又重疊了,直至,那盡頭處站着的身影回過頭,一句令那深陷牢獄之中的囚徒面容陷入震驚,愕然和不可思議的回答就此響起——
“海東青,八方爾濟。”
“南軍機,段玉衡。”
四日。
順天府
一處暗巷。
馬車正從街頭奔跑而過,夜半三更,打更的梆子聲攪和的人心慌。
這地方,像是個不算起眼的民宅,但裏外極氣派,有種說不出古怪神秘的做派。
堂前的數張太師椅上,圍坐幾人,在那堂上的一人,手掌中依稀握着一根紅色的絲線上,懸挂着一塊被菜油擦拭的幹淨的羅漢錢在梁上來回搖晃。
康熙通寶。
五豬人。
此前一切線索到此繞了個彎回到了順天,而就在這皇權之手可觸的地方,這一夥深夜聚集于此地的人卻已經獲知千裏之外,今夜注定要大事不妙了。
“這,這二人到底是誰,為何能将洞庭和花姑子他們全部捉拿在杭州府!”
“……南軍機。”
那用老邁的雙手伏在桌上,白發蒼蒼的面容卻看不真切的老者嗓子裏摧枯拉朽的嘶啞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是那段……段?那人不是早就随着世宗去世,消失在京城了麽!怎還會時隔五年再次出現!”
這一句話落下,立時引起了那一旁的另兩個人的激烈反應,他們的手掌上各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羅漢錢。
這似乎就是他們彼此之間最重要的身份證明了。
“……竟還有那群可惡又該死的海東青……這群人,竟真的還都在世上無所顧忌地行走!”
“世宗十三年,風雲多變。”
“在這最後一年中,官場,民間都發生了很多事,而這些事,至今是這江山陰影下無人知曉的秘密。”
“世宗是一位政治生涯十分短暫的帝王,雖只有十三年,但他在死後,卻依舊用他一生的權謀和智慧,為眼前的大清留下了很多足以保衛他心中河山而赴湯蹈火的武器。”
“這些人将會是我們接下來最大的敵手和阻礙。”
老者的白色胡須下,那蒼白衰老的嘴唇扯開一絲譏諷嘲弄的弧度,但許久,他還是如此緩緩地望着手掌中的羅漢錢開口道,
“時隔多年,他們……終于是一起帶着當年的舊債找上門來了,咱們也是時候,正面邂逅他們了。”
話音落下,那于暗巷中說完這話的黑衣人已轉身離去,只剩下蜘蛛沙沙結網的聲音,和下一場關于犯罪的追逐和謎底還在繼續——
五日。
杭州府
此前臨安的這一場騷亂到此終于平息,崔洞庭和花姑蜘蛛被捕,但這一起起案子的後續似乎卻遠沒有到此結束。
花鼓蜘蛛和崔洞庭口□□同提到的那個已豬到底是什麽人。
這個謎題怕是要留到接下來對于這一夥人更深入的調查了。
只是經歷這一案,他也終于明白了。
過去,這麽多年來,他要的根本不是一句旁人對他的勸告。
如人飲水,越是心性高傲之人,最見不得旁人同情自己,他曾經被擊垮的不是長此以往的信念,而是那一刻敗給自己的無力。
可他為何尋找真相。
只因為這世間的善如星火,似明燈,恰似一把烈火,将這混沌濁世照得令人睜不開眼。
東升大白,天道幹淨。
但凡他活一日,這份正義他便要一直守着。
這麽想着,段鸮一個人抵着牆站着望着不遠處的夜色。
就在這時,屬于另一個人的,打破沉寂的腳步聲就這麽響了起來。
他們一個就這麽站在盡頭東,一個站在盡頭西,在這一刻,卻仿佛心照不宣地擡起頭又望向了彼此。
可這一眼,兩個人都卻懂了。
那不是別的,只是一個人的釋放。
闖破眼前黑暗的真正的心靈釋放。
那一刻,星辰落在彼此的雙眸之間
意氣風發。
卻也自在光明。
在富察爾濟的眼中,段鸮似在看着今晚天空中的星星,但那眼睛卻比星河本身還要璀璨。
他依舊是那一身藍衣,但衣擺卻随風而動。
沒了疤痕。
少了陰霾。
整個人變得魅力四射,仿佛女子們最喜歡那種類型的段鸮似乎也對自己這樣的身份很适應。
這樣完全外放姿态的段鸮,真的顯得非常地有個人魅力,比這江山,河川還要獨特,或者說,令人心馳神往。
“喂。”
“走之前,要不要去個地方。”
這麽說着,一身皂衣站在他面前,有着像是海東青一樣漆黑眼睛的富察爾濟突然提了個建議。
“去哪兒?”
段鸮。
“去看個東西。”
這是又想搞什麽。
段鸮心想。
但作為另一個從來都隐藏着自己真實性格的瘋子,他不得不說也被勾起了一絲常年沉寂下的激蕩。
好像他前半生的冷靜,刻毒和機關算盡,總是會被這個人輕易打破。
他也是個有情感和血肉的人。
這樣的情感和血肉一點不值得隐藏。
相反,從這一刻,段鸮覺得自己好像能夠對着這天下,這江山盡情地袒露了出來。
“就在眼前杭州府一路眺望過去的另一頭,路上起初會有些難走,但只要穿過崎岖的天目山,視野就會瞬間開闊起來,若是此時天黑前去往,快馬兩夜即刻來回。”
“诶,去不去?”
又是這人在月光下,回過頭來的一句話。
讓一切不合理,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被他這麽一搞,段鸮突然也覺得沒什麽了,他居然被這麽輕易地說服了。
“去。”
于是乎,也感覺這一切剛好的段鸮就這麽回答了他。
這一次,成了富察爾濟和段鸮此後人生中再一起回想起來匆忙,卻也異常興之所至的奔赴。
好像只要從對方的嘴裏說出來,一起去看一看吧。
他也突然對那另一頭的未知突然不再充滿未知和卻步,可去自己心中想去的地方,看自己最想看的山河,卻恰恰也是他從沒有得到過的經歷。
一夜踏馬。
在耳旁那一下下激烈放肆的馬蹄聲中,他們腳下,那原本離那海中洲異常繁瑣的距離卻也在馬蹄聲中被一點點縮短。
他們都是骨子裏熱愛着這樣事情的人。
這樣的遠行卻也不會覺得枯燥。
整整兩個日夜,這不分日夜的行程對常人而言卻也漫長而辛苦,他們一起下馬踏着那浮浪,涉水而行,終是趕在最好的時候,在那之後如願看到了心中的一幕。
當親眼看着這地方,一步步走出那狹窄的視線,牽着馬立在懸崖上的段鸮就好像終于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志向。
從此不拘于天地,戰勝眼前的命運,一直堅定地走出兖州,往更多的地方去,只為站在這樣好的山川江河前一展抱負。
遠處,星河點點,屹立于礁石下的海中洲和這一片水接壤處,有着和尋常江河湖泊不同的灰,藍,紫。
只因那不是一個人腳下走過路的盡頭,而是無盡的山巒,天空。
山河,狂浪,還有這千年國土歲月下掩埋的歷史滄桑都好像在這一幕中令人歷歷在目了起來。
那一刻,為趕上那海邊最美的日出。
兩個人都大步跑了起來。
最初段鸮是不想和他一樣的,奈何有個家夥就是這麽充滿感染力。
所以兩個脾氣根本就沒什麽區別的人,索性就這麽像是人生頭一次般無所顧忌地跑了起來,又一起在盡頭處終于是一起停下了。
兩個人的心情都好的出奇,好像一朝回到了自由自在的少年時,連望着遠處發出的感嘆都好像是發自內心的。
累麽。
好像完全不會。
反而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日子痛快開心無比。
海中洲。
萬裏浮生海浪潮,印刻在前朝海事中的那一艘艘遠洋輪船曾從這裏出發。
那時的河山圖景不似如今,但相似的,大概是雖人已變,但這山河從未發生過任何變化吧。
狂縱的夜風拂過耳邊,這一切好的不可思議。
手上還扯着缰繩,解了衣襟扣子的富察爾濟一個人望着遠處籠罩在霧氣中的海面,似有片刻的回憶。
他沒有說話。
面無表情。
但眸色漆黑,沉寂桀骜,像是包容着這整個黑夜那頭的沉寂,映照着和他一起下了馬趕上這一幕的段鸮的身影。
這一刻,他就像是出鞘的鈍刀。
卻也值得世上最好的鞘。
自遠方傳來的回聲令人心聲被牽動。
風吹散馬匹的鬃毛,那一雙投映在水面上的黑白的影子恰似天地之間的陰影。
“看到那個了麽。”
見狀,手上牽着那靈性地甩了甩鬃毛的白馬,和這人坐在那礁石往遠處眺望那一幕的段鸮說了他一句。
“賽罕,那是賽罕。”
“這是一句滿語。”
“你眼睛裏,現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賽罕。”
說着望天看了眼天空,身旁這個舒展開手,示意段鸮往前看去的家夥還帶着一絲回憶扭過頭來指了指那遙遠的地方。
他的一條手臂擱在膝蓋上朝下搭着時,被他自己随手解開兩顆扣子的前襟就這麽敞開着。
那領口敞開的地方,他的半邊胸膛線條若隐若現,顯得自在而潇灑。
因為,這更像個他放松狀态下随口說出來的詞。
但不知道為什麽,聽上去還挺特別。
雖然到這一次的事情結束,段鸮都不知道賽罕是什麽意思。
可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的某天,到了他們自己都快忘了這一夜的交談時,有一天,在一個很偶然的地方,段鸮卻終于是得知了一個古老的故事和這個詞的意思。
那是一副繪在木蘭圍場壩上草原天然石碑上的民族畫。
聽說是過去的滿足用朱紅色和皂色的礦石顏料在這天然石碑上根據真實的人物畫下來的,此後這裏雖成了皇家所用,壁畫卻保留下來,以此來紀念草原上的一種生靈。
上頭畫的是一種模樣神風俊朗的老鷹。
腳纏紅巾,滿身雪與風,羽毛不似人間之物,聖潔而威嚴無比,而牧民們便将他叫做——賽罕。
【‘在以前冬季的撫遠,有一種懸崖邊長大的神鳥,因十萬只中才出一只,異常珍貴,被稱為萬鷹之王。’】
【‘這就是,海東青。’】
【‘古老民族的人們将海東青從懸崖邊捕獲後,便将一根銀色的鎖鏈做成戒子戴在了他的腳上,那根鏈子是用來馴服海東青的,若是獵人對着海東青喊出,賽罕,老鷹就會回來。’】
【‘那是人和鷹的契約,無論這只海東青今後飛到這天下的那裏,他都會記得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
【‘賽罕在滿語裏的意思,就是美麗的。’】
【‘對于一只鳥兒眼中,這一生所見的,最不過難忘,指引着我的美麗。’】
不過這一天。
和那礁石下的山鳴海嘯,卻成了此後無論過去多少個年頭,段鸮一生中都所見最壯麗最難忘的山河之景。
江山與夜。
屬于二人的旅程和時代才剛剛開始,繼續躲下去也沒有用處了。
自此同行,再無回頭之路,只随着這浮生海浪肆意向前,無懼于天地,闖出這一片天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賽罕,就是滿語裏美麗的意思。
內蒙至今還有個地方叫塞罕壩。
所以,南軍機,你是八方爾濟的賽罕,八方爾濟,你也是南軍機的賽罕呀。
不過我一直覺得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事。
它建立在一個或許不那麽迅速,但必定令兩個人願意交托心靈的過程中。
這樣的難忘,可以将各自前半生的所有磨難都抹去,還能将他們骨子裏的意氣風發喚醒。
光明,也最是美麗。
他們都因為遇上彼此而看見了生命中的賽罕,所以,從此也請這樣,永遠地追随着彼此,自由自在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