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 1. | 什麽都是錯

“鳴澤啊,出國了可別着急找女朋友,爹娘不在你身邊,你別只顧着玩了。”嬸嬸從前排車座上扭回頭來,對着後座的路鳴澤淳淳(言字旁的,忘了拼音)教誨。。

“知道啦知道啦,煩不煩啊。”路鳴澤坐在寶馬後座上,發着短信,頭也不擡。他在在短信裏和學妹展望将來,根本沒心思理老娘。

“長大了就是懂事。”嬸嬸很是欣慰,“瞅瞅路明非那個慫樣,人家還拿着美國人給的丅獎學金呢,回國也不知道給我買點禮物……”

“他不是給你帶了那個什麽養顏的深海魚油麽?”叔叔覺得得為路明非分辨幾句,畢竟是他老路家的。

“那才值幾個錢?”嬸嬸鼻子裏哼哼,“他每年拿美國人那麽多錢!”

“他不是說了嘛,”叔叔打着哈哈,“第一年成績不太好,獎學金沒領全。”

“那是當然的啊!”嬸嬸覺得出了一口氣,“明非從小就比不上我們鳴澤,論成績論長相論聽話,憑什麽好事兒都給他占了去?他要拿着全額獎學金了,那才叫沒天理!”

對于路明非的狗屎運,嬸嬸心裏一直不爽,連着幾晚上輾轉反複,沒想明白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來的路鳴澤怎麽就比不上蔫巴的路明非了,想着想着悲從中來,然後又痛定思痛,覺得自己這一代已經鐵定不如路明非爹媽了,只有在路鳴澤身上下功夫,一年來起早摸黑,攆驢似地抓着路鳴澤用功,錄取通知書越洋寄來的那天,嬸嬸覺得真是翻身農奴做主人,到了自己蹬鼻子上臉,啊不,揚眉吐氣的一天了,恨不得立刻抓起電話打給路明非爹娘,這才發覺,原來他們根本沒有過路明非爹媽的聯系電話,這麽些年,來往通信真的就只剩那些用鋼筆寫在白紙上的信了,而且沒有一次寫過寄信人的地址。

嬸嬸扭頭看了一眼後座,除了留給路鳴澤的空隙,滿滿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壓鍋、大小包裝的醬菜……不禁有種送子從軍的壯氣,心裏憧憬着路鳴澤在遠隔大洋的一盞孤燈之下,左手拿着夾醬菜的面包,右手翻閱全英文的課本,刻苦攻讀,成就一代學術達人的感人場面。嬸嬸讀過不少描寫老科學家早年在國外求學的書,大抵都是這樣的派頭。

“到了,今晚吃點什麽?”叔叔停車入位。

“我讓明非把蘿蔔切了,蒸點香腸,摘點蔥,把米粉泡上,鳴澤不是喜歡吃過橋米線麽?今晚蘿蔔炖排骨,吊排骨湯下米線,廣丅東香腸,我還買了三文魚,切生魚片給兒子吃。”嬸嬸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信。

“你別老叫明非幫你打雜,明天他不是還要返校麽?也得有點時間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說。

“怎麽了怎麽了?上大學了就不能幫我做點事?”嬸嬸一翻白眼,“我養他那麽多年不說。”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麽?我看也做得蠻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說。

“我不管,今天要是沒把馬桶給我修好,別怪我沒好臉色給他看。”嬸嬸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着大件小件走進電梯,有些年頭的電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從地下車庫升到一樓,剛開門,一個渾身汗味的家夥一頭沖了進來,狂摁樓層鍵。

“沒素質!”嬸嬸壓低了聲音哼哼,目光看着別處,又要讓那家夥聽見,又不能讓他有話柄說自己在罵他。

那家夥猛地回頭,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嬸嬸認出這沒素質的家夥來了,心裏就有點兒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腸蒸上馬桶坐圈買回來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媽一個性子!馬桶坐圈呢?沒買?出去就知道跟同學玩?那麽大了還一點不體諒大人的辛苦!”嬸嬸認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貪玩剛回來,越說怒火越上湧,她出門逛了一整天,給路鳴澤買出國的東西,确實是夠辛苦,本想着進門就躺在沙發上喘口氣,那時候馬桶圈勢必已經換好了,香腸也蒸好了,蔥花和蘿蔔整整齊齊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慫了,嬸嬸猜的确實沒錯,他剛剛才回來,楚子航把他放在距離小區不遠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來的,指望着比叔叔嬸嬸先進門,沒料到進了電梯就狹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馬桶修好了!”路明非趕緊說。

他沒機會進家門去驗證一下了,不過只有賭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說會派專業的人幫他解決這件事,現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雖說以前跟這個師兄沒打過什麽交道,不過獅心會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爾學院裏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這種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們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幹什麽?”嬸嬸的氣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個勁兒地擦汗。

他慫什麽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實說如今就算嬸嬸給他臉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學校去住,和芬格爾那條敗狗混跡。

“鳴澤馬上就要出國了,今天給他買東西,還買了瓶酒慶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着準備一下,到處亂跑什麽?”嬸嬸皺着眉教訓。

叔叔晃着手裏的一瓶幹紅,意思是說今晚可以放開來大家喝一頓。

電梯門打開了,嬸嬸還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裏七上八下的,祈禱着推開家門出現奇跡,楚子航這回千萬得靠得住,看起來嬸嬸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鴿子,他就真得難過了。其實今天本來一切都會很順的,出門跟同學聚餐,回來參加“路鳴澤同學出國留學家庭慶祝會”,他甚至還記得給路鳴澤買了件禮物,一個多功能的變壓器,這樣路鳴澤在美國就能使用各種國內帶去的電器,雖然是個小東西,不過很有用,路鳴非估計嬸嬸不會注意到美國電壓和國內不一樣這回事。他吃過這個苦,在芝加哥火車站候車大廳熬過的幾個白天黑夜裏,他連給MP3充個電都沒辄,只能望着來來往往的人流發呆,覺得自己是一條流落外星球的敗狗。

結果一切都給卡塞爾學院的“日常”毀了,其實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務的料,非要塞給他這麽件活兒,早把楚子航這種精英推出去,沒準資料也沒事,B007還活蹦亂跳地跟Wendy吃晚飯呢。廢柴害死人吶!

“你蘿蔔全切了麽?”嬸嬸把鑰匙插進鎖孔裏,忽然想起這個茬來。

路明非腦袋裏“嗡”的一聲,他确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回家切蘿蔔蒸香腸剁蔥花什麽的,但是聲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着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坐圈。換了誰都一樣,坐在一輛價值200萬的豪車裏,跟獅心會會長提要求,你好意思說切蘿蔔這種事兒?你個只配蘿蔔蒸香腸的家夥,跟人提這個都浪費人家的時間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門被推開了……

滿屋子白蘿蔔片兒,碼得整整齊齊的,每一片都是縱切,一厘米厚度,以日本廚子準備壽司的細致堆疊在各種容器裏,上面灑着翠綠的蔥花,擺在飯桌上、茶幾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廳裏有平面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蔔,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蘿蔔片二們晶瑩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幾乎被燈光閃霞了,嬸嬸那麽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裏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裏傳出整齊而迅捷的刀聲,飄出誘人的香腸味,好似足有一個廚師訓練班在廚房裏演練刀工。

“什麽情況?”路明非傻了。

這時候廁所裏傳來了強勁的沖擊鑽聲,伴随着瓷磚破碎水泥開裂的噪音,整面牆壁都在顫抖。

路鳴澤一個沒留神,正跟學妹你侬我侬的手機落在瓷磚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魁梧的身影從廚房裏走了出來,隐藏在墨鏡後的目光淩厲如飛鷹,冷冷地掃視整個客廳,左手滿滿一桶蘿蔔片,右手提着美軍制式的M9軍刀,上面沾着幾片缥缈的蔥花。

嬸嬸從未在自家裏看見這種身高190cm、肩寬50cm以上、體重足足超過200磅的兇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幾乎要暈過去。

8樓

“書桌抽屜裏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大聲說。

另一個兇徒在廚房門口現身,只穿着跨欄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贲突肌肉,戴着一頂黑色軍帽,手裏握着一柄美軍制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明非?”第二個兇徒摘下軍帽,露出緊貼頭皮修剪的一頭淡金色頭發,發型和美軍海豹突擊隊類似,卻清晰可見頭皮上的骷髅紋身。

他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還帶着點北京腔。

路明非沒回答,除了捂臉,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他認出這幫人了,這些人不是兇徒,即便他們原來隸屬于海豹突擊隊的時候确實是些兇徒,但如今他們退役了,只是些在學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個提着沖擊鑽的壯漢從廁所裏走了出來,拍了拍自己滿身的石灰,軍靴在嬸嬸每周末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着的一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那種男人間互相打招呼的微笑,伸出手來,“終于回來了?我們已經按照特派員楚子航的安排,給你家安好了馬桶座圈。相當結實,用起來絕沒問題。這項單獨任務的評定人是你,如果還有什麽不滿意,現在還來得及補救…,比如更換螺絲什麽的。”

他豎起非常給勁兒的大拇指,“放心,沒問題,維修,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捂臉。

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專業的人”麽?滿臉都寫着“專業”二字啊!都是專業精英!只是這幫人是什麽專業?是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沖丅鋒槍沖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裏為什麽會出現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海軍陸戰隊員?

“趁着暑假校園裏沒什麽事情就休了年假,來中國旅游,本來計劃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歡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機械戰警仿佛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個施瓦辛格一樣的男人你拜什麽歡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裏說。

“還滿意麽?”機械戰警伸手向着廁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裏面試坐一下,體驗一下是否舒适。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蔔和蔥花。”機械戰警補充說。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蔔都宰了吧?”路明非按着額頭,“還有蔥花,你們切那麽多蔥花是要做辣醬麽?”

“任務上沒有注明,進屋來搜索了一下發現陽臺有大包的蘿蔔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動用了學院校工部。我們花一點時間做了分工,一組四人負責廚房工序,一組三人負責衛生間工序,刀具用起來不順手,好在随身都有攜帶,衛生間裏的工序倒是比較簡單,只等驗收。”機械戰警挑了挑眉毛,“我們還順便疏浚了馬桶。”

“我的家就這麽給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于回過神來了,怒吼聲穿雲裂石。

機械戰警目光裏透出了警覺,手裏的沖擊鑽不由得揚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很快嬸嬸就啞了,因為圍觀的鄰居們都從屋外把腦袋探了進來,瞪大眼睛看着滿屋武裝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徹底慫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根本不是個正常人呆的地方,幹不出什麽正常的事情來,從他踏入這個學校開始,他就已經和以前的生活絕緣了。諾諾很清楚地說過,卡塞爾學院,根本就是人生裏面的另一條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為血管裏流動的孤獨和悲哀而去追尋同類……然後再也不用回到人類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鳴澤嘛!因為鳴澤也被美國大學錄取了,你就找一堆人來攪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麽有派頭有場面,沒美國教授撐腰……你氣死我算了你!”嬸嬸把鄰居們哄出去了轉眼就變了臉,把着沙發扶手抹眼淚。

路鳴非垂着手在她面前站着,連帶着校工部的人也一并垂頭站着。

路明非精神有點恍惚,其實嬸嬸這樣罵他不算罵得狠的,也不算罵得難聽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舊沒弄清狀況于是依舊提着騎兵刀和沖擊鑽等等兇器。

他恍惚是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距離嬸嬸的世界是那麽地遙遠,原來他會看不起路鳴澤,原來路鳴澤沒有美國教授撐腰,沒有他有派頭有場面,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績不如路鳴澤,人緣不如路鳴澤,一起都排在路鳴澤後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糊裏糊塗進了卡塞爾學院,可他甚至沒有抖抖威風的機會,因為入學了也還是一條狗,爹媽都沒來看自己一眼。

就這麽一份狗屎運居然會成了嬸嬸的心病?其實只有一直低着頭默默地像條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經很慫了啊,可還不夠慫麽?他這種人,就該很慫很慫一直慫到底麽?

今天是路鳴澤出國前的慶功飯麽?也可是(書上原話,有點別扭)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機,有人給他發生日快樂的短信,還有人要獻給他一首不合時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來,笑出了聲,天知道他為什麽要笑,他在嬸嬸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嬸嬸同時擡起眼來,憤怒又兇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鳴澤的手,進了叔叔嬸嬸的卧室,門被響亮地摔上,再也打不開。

在那裏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陽光已經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擡起頭,對校工部的人說,“我們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後他翻倒那個多功能變壓器,猶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臺老IBM筆記本上,以前他和路鳴澤共用的破筆記本,在那裏他荒廢了很多時間。

隔壁傳來嬸嬸尖利的怒罵,叔叔低沉的安撫的聲音,路鳴澤陪着叔叔一起安撫的低聲,路明非在這些聲音裏走過客廳,看見地板上擱着嬸嬸買的菜,路鳴澤出國的各式裝備,以及一塊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還沒吃過一個生日蛋糕,雖然生在這麽熱的天,真對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塊生日蛋糕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無論做什麽其實都不會讨叔叔嬸嬸和堂弟的喜歡的,就像對一個女孩,因為她不愛你,所以你做什麽都是錯。

因為不愛,所以都錯。

他拉着箱子,跟着校工部的人走進黑暗裏,走了老遠回頭,看着那扇原來屬于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着燈。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那麽怕嬸嬸,因為叔叔嬸嬸和這個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爾學院裏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獨,“血之哀”這種拉風的東西跟他無緣。他想跟普通人一樣有個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區門口停着一輛7系的黑色寶馬,穿着制服帶着白手套的司機恭恭敬敬地為他拉開車門,“恺撒-加索圖先生通過Mint俱樂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館。”

“其實你們還沒看過我最拽的時候呢…,”路明非輕聲說,“不過大概你們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聽他說話的叔叔嬸嬸說話。

| 2 | 任務的盡頭

“對方是獵人,而且是獵人團體,我們關于他們的資料很多,但是仍舊沒有辦法确定他們有沒有藏着什麽王牌在手裏。這些獵人永遠會把盡可能多的牌扣着不亮出來,關鍵時刻,這些牌會救命。”施耐德教授說,“這次的任務又在中國境內,我們不想惹麻煩,所以投入了多達九人的團隊,領隊是楚子航,但它并不負責指揮,命令直接從總部發出。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護板牆撤掉之後,巨幕電影版的顯示屏,占據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牆,上面是潤德大廈3D構造圖。

“核心目标就是攻入潤德大廈A座頂層,奪回被奪走的資料。”曼施坦因教授點了點頭,潤德大廈是一座雙子樓,A座頂層整個被标紅了,“千禧勞務輸出公司”買下了整個頂層作為總部。

“只是一棟商用大樓,有必要動用9個人的團隊麽?”古德裏安教授有點緊張。“我會覺得你們是在攻略五角大樓!”

“如果攻略五角大樓我還會再增加9個人。”施奈德說。

“難道這個潤德大廈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樓一半?”古德裏安撓頭

“不,是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氣中翻轉,一束光從屋頂射下來籠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運動被那束光讀取之後轉換成對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層也随之标紅。

“名義上這家公司主要輸出保安服務,換而言之,他們是個輸出商業保镖的公司。我标紅的這些樓層,也都是由這家公司負責保安的。他們給同一棟樓裏的其他公司提供了優惠的價格,其他公司都很樂意當他們的客戶。”施耐德說,“但這絕不僅僅是一種好意。”

他憑空揮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構造圖,一張大樓的剖面圖被他從數據庫裏調了出來,這一次标紅的是所有的通道,無論是樓梯,電梯,消防通道還是通風管道

“仔細看這五個樓層恰好控制了通往頂層的所有道路,你試圖通往頂層,就必須在這五個樓層中轉,而中轉的地方都布置了人手,這家公司已經把整個潤德大廈變成了一個防守森嚴的基地,為了防止有人在樓板上強行開孔進入頂層,他們甚至用強化鋼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陰影在那些紅色的路線上劃過,“我把行動時間設置在5分鐘,五分鐘之內,就算樓頂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來不及轉移或者銷毀資料。”

“通過足足五層防禦,五分鐘?”曼施坦因質疑,“頂層是26層,電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鐘。”

“我沒說我們要通過這五個樓層。”施耐德冷冷的說,“我們會直達26層!”

“有直達電梯?那還叫什麽防禦森嚴?”古德裏安插嘴。

“确實有一部直達電梯,不過那部電梯只通往頂層,使用鑰匙開啓的,鑰匙在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總經理榮超手裏。電梯鎖是純機械的,諾瑪都沒法開啓它。”施耐德說“可是還有另外一部電梯,每棟大樓……都是要擦玻璃的。”

時間18:15,楚子航聽見耳機中傳來電流的聲音這預示着隔着大洋的校園總部将和他再次通話。

“子航,行動計劃已經确定,支持你的人将在15分鐘趕到,你們會有15分鐘的時間來做準備工作,入侵時間定在18:55.,19:00門衛換班,是最好的撤離時機。”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啞的聲音。

楚子航微微皺了皺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經研究了這棟樓的結構,我一個人足夠完成任務。”

“這些資料非常重要,行動又在中國,我們希望行動盡可能幹淨利索,不要産生任何傷亡,只是取回資料那麽簡單,所以決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動聲色,他不想對楚子航說明三位值班教授對于這次行動細節的讨論,暑假過後楚子航也只是進入三年級,作為學員,他沒有必要對學員幕後的事了解太多。

“人多才會導致麻煩,你們派了多少人的團隊?”楚子航壓低了聲音。

“8人,加你一共9個,你是隊長。”

“人數太多了,9個人,簡直是個突擊隊。”

“這個我們已經叮囑了派去的人員,務必便裝,你們每個人使用的通訊工具只有移動電話,沒有頭盔、配槍、刀具和戰術手電筒,更沒有狙擊支援。你們靠的只是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這樣在外人看來就不像是一場有組織的入侵。”

“像是銀行劫匪。”楚子航擡頭看了一眼大廈頂層,玻璃幕牆映出巨大的、昏黃的夕陽。

“服從命令,這是我們沒有把你作為一個學生來看待,我們認為你是執行部的專員!”施耐德加重了語氣。

“我發從,我只是希望你派來的人不要入出麻煩。”楚子航低聲說。

“行動細節和每個人的安排已經發到你的随身終端上了,你會明白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戰術布置,諾瑪進行過模拟,每個步驟都會非常順利,你将在三分鐘內到達頂樓,取回那份資料。就這麽簡單。”

榮超在筆記本上玩《植物大戰僵屍》,他已經在生存模式裏扛過了500波僵屍的進攻,破了自己的記錄。

時間快要接近19:00,取貨的快遞員就要來了,這将是他最後一單生意,之後他想注銷掉自己在獵人網的賬號,再也不插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出國做點正經買賣。

而之後要去的,無論是什麽國度,都比獵人網黑色背景後那個隐約浮現卻永遠無法看清的國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群的紅眼僵屍又攻過來了,榮超的八門玉米加農炮已經蓄滿了大玉米炮彈,他搓了搓手,心裏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為屏幕上那些紅眼僵屍,而是因為即将到來的快遞員。

不知道怎麽今天他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就是惶恐,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惶恐,越到19:00卻清晰,他坐下來玩游戲,就是因為坐立不安,必須握這鼠标做點什麽才能夠集中注意力。

獵人們私下裏有些交流,因為有時會拼團接任務,所以慣例會留個MSN得聯系方式,僞裝了IP之後,這種聯系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榮超新出道不久,有個獵人前輩根榮超閑聊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含義很微妙的話,說在獵人網上接下一個任務,做完了,并不代表那個任務就此結束。

榮超說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務還沒有拿到錢,就不算結束,之後錢貨兩清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結束。

前輩打出個詭秘的表情符號說,不,任務永遠都不會結束,從你接下任務的一瞬間開始,任務一直延續。

榮超想問為什麽,前輩說哦,有人敲門,大概是送披薩的來了,你等等我,我還沒吃晚飯呢。

前輩大概是吃披薩吃得很開心,MSN的頭像暗下去再也沒亮起來,幾天後,榮超看到獵人網上的這個前輩的ID悄無聲息的被注銷了。

六年前又有一個前輩跟榮超說起這個話題。說這個說法在老一輩獵人裏并不罕見,任務,永遠不會結束。

榮超還要問的時候,這個前輩說,這樣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個任務,等我完成這個任務回來,我就告訴你。

這是獵人的習慣,圖個吉利,要許諾同行一件事。這件事待至任務完成之後來做。獵人們相信既然還有未完成的事,獵人就不會死,會平安歸來。榮超也是很相信那個前輩的能力,在當時獵人網的排行榜上,前輩名列第二位,最喜歡接“戰場任務”,都是要在槍林彈雨裏往來的,據說古巴導彈危機的時候還叼着哈瓦那雪茄開着老款的伏爾加轎車在古巴出任務,捎帶手還去了古巴籍美女。

幾周之後前輩給榮超發了封電郵,說任務已經結束,一切順利,我在機場候機,這裏電腦真丅他媽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說。

這番對話發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蘇門答臘大地震引發海嘯,把飛機帶着前輩一起吞掉了,ID注銷。

榮超開始對這件事嚴肅對待了,他忽然發現這個讨吉利的行規根本是個悖論,因為按照前輩說的,任務不會結束,那麽……他也就永遠沒有機會完成自己的許諾。果然他就沒完成,如果這個傳說被看做一個詛咒,他靈驗了。

13樓

直到今年年初,有個美籍華裔的前輩接了一個大任務,目的地中國,需要個地頭熟的,于是找了榮超搭夥。任務很順利,結束後兩個人在香格裏拉酒店推杯換盞,前輩突然感慨說,算上這個任務,我身上有十四個任務了。榮超那時候已經開始籌劃他的勞務輸出公司,心裏吃驚說難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個任務?通常按慣例,獵人同時不接兩個任務,做完一個才接下一個。前輩說,我出道以來一共做了十四個任務,而且這些任務都沒有結束。前輩說這只是個說法,是前輩的前輩跟我說的,獵人結下的任務,永遠不會結束,它跟你一輩子。

榮超激動死了,緊緊地抓着前輩的手說......您不吃披薩吧?也沒有心髒病什麽的突發病吧?又環顧上下左右說,我們這地方也不是地震頻發帶。這樣吧,你歇口氣,穩住了,好好跟我講講這“任務永遠不會結束”是怎麽回事兒。

前輩樂了,說這事我的前輩跟我說的,那位前輩是個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也在吃飯,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也是這樣的其樂融融,那天的日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榮超腦袋一懵,覺得這日子聽起來耳熟。

“你想起來了對吧?”前輩說,“那天是第四次中東戰争爆發,阿拉伯人猛攻戈蘭高地,滿城都是警報聲,我們說到這裏的時候,大叔把嘴裏的炸鷹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東西蠻好吃的,以色列特産......站起來說戰争爆發了!我要保衛我的祖國!這件事等我回來跟你說!他就沖向臨時征兵處,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就這樣榮超一直都沒能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傳說,好比他知道這個藤上長着一個瓜,但是無論順着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個斷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卻永遠不能抵達。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這之前,他忽然懷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點走神,這讓他漏掉了發射玉米炮最好的時機,一群紅眼僵屍在荊棘地前紛紛投擲出小僵屍,那些小僵屍落在榮超用作後防線的冰凍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凍西瓜和用作防禦的南瓜頭,就在榮超試圖不就的時候,更多的紅眼僵屍撲上,玉米炮射偏,防線被撕裂,榮超這一輪的最好成績停止在“500波”這個數字上。

榮超估計盛夏的時間不夠他再玩一盤了,他拎起電話,“前臺嘛?有沒有取快遞的來?”

“沒有呀榮總,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會有送快遞的來了。”前臺那個裙子總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嬌百媚地說。

“傍晚還出太陽的,怎麽說下雨就下雨。”榮超挂上電話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邊的雲層已經漸漸壓過城市,顏色漸漸發烏,這是一場暴風雨的預兆。

下雨并不會導致雇主不來取貨,畢竟是價值幾百萬美元的東西,但是突然變化的天氣讓榮超心裏不太舒服,只剩下30分鐘了,榮超看了一樣牆壁上的古董挂鐘,随手登錄了獵人網,想最後再看看這個網站,畢竟是這個網站把他從一文不名變成腰纏萬貫。

他輸入了“藍龍”的ID和密碼,網站頁面停滞了一刻,自上往下刷新,漆黑的底色,墨綠色的線條,深紅色的字體,就像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門在他面前洞開。聽過獵人網傳說而沒有登陸過的人不會想到這個網站其實只是個簡簡單單的論壇,和任何論壇的區別都不大,很多很多的子論壇,裏面都安靜得要死,只有一個活躍的閑話區,五顏六色的字體和天南海北的圖片,像是打翻了顏料盤子,獵人們在這裏胡說八道,版規是不得讨論任務,一切和任務有關的帖子都會被悄無聲息地删除。

而那些安靜如死的子論壇裏,只有黑色的背景和一個暗紅色的、格式統一的帖子,譬如“123010-伯利茲-A”,這就是一個必須在2010年12月30日于伯利茲完成的A級任務,如果獵人有興趣,只需要在下面用簡單的英文回複說,“check”,資料就會随之發送到你的站內郵箱裏,而如果有人看完了資料回複“take”,那說明雇主和獵人之間已經達成了臨時的雇傭關系,這個任務就暫時被挂起,無法再回複。許久之後,會看到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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