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沈不入躺上床卻不敢閉眼,他知道只要睡覺就會經歷那地獄般的噩夢。
平日他都是打坐過去的算不得真正休息,此時盡管心裏抗拒,卻終究敵不過身體的疲憊睡了過去。
風雨欲來,黑夜更顯得可怖。身穿月牙袍的男孩從遠處跑來,臉上帶着不自覺的笑意,小心翼翼的護着盛在掌心的一條小魚。
有些跌跌撞撞的撞開自家門,笑容卻凝固在臉上——入目滿院屍體。
手裏的魚吧嗒掉在地上,從臺階滑下去立馬染成了紅色,奮力的掙紮間甩動的都是血水。
沈不入的目光從廚娘到她懷裏的孩子,到年邁管家,最後停住了——心中英俊強大的爹爹躺在石階上,渾身浴血,雙眼無神,大睜着面向門口。
轟!
天上的驚雷好像炸在沈不入腦海裏,閃電亮起,照亮院落中唯一立着的人。
他轉動眼珠,順着那人手裏滴着血的刀往上移,軟鞭纏腰,紅具遮臉,森冷的視線投過來,嘴唇微動。
沈不入皺緊了眉,汗水順着額頭滑下,呼吸變得急促,眼見就要醒過來,場景一轉,變成了南門教的議事堂。
他一個人站在議事堂的中間,兩邊都站滿了人,壓得住議論卻壓不住各色打量,殘酷冰冷。
最上方坐了一個人,還是少年的聲音響起的一剎所有人都心頭一緊:“你可願拜我為師?”
身體止不住發抖的男孩擡頭,看着邁下臺階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人。
他明明走得很慢,可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對這年輕的教主,他們都是畏懼的。
終于他停下來,目光下垂:“問你,可願拜我為師?”
男孩終于開口,聲音都在發顫:“師父。”
年輕教主似是笑了,他彎下腰,忽的擡手取下了那血紅的面具,“記住我。”
壓低的清冷嗓音響在耳邊,沈不入怔在當場,他幾乎是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
葉禦天沒在意這算是無禮的舉措了,他重新戴上面具,牽起沈不入的手面向衆人,眼尾染了丁點笑意,聲音卻清冷猖狂,傳得很遠。
“從此以後,沈不入便是我葉禦天的徒弟了。”
第二天沈不入睜開眼,光線已隐隐的探進來,盡管眉還不自覺皺着,他也極淺的彎了嘴角,畢竟這已經算難得的好眠了。
沈不入少有閉眼能睡到天亮的時候,他通常都在半夜驚醒,卻又四顧茫然,唯有心裏還留着夢裏帶來的沉甸甸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依舊如往常一樣零亂不可尋,唯一還記得的便是葉禦天拿下面具,收他為徒的場景。
沈不入又躺了兩秒,才起身收拾好去找無憂。
“兄長昨晚回來竟沒來看我?!”葉無憂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無憂人如其名,活潑嬌俏,天真可愛,教裏上下都寵着幾分,此時淚眼朦胧更是惹人憐愛。
旁邊站着的小侍都忍不住跟着抹眼淚,時不時看兩眼沈不入都是滿滿的控訴。
無憂還在抽噎:“哥哥不來看我竟然看你了?”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沈不入擡眼看了無憂一眼,轉身道:“走了。”
葉無憂忍不住跺腳,氣呼呼的追上去,發誓下次一定要把瀉藥丢進他飯裏。
兩人來得不算早,但是到了葉禦天的小樓被告知教主還未醒。沈不入本想守在外面等師父醒過來,可被心急的無憂直接拉着沖了進去。
葉禦天突的睜開眼,轉頭看見撲過來的人時硬生生收了攻擊,讓人結結實實的砸在身上。
“哥哥,我好想你。”
葉無憂緊緊的抱住葉禦天整個人又開始抽泣。
葉禦天心中有愧,拍拍小妹的肩背,默默忍着。可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下去了:“好了,別哭,先起來。”
“我不,哥哥三年都沒回來看過我。”葉無憂搖頭抱得更緊了,“你一點都不關心無憂。”
葉禦天無奈,不說話了,讓人聞風喪膽的血魔此時顯得有些無助。
沈不入看着師父蒼白的唇色,想起昨天姚叔提到的一句師父受傷了,腳步微動上前了半步,“無憂,先起來。”
葉禦天聽見沈不入的話擡眼看了人一下,本來沒當回事下一秒就變成了意外——無憂頓了一秒,哼了聲竟真的直起身子坐在了床邊。
葉禦天都來不及表達自己的詫異,急忙撐着床坐起來:“哥哥要換衣服,先出去好不好?”
“那你快點。”葉無憂再不舍也只能往外走,路過沈不入時語氣不好的招呼了聲:“走啦。”
“沈不入留下來。”
不僅無憂愣住,連沈不入都有些意外,不過葉禦天下的決定也從不解釋。
等無憂出去空間就陷入了安靜,不知道為什麽沈不入總感覺有點不自在,目光亂轉了一會停住了。
葉禦□□服的領口因為剛才被無憂抱着而弄得有些松,一截脖頸露出來,是瓷白的顏色,在黑色裏衣的映襯下像加了柔和的光。
不過下一秒沈不入眉頭微皺,他的視線落在葉禦天脖頸左下側那一道猙獰的疤痕上,那樣脆弱的地方,留下了如此重的痕跡。
“這是,怎麽弄的?”沈不入的聲音有些發顫,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已經走到床邊彎腰撫上了那道疤。
葉禦天還在從朦胧的睡意裏回神,被徒弟的動作吓了一跳,脖頸處傳來的溫熱讓他有些不自在的往後退了退,随意道,“還能怎麽,總不會是我自己砍的吧。”
說着側身起來,去拿搭在屏風上的衣服,剛披上就聽見身後少年冷冷的聲音:“是誰?”。
葉禦天被裏面的情緒驚了一瞬,回頭看了眼徒弟,聲音裏帶了些隐約的笑意,“怎麽,還想給我報仇啊?”跟逗小孩似的。
沈不入沒說話,事實上他此時也說不出話來。
這幾年沈不入也聽到過江湖有傳言說血魔被抓住,血魔身受重傷等消息,可他從來不覺得那是真的,這世上沒人能傷得了師父。
可這一刻,葉禦天臉色蒼白,因為微微側身的關系,腰身現出來顯得格外細瘦。
沈不入突然意識到,面前這人也是會死的,就如當初父親一樣。
可他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葉禦天系好衣服轉過身被徒弟的表情吓了一跳,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當初的樣子,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
難得心裏軟了一下,葉禦天走過去擡手虛虛的抱了徒弟一下:“不急,師父等你長大保護我。”
葉禦天說這話時并沒有想太多,純粹是哄人,可等他以後被徒弟拿着這句話噎得言語不能時,直想一把掐死現在的自己。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現在葉禦天忙着把人帶到櫃子前,拉開抽屜裏面塞滿了東西。
葉禦天拿了根冰藍色的軟鞭塞徒弟懷裏,自顧自的又打開另一個抽屜斷斷續續的掏了很多小東西往沈不入懷裏扔。
沈不入捧着一堆小東西有些呆呆的站在那裏,那些東西千奇百怪,甚至有玻璃彈珠。
不過,他都已經十六了……
葉禦天順着徒弟呆愣的目光看到了那些小東西,感覺有點失策,都忘了徒弟還會長了,他清了清嗓子,
“不适合的就扔了吧,試試鞭子怎麽樣。”
“我不會扔的,謝謝師父。”沈不入将小東西收好,鄭重道。
葉禦天不置可否,示意徒弟試試鞭子。
沈不入握上鞭子就有一種同源的熟悉感,他甩了甩,一道漂亮冰冷的弧線,空氣都好像被破開。好壞自是不必說,沈不入又揮了兩下,有些驚喜:“這鞭子很好,可有名字?”
葉禦天對這答案并不意外,能不好麽,命都差點為它丢了,雖心裏得意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随意道,“既然在你手裏,名字也就由你喜歡。”
沈不入看了鞭子兩眼,顯出一點拘謹:“我能叫它‘天’麽?”
葉禦天看徒弟這樣子有些不明白,他雖不是個好師父,但在徒弟面前也沒幹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怎麽取個名字都這般小心翼翼。
猶豫了一秒,原本一句不耐煩的随你出口硬生生變成了挺好。
葉禦天說完就去找給無憂的東西,沒看見徒弟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
沈不入沒想師父會同意,更不消說挺好。
天一方面符合鞭子的顏色,另一方面也彰顯來歷。只是這字同時也在師父的名字裏,所以沈不入說出來已經準備好換,不曾想,沈不入垂眸眨了眨眼,感覺心裏有點異樣。
不過這次沈不入真的想多了,葉禦天對教主的稱謂熟悉,對血魔也不陌生,唯獨對自己的名字沒什麽反應——這世上也沒什麽人直呼他名字。
葉禦天剛找好給無憂的東西,小丫頭推着子書便進來了。
“衆人已等了一上午,若你今日不想去可改個日子。”今天有些冷,子書披了條白色的坎肩更襯得面目俊朗。
子書說的是他昨夜讓人通知下去今早召開的會議。
葉禦天露出冷笑:“去,為何不去?”
還未靠近南門教的議事堂,已經聽聞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老夫要回了,讓我們空等一上午,還有個教主的樣子嗎?!”
“隆長老,煩請您老再等一下。”是衛七的聲音。
“你敢攔我?我想走教主來了都不敢攔!”
葉禦天跨進門:“本座确實不敢攔。”
身影一出現衆人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單膝跪下,齊聲道:“恭迎教主。”
整齊有力的聲音在大殿裏不停的回蕩,有些震人心魄。
葉禦天不慌不忙的走過去用鞭子托起行禮的隆長老:“隆長老這禮我可不敢受。”
隆長老看着眼前扣着面具的年輕男人,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更加深不可測,後背冷汗冒出來:“老夫是無心之言,還望教主恕罪。”
葉禦天不說話,一步步的邁上臺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慵懶的靠在椅背上:“起來吧。”
“謝教主。”衆人道,站回自己的位置。
隆長老也提步往自己的位置走,卻聽見葉禦天輕飄飄的聲音:
“隆長老往哪走,不是要離開嗎?走吧。空等一上午也是該休息了。”
“教主恕罪!”
隆長老心頭一緊,求生本能讓他立馬跪了下來,想象中的恐懼差了直面恐懼十萬八千裏,深覺當時自己被豬油蒙了心,怎麽就答應……
“恕罪?說說你有什麽罪?”葉禦天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一頭墨發傾斜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熟悉的語調與姿勢,隆長老頓時抖如篩糠,見過十六歲的葉禦天的屠戮,恐懼幾乎根植在心裏。
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葉禦天忽然一鞭子甩在隆長老腿上:“怎麽,聾了還是啞了?”
隆長老動了動,小腿傳來刺骨疼痛,他似乎是想向後看又停住,開口道:“我不該無禮于宗主,”
“既然說廢話……”葉禦天不耐的皺眉,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到隆長老面前的,只聽啪的一聲,隆長老臉上橫了一道傷口,一只眼珠子滾到了地上,咕嚕嚕的伴着最後的話音:“那就別說了。”
隆長老隔了兩秒才感到痛,他凄厲的叫了聲,葉禦天的态度很明顯,他也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了,站起來就朝着葉禦天攻了過去。
葉禦天閃身後退,鞭子在他手中像是有意識般,以極其刁鑽的角度擊在目标身上。
衆人鴉雀無聲,眼睜睜看着幾次想逃走的隆長老被葉禦天一次次擋住,鞭子上甚至挂了血肉,這完全是單方面的酷刑。
隆長老已經全身是血,深處可見白骨,整個人都有些魔障了,瘋狂的大吼,“葉禦天,你親手弑父,作惡多端,不得好死!”
扭曲着吼出的聲音凄厲無比,回蕩在這空間裏,帶着極恨的詛咒。
葉禦天不在意,他都不得好活,還在乎不得好死?他扔了鞭子,語氣淡漠。
“殺了。”
“教主!”同時響起了幾個聲音,帶着驚懼,可都無用——隆長老脖子上現了一條血線,死不瞑目。
旁邊衛七的劍剛剛入鞘。
衆人靜默,怎麽也沒料到這個結局,教中大長老一臉哀戚:“教主,隆長老罪不至死,你”
“覺得本座錯了?”葉禦天轉身面對所有的人,嘴角勾了點不屑的弧度,聲音冰冷低緩:“殺就殺了,你能如何?”
寒風呼嘯,氣氛降到冰點,無人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