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季東林作為上司被姚秀才邀請到姚家做客，順便慶賀升職。這會姚太太已經出了月子，女人心思一向比男人細致。她問姚秀才：“老爺貿然邀請季少爺來咱家，兩個女兒那裏可怎麽交代？”

姚秀才不以為意：“世間都是做子女的敬孝長輩，沒聽過為人父母還要讓着子女的事。”

季東林與二女兒到底只是到了相看的階段，難道親事不成兩家人就得斷了交情？此是其一，其二嘛，姚秀才內心裏也存了一個念頭，若是季少爺與三女看對眼了，那也是一樁天賜良緣。

哎，年輕人都是講究自由戀愛嘛，他還是很開明的。姚秀才暗自思忖。

姚太太一向柔順，見姚秀才打定了主意，她也就不再深勸，只吩咐了劉媽認真準備筵席。

這會她出了月子，也有精力抱抱孩子，順便打點家務事。因着姚秀才的提議，她便有了個主意，幹脆将小七的滿月酒一起辦了，彼時請三五個親朋好友，再邀請季東林便不顯得突兀了，亦剛好慶祝姚秀才升職之喜。

姚秀才一聽，拍着大腿就高興地笑了，再不能更同意了。兩人如此說定，便把滿月酒兼慶祝升職酒一起操辦了。

劉媽騰出手，又有李嬷嬷劉小丫一旁協助，雖然忙得沒空喘氣，倒也把筵席辦下來了。因為洗三的時候不曾好好辦，這次姚太太便想着給小女兒認真操辦滿月酒。

姚太太與姚秀才的親戚都少，還在世的血緣關系都有些遠了，為了辦得熱鬧些，姚太太幹脆把左鄰右舍親近的人家都請了，姚秀才亦邀請了一些同事與朋友。

姚秀才存着巴結季東林的心思，到底也不敢太過露骨，姚太太斟酌了他的态度，便把季東林安排在同事那一桌。另又擺了三桌，坐着其他的客人。姚家人和幾個近點的親戚坐了主座。

姚太太特意請了鄰裏一位長壽的老太太給小七剃胎毛。小七生來弱小，養了一個月，仍是瞧着有些瘦弱，不過膚色倒是變白了許多，不再像剛出生時那般黑瘦。衆人都圍在屋裏揀了好聽的話，将孩子誇了又誇。姚太太嘴角一直噙着笑，滿面春光。

老太太扶着小七的腦門，小心翼翼地把稀疏的胎毛剃掉，只留下後腦門的一小撮。剃下的胎毛也不能随意丢棄，姚太太将胎發用紅布包起來，挂在床檐正中。将孩子的胎發挂在母親床上，以後孩子就可以永遠受母親庇護。這當然是一個美好的期待。

落了胎發後，衆位太太又贊嘆了一圈，便出去大廳入席。姚太太心疼小七，便不抱她出去讓人圍觀。

即使有人私底下笑姚秀才家裏只有一屋子瓦片，這會也沒人在這興頭上找事。好吃好喝伺候着，總能塞住臭嘴。

筵席在中午時分開始。席間觥籌交錯，祝福聲此起彼伏。季東林喝了一圈酒後，便借着解手的名義出了大廳。半道上遇見姚曲曲，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暗道晦氣。

他怕姚曲曲又纏上來，面上露出嫌惡：“你怎麽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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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悶得慌，我出來透透氣。你呢？”姚曲曲卻出乎他的意料，神色淡淡，語氣不冷不熱。

季東林被她的反應噎了一下，語氣讪讪道：“酒喝多了，出來散散。”

姚曲曲什麽也沒說，伸出蔥管似的指尖，指着茅房的方向，一臉似笑非笑：“解手的地方在那裏，季少爺可別走錯路了。”說完，從季東林身邊穿過，不緊不慢地走遠了。

季東林是循着姚心心的蹤跡出來的，這會亦不想和姚曲曲多話，她識趣地走開，他心底便高興了。眼角餘光似乎瞥見姚心心今天穿上身的水紅綢子，季東林疑心姚心心走遠了，便急吼吼地趕過去。

“姚小姐，姚小姐。”季東林在背後喊了幾聲。

那曼妙身材的姑娘回過頭，果然是姚心心。季東林臉上的笑意頓時加深，殷勤地迎上前。

走到跟前，季東林委屈道：“我喊了你許久，你怎得不理我？”

姚心心兩手環在胸前，左腳點着地面，下颌微擡，一臉驕矜：“我若不搭理你，此時早就走了。”

季東林就愛她這股勁頭。他黏上去惦着臉笑：“我想去解手，卻迷了路。”

“哎哦，我真還是頭一回聽說，這後院就這麽巴掌大，季少爺還能迷路。”姚心心捂着小嘴，笑得直不起腰。

季東林一點都不覺得臊得慌，他反倒得意能把美人逗笑了。

“我今天不來吃滿月酒，你是不是還準備躲着我？”他嘴裏說着，手上從兜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過去。

“你給小七的滿月禮怎麽送到我跟前了？我今天可不是負責收禮的人。”姚心心話裏帶刺地看着他。

季東林不以為忤，自個打開盒子，露出裏面鑲嵌着藍鑽的胸針。盒子一打開，中午時分明亮的陽光投射在晶瑩剔透的鑽石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襯托得這枚小小的胸針仿若九天墜落的銀河，流光溢彩奪人眼球。

姚心心的目光一下子被它吸引住了，她從沒見過這麽透亮的藍鑽。

季東林察言觀色的能力不錯，只要他願意，總能哄得人心花怒放，他啪一聲合上蓋子，奪目的光芒瞬間煙消雲散，他執意把盒子遞到姚心心手上，順着她的話親熱地說：“小七年紀還小，你做姐姐的先替她收着。”

這人還沒追到手，他就姐姐妹妹叫得親熱。姚心心面上不禁一哂。

姚心心待要推拒，又頗為不舍，只收了東西，心底對自己說，就當是他得罪自己的賠禮吧。

拿人手短，姚心心剛收了東西，就不好馬上翻臉，對季東林冷嘲熱諷，于是臉色便緩和了下來。

她想着應付幾句把人打發走，這廂季東林達到目的，也不戀戰，臨走時送了姚心心一個燙金的請帖：“下周日青城勸業場竣工開業，我從白家那裏得了幾張請帖。那天我來接你去參加開業典禮，你若願意，亦可帶上姐妹們一起去。”

說完，不給姚心心拒絕的機會，志得意滿地揚長而去。

青城勸業場是一座大型百貨商場，白家花了一年時間，投入重金這才竣工落成。開業典禮那天必然十分熱鬧，堪稱青城開年第一盛事。季東林就是這麽直接地把一個讓人十分心動無法拒絕的大禮擺到了姚心心跟前，就看她願不願意上鈎了。

姚心心手裏攥着請帖，心裏發燙，臉上流露出稚氣的苦惱。轉眼便用力一甩卷發，把煩惱之事抛到腦後。

到時再說，反正去不去都在她一念之間。她一臉無所謂地揚長而去。

将這一幕全程收入眼底的姚曲曲，差點沒把一口銀牙咬碎，心底暗啐：沒臉沒皮的小妖精，有你好看的時候，咱們且走着瞧。

成人間的暗潮洶湧，卻沒有影響到姚纖纖等人。她帶着兩個妹妹與蘇雯麗坐在一處。小五小六本來就跟着姚纖纖慣了，如今姚太太一心撲在小七身上，沒空管教兩個小女兒，此事便都落在姚纖纖身上。

姚纖纖并無二話。小五抱着一塊豬蹄啃得臉上滿是油花，嘴角油汪汪的。小六挑食，不喜歡吃飯摟着洋娃娃小聲地哼歌。

小五調皮勁上頭，就用油膩膩的手去扯小六的洋娃娃。洋娃娃漂亮的洋裙子上瞬間出現一個大大的油印子，小六睜大了雙眼，眼眶裏馬上噙滿了淚水。她也不哭出聲，就瞪着大眼睛，淚花一朵一朵地挂在臉上，那股委屈勁簡直讓人疼到心肝。

蘇雯麗連忙安慰她，抱過洋娃娃，扯了幹淨的手帕擦拭：“乖小六，別哭哈，蘇姐姐幫你弄幹淨。”

小六擡手抹眼淚，乖巧地點頭：“我不哭，蘇姐姐幫我把娃娃的裙子弄幹淨。”

小五這會終于知道愧疚了，扯了扯小六的衣角：“妹妹，對不起，是我錯了。你不要哭。”

姚纖纖等小六點頭原諒姚端端後，才抽出素娟布給姚端端擦手。把一根一根的手指頭都擦幹淨後，她看着姚端端清亮的眼睛問：“道完歉之後，你還需要做什麽？”

“把洋娃娃弄幹淨。”姚端端小臉一正回答道。

姚纖纖淡淡道：“那你還不快去。”

姚端端想了一會點點頭，滑下椅子，從蘇雯麗手裏接過洋娃娃，大力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豪爽地保證：“妹妹別着急，我馬上把洋娃娃變回原樣。”

說完蹬蹬地跑去後院。小六連忙也跟了過去，嘴裏喊着：“五姐姐，你慢點跑，我跟不上。”

姚端端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牽了她的手，嘴裏苦惱地抱怨道：“你真是小跟屁蟲。”

蘇雯麗瞧着兩人走遠的身影，暗自佩服道：“你教妹妹真有一套，她們也很肯聽你的話。不像我家裏的那些臭丫頭野小子，每次我都能被他們氣出肺來。”

姚纖纖拾箸吃菜，淡淡道：“若不是聽話的人也到不了我跟前。”

對待家人，她自然會多給他們一點機會。如今不比前世，那會不聽話的人還沒到她跟前，便倒在九陰白骨爪之下。可惜如今這門功夫再也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