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在他們撲出的瞬間,玻璃穹頂發出一聲猶如銳聲哭泣的長音,所有的裂縫彙聚到穹頂中央,所有應力集中于那一點,崩裂是一瞬間的事,幾千片強化玻璃裂為幾十萬片玻璃碎片,透過玻璃穹頂的陽光淩亂了,碎片墜落如雨,千千萬萬片塊堅硬的、鋒利的光芒翻轉着下落……

“媽的,多虧我還有點急智。”B007仰頭看着玻璃碎片墜落在他們的前後左右,戲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躍、閃爍,濺的很高,就顯示絢爛的水晶。

路明非沒有回答他,他使勁地按着額頭,呆呆的看着光芒的墜落。好像看到了什麽……畫面。那些破裂的、震耳欲聾的聲音,仿佛海潮般湧來,回蕩在四面八方,站立在冰崖上的孤峭背影,飛濺到天空的白色冰晶,夕陽沉入黑色的雲團,兀立在浩瀚冰海上的銅柱。

被束縛在金屬藤蔓中的女人,鮮血墜在冰殼智商,流淌城巨大的圖騰。冰面在震動和粉碎,風從極地吹來,吧破碎的冰霰吹入天空,仿佛一場逆舞的雪,折射那女人瑰麗的、黃金般的目光。

“你後悔麽?”

“你孤獨麽?”

這是什麽狗屁對話?路明非想,這是一對死敵還是一對情侶?總之看起來是該生離死別的時候了,能不能說點有意義的話,拽什麽哲學腔啊這是?可他說不出話來,這該死的畫面太逼真了,像一場3D電影,逼真到寒冷刺穿皮膚的效果都那麽清晰,清晰得猶如割裂般的疼痛。

“路明澤你在搞什麽?出來出來!”路明非心裏說。

不會有錯的,每次有奇怪的畫面感,都是因為路明澤,那個隐藏在他意識深處自稱“路明澤”的大男孩,跟現實裏圓滾滾的堂弟完全不是一個人,狡黠得像是個小魔鬼。

路明非四處看,卻沒有發現路明澤。路明澤竟然沒出現,以路明非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見同樣縮在長椅下的人的腿,那些試圖躲避碎玻璃的飛奔的腿中,沒有看見路明澤總是穿着的黑色西裝長褲,但是,有另外某個人……路明非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強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圍,不遠的地方。

那種仿佛日食時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見,可你知道他在這裏。路明非微微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想,是誰呢?是那雙穿着高跟鞋跑的跌跌撞撞,想必背套裙束縛着的辦公室女郎的腿?是哪個挽着褲腿踩着腳尖皮鞋滿腿毛一看就知道是大叔中的大叔的腿?或者根本就是縮在長椅下那個雙腿劈開哇哇大哭着的尿尿的小男孩?完全看不出來。

路明非捅了捅對面的B007,“學長,有、有高手……”

B007沒有回答,路明非扭頭看着他,愣住了。B007趴在地上,後腦門上插着一塊銳利的玻璃碎片,出了點血。他頭頂上,嶄新的長椅中央,一個狹長的裂開,那塊看起來薄且脆的玻璃碎片居然直接貫穿了厚實的複合木板。

“學長你還好吧?”路明非大聲喊。B007沒有回答。

“不要搞笑了啊!學長!這樣死是很衰的啊!”路明非顫抖的手伸到B007的脖子上,已經摸不到任何的脈搏了。

執行部專員B007,留下未盡的屠龍事業,光榮犧牲。

路明非在震驚中沉默了四五秒,忽然發現了一件再糟糕不過的是,那只“班尼路”的紙袋……不見了!

越過11個時區,美國卡塞爾學院本部,深夜,風紀委員會主任,卡塞爾學院教授曼施坦因正躺在床上,對嘛電視屏幕上是他最喜歡的《辛普森一家》。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曼施坦因拿起話筒,咳嗽了一聲。

“出事了。”施耐德教授的第一句話,簡明扼要,開門見山。

“我立刻到。”曼施坦因挂斷電話,起身下床。暑假期間他是值班教授,應對臨時突發性事件,而這個事件無疑非同一般,施耐德教授所以從學術研究轉為執行部負責人,是他的确在執行上有天賦。對于施耐德這種人,不是嚴重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不足以稱為“出事了”。

曼施坦因西裝革履快步走進控制室的時候,古德裏安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已經在了,古德裏安應該是從夢裏醒來,衣服是穿好了,可戴着一頂小紅花的錐形睡帽,滿臉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茫然。

“怎麽回事?”曼施坦因問。

“有份秘密資料在中國遺失了,迄今為止還不知道下落。”施耐德說。

“這……好像跟我沒什麽關系吧?我不太懂你們執行部的這些,沒我的事我就回去睡了。”古德裏安扶了扶頭上的睡帽,滿眼惺忪。

“遺失資料的是你的學生,路明非。”

“什麽?”古德裏安傻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為什麽他會有秘密資料?暑假過了他才二年級!”

“他被分配了一項臨時任務,在暑假小學期開始前把一份資料叢中國帶回學院本部。按常規,經過二年級的幾門必修課程後,他才有資格出任務。這是一次例外,或者意外。分配任務是由諾瑪做的,不是我,諾瑪分配任務符合學院的章程。”施耐德說,“但是他在和中國的執行部專員B007見面的時候,意外事故,B007死了,混亂中資料遺失。”

“分配給他這項任務是根據校長的意見,校長認為對S級應該給予更多的鍛煉機會,這項任務的級別被定為'C',難度僅僅是初級,所以被分配給路明非。”諾瑪的聲音回蕩在四周,在這所學院裏這部人格化的中央電腦無處不在,任何一部擴音器都可以是她的嘴。

“攜帶物品返校的難度确實不高,可是物品的級別”施耐德低聲說,“現在不是追究任務分配責任的時候,我們必須解決問題,這件物品對于我們而言非常重要。”他把一份打印出來的資料遞給曼施坦因,“這是那份物品的檔案。”曼施坦因第一眼看到檔案正面暗紅色的印章,吸了一口冷氣,印章石一條巨蛇頭銜尾圍繞成圈,鱗片宛然,中間是粗黑體的兩個字母,“SS”。

“怎麽才能找回來?”古德裏安問。

“出了那麽大的事,甚至有執行部專員死了,不會只是單純的意外,而且我們手中沒有任何的資料,根本就是……”施耐德說。

“就像中國話說,‘耗子拖王八,無處下嘴’。”古德裏安說。

“好了,現在不是練習中文的時候!”施耐德說,“路明非的經驗沒法處理類似的事,必須增派新的專員,我的人選時楚子航,他也在中國過暑假,根據上次他提交的日常報告來看,他所在的位置距離路明非只有不到20公裏。”

“只有楚子航一人?”曼施坦因放下檔案,皺眉。

“誰能配合他?和楚子航配合過的只有獅心會副會長蘭斯洛特,可蘭斯洛特還在法國鄉下做調研,最快趕到中國也需要12個小時。”施耐德頓了頓,“即使蘭斯洛特可以出動也沒用,楚子航适合單獨執行任務。”

“不要緊,還有明非在,明非會支持他的!”古德裏安對自己的學生很有信心。

“那就不要從學生中選拔人選,調動在中國的其他專員。”曼施坦因拍了拍桌上的檔案,直視施耐德鐵灰色的眼睛,“物品編號是‘SS-778’,雖然沒說明是什麽東西,不過編號以‘SS’開頭——這是頂級編號,這類東西我們決不能放任它流失!”

“楚子航是我的學生,而我是執行部的負責人。我有自己的判斷,他一個人能解決。”施耐德冷冷地說。

“但我是值班教授,學院在‘SS-778’上面花費了120萬美元,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曼施坦因同樣強硬,“我相信楚子航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必須派人支持他,要确保萬無一失!”

“有明非在啊……”古德裏安發現沒人理他。

“相信我,多餘的人手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施耐德嘆了口氣,背着手在調度室裏轉圈。

“最大的麻煩是資料丢失!”曼施坦因緊跟在他後面。

“明非……”古德裏安嘟哝着。

“所謂的‘SS-778’到底是什麽?現在不是執行部保密的時候,校長不在期間,我們必須協力。”曼施坦因嘆了口氣。施耐德猶豫了很久,“是過去五年中,中國人關于‘未知類型犯罪’的秘密檔案。中國人吧他們懷疑為‘超自然事件’的案子全部歸為‘未知類型犯罪’,就像美國空軍關于UFO的‘藍皮書計劃’一樣,記錄了種種匪夷所思的犯罪。其中絕大部分只是罪犯很狡猾,或者犯罪手法太精巧難以揣測,又或者某種科學可以解釋的罕見事件,但是其中極少數的案件,跟龍族有關。”

“難怪值120萬美元!怎麽弄到這東西的?”曼施坦因吃了一驚。

“很不容易,中國警方非常謹慎,絕密資料都以紙板文件的形式存儲,所以諾瑪對此無能為力。B007號考慮在中國境內執行觀察人物已經20年了。偶然的機會他發現資料保管員的房子和他買在一個小區,于是他借着業主聚會的機會接近他,和他成為朋友。B007號的言靈能力是催眠,他對資料保管員進行催眠之後,讓資料保管員進入檔案庫日複一日地手抄,要知道微型相機之類的設備是根本帶不進去的。前後花費了七個月才把資料抄完。期間那個資料保管員因為抄寫太過辛苦,都患上腱鞘炎了。”

“這跟間諜沒區別了吧……”古德裏安有點窘迫。其實他的意思不是“間諜”,他覺得這簡直是當小偷,和貴族學院的定位不符。

“總不能給中國警方發函,說我們想在龍族犯罪的問題上和你們進行一些學術溝通吧?”施耐德摸着自己的頭,靠着諾瑪輕易搜集全世界資料庫的他命令專員這麽做,确實有些丢臉。

“兩個問題。”曼斯坦因說。

“問吧,只要我能回答。”

“第一,為什麽不讓B007直接攜帶這份重要資料來學院本部報告?而是安排一個大一放暑假的學員去接頭,我們需要這道轉手麽?路明非在這個任務裏看起來只是個送快遞的。第二,即使需要人送快遞,為什麽沒有安排楚子航去?楚子航和路明非在一個城市,他是獅心會的會長,雖然還沒有畢業,但是已經執行過幾次實習任務,和資深執行部專員一樣有經驗,如果安排他,原本不會出這些麻煩。”曼施坦因看着施耐德的眼睛,“為我解釋。”

“B007提交的日常報告中提到自己可能被跟蹤,雖然無法掌握切實的證據,但是他也是上過我們課程的學生,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就不得不提防,所以我們安排了這次交接,為了低調而迅速地把檔案送回學院本部,才動用了學生,……只是沒有想到系統自動把任務分配給了路明非,大概是他距離最近。至于楚子航,雖然也很方便,但我他從‘可供任務調動’的名單裏扣掉了……現在我決定調用他,也是迫不得已。”

“你說到要點了,繼續。”曼施坦因緊咬不放,風紀委員會主任的風格素來是這樣的,這也是職業素養。

“這份檔案裏,有個案件可能和楚子航有關……我們不希望他知道。”

“什麽案件?”

“6年前,一步邁巴赫轎車在高架路上因為臺風暴雨而發生事故,車被遺棄,車身有大量難以解釋的破損,簡直像是在一系列機械上沖壓過又拿激光焊槍切割過,但是司機卻不在車裏。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司機,他從世界上蒸發了。”施耐德緩緩地說。

楚子航單手抓住籃球,下蹲,深呼吸。

籃球場上只有他一個人。

“50比50。”楚子航對自己說。

他動了,狂風一樣帶球上籃,從中場到一側籃筐。只用了區區一步!身高175CM的楚子航,三步上籃,把球扣入筐中,球沒有落地,而是落入了楚子航手裏,閃電般運球到中場,向着另一側的籃筐,三步上籃,像是巨人誇父追趕太陽那樣的大步!自動計分牌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迅速刷新,一個人的籃球賽,兩邊分數交替上升。如果有人圍觀這場球賽,會看見紅色球衣的人影因極速的奔跑而模糊起來,運球的路線是标準的“8”字形。

球砸在地板上的聲音綿密到連在了一起!記分牌刷到“50:50”,球“砰”地落地,楚子航的球鞋在地板上帶出“咝咝”聲,最後停在場地中央。

至此他全身沒有一滴汗,幾秒鐘之後,熱汗泉水一樣湧出,把他的球衣浸透。楚子航用手捋了捋濕透的頭發,看着記分牌點點頭,對自己今天的表現表示滿意。

這是他家裏的籃球場,因為他曾在市少年隊裏打過中鋒,“爸爸”就把整個頂層做成了籃球場,但是高一之後楚子航就退出了市隊,始終只是一個人練習。

對于一個察覺了自己龍族血統的混血種,和普通人打籃球完全沒有挑戰的樂趣,更強的肌肉力量,更快的反應速度,骨骼的超角度彎曲,都讓普通人的高強度競技類游戲變得像打高爾夫那樣休閑。楚子航如果在常人面前這樣打籃球,只能被看作一個怪物。

所以卡塞爾學院和芝加哥大學每年競技的項目是密歇根湖帆船賽,只有這樣靠經驗,靈巧和耐力的項目。普通人類才能和混血種争一争。

楚子航抓了條白毛巾掉在脖子上,輕盈地從紅色球衣裏“跳”了出來——這也是拜血統所賜的靈活——鑽進旁邊的淋浴間裏。他淋浴是準确地三分鐘,一分鐘熱水,一分鐘冷水,一分鐘溫水,第一分鐘的熱水會擠走身體裏剩餘的汗,第二分鐘的冷水會讓肌肉皮膚緊緊地收斂,第三分鐘溫水沖幹淨離開。

凱撒不止一次地和學生會幹部們泡在羅馬式的花瓣浴缸裏嘲笑地說,如果他們是生活在古羅馬時代,那麽楚子航根本就是個生活在中世紀的苦修僧。

其實不那麽準确,不是苦修僧,只是精密得如同機械。

冷水沖刷着他那隆起的肌肉,如同小溪在凸起的山岩中高速流淌,因為運動而過熱的肌肉肌腱緩慢恢複常态。以混血種的身體,超高運動量的活動還是必須小心的,過熱的肌膚和過高的骨骼壓力都會帶來一些麻煩。出資和調整呼吸,把心跳速度和血液流速慢慢地降下來。

這時候他聽見了瓦格特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響起,封在防水袋中的手機亮了。

他手機從不離身,就是等着這個特殊的鈴聲響起。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平靜的男聲,“楚子航。是我,馮?施耐德,手邊有筆麽?準備記錄。”

“等五秒鐘。”楚子航說。

施耐德默默數到五,“執行部臨時任務,編號‘EXE20100075B’這是一項B級任務,專員是你,‘A級’,楚子航,路明飛會協助你。務必于午夜之前奪回交易編號為‘SS-778’的物品,由你押送返校,今晚的紅眼航班兩張頭等艙票已經訂好,在機場辦票臺直接領取,走貴賓通道,物品随身攜帶不得托運。你獲得授權,所有設備都可以調用。”施耐德頓了頓,“非必要,不要造成傷亡。”

“明白了。”楚子航撕下便箋,折疊後塞進口袋裏。

“有問題麽?”施奈德問。

“任務通知已經發送到我的信箱了麽?”

“諾瑪已經做好了,你可以随時查。”

“那沒問題了,我帶了手持設備,細節我會自己弄清楚。”楚子航挂斷了電話,推開衣櫥的門。

推開并排在一起的球衣後,衣櫥不起眼的角落裏躺着一只黑色的加長型網球包,楚子航抓着包帶把它提了出來,拉開拉鏈,黑色鲛魚皮包裹的刀柄緊緊的貼着一只網球拍。楚子航輕輕握住刀柄,冷冷的氣息沿着他的手腕上行——村雨,傳說中殺人之後自然會滲出春雨去洗去血跡的妖刀,那個夜晚,他插在邁巴赫的另一側車門裏。

“你的Birkin包買到沒有?我都在等候名單上排了兩年了,你說他們是不是只賣給VIP會員啊?”

“我買到了啊,上次去歐洲我在Hermes家買了幾萬塊的小東西,店員悄悄跟我說還有一個Birkin的現貨,我想都沒想就拿下了。不過是那種紋路不太明顯的鱷魚皮。叫什麽淺水鱷的,還是個金色的,我還想買個紅的。”

“臭美吧你!買到就不錯了,什麽時候借我背背?”

四個阿姨輩分的女人咯咯的笑着,每人都穿着絲綢睡裙,帶着昨夜的宿醉,起床來正喝着紅茶解酒,一個個蓬頭垢面的,頭也沒梳妝都沒卸,彩妝在臉上糊成一團。昨晚啤酒之後的三瓶幹邑确實太給勁兒了,把她們全都放倒了,幹脆也不回家,就上卧室亂七八糟地睡了。

“快中午了,吃什麽?”有人忽然意識到了時間,熾烈的陽光正從挑高的落地窗照進來,風吹着6米長的絲絨窗簾。門無聲的開了,一個男人踩在松軟的地毯上走到沙發邊,看了一眼滿地扔着的易拉罐和酒杯酒瓶,還有四個以前都漂亮的滿城皆知的女人,皺了皺眉毛,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真亂來,叫佟姨給你們收拾一下不行麽?”

“子航子航,來來,陪我們坐一會。”一個阿姨高興地說。楚子航一條水洗藍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T恤,斜挎着黑色網球包,頭發上還帶着剛洗過的檀香味.

“我叫佟姨幫你們訂餐了,鳗魚飯兩分,照燒牛肉飯兩份,”楚子航說,“一會就送來,湯都是味增湯.”

“子航真體貼。”阿姨們都星星眼,動漫得很。

看了眼裹着薄毯蜷縮在沙發角落裏的媽媽,楚子航搖搖頭,“空調開的太厲害了,室內溫度大概是20度,難怪你覺得冷。”

他抓起空調遙控器開始調節,“空調房裏幹,多喝水。”然後走到一扇窗邊把窗簾拉上,“這邊對着外邊的公共走道,你們穿成這樣都給外面的人看見了。”

裸露着大腿和肩膀的姐妹團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拉拉睡裙把腿遮上,表示自己贊同楚子航的意見。

“子航出去打網球麽?”媽媽問。

“恩,中午跟高中同學聚會,下午打網球,晚上去看老師,可能不回來了,”楚子航說,“牛奶凍在冰箱裏,微波爐轉一下喝了再睡。”

“乖兒子我記得啦,你可越來越啰嗦了。”39歲的漂亮媽媽從沙發上蹦起來,用雙手把楚子航的頭發弄亂。

啰嗦麽?大概是那個男人的基因遺傳吧?楚子航任憑她弄完有蹦回沙發裏蜷縮着,雙手把頭發理好。

“記得就好啊。”楚子航淡淡的說着,轉身往外走去。

這幾年過去了,他大概明白了那個男人為什麽老惦記着“喝牛奶”這件小事,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麽東西要不回來,也不敢去要,只想做些事情表示過去的那些不是虛幻的,自己跟過去還有聯系吧?

那是通往過去記憶的,綿綿密密的,漫長的絲線,似乎只要不斷,就還沒有絕望,就還可以不死心。

楚子航在背後輕輕的帶上門,把女人的喧嚣和自己隔開。“爸爸,晚上同學會,想借你的車用一下。”楚子航穿越花園,撥通電話。

“開那輛新的Panamera去吧,你同學有駕照的也讓他們開着玩玩。鑰匙在鞋櫃上,晚上早點回來哦。”一成不變的好男人腔調,一成不變。對自己成功和財富的淡淡自豪,一成不變的禮貌,一成不變的、讓人羨慕的“爸爸”。

“知道。”楚子航看了一眼手中帶保時捷标志的車鑰匙,挂斷了電話。車庫裏那輛S500的旁邊,一輛新車靜靜地趴伏着,低矮的車身,修長的流線,前後燈同時閃爍,車門鎖解開,楚子航把網球包扔進後備箱,鑽進了車裏。記憶座椅已經為他調好了,只需按鍵便是最适合他駕駛的位置,滿油,剛過磨合期,可以開到最高時速了。

對着遮陽板後的化妝鏡。楚子航摘下黑色的美瞳,閉目凝神片刻後,睜眼,黃金瞳獰亮。

“啓動!”他低聲說,戴上一付黑色的墨鏡。

車庫的卷閘門緩慢地提升,4.8升V8引擎強勁地咆哮起來,7速PDK雙離合器的齒輪綿密的咬合,把推動力均勻的送到四輪,楚子航踩緊剎車,寬闊的輪胎如同野獸撲擊之前蜷曲的爪子那樣摳緊地面。

陽光如瀑布一樣灑在車前擋風玻璃上,楚子航松開剎車,油門到底,引擎歡呼起來,暗藍色的Panamera Tubo如發硎之劍刺入陽光之中。(作者注:保時捷Panamera的标配是沒有聲紋啓動的。)

包間的條桌邊,路明非一個人獨坐,眼神呆滞。

“人死了、人死了……該死!怎麽會有人死了?怎麽會死得那麽衰?”路明非嘟哝,“衰人也會死麽?”

B007就這麽挂掉了,“Jack&Wendy”……Wendy知道了該會多難過……

路明非從火車南站滿是玻璃渣的廢墟裏逃出來,發了一條短信給諾瑪報告任務狀況,幾分鐘後他用iPhone登錄再看任務狀态的時候,B007的名字已經被标紅,點開之後,檔案中寫明“死亡”。路明非的腦袋“嗡”的就大了,從火車南站裏逃出來,他腦子一只渾渾噩噩的,直到這時候看到“死亡”兩個字,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原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原來衰人也未必一定總有狗屎運的,以前還以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諾瑪的任務提示是按照原定時間表運行,等待支援的到來,路明非就來文學社的聚餐會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難道提着個馬桶座圈站在烈日下麽?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眉眼有點熟悉,矮胖矮胖,圓滾滾的肚子皮帶都勒不住。

“徐岩岩?”路明非認出來了,那是在文學社告別會上面和他一起扮演“I love you”的兩個“o”之一。

分別才一年,變化不太大,只是徐岩岩身上所有圓潤的線條都更圓了,大概是學校食堂的夥食不錯。

“路明非?”徐岩岩也認出他了,猶豫了一下,“沒事兒吧你?”

“我沒事。”路明非木楞楞地說,目無焦點。徐岩岩沒搞清楚狀況,屁股蹭着椅子邊坐下了,拿眼角餘光瞄着路明非。

路明非是仕蘭中學的傳奇。其實,仕蘭中學這種學費高昂的貴族學校永遠不乏傳奇人物,鋼琴十級英語六級如過江之鲫,高二就考托福拿高分的人每個班裏都有七八個,畢業拿獎學金去美國英國留學的每年也有一兩個。

但路明非不同,路明非是所謂“傳說中的傳說”。此人在漫長的中學生活中困窘得很,毫無作為,是棵長在馬路正中間的小草,任誰來踩上一腳都是非常自然的,這顆草也不過頭一低,等腳掌挪開再擡起來呢。因為他有個大嘴巴的表弟路明澤也在士蘭中學,所以大家對于他的身世都很清楚。一個衰仔,爹媽瘋瘋癫癫全世界跑七八年沒回中國了,寄養在叔叔嬸嬸家,成績差,沒能特長,喜歡發呆,嘴欠,上課永遠鬼祟的縮在最後一排打瞌睡,流口水了自己都不知道,家長會都沒人來參加的主兒,誰看得起他呢?

只有一件事兒這家夥還不錯,就是打星際争霸,但是就靠着這唯一的技能,這家夥以打“教學賽”為名在網吧蹭了其他人不知多少網費和飲料。搞得最後沒人看重他這個高手,遇到有什麽技術問題都有要問他,只要說“路明非,放學一起網吧玩去,你教我幾手,網費我包了還給你買瓶營養快線“,這家夥就扭動着湊上來了,眼皮賴臉,全無師範的尊嚴。他之所以是傳奇,是因為他在文學社的畢業告別會上,在大家都關注文學社金牌小生趙孟華和文藝小美女陳雯雯終于表白牽手的當口,一個漂亮女孩推開大門如同天使降臨,以助理般嚴謹給路明非換上全套正裝,拉着她登上了停在外面的法拉利絕塵而去。之後的整整一年裏,學校上下都會模仿那個女孩的開場白,“李嘉圖,我們的時間不夠了,還要繼續參加活動麽?”

妩媚如花,冷厲如刀。

在這個漂亮姑娘出現之後,路明非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消息,路明非獲得了士蘭中學有史以來金額最高的全額獎學金,就讀美國貴族私立大學卡塞爾學院。那個出手豪闊的卡塞爾學院可是在面試中把士蘭中學所有的精英都拒了,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是求着路明非入學似地,據傳後迎來還越洋給校長發來了感謝信說感謝您為我們卡塞爾學院培養了那麽好的學生。

其實要說拉風,不是沒有人比路明非更拉風,譬如再往前一節的明星人物楚子航,心入學的學妹們看見畢業照上那張英俊逼人漠無表情的臉,都花癡得像是喝了兩杯啤酒。書法、藍球、大提琴多項全能,也是畢業就去美國留學。但是路明非之所以成為“傳說哥”,是因為那份獎學金太豪邁了、那輛法拉利太犀利了、以及……帶他走的那個女孩太耀眼了!如今連當時在場的徐岩岩他們都不記得那個叫“諾諾”的女孩長什麽樣子了,對她的評價只剩四個字,“容光照人”。那是一束撲面而來的光,不能抗拒。

路明非那副蔫頭巴腦的樣子,佩戴着法拉利、高額獎學金、驚豔美少女這三件飾品,就好比一個糊着鼻涕的醜蛋小姑娘挎着三個正版Hremes鉑金包站在菜市場裏買黃瓜任何一個熱愛Hermes品牌的人都會痛恨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世界上熱愛法拉利、獎學金和美少女的高中男生絕對比熱愛Hermes的人要多很多很多,所以路明非的名字高挂在士蘭中學“此獠當誅榜”的第一位。

簡單概括,他的狗屎運強到上三屆下三屆,人人欲殺而誅之的地步。所以他是個傳奇!徐岩岩上下打量路明非,路明非上身一件白色的大T桖,下身一條大褲衩,腳上一雙看起來仿得很不正宗的籃球鞋,雙目無神。

沒搞清楚路明非的路數,徐岩岩還不敢立刻蹦出去誅殺此獠。徐岩岩原本和路明非的關系說不上好或者不好,不過聽群裏人說路明非今天要來,徐岩岩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原本路明非這棵草徐岩岩沒事也踩過兩腳的,不知道此獠如此得勢,每年有幾萬美金可以随手花,會不會衣錦還鄉牛皮哄哄,讓人心理落差蠻大的。不過看外形路明非過去的一年想是去了非洲而不是美國,不擔服飾沒有任何進步,還曬得黑且發亮。

路明非沒有意識到徐岩岩在打量他,否則它可以解釋說這身黑是因為卡塞爾學院的傳統活動是帆船,每個男生都得參加山下湖面上的帆船集訓,以選拔人組織帆船隊,年年和芝加哥大學在密歇根湖上惡戰。路明非對這種高雅而辛苦的運動本來就嗤之以鼻,寧願縮在宿舍裏打星際,但是去了一次之後他就非常情願了,因為諾諾蘇茜甚至零都會穿着泳裝操帆,夕陽照在寬闊的河面上,白帆片片,女孩們姣好的身形和他家老大恺撒?加圖索一身線條明快的肌肉相輝映,美不勝收。

徐岩岩又看了一眼路明非靠在椅子邊的馬桶座圈。 “回家修馬桶啊?”徐岩岩試探着問。

“恩。”路明非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提着馬桶座圈不是要回家修馬桶還能是什麽?難道是因為潔癖太大願意用公共馬桶所以随身自備?

“你還挺低調啊你。”徐岩岩說。心裏想年入幾萬美金了,還親自修馬桶?路明非愣了一下,以前叔叔嬸嬸家這種小修小補也是靠他,他習慣了,馬桶他很熟的。又一個人推開了門,還是個小胖子,跟徐岩岩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瞅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你沒事吧?”

他也是被路明非那眼神吓了一跳。

“我沒事。”路明非愣愣的說。他沒心思搭理人,眼前還閃動着B007那張倒黴的臉,眉心插着塊碎玻璃,死相窘的跟他活着時一樣。徐岩岩和徐淼淼這對孿生兄弟都覺得松了口氣,好歹這包間除了“此獠當誅榜”的第一位傳奇任務路明非,還有比較熟的人,這樣他們可以互相說話,而不必非得跟路明非打岔,如此便可共同抵抗路明非的壓力。這家夥從美國回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衫,眼神空洞,武器是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