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小姐沒留過學,還學不會在中文裏夾雜無謂的英文字,但裝扮卻頂時髦的。白家自家便有環球百貨專櫃,占着便利,白小姐從來只穿從國外進口的洋衣裳、洋鞋子,首飾也都不喜歡帶玉帶金字的,最好是大顆的火油鑽戒指,喝酒喝飲料都得帶個洋字,一切本土貨都入不得她的眼。
即便是喝咖啡她也從來不加糖,白小姐認為越苦澀才越有洋範兒。
今晚,她頭戴蝴蝶結發箍,穿着一件長度到小腿肚的淡水粉洋紗裙,薄紗上有手工刺繡上去的紫藤花,深淺相間的立體花瓣在行動間,栩栩如生地綻放着,她整個人像一朵嬌俏的花骨朵伫立在春日裏。
然而她的美麗和洋氣卻沒能維持到酒會結束,不顧場合地大發雷霆向來是和時髦洋氣不搭界的。
白雪質問姚纖纖:“又是你這個瘋丫頭,真是陰魂不散!”
“你若不想我看他,我告訴你一個簡單有效的法子。”
白雪聽到姚纖纖的回答,表情微愣,一臉疑惑,又忍不住支棱起耳朵細聽。
姚纖纖上前一步,靠近白雪緊貼着她的耳朵壓低聲音說道:“你可以選擇閉上眼睛。”
白雪面上的疑惑頓時化作憤怒,姚纖纖接下來又冷冷地哼了一聲:“還有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就是讓我取了你這對亮招子。這樣你就再也不會看到我或者其他任何女人接近他。如果你覺得疼,你也可以選擇取下他的雙眼。只要你出得起價錢,我會幫你實現這個心願。”
白雪氣得說不出話,揚手朝姚纖纖的臉揮過去。姚纖纖抓住了她的手腕,而自己的手腕卻被王夢濤握住了。
“現在的女郎們是不是流行給人掌嘴?”姚纖纖沒有抽開自己的手,只是淡淡地朝王夢濤問道。
王夢濤一臉狼狽地把白雪拉開,這才松開姚纖纖的手腕。
“夢濤哥哥你別拉着我,我咽不下這口氣,從來沒人敢這麽對我說話!誰給了她這個狗膽!門衛呢,保安呢,快把這個瘋丫頭趕出去!”白雪氣得大叫起來,只是被王夢濤攔住了,沒辦法沖過來。
“雪兒,你別沖動,”他努力安撫白雪,“今天是白家的盛事,你可是白家最美麗的小公主,酒會上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白雪突然發現他們三人的動靜已經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她的眼神不斷閃爍,到底後退了一步,放下了不斷掙紮的雙手。王夢濤松了口氣:“你先等我一會,我和姚小姐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事情辦完,我馬上回來找你。”
王夢濤怕再出事,連忙拉着姚纖纖和小六往外走。白雪氣得直跺腳,對着他的背影不滿地噘嘴嘀咕:“夢濤哥哥,你可別哄我,你不能跟這個小妖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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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纖纖耳力向來很好,不過被人罵作小妖女倒是頭一回。她心中想到,難道是她剛才的話把白小姐刺激得過頭了嗎?
王夢濤帶着姚纖纖去樓上的休息室,半晌,他忍不住問道:“你剛剛和雪兒說了什麽,讓她突然發那麽大脾氣?”
“女孩間的私房話,你也想知道?”姚纖纖反問。沒有為什麽,她就是突然間想逗逗那位白小姐。
王夢濤無奈苦笑。
姚端端喝醉酒,睡得很沉,姚纖纖沒辦法繼續逗留,再加上她把白小姐得罪狠了,她便打算帶着兩個妹妹先走,順便囑咐王夢濤給兩個姐姐捎信。
王夢濤把她們送下樓,又招呼了黃包車,等人走遠了,這才返回四樓。酒會還沒結束,不過樂隊演奏的音樂已經從恰恰換成了慢搖又換成了恰恰。
“你去哪裏了?我小妹又在滿世界找你。”白濤從背後攬住王夢濤的肩膀,笑道。
他招呼侍者,從托盤裏取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王夢濤。兩人舉起酒杯輕碰了一下。
……
過了幾天,白太太約了幾位相熟的太太一起打馬吊。席間有一位是胡秘書的太太,她打牌一向很認真,輸得不多,贏得也不多,這實在是很考驗人。
白太太慣常也喜歡約她一起搭個牌桌。
一局結束,白太太肥得像大白饅頭的手指頭靈活地洗牌,一邊問胡太太:“胡秘書是不是陪王總理去鹿城視察工作了?”
胡太太笑眯眯地點頭。
白太太不禁感嘆一聲:“他們這種人啊,就是個勞碌命,停不下來,你有空還是得多替他煲點參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煲湯的活我可幹不了,這活我都搶了,家裏的姨太太們做甚?旁的事我不管,我最怕她們太清閑就變成惹禍精了。”胡太太依然一臉笑意,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旁邊的湯太太附和道:“胡太太說得有理,這些惹禍精,不看緊點給她們找點事做,可不就翻天了。”
她一臉心有戚戚焉,顯然家中的姨太太數量也不少。白太太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白家也是有幾位姨太太的,只不過不同她和她的子女一起住在大屋子。
白家的大少爺便是一位姨太太生養的。每當想起這事,她便氣得咬牙切齒。
白太太見胡太太沒有接話,不得不暗示另一位慣常巴結她的太太,那人立刻朝胡太太舔着臉笑道:“王總理的小兒子學成回國,怎麽進了交通司做個小小的幹事?這也太屈才了!”
胡太太手上扔出一張牌,嘴裏輕聲道:“碰,張太太小心看牌哦。”
張太太忍不住輕呼,顯然她一不小心出錯牌了。
好半晌,胡太太才開口回答道:“王總理一向鐵面無私,大約是想讓小公子多鍛煉鍛煉。”一向滴水不漏的胡太太嘴裏說起王夢濤,親切地叫他小公子,面孔上的笑意真誠了幾分,顯然胡家與王家私下關系頗為親密。
張太太不死心,轉頭故意問白太太道:“白太太,你家小公主呢?”
“她呀,聽濤兒說,一大早跟夢濤出去騎馬了,”白太太笑得像尊彌勒佛,“濤兒自小與夢濤玩得好,我家雪兒年紀小,就愛跟着兩個哥哥後面亂跑。”
張太太道:“這就是緣分啊,二少爺和王公子名字裏都有個‘濤’字,所以上天注定他們要做一輩子兄弟,要好得很。”
白太太接下她的話茬道:“我的濤兒,就雪兒一個妹妹,兩人年紀卻相差一大截,所以他自小孤單得很,幸好有夢濤同他一起從小耍到大。”
“既然是緣分,何不親上加親?小公主和小公子,不正是天賜良緣麽?”湯太太努力往上添了把火,眼角餘光直愣愣地瞅着認真看牌的胡太太。
湯太太的先生在白鴻鳴手下做事,她雖也是原配夫人,卻是從鄉下來的。白太太經常嫌棄她為人粗鄙不懂禮數,常把人堵得下不了臺。往常只有她看湯太太把別人臊得一臉通紅,沒想到,自己今兒也領教了一回,此時只恨地上沒有一個洞可以讓她鑽進去。
白太太被湯太太直白不拐彎的話吓了一跳,連忙張嘴解釋:“湯太太就是愛開玩笑,我家雪兒還小呢!我情願把她多留在家裏幾年,哪裏舍得她嫁人。”
話題中心的胡太太卻猶如老僧入定,不動如山。
“姆媽,你們的牌局還沒結束嗎?”客廳裏跑進一個風風火火的小姑娘,正是剛剛衆人不斷提起的白雪,她身上漂亮的騎馬裝還沒換下了,額頭挂着一點薄汗,顯然方從外頭回來。
“這才剛開局呢。瞧你這一頭汗,玩得開心嗎?”白太太愛憐地看了她一眼,又招呼傭人,“戴妹妹,快帶這個潑猴下去擦擦汗洗把臉。”
白若蘭的母親戴氏連忙拿了毛巾走出來。
白雪唰地站起身,嘟着小嘴:“人家不是小孩子啦,我自己來就行啦,我回房了。”說完,蹬蹬踩着馬靴跑去二樓。
白太太失笑道:“這孩子,真是一點都說不得。”她随意揮揮手,讓站在一旁的戴氏下去,戴氏低垂着頭,嘴裏諾諾地離開了。
“白小姐這是天真浪漫,小姑娘就是這樣才精神。”張太太奉承道。
白太太連說小孩子當不得誇。
白太太今天組的這牌局,張太太與湯太太都只是陪襯,她的目标是胡太太。眼見白雪一天天長大,她又一心喜歡王夢濤,白太太的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來。之前王夢濤沒回國,她不好說這事,如今人都回國了,看來是不打算再出去了,正好趁此機會讓女兒多與他接觸接觸。
她約胡太太打馬吊,只不過是探個話風,不想湯太太這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生生壞了她的安排。白太太忍了又忍,只得換了話題,說起如今市面上流行的衣裳樣式,還有最近白家大新百貨公司新進口的洋貨。
幾位太太很快又熱絡地聊了起來,牌桌上的氣氛慢慢恢複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