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國年輕富豪!”
|3|混血種社會
現在一輛加長的林肯轎車平穩地行進在寬闊的北密歇根大道上,兩側是帝國主義風格的巨型建築,那些石刻或者金屬的銘牌記錄着這些建築在美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約翰漢考克中心、AT&T企業中心、怡安中心……而不遠處,美國第一高樓西爾斯大廈仿佛一支刺向天空的寬厚重劍。
幾十年前,一個生在鄉下的美國小夥子站在芝加哥大街上,看着滿街西裝筆挺頭油閃亮和上披皮草下露小腿的摩登女郎,也會在心裏說,哦耶!餓可算是到大城市咧!而此刻這輛車的司機聽到的不是贊嘆,而是後座上劇烈的咳嗽聲,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盡管如此,這位來自中國的年輕富豪仍舊沒有扔掉那支超大號的雪茄,只是把車窗打開,把腦袋探出去狗一樣吐着舌頭呼吸新鮮空氣。
路明非快受不了這該死的煙味了,他弄不懂為什麽有人會喜歡抽這東西,簡直就是化學武器。但他不敢丢,他要确保自己看起來是個地道的有錢土豹子,這場成敗關系到他能否免考,而雪茄是個很好的點綴,此外夾着雪茄他的右手就可以不哆嗦,而左手他可以揣在褲兜裏。
“快到了麽?”他盡量以平穩的聲音發問。“您的目的地是市政歌劇院,還有不到五分鐘。”司機彬彬有禮地回答。(恨一種無止盡的和諧)
“很好。”他幹脆把夾着雪茄的手伸到窗外去,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請柬,請柬上的名字是“Ricardo M.Lu”。
看起來學院連幫他起個假名都懶得,好在他本來就是個無名小卒,名字說改就改,不像梁山好漢楊志那種英雄人物有派,走到哪裏都會高喊說“灑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獸楊志的便是!”車拐上了一條小路。
是一條單行道,兩輛車并行都不可能,兩側是摩天大廈高聳的灰牆,天長日久石灰岩表面已經剝落,透着破落貴族的蕭索。“這是去哪裏?”路明非沒來由地有些不安。“市政歌劇院的後門,地址上這麽說的。”車再次拐彎,陽光全被高樓大廈遮擋了,細長的街道上透着一絲涼氣,綠色的鐵路牌上寫着“賓夕法尼亞路”。
浮現在路明非眼前的是一棟巨大的方形建築,足有二十米高,被鐵絲網圍了起來,刷成土黃色的牆壁上沒有任何窗戶,只有高處一排大型排風扇在緩緩轉動。“這是歌劇院?”路明非很疑惑,那棟建築更像一個廢棄的工廠。“是後門,歌劇院只有前門裝修過,後門一直都是這樣,很淺人會走這裏,大概來這裏上班的人會走這條路。”司機解釋說。
稍等!他猛的驚醒過來,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後街上……真的彌漫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氛。各式各樣的高檔轎車依次停在門口,紅色的尾燈依次閃爍,厚重的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身穿黑色燕尾服或者小夜禮服的男人,一水兒白色的刺繡襯衣,大都會範兒的分頭上抹着厚重的頭油,光可鑒人。
而随後從車裏探出的手戴着白色的絲絨長手套,銀色的腕表戴在手套外,男人握住那只手,輕盈地拉出裹着貂皮蒙着面紗的摩登女郎,細長的鞋跟踩在地面上,小腿繃出優美的弧線,下水道口溢出白色的蒸汽,男男女女挽手走向歌劇院的身影就像是……1950年流金時代的芝加哥。時間好像在一瞬間倒流了60年。
前面出現了人群,車緩緩的停下,迎賓侍者上來拉開了車門。路明非定了定神,按照昂熱的叮囑,把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扔向前座,“不用找了,也不用回來接我。”他跨出轎車,把請柬遞到侍者手中。“Lu先生,歡迎光臨今天的拍賣會。”侍者彎腰,畢恭畢敬地行禮,“請跟我來。”路明非覺得這侍者服飾有點搞笑,白色的燕尾服,白手套,戴着銀色的袖口,帽檐上織繡着金絲邊,白夾克的口袋裏還拉出一條金色的懷表鏈,複古而隆重,禮節繁複冗長。好像這不是一場舉辦于2010年的拍賣會,而是一場1950年芝加哥上流社會的社交聚會。稍等!他猛的驚醒過來,在這個陽光照不到的後街上……真的彌漫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氛。
“看到什麽都不要流露出驚訝的表情,跟着他走幾天了。”耳邊響起昂熱低沉的聲音,吃驚之下路明非幾乎忘記了耳朵裏的無限耳塞。
侍者引着他走到門口,穿過光線昏暗的、漫長的通道,空間中香水氣息若即若離地浮游,路明非所見的只是男人們堅厚的背影和女人們chi luo肩頭的致致膚光,他被這豪奢而不真實的環境弄得有點暈頭轉向,在這裏他根本就是個進城的鄉下小子。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忽然出現在前方視野裏,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來,他忽然就暴露在開闊的巨大空間中。
他踏入了歌劇院的正廳,浮華之氣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環繞四周的通天立柱就像是雅典衛城的巴特農神廟廢墟,但被漆成華麗的暗紅色,支撐起了穹廬狀的天頂,一盞接一盞的巨型水晶吊燈把所有的陰影都驅散,被燈光映為金色的穹頂和四壁上繪制着“諸神黃昏”的戰争,綠色曼陀羅花紋的羊毛地毯,紅色絨面座椅上以黃銅銘牌标記着座位號,舞臺上懸挂猩紅色大幕,似乎拉開幕布就會上演古希臘什麽悲劇大師的作品。
忽然間他覺得眼睛不夠用了,不知該看向哪裏,在無邊的人群裏,他覺得自己弄丢了似的。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讓他想拔腳就溜,但這畢竟是任務,還有兩門免考的許諾……他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握着一冊拍賣名冊,四下尋找昂熱沒有找到,周圍賓客們紛紛落座,彼此間似乎都認識,簡單的寒暄。歌劇院并不大,但是座無虛席的坐了幾百人。燈一盞接一盞的熄滅,最後只剩下中央那盞巨大的枝形吊燈還亮着,演出就要開始似的,白衣侍者在走道間經過敲響串鈴,賓客們對談的聲音低落下去。
大幕抖動,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走了出來。“女士們先生們,索斯比定向拍賣會2010年夏季芝加哥文化之旅拍賣會将在五分鐘後開始,我是這次拍賣師,請握好你們的號牌,不要錯過你們心儀的東西,因為接下來我們将競拍的東西,每一件都獨一無二。”拍賣師頓了頓,“那麽現在,天黑請閉眼。”搞什麽?路明非愣了,玩殺人游戲麽?還有什麽天黑閉眼天亮睜眼的程序?他四下掃了一眼,才發現賓客們都配合的閉上了眼睛,微微低頭。“天亮了,請睜眼!”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睜眼,一瞬間仿佛歌劇院中重又燈火通明,但是照亮這裏的不再是那些水晶吊燈,而是數敗對金色瞳孔!路明非心髒幾乎停調。“別亂動,也不用說什麽,不要亂看。”昂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那是……那是黃金……”路明非喃喃,微型麥克風藏在他的下颌邊。“是的,都是真正的黃金龍瞳,這不是化妝舞會。
他們暴露黃金瞳,是為了顯露血統。參加這場拍賣會的都是混血種,和你我一樣,這是場……”昂熱頓了頓“群龍的盛宴!”路明非覺得腿肚子一陣哆嗦,幾乎要轉筋。他慶幸自己早早的坐下來了,屁股下有椅子的支撐,否則一定像根煮軟的面條那樣癱下來屁滾尿流。放眼望去無處不是金色的瞳孔,就算熄燈都能數得清睫毛,高朋滿座無一不是空類!在這個場子什麽金卡白金卡黑卡都不是顯身份的範兒,大家主打的招牌都是一對象征血統的黃金瞳。可他就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也憋不出一對黃金瞳……他現在兩眼瞪的幾乎突出眼眶,瞪出一對沖血的紅眼來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群龍的盛宴?名字是拉風,一群龍在龍穴裏聚會開party是吧?總得有個主菜吧?這些主兒是吃素的麽?難道這道正菜……就是他自己?想到這裏,心髒幾乎停調。
“可以借過一下麽?”旁邊傳來低沉冷峻的聲音。路明非一扭頭,倒抽一口冷氣,旁邊一雙明燈似的金色瞳子,擁有那對金瞳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他遲到了。在路明非反應過來之前,雙方的目光一下對上了,路明非心說慘了!早知道是這個陣仗就該帶雙金色美瞳來,在這片黃金瞳的海洋裏,自己好比一個綠眼胡人坐在大唐盛世的長安酒會中,別人看不出你是個異類才怪!果然,看見路明非的那一瞬,對方愣住了,而後瞳光忽然間更加炙烈,仿佛有金色刀刃在眼底凝聚。
路明非渾身僵硬,這淩厲的眼神!按照動畫的套路,怎麽也該是發大招前才有的啊!“很低調啊。”對方愣了一下,啧啧贊嘆,瞳孔裏的金色略微黯淡下去,友好的伸出手來,“羅馬裏奧。唐森,叫我Rome就好了。”低你妹的調啊!只是因為憋不出金眼睛好麽大哥?路明非這麽想着還是戰站兢兢握了對方的手。“從有這類拍賣會開始,就有人為了炫耀自己的血統純度而點燃黃金瞳,想在對視的時候給別人壓力,”唐森在路明非身旁坐下,壓低了聲音,“最後人人都點燃黃金瞳,弄得好像化妝舞會。可是很難免俗,在這裏大家看重的就是血統,就好像沒有黃金瞳,血統都不會被承認了似的,”唐森嗤笑,“我覺得還是你這樣好,自然,放松,來這裏畢竟是為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花錢圖個開心,點燃黃金瞳幾個小時,結束後總是累得不行。”
“Roma……你不懷疑我是個人類?”路明非試探着,心裏說TMD老子就是個純人類,但請你千萬別懷疑。“怎麽可能?”唐森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這裏的審查很嚴格,以前沒見過你,新入行?”
“恩恩,我家在中國搞教材的,因為我喜歡……”路明非趕緊翻出自己的人物設定。“建材行業在中國很賺錢啊!”堂森再次啧啧贊嘆,“其實我們家族也一直做建築這一行,但是北美的建築業已經過了黃金時代,怎麽都沒法跟你們中國的地産商相比。”
“哪能啊您們帝國主義國家……”爛話再次不假思索地從路明非嘴裏滾出。“可是聽說你們中國連工人的工資都可以拖欠,我們怎麽跟你們競争?”唐森一攤手。
你妹!路明非心裏罵,這拖欠民工工資的事兒佛傳到密歇根湖邊了,真TMD有辱國體!“別跟他說太多,你的人物設定不完整,多說會出錯。”昂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說話,下面是校長親自授課的時間。”
“作為新生,你一直認為卡塞爾學院是唯一的混血種聚居地吧?現在我糾正你的想法,它只是聚居地之一。你來自中國,恺撒來自意大利,楚子航來自中國,零來自俄國……混血種分布在世界的不同區域,龍族血統随着婚姻走向世界的每個角落。我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混血種,北選拔加入卡塞爾學院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則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因為血統緣故,他們終究會互相吸引,組成一個隐藏在人類社會的子社會。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混血種社會,它有自己的一套社會準則。”昂熱的聲音淡漠悠遠。“卡塞爾學院的前身起龍血密黨,既然是黨派,就會有宗旨,我們宗旨是殺滅一切純血龍族,因為它們是人類的敵人。但并非每個混血種都想終結龍族,每個生命都有不同存在意義,更多混血種游離于這場戰争之外。他們對龍族憎惡,但是也不認為自己站在人類這邊。他們自命血統優于人類,介于人類和龍類之間。因為血統,他們衰老比正常人要慢,因此審美眼光也滞後,你看到的這些客人有的可能上世紀中就很活躍了,堂妹之間流行的還是浮華的老芝加哥風格。”
“他們中有些家族已經存續了上千年,積累的財富和隐藏的勢力都很驚人,但因為立場不同,他們未必支持我們。總之,這就是混血種的社會,裏面有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想法,彼此之間越要溝通交流,拍賣會是他們的社交方式之一。記得傳說中龍的最大癖好是什麽麽?”
“搶公主!”路明非脫口而出。
世界上的童話故事有多少是從惡龍搶走了公主開始的?數都數不清吧?國王必然傳檄天下,誰搞定惡龍,誰就娶公主!龍搶公主就像童話世界裏專門為騎士服務的彩票活動,否則騎士們就只有日複一日地穿着破爛的甲胄拄着長槍在鄉間小路上發呆。
路明非覺得那搶公主的惡龍是個僧侶,想一個爬行類搶個人類公主去,又不好吃又不能娶,最後還注定被什麽勇士一槍插爆,何必呢?何苦呢?唯一的解釋就是龍想給窮騎士們以希望和試煉,多大的慈悲心啊!
“那只是童話故事,傳說中龍熱愛收集貴金屬和寶石,龍是財富的守護者,它們趴在黃金上睡覺。”昂熱親笑,“這是真的,龍族最大的成就是言靈和煉金,煉金是工藝學的極致,真正的龍族總是癡迷于工藝和鑒賞,譬如匈奴王阿提拉把自己封閉在金銀鐵三個棺材中下葬,棺材都精雕細琢,上面鑲嵌各種寶石。混血種遺傳了龍族的這種癖好,精美的工藝品是他們的最愛,全世界單位內的拍賣場都有混血種的身影,我們炒熱了這個市場,并用它來賺錢。頂級的收藏家有一半都是混血種,當然這些人的名字你別想在收藏雜志上找到。”
“恩,還是群藝術家。”路明非略微鎮定了點兒,已經在龍潭虎穴裏了,“認命”兩點字他還是懂的。
“你手中的牌子是17號,你的生日,每次加價的最小金額是1萬美元,你要做的就是以最有效的方式舉牌,前一個人出價後默數五秒,然後舉牌報出新的價格,通常在彼此競價的膠着狀态每次加價額度不用太高,但是當你覺得需要一舉擊敗競争對手時,就要勇于報高。這說明你志在必得,和你競價的人會猶豫,一方面繼續和你競價,價格可能被擡的很高,如果你是拍賣行或者賣家的托手,他們就上當了,另一方面,這些人不認識你,你是個新手,你對于價格的判斷未必準确。”
“冤大頭是吧?”路明非嘟哝。“可以這麽說,到時冤不冤也沒那麽重要,拍賣場是個金錢富集的地方,只要來幾次展示實力建立名聲,別人就會尊重你。你知道怎麽在拍賣場上建立名聲麽?”
“勇敢的舉牌咯。”路明非低語。
“對,而且要有氣勢。套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昂熱微笑,“臭牛逼就可以了。”
兩名拍賣師助手小心翼翼地把一件葫蘆形瓷器擡上臺。
現在我們将要開拍的是“清乾隆洋彩錦上添花萬壽如意葫蘆瓶”,這件中國清朝乾隆時期的瓷器是當時制瓷工藝的極致,是內務府制造的皇家用品,1900年庚子戰争後流出中國,一直保存在一位信譽卓越的收藏家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家中,流傳歷史非常清晰,而與此相類似的一件産品在幾個月前于香港拍出了1730萬美元的價格。其他的信息,諸位可以從資料中找到。”拍賣師掃視全場,“起拍價900萬美元,現在請出價。”
這已經是今天第六件拍品了,起拍價也是從最初的20萬升到了900萬。路明非一直沒舉牌,因為昂熱沒下命令。
倒是昂熱自己舉牌拍下了“南陽獨山玉毗盧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他的位置在前面的VIP席上,一邊舉牌一邊和旁邊一個婉麗的少婦竊竊私語,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果然是個臭牛逼的架勢,一邊嘩嘩地出血,一邊還要表現出錢算老幾老子這是熱愛藝術和泡妞才來陪你們玩的。
随着起拍價越來越高,競争的圈子逐漸集中到VIP席那邊去了,前面幾件小東西似乎都是開胃菜,這件葫蘆瓶則是主菜之一,幾方搏殺得很厲害。昂熱試着出了幾次價,不過看起來這老家夥純粹是閑得無聊幫人哄擡價格,當價格超過2000萬後老家夥立刻不舉牌了,轉而開始說什麽笑話逗得那個少婦抿嘴輕笑。
路明非覺得無聊起來,這場拍賣會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除了參加者都是混血種以外,大家很遵守規則,沒有人惱羞成怒拍不成東西就用言靈對轟。
而他始終是個擺設,從現在的起拍價來看,這場游戲已經超出了他能玩的範圍,他的任務經費也才200萬。
“2310萬一次!”拍賣師提高音量,環視全場。
“2310萬兩次!最後的機會,請抓緊出價。”
“2310萬三次!成交!”拍賣師落槌。
全場響起含蓄有禮的掌聲,這件拍品的落槌是個漂亮的結尾,這件拍品被列在目錄的最後,是今天的壓軸之作。
“這破玩意能賣2310萬美元?扯淡。”路明非嘟哝。
“那東西放幾年轉手價格可能高幾倍。最近中國瓷器市場看漲,很值得投資。”唐森看起來很有點經驗。
“可是又不能出不能用,要是賣的時候沒人買怎麽辦?”路明非的小農意識搖尾巴。
“藝術品投資就是這樣的,成交價格最高的,未必是最罕見的,而是收藏者最多的,當你轉賣的時候願意購買的人也多。價格就是在一次次轉手中被炒高的。”唐森諄諄教誨,“中國瓷器就是這樣的,全世界範圍內中國明清瓷的鑒賞者越來越多,價格飛漲。”
“下面将是這次拍賣會的特別環節,一如既往,‘意外的邂逅’。”拍賣師微笑。
路明非一愣,看見唐森的眼睛亮了起來。
“什麽邂逅?”路明非問。
“是特別的拍品,拍賣會上最好玩的環節。”唐森耐心解釋,“拍賣會的正題結束後,作為放松環節,拍賣公司會推出一些價值不太好估算的特別品。通常價格都不高,但是偶爾也會出現天價的精品,有時候你能以很低的價格拿下一些有潛力的東西。中國瓷器在1960年前後一直都是定向拍賣會上的特別品,當時價格不高,出手搜羅的人現在都發了大財。再譬如他們曾在‘意外的邂逅’中拍賣一張文藝複興時期的舊畫,筆法比較生澀,保存也不好,簽名是達芬奇的一個學生,這種東西只算初入門,所以落槌的價格不高。但是買家用紫外線透視那張畫的時候,發現其下面還有一層畫,是達芬奇的真跡,還有簽名。”
“這發大了!”路明非說。
“對,剝掉首層的油彩後,價格翻了五倍!那時候的油畫家都是反複使用畫布的,會在一張舊畫上在敷油彩畫,但是誰會料到學生會蓋掉老師的畫?”
“這狗屎運!”路明非贊嘆。
“你今天的任務就是‘意外的邂逅’中那件拍品,根據我掌握的消息,它是我們需要的東西。”昂熱的聲音響起,“你出手拿下它,不惜代價。”
路明非望向前面的VIP席,昂熱正有意無意地扭頭掃視,目光掃到路明非臉上的時候眨了一下眼睛。
一只巨大的黑色硬殼箱被兩個助手用推車推了上來,拍賣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按住箱蓋,微笑着環視全場,卻不急于打開,跟以前街頭賣大力丸的人胸口碎大石前必須吹牛吊胃口一個思路。
“這是件非凡的拍品,我們所有拍賣師見到它的時候都驚訝了。它非常漂亮,是工藝品的頂峰,但是很遺憾的,我們沒法查詢它的傳承過程,也不知道它的年代,因此我們沒法給它确定一個合适的起拍價。經過賣家的許可,這次是我們罕見的零起拍價拍賣,每次的加價額度可以是一美元。”拍賣師豎起一根手指,“一美元!”
場內氣氛有些騷動,這是件新鮮的事,零起拍價和每次一美元的加價幅度,讓人對這件東西完全無從猜測,好奇心也就更加濃烈。
拍賣師對現場的氣氛很滿意,這是巧妙的營銷,第一步他們已經吸引到了關注。他緩緩揭開箱蓋,“神話般的武器……煉金刀劍組合!”
一道烏金色的銳光沿着箱蓋開啓的縫隙流動,瞬間路明非呆住了,他居然覺得那箱子裏的東西是一件活物,而他能夠聽見裏面傳來的、熟悉的呼吸聲。
七宗罪!
是他失落在三峽水庫裏的七宗罪,七柄刀劍的組合,他曾經用其中的一柄刺死了龍王諾頓,而那又是龍王諾頓自己鑄造的、用來殺戮群龍的武器。
這種神器級別的玩意兒也會有人願意出手?還居然會淪落到零起拍價開拍?這簡直是皇帝賣官賣得興起開始拍賣自己得皇位一樣。
“認識吧?七宗罪,你和諾諾的報告中都提到你們找到了這套武器,但是在上浮過程中遺失了。”昂熱那邊傳來贊嘆的低聲嘆息,“它是超越時代的煉金制品,價值不可估量。”
路明非無聲無息地打了個寒顫。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兒,他拔出其中最短小的那柄時,金屬轟鳴聲簡直如巨龍吼叫。
這東西握在手裏,就是握住了生殺予奪的權利。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東西,在水底失去了,也不覺得多麽可惜,因為那種感覺……握住這東西時……殺戮必将開始,甚至握住武器的人自己也無從選擇。
路明非一直分不清他刺中的到底是龍王諾頓,還是他的朋友老唐……
此刻這東西居然又出現在他面前,就像一個不散的冤魂。
“絕佳的工藝,非常好的保存,刃口鋒利得就像新刀一樣。造型分別模仿了中國的斬馬刀、唐刀、日本武士刀、肋差、大馬士革刀等等,被收納在同一個盒子裏,盒子上有暗扣開啓……”拍賣師舌燦蓮花。與此同時助手們在臺上表演快刀削黃瓜,試斬成卷的竹席、斬鐵釘鐵片等……路明非明白拍賣行苦于實在找不出這東西的來歷,只能展示它的銳利,但是搞成這個架勢不由得覺得是在國內電視購物推銷美白或者瘦腰産品的現場……
“是仿制品嗎?再好的保存也不會一點瑕疵都沒吧?”VIP席上有人質疑,“看起來簡直是今年出廠的瑞士軍刀!”
“對不起,我們自己說了我們也沒法确認它的年代和傳承,所以看的只是您的興趣,總之是套不錯的刀劍,買回去至少能當廚刀用。”拍賣師聳聳肩,來了個玩笑把問題擋了回去。
“好吧,1美元!”有人舉牌。
“2美元!”立刻有人跟進,客人們都大度地微笑起來,對于這些身家百千萬的混血種,這種特別的出價方式就像一個游戲。
“3美元!”
“4美元!”
價格疊次上升,拍賣師臉上略有些尴尬,這是客人們對他的調侃。
“女士們,先生們,即使買一套大馬士革鋼的廚刀也要幾百美元,”拍賣師攤開雙手無奈的微笑,“我們能否提出一些有競争力的價格?”
“可以,20萬。”
這個報價從右側的包廂上傳出的瞬間,全場視線都被吸引過去。除了這個跳高的報價相當生猛以外,還有那個特別的聲音,誰也想不到那麽淡那麽漫不經心的一個女聲,卻魅惑得讓人神思為之飄蕩。
包廂暗紅色的絲絨簾子下,端坐着身披金色伊斯蘭刺繡長袍的少女,戴着白手套的手中握着“88”號牌。金色的面紗把她的整張臉都遮住了,暴露在外的只是那雙邊角帶一縷緋紅的曼妙眼睛,還有高高梳起的發髻,漆黑的長發間紮着明媚的紅繩。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低垂雙眼,看起來年齡不大,卻威儀十足,就像位君臨這場盛會的女王。
“20萬五千。”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有人加價了。
至此再也不是玩笑了,按照以往的交易記錄,一套煉金工藝的刀劍,開價就該在20萬上下,陌生的伊斯蘭少女一次把價格擡到了頂峰。但有人認為它應該更加值錢。
“21萬!”路明非舉起“17”號牌,一瞬間他感覺到右側包廂裏少女的眼神冷冷地向他這邊一掃。
“30萬。”沒有任何猶豫,“88”號牌再次舉了起來。
何等威儀十足的出價方式,在這樣的價位上,每次提價均以十萬美元計,88號顯然志在必得。
“88號女士出價30萬一次!”拍賣師高興地舉槌。
“35萬。”迅速有人跟進,這次舉牌的人坐在VIP席上。
“40萬!”後排有人跟進,VIP客戶的跟進這讓其他客人也開始正視這套不同尋常的刀劍的價值。
“見鬼,局面有點熱起來了,他們再擡升價格,”昂熱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不要着急,也不要遠離戰場,保持出價,每次價格跳高不要太明顯,否則你會成為大家的焦點。”
“41萬。”路明非舉牌。盡管對這套刀劍并沒有什麽好感,但是拍回這東西就能免兩門補考的話,他還是願意努力的。
“100萬。”還是88號,其實昂熱根本不必提醒路明非,以路明非那個窮狗德行,怎麽也不可能超過這個氣勢如虹的女人成為焦點人物。
“100萬?”拍賣師都有點質疑這個數字。
“150萬。”88號淡淡地說,聲音冷若冰霜。
“稍等女士,剛才并沒有其他人和您競價,您的報價到底是100萬還是150萬?”拍賣師謹慎地求證。
“剛才是什麽無所謂,現在是150萬。”
滿場嘩然,簡直是瘋了,88號居然以和自己競價的方式急速地哄擡這套刀劍的價格。
“160萬。”驚嘆聲還未結束,VIP席上已經翻出了新的價格。
“有人開始全神貫注了,”昂熱低聲說着地同時,自己也漫不經心地舉牌,“170萬。”
“校長你不是說自己不出價的麽?”路明非暈了,一轉眼的工夫價格又被自己人哄擡上去10萬,這夥人真不知道10萬能幹什麽嗎?在路明非老家5萬美元就能買套小房子,剩下的5萬可以買盜版游戲碟把房子塞滿!
“有人全神貫注,說明他們意識到這東西可能不同尋常,而按照我的性格,不同尋常的東西我一定會試着出手,不要緊,看起來這輪競價還只是剛剛開始。”
“200萬。”88號女王臨駕般的氣場再次颠覆全場。
“不要猶豫,繼續出價。”昂熱的命令。
“兩百……零一萬。”路明非咬牙舉牌,其實以他的小農心理,加價一千塊也是加,何不省點錢?但是在周圍人都全神貫注豪情四射的時候,他終于沒敢把“1000塊”說出口。
“210萬。”很快他擡高的一萬塊就被新的加碼刷沒了。
“210萬!72號這位先生!”拍賣師回過神來,激動得滿臉漲紅,作為一個拍賣師看起來他要走好運了,這件拍賣品競争的激烈程度不亞于剛才壓軸的葫蘆瓶。
“接着出價,不要只是張大嘴四處看。”昂熱低聲說。
“可我賬戶上只有200萬。”路明非小聲提醒。
“不必擔心,等你成功地拍下這件東西,學員會劃賬過去,你的戶頭不用動。”昂熱說,“200萬只是讓你入門的保障金而已。”
“220萬!”路明非豁出去了。
“300萬。”88號冷然舉牌。
“310萬!”路明非脫口而出。
價格交替上升,更多的人不僅僅是觀望而是加入了戰局,來往的幾輪拉鋸後,客人們都嗅到了空氣中灼熱的競争氣氛。路明非大口大口地喘氣,夾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顫抖,他覺得自己被卷入了金錢的洪流,停不下來,在他報出520萬之後的幾秒鐘,有人把價格刷新成540萬,這群人的血都熱起來了。
照這樣下去他絕沒機會,88號氣壓群雄,本來他路明非小哥背後有卡塞爾學園的大樹可乘涼,來這裏就是要在衆目睽睽下千金一擲,但自從88號出手,局面逆轉直下,所有人都被死死壓住,再怎麽掙紮好像只是在為88號的最後成功添彩。他漸漸有點明白昂熱說那話的意思了,在這種場合,不光是財力,還得靠氣勢,要在拍賣場上建立自己的地位,讓人知難而退。
就得……臭牛逼。但問題是,他的前半生就沒怎麽威風過,再怎麽咬牙舉牌都沒有88號那股冷冽的氣質。他攥着號牌使勁的想,從恺撒想到楚子航甚至趙孟華,想每個他覺得牛皮哄哄的人,來找一個牛起來的辦法。
“ 1000萬。”88好輕描淡寫地刷新到8位數了。
靈光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