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于車身外。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鐘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噴湧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楚子航使勁抱着頭,蜷縮在座椅靠背下,一個勁兒地顫抖。這是怎麽了?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瘋了麽?

随即是剎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于因為剎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已經,外界的聲音再次湧入車中。地面因為雨而變得極其濕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面上滑動,在空蕩蕩的高架上旋轉。

男人伸手到後座上,溫暖的大手按着楚子航的頭。

車身旋轉,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男人女人和他三個人還是一家的時候,男人帶他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

車身停下,整個地倒轉過來。

“扣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說。

他再次發動引擎,變速箱切換到手動模式,随着油門踩下,發動機轉速飙升,檔位被男人推動着上升,直至轉速進入極限的紅區。

10秒鐘裏,這臺車已經達高到200邁的高速,沿着來路直沖回去。楚子航聽見車輪下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裂響,那是……人體被壓碎的聲音麽?而前方傳來的震動顯然是他們直接撞擊了那些黑影的身體,連續撞擊,油門始終踩到底。男人簡直是把這臺車用作了屠殺的機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死了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別擔心,死侍是……沒有身份證的,我的意思是……那種東西沒有公民權。”男人扭過頭對楚子航笑笑,臉色蒼白,“所以法律不保護他們,因為他們不是人。”

邁巴赫把一個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護欄上,影子吐出一潑黑色的血,潑灑在前擋風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開在那裏。影子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再次換擋,楚子航見男人開過無數次的車,卻沒有一次看見這麽巨大的車身在男人手心裏好像玩具似的輕盈。邁巴赫在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進,後面的暴風雨裏站着些漆黑的影子,黃金色的眼瞳飄忽閃爍,靜靜地看着他們遠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來,怎麽也是法制社會,這麽大的事不能不報警。

可是很奇怪,雖然是暴風雨,難道高架路上就一輛車都沒有麽?高架路出口處的管理員怎麽會允許這麽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這條路上本該沒有任何行人的。而且這條路無處不設監控,發生了這樣暴烈的車碾人的事故,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路警趕來。

就像是他們被隔絕了,隔絕在整個世界之外。這個空間裏只有高架路、暴風雨、影子和這輛邁巴赫。

“兒子,別怕別怕,其實你爸爸很能的,只不過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沒用,你看看你手機裏肯定沒信號。”

“這件事不太好解釋,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這邊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開着車,嘴裏還繼續啰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并不輕松,臉上都是汗,握着方向盤的手時而微微顫抖,身子弓得像是蝦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速度表上顯示這輛車以誇張的250邁奔馳,接連跑了差不多十分鐘,算下來他們跑了大概60多公裏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見了,被他們遠遠抛下了60多公裏,周圍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還是使勁地踩下油門,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緊張一點都沒有緩解。

“我們……我們去哪裏?”楚子航哆嗦着問。

“不知道,他們還在……還沒走……因為雨還沒有停。”男人說。

雨還沒有停?什麽意思?暴風雨是說停就停的麽?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麽關系?楚子航覺得一團亂麻。

丨3丨主神降臨

前方隐約出現了亮白的燈光。

“到收費站了麽?”男人如釋重負,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麽久,他們已經完全無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複提醒說沒有找到衛星信號,一切的路牌都過在暴風雨裏,就算亮着遠光燈也看不清。

“過了收費站你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回去,讓你那爸爸給人一點錢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計費卡叼在嘴裏,伸手把卡在車門上的日本刀拔了下來,過收費站車門上插着一把滿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燈光越來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着前方,男人也一樣。

像是在海裏漂流的人看見燈塔,森黑如刀劍的光柱在他們眼裏格外溫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燈,到了那裏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車忽然開始減速,剎車片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不對!”男人的聲音裏透着驚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莊嚴和宏大,就像是……朝聖的人邁向神堂。

對的!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裏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谒神的感覺!所以急欲親近,急欲親近神的光輝。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麽神都不信……在他看見那燈光之前。

他們剎住了,可是燈光卻向他們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楚子航聽見了馬嘶聲,他覺得那是幻覺。雖然很像馬嘶聲,可是如果真的認可了那是馬嘶聲,那匹馬該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聲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裏吼叫,鼻孔裏射出電光來。

“一會兒不要離開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頭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筝。”

風筝從不會離開放風筝的人很遠,因為之間連着風筝線。遠離的那一天,是風筝線斷掉了。

“嗯!”楚子航說。

“系好安全帶!”男人說着,慢慢地踩下油門。

邁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沖了出去,沖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霧被斬開,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他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滅,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樣魁偉的駿馬,它披着金屬錯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光輝,八條雄壯的馬腿就像是輪式起重機用來穩定車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馬掌扣着地面,堅硬的路面被它翻開一個又一個的傷口。馬臉上帶着面具每次雷鳴般地嘶叫之後,從面具上的金屬鼻孔裏噴出電光的細屑。

而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陰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灑在上面,甲胄蒙着一層微光,他手裏提着彎曲的長槍,槍身的弧線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的軌跡,帶着鐵面的臉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燈一般照亮了周圍。

北歐神話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奧丁。

楚子航在一本書中讀到過他的故事。

他來了,一如傳說中,騎着八足駿馬Sleipnir,提着世界樹枝條制成的長槍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胄,披着暗藍色的風氅,獨目!

他本該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畫裏!

邁巴赫轟然撞了上去,Li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揚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彙聚過來阻擋在奧丁的面前,沖擊在邁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記水流的巨拳轟擊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見前面了,迎面而來的仿佛一條瀑布。沖擊讓楚子航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邁巴赫巨大的動能在短短幾米裏就被完全消解,車輛報警,安全氣囊彈出,這樣才讓楚子航的頸椎沒有瞬間斷掉。

水流把邁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緩緩跪地,

那個“奧丁”把Gungnir 插進濕潤的瀝青路面,以神馬為禦座。

成群的黑影聚集過來,分為兩排站在“奧丁”的面前,一模一樣的黑衣,一模一樣的蒼白的臉,看了永遠記不住的臉,空洞的閃着金色光芒的雙瞳。

“下車吧。”男人輕聲說。

楚子航邁動雙腿,機械地跟着男人下車,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燈中,男人一手握着長刀,一手伸過來挽着楚子航。

“不要怕……雖然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沒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輕輕握着楚子航的手,“本來不想讓你看到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錯過機會,睜大眼睛。”

楚子航乖乖的睜大眼睛,靠近男人,從未有這種時候,他那麽期待感受男人的體溫。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無邊的黑暗。腳下是寬闊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彙集在這片空間裏,雨流和雨流之間并排挨着,沒有空隙。

“你只是個司機?”雨中傳來“奧丁”低沉的聲音。

“是啊,我只是個……司機。”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着長刀,一手輕輕撫摸楚子航的頭。

“真有趣,撞向神之禦座的人,僅僅是一個司機。”

“我知道你們要的是什麽,”男人說,“可以,交給你們沒有問題。”

他湊近楚子航的耳邊,“去把裏面的箱子拿出來,黑色的,上面有個銀色的标記。”

楚子航拉開後備箱,裏面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堅韌,上面是一塊銀色的銘牌,一株茂盛生長的世界樹。

楚子航把手提箱交給男人,男人掂了掂,仍舊交給楚子航,看着“奧丁”,“我準備好了。”

“那麽,人類!觐見吧!”“奧丁”說。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男人拉着楚子航的手低聲說,“記得,不要離開我,卻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楚子航顫抖着。

男人和楚子航行走在黑影的夾道中間,黑色的影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們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語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楚子航一句都聽不懂,只覺得那些蛇一樣的線條又蘇醒了,在他腦海裏變幻無窮。他戰戰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臉,每張臉都是一樣的,可是每張臉上都寫着太多太多的往事。

腦子裏電光般一閃,忽然間他似乎能聽懂了,那來自遠古的低語:

“人類啊……”

“又見到人類了……”

“那孩子的血統……”

“讓人垂涎的鮮肉啊……”

“口渴……”

可怕的聲音圍繞着他,楚子航驚恐的捂住耳朵。

“你聽到的,我也聽到了。”男人緊急拉着楚子航的手,“別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離“奧丁”大約二十米,距離背後的邁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沖刷着他手中的長刀。

“為什麽我覺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會放我們走呢?”男人問。

“我将許諾你們生命。”“奧丁”回答,“神,從不對凡人撒謊。”

“是另一種生命吧?”男人說。

“有什麽不好?我将為你們開啓‘封神之路’。”

“變得像那些死人一樣?”男人環視着周圍的黑影。

“不,你們的血統遠比他們優秀,你們會更加強大。“

“更加強大的……死人嗎?”男人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子航想也不想,把手中的手提箱扔了出去,仿佛是吸引餓狼的鮮肉,所以影子都湧向手提箱。他們的形體因為速度而扭曲,像是從地上躍起的長蛇,男人踏步而出,長刀帶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濺開成圓。楚子航雙手抱着頭蹲在地上,那些可怕的聲音卻穿過手掌鑽進他的耳朵裏,血液從傷口裏湧出的聲音,骨骼在刀鋒下斷裂的聲音,混在在暴風雨裏。(這句,額,我覺得要麽是多了一個“在”,要不就是“混雜在”)

遠比那些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一次他聽見影子們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好痛啊……痛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絕望的、仿佛地獄中來的哀嚎。

楚子航感覺到那些濃腥卻沒有溫度的血液粘在身上,雨水都洗刷不掉。

他鼓起勇氣把眼睛微微睜開,看見男人獅子一樣在影子中揮砍,一腳踩在手提箱上,一個又一個影子在刀光中裂開。

楚子航捂着頭靠近男人一些,他記着男人的話,不要靠近,也不要遠離。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後,影子向着他圍了過來,如果帶着利爪的黑手高懸在空中。

男人注意到了,用力踩得撲向楚子航,一刀斬斷那些黑手,跟着一腳把影子們踢開。但他已經來不及回身去追擊那些把黑手按在手提箱上的影子。影子們就要得手。

男人發出高亢的爆音,和那些影子低語的聲音一樣。

時間的流動忽然變得無比的緩慢,似乎風和雨都變得粘稠了,楚子航努力要把手擡起來,可手動得很慢很慢。在這個被慢放了幾十倍的空間裏,只有男人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返身揮刀,踏步、滑步,水花在男人的腳下緩慢地濺起,影子們濃腥的黑血緩慢地溢出,都暫時地懸停在空氣裏,仿佛濃墨漂浮在水中。墨黑色裏男人的刀光偏轉,飛燕一樣輕靈。

楚子航從未想到一個男人會這樣的威風,而這個男人是他的……爸爸。

時間回複了正常,男人還是一腳踩在手提箱上,抖手揮去刀上的血跡,緩緩地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奧丁”。

影子們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跌跌撞撞地不斷倒下,他們在低聲哀嚎,有的折斷了腰,有的沒有了腿。

“言靈?時間零,你的血統很難得。”“奧丁”說。

男人握住楚子航的手,“我說‘跑’的時候,就調頭往車那邊跑!”

楚子航點頭。

“你跑得會比我更快!”男人拍拍他的腦袋。

“東西留下,我們走,可以麽?”男人說,“公平一點。”

“你和我之間,是沒有公平的。”“奧丁”說。

“談判破裂了,”男人低聲說,“跑!”

楚子航想都沒想,發瘋一樣往邁巴赫那裏跑。他跑得很快,他代表仕蘭中學在市少年隊打籃球,他是一個擅長突防的中鋒。

他狂奔在雨中,邁巴赫就在他的前方。

這時候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風筝線斷了。

是的,他和男人之間的風筝線……斷了!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只有隔很久才會見到男人,但是有一根線在他和男人之間,這樣他們不靠近、也不遠離。可是忽然間這根線斷了。

他猛地站住回頭,發覺男人根本沒有跟他一起往回跑,男人在奔跑……奔向奧丁!

時間再次變慢,但是男人沒有變慢……奧丁也沒有!奧丁擊出了Gungnie,一瞬之間無數次刺擊,這支神話裏永遠命中的長槍,它的每一記突刺都帶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線圍繞着男人,向着他的不同要害,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雨中閃避,揮着刀旋轉,高跳起來劈斬,向着奧丁,那個神的頭顱。

他墜落下去,因為被他閃過的“流星”仿佛螢火蟲回旋飛行,從後背擊中了他,鮮血四濺。

時間再次恢複正常。

“子航!子航!開車走……開車……走!”男人嘶啞地吼叫着,渾身蒸騰起濃郁的、血紅色的霧氣。

楚子航呆呆地站着,感覺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體裏的……劇痛!

“要聽話!”男人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子航,“報仇什麽的……都靠兒子了!”

楚子航打開車門,看着沒有鑰匙孔的中控臺。

“啓……動!”他試着對邁巴赫喊。

引擎轟鳴起來,楚子航瞬間明白了剛才男人對他說的話,第三個可以喚醒這臺車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檔起步,車飛速後退,男人偷偷教過他開車,用的就是這臺邁巴赫,他們曾打開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轉的暴風雨拍打在車身上,四周的水壁擠壓過來,拼命吼叫的6.0升V12達到了最大功率,卻無法推動車身離開這裏,這個一個可怕的領域(書上就是這麽寫的),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開門!”男人高喊着把手中的長刀擲向八足駿馬的馬頭,同時,他被再次襲來的“流星”圍裹,在空中爆成一團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間減弱,邁巴赫平咆哮着沖破了它,遠離這片詭異的空間。

丨4丨雨之哀歌

楚子航腦海裏空蕩蕩的,駕車飛奔在高架路上,車內音響不知何時又開了,女兒和父親對唱: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并沒有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他将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對的……是這首歌……沒錯!

他忽然聽懂了。

男人放這首歌給他聽,放得沒錯。他就是那個女兒,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門,男人希望他能過得好,希望将來他有所依靠。

在真實的世界裏男人是個沒什麽本事的男人,他一輩子只是個司機,一個偷空接兒子放學的小卒,他能做到的僅限于此。許多次他開着這輛邁巴赫等候在校門外,可是看見那輛奔馳S500開進來的時候就縮縮頭離開,他相信自己已經看到了“女兒”的依靠。他可以手持長刀扮演拉風的角色,但是他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所以他遠遠地逃離了。

“你将來就明白了。”

現在楚子航已經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

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剎車。車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停在雨幕中,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

楚子航打開車頂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頭看着天空。仿佛全世界的雨都從那個天窗裏灌了進來,堅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臉上……抽打在他的臉上。他感覺不到冷夜感覺不到痛,耳邊穿插回放着男人的聲音和那首歌。

“殺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盤上,用盡全力吼叫。

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杯決戰,這座城市下起了雨。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聚在電視機前,喝着啤酒睜大眼睛議論紛紛。

隔壁傳來媽媽和閨蜜的尖叫聲,大概是進球了。她們已經幹掉一箱啤酒了,在這麽喝下去,這個阿姨組會穿着低胸的絲綢睡衣跑到花園裏,手拉着手發癫吧?不過也沒什麽,讓她們鬧吧,偶爾發發瘋也好,正好今晚天氣不冷不熱,媽媽也喝過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裏,夜風濕潤微涼。他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琺琅吊燈,已經很久了。

好幾年過去了,每天晚上睡着之前楚子航都會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經過,每個細節,直到确認自己沒有忘記什麽。

他從《腦科學導論》那門課上直到人的記憶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盤。時間過去,漸漸地他會零星忘記點什麽,然後忘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于是那個雨夜的畫面就像是發黃、開裂、剝落的老照片,連同那個男人的臉,一起模糊。

可他不願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着那個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記,那個男人就像不曾存在過。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輕聲說。

雨點噼裏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睡着了。

5.路明非的日常

2010年7月17日,陽光燦爛的早晨,悶熱得很。早起就聽見蟬玩命地叫。

路明非背心短褲拖鞋,坐在筆記本前,一手拍蚊子兼着撓亂蓬蓬的腦袋,一手在浏覽器的地址框裏鍵入網址“”。

随着明快的門德爾松《仲夏夜之夢》序曲,網站刷出了登陸頁面,一幅像極了法國農莊的3D合成圖,旁邊是又煽情又爛大街的樓盤廣告詞,“卡塞爾仲夏名邸,***西120公裏的純法式葡萄園,圓您坐擁水景別墅的夢想,火熱訂房中!”

下面是兩個選項,“業主登陸”,以及“訪客浏覽”。路明非點擊“業主登陸”,在ID框中鍵入“Ricardo.M.Lu,”然後摸出一張密保卡來,按照提示鍵入了上面的12組數字,每組2位。

回車鍵一敲,門德爾松優美的音樂瞬間給掐了,界面從上而下高速刷新,墨綠色的操作頁面,無數線條簡潔的細框,一眼看不過來的按鈕,極其剛硬的科技風格,浏覽器的左上角标注了這個頁面的名稱——“卡塞爾學院假期日常報告表”。路明非從抽屜裏摸出個皺皺巴巴的小本,按照他寫下來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項項找,挨個勾選和鍵入。這個複雜的系統在芬格爾那種電腦狂人手裏,牛叉到可以遠程控制卡塞爾學院中央廚房烤箱的溫度,但路明非用的還不是很熟,有種拿着一本《西方餐桌禮儀》變換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覺。

“是否檢測到未知龍類?”

選項是“監測到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覺醒的混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混血龍類”、“沒有”。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裏有龍類四處亂跑?回國就是回到現實世界,跟那些爬行類徹底斷了聯系。

“是否使用言靈?”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自從三峽水庫那一戰之後,所有言靈能力好似都失去了,那可是豁出1/4的命換來的,結果只能用一次。唯一還能起點作用的是“不要死”那條,如果擺出要發龜波氣功的樣子對着被拍過的蚊子大喊,好像可以讓它重新飛起來。

“是否對新的龍文有靈視感?”

“是否有發現疑似煉金設備?”

. . . . . .

. . . . . .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路明非的鼠标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最近做這活兒有漸漸流暢的感覺了。

路明非的大學一年級暑假,他這是在做日常。

所謂“日常”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規,放假期間每天學生都要在線向北美本部報告當天的狀況,這些統統會被學院歸檔,離校期間良好的記錄會提升績點,而且絕不能謊報,在日常報告中撒謊,等同于考試作弊。

在卡塞爾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會被開除學籍,只會降低階級,而降低階級帶來的不便......會讓學生在學院裏窘迫如狗。

“外緊內松”,這是昂熱校長對校規的評價,“狗丅娘養的哪個孫子制定校規的”,這是芬格爾的。

他家在德國鄉下,上網不是很方便,據說每天都得騎着馬跑到鎮子上上網做日常。

雖然麻煩點兒,不過路明非倒是很逆來順受地養成了“做日常”的習慣。

對于普通大學來說,平時把學生關在校園裏填鴨,假期還要求每天寫報告簡直沒人性,什麽校長敢下這樣的校長令立刻會被學生集體轟爆。但是卡塞爾學院不同,這是一所本該比軍校更軍校的特殊學院,沒有組織紀律性,鬼知道學生們會捅出什麽婁子。

卡塞爾學院,美國私立貴族大學,由一群瘋子組成。他們堅信“龍族”曾經統治世界、目前只是沉睡、将來還會對人類的統治發起挑戰,而他們自己是人類和龍類的混血種,擁有人類內心的龍類的能力,抗擊惡龍的任務只能由他們承擔。他們培養最優秀的學員,輸送到世界各地,防備龍族個體的蘇醒,必要時制定屠龍計劃,讓那些死性不改的龍類繼續陷入沉睡中。

對于龍類,如果不是親眼見過的話,路明非這種三觀超正的有為青年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無奈現實是殘酷的...和搞笑的,在卡塞爾學院進修了一年的課程後,路明非的所見所聞讓他不得不相信,歷史教科書上的東西都他媽的是錯的,人類不是和大自然搏鬥了上百萬年漸漸學會使用工具和火的。而是龍類教會了仆從們這些技能;當然太古年代的神明也不是人類根據自身的形象想象出來的,而是根據龍類的形象誇張的;自然各種龍都是有的,世界各國都崇拜某種看起來很像爬行類的、威武的圖騰,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上古時親眼見過;匈奴之王阿提拉是個龍類,所以他那麽拽,一直打到羅馬沒人擋得住他;百年玫瑰戰争是純血龍族和混血種的死戰;林則徐虎門銷煙的秘密原因是阻止東印度公司從中國偷走“龍骨”......

大概所有的歷史事件都跟龍族秘密相關吧?考前路明非趴在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裏熬夜磕《龍族的秘密史》這本卡塞爾學院必修課程時想,沒準兒跟周星馳版《鹿鼎記》裏說的那樣,大清朝真的是被紅花會斬了龍脈,所以才亡的把......可惜那版教材只到1911年就結束了,據說是因為作者以傳教士的身份去廣州搜集素材,高興的圍觀黃花崗起義,不幸被一顆流彈爆了頭。

學院裏的每個學生都是龍族混血種,天才到處爬,精英傍地走,代號“冰庫”的“煉金設備陳列館”中都是些高危物品,頗有幾件夠格毀滅世界的。如果不強化紀律嚴肅管理,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在校規不那麽完善的時候,有過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案例,譬如頭戴煉金設備離開校園,對某個秘密崇拜龍族的黑幫組織大開殺戒的個人英雄主義少年,當時他以煉金設備強化精神,動用“言靈?熾”,造成的烈焰有如數百噸燃油在紐約的街頭被點着,英雄完畢了,罪犯伏法了,造成的影響卻用了數千萬美金才得以消除;比這更加誇張的是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某個內部論壇上,一名擔任速記秘書的實習生無法忍受代表們操着政治論調高談闊論,無非是要給自己國家擴軍備戰找借口,激動的和代表争論,乃至跳上講臺把他在卡塞爾學院學到的東西統統抖了出來,講述“人類歷史背後的秘密史”,強調人類本身的團結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敵人藏在歷史的幕布後呢!

雖然他控制情緒沒有講到龍,但是依然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他的演講實在太逼真了,每個歷史事件都在佐證他的“人類之外隐藏着其他秘密智慧種族”的結論,徹底颠覆了會議代表們的世界觀。無奈之下,學院只得展開危機公關,把這個學生關到精神病院裏去了,給他開具了一份“家族性遺傳精神病”的病歷,知道兩年後才悄悄把他弄出來。

在成立卡塞爾學院之前,歷代屠龍者的組織是一些密黨,在黨規上沒有幾把強有力的刷子很難混到至今,自從校長昂熱祭出“離校期間日常報告”的殺手锏,需要學院出面善後的意外事件少了80%之多......但是一名學生仍于去年自作主張地從防守森嚴的美國國會議事廳中偷走了國父“喬治?華盛頓”曾使用過的一柄遂發槍,該學生認為喬治?華盛頓應該是當時的密黨領袖之一,于是希望分析看看遂發槍的金屬部分是否是煉金術所得的“再生金屬”,這對他寫畢業論文有莫大幫助。

所謂“i cassell you”,跟LG巧克力手機的廣告詞“i chocolate you”如出一轍,“i”還都是風騷的小寫。起初每次登陸路明非都想捂臉,不過随着這件工作做得越來越順手,路明非漸漸也習慣于每天起床坐在桌前哼着那首韓國小女生唱的“i chololate you”鈴聲扭動,輕松協議的做完日常再去洗漱了。只是把“chololate”改成“cassell”......他自己錄了一版傳到“守夜人讨論區”裏去,被版主加了精華,創下了2000多次下載的記錄,分布在全世界的執行部專員都越洋下載并且設為手機鈴聲,路明非在讨論區“十大”的第一名連續呆了五天。

這是注定要從龍族手中拯救世界的“S”級學生路明非在大一下學期幹的唯一一件拉風事。

“明非!不要一大早起來就玩電腦!下去買一袋廣東香腸和一把小蔥,順帶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新的郵包寄來!”嬸嬸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隔着20cm的承重牆震得路明非腦袋一陣陣發懵,真是魔音穿腦。

“哦哦,馬上好了馬上好了!”路明非趕緊說。

路明非本來覺得暑假自己可以衣錦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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