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次女、三女相繼出嫁,而且是以姚太太意想不到的速度,望着空下來的房間,她不禁有點寂寥,還好因為李嬷嬷現在忙着廚房還有家裏的瑣事,姚太太不得不親自照看最小的女兒姚瑟瑟,再加上傅文佩偶爾找她做針線活,她也沒空傷感了。
随着姚秀才病情加重,姚太太越來越倚重四女姚纖纖。而在聽說了姚纖纖家裏發生的事情後,王夢濤主動把之前在跑馬場分到手的兩千塊,再加上從白濤那裏死皮賴臉硬是讨回來的部分,又都還給了姚纖纖。
怕姚纖纖卻不下面子不肯收,王夢濤還費勁解釋了一番,末了說道:“這筆錢本來就是意外之財,現在你剛好需要它,便是它的福氣了。”
出乎他的意料,姚纖纖并沒有推辭,從善如流地收下了支票,鄭重其事地謝過他:“多謝你的好意,我就不跟你客套了。”
“正該如此。”王夢濤溫柔一笑。
姚纖纖将這筆意外得來的錢加上之前的五千塊支票都給姚太太看過,總算安了姚太太的心。接下來,姚纖纖又辦了一件事,不顧姚秀才極力反對,強硬地押着他,把人送進洋人醫院,辦理了住院手續。
醫生一番檢查後,告訴姚家人一個不太妙的消息。他懷疑姚秀才可能患上肺癌,當然還必須住院進一步觀察化驗等待确切的報告。
姚太太又驚又怒,突然尖叫起來:“哪來的庸醫胡說八道,這種洋人醫院不知道害死多少人了,我們馬上出院,離開這裏。”說完她就要闖進病房裏,裏面的姚秀才剛打了針正在沉睡。
醫生面色有點不虞,不過還是體諒了病人家屬的激動情緒。他朝姚纖纖颔首後就離去了。
姚纖纖連忙把姚太太拉到走廊的另一邊:“媽,醫生說報告還沒出來,我們再等等看,也許醫生診斷錯了也有可能。”
姚太太瞬間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點頭:“沒錯,說不定是診斷錯了,醫生也是人,也會犯錯的。”
雖然嘴上說着這話,她的表情卻是失魂落魄,顯然她連自己都騙不過去。
被留在家中的李嬷嬷在小佛像前不斷燒香,嘴裏不住念叨:菩薩啊,你要保佑這個家無病無災,平平安安,我會早晚上供日日燒香,看在信女一片誠心,你一定要……
孩子們也很快感受到家裏的變化。姚太太守在醫院,李嬷嬷在家裏料理家務,還得帶孩子,姚纖纖也是在醫院學校兩頭跑,姚端端和姚簌簌便沒人照顧,還好她倆都十分懂事,自己學着照顧自己,還會幫李嬷嬷帶最小的妹妹。
姚簌簌苦惱地把洋娃娃送給妹妹玩,看着她皺眉說:“妹妹怎麽還是這麽小,要快點長大哦!”
她回頭看一旁正在寫作業的姚端端,問道:“五姐,七妹是不是飯吃得太少,所以一直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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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個笨蛋,你也是長了好幾年才變成現在這麽高的。七妹也需要起碼和你一樣長的時間才會變大的。”姚端端吭哧吭哧地寫着作業,一邊分心回答妹妹的問題。
“哦。”姚簌簌低頭拍了拍一臉無辜眨着大眼睛的小女娃,煞有介事地教育她,“你聽見了嗎?你得快點吃飯才能長大!以後要乖乖吃飯,不準挑食!”
回答她的只是一陣咿咿呀呀的小人國語言。
過了幾天,醫院的報告出來後,姚太太似乎慢慢接受了姚秀才得了絕症的事實。如今一家人只瞞着姚秀才,避開人,姚太太傷心地問四女:“這件事要不要通知你二姐和三姐?”
“按理是應該的,可是二姐嘴不嚴,她來了只會吵鬧不休,爸肯定不會喜歡的。至于三姐那裏,等我周末放假了就去季家通知她。”
姚太太點了點頭,同意了姚纖纖的做法。
去季家那天,姚纖纖一進門就被傭人領進茶室等候。半天才有人過來說,季大奶奶跟着老夫人出門打牌了,不在家。姚纖纖沒空與傭人糾纏,就扔下話說明天再來,讓她轉告姚心心。
姚心心倒也不是故意躲着姚纖纖,她現在成了季家大奶奶,這才覺得有錢人的日子也不大好過。季老爺有十幾房姨太太,最小的姨太太年僅十六歲,比她年紀還小,是去年在唱堂子的時候被季老爺一眼相中帶回家的。妻妾多,子女也多,成年的就有包括季東林在內的三個兒子,女兒及幼子随便加起來數量也超過一打了。
姚心心過得不太痛快,進了季家才知道季東林在家中分量不夠,話語權也不多,她便越發抱着正經婆婆季太太這條大腿。除了每日照常去學校外,空閑的時間都陪着季太太打牌或者出門應酬。
季太太原本有些嫌棄她是小門戶的女兒,怕又是一個狐媚子進門,沒想到相處下來發現她頗為乖覺,也是個聰明人,倒把心中的不喜沖淡了幾分,覺得不靠譜的兒子總算作對了一件事情。
一個虛心學習,一個願意教導,兩個婆媳間相處得反倒其樂融融,不僅惹來旁人的豔羨,連季東林回家都會逗妻子:“我真是給我媽娶了個好媳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這是嫁給我媽了,你對她老人家可比對我用心多了。”
姚心心嗔怪地甩了他一個白眼,眼中水波潋滟:“我這都是為誰忙呢?不都是為了你這個冤家!你還不領情,得了,明天我也不去賠笑臉,白費那力氣還沒人領情。”姚心心嘟着嬌豔的紅唇,抱胸坐在床邊佯裝生氣。
季東林連忙笑着上前從背後環繞手臂,把嬌妻一把摟進懷中,嘴唇在她白膩膩的脖頸上滑動吸吮,嘴裏含糊道:“誰說我不領情,我這不就好好犒賞我的大功臣……”一面說話,他的五指撩開姚心心身上的絲質睡裙,熟門熟路地鑽進花叢中,嬉戲起來,逗弄得姚心心粉臉染上紅霞嬌.喘不斷,轉身柔若無骨地趴在他身上,軟癱成一汪春.水。
一夜春.宵.帳暖颠鸾倒鳳自不必說。
事後,季東林态度暧昧地問她:“你真不需要我伸手幫姚家,你知道這對我來說只是件小事。”
姚心心伏在他的臂彎間,黑暗中他們彼此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姚心心想着二奶奶、三奶奶言語中對她的嘲諷,和彼此之間不知道打過多少次的機鋒,又怕失掉婆婆和丈夫的看重,貝齒一咬,悶聲回答:“我不要你貼補我娘家,免得他們又背後嚼我舌根。姚家還沒窮到要賣女兒的地步,也不需要從出嫁女兒身上吸血才過得下去。”
季東林笑眯眯地勾起唇角,在她臉上香了一口:“他們都是閑着沒事幹,你管他們說什麽呢!”好似要補償妻子一般,他大方地開口說道,“我在大新百貨定了一套國外的珠寶,貨已經到了,你明天派人去取回來。”
姚心心暗自欣喜,兩人又是一陣溫存。
于是第二天上門的姚纖纖,又得到了姚心心出門逛街的答案。她臉色也冷了下來,連茶都沒喝,站起來冷聲道:“季大奶奶的本事我領教到了,告辭。”
她轉身從側門出去,季太太剛好坐車回來,見有人出去,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送姚纖纖出去的傭人回來,禀報說是大奶奶的妹妹來看望姐姐。
季太太問道:“她有說是什麽事情嗎?”
“沒有說,只是她昨天也來了一趟,今天又來。而且大奶奶也沒吩咐我其他的話。”傭人回答道。
季太太不置可否揮手讓她退下。
這個大兒媳婦倒是聰明得有點過頭了。季太太難免這麽想道,不過她既然一心為自家兒子打算,那做婆婆的也不會攔着她。季太太面上一哂便将此事抛到腦後,畢竟對于她來說,姚纖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
姚太太自然是十分失望,但又不敢在姚纖纖和姚秀才面前流露出來。一方面是擔心丈夫的病情,一方面又痛心三個大女兒的表現,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憔悴下去,像只幹枯失去養分的鮮花,恢複了她本來這個年紀該有的滄桑。
姚太太雖然對大女兒不報希望,但還是往京城捎去一封信。只是一個月過去,都沒收到回音。
姚纖纖下課後,便像往常一樣匆匆回家帶了飯盒送到醫院給姚秀才和姚太太。從醫院出來時,夕陽已經開始西沉,即使是白日漫長的夏季,這會天空也不斷飛過歸家的倦鳥,一聲聲啼叫着往家的方向飛去。
姚纖纖收回目光,有幾分疲倦地揉了揉後脖頸,餘光卻突然瞅到十分驚險的一幕。
有兩個人在馬路邊慢慢走過,他們光顧着看四周的建築,都沒有注意到頭頂沿街的二樓陽臺上有個花盆正搖搖欲墜。
一陣莫名的狂風席卷而過,花盆咔噠一聲從空中墜落,已經有行人注意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而樓下的那兩人卻對此一無所知。
說時遲那時快,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姚纖纖就提腳狂奔了出去,飛身上前,左手撥開那兩個無辜路人,右腳擡高将那飛快往下墜落的花盆一腳踢到牆角。
啪嗒一聲,花盆砸碎在地上,盆中的泥土撒了一地。
王競導演身形踉跄了幾下,剛想擡頭大罵哪來的冒失鬼,不想眼前竟發生這驚險的一幕。他顫顫巍巍地扶着身邊的蝶衣,一臉後怕,顯然他已經看出來是眼前這位身手不凡的少女救了蝶衣。若不是她,那花盆掉落下來剛好砸到腦袋,只怕他少了電影女主角事小,蝶衣出事他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王競吓得臉色變幻一臉青白,他是與蝶衣來青城替一部新電影堪景,不想竟然出了這種意外。這部電影蝶衣本人也親自參與投資,所以才會與導演來到這裏。
蝶衣到底見過不少世面,心智不同一般人,卻早導演一步清醒過來。此刻她一身男士西裝,頭上又戴着頂紳士帽,遮住大半張臉,經過喬裝打扮幾乎沒人認得出她就是大明星蝶衣。
她大步走到姚纖纖面前,伸手向她道謝:“這位小姐,多謝你的義舉,你救了我一命。”
姚纖纖擡頭看她,見她面色誠懇不似作僞,便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随即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她認出這人是蝶衣,不過神奇的是,她雖然同電影裏長得一模一樣,然而氣質卻決然不同,現實中的她面容冷峻,眼神十分有利,看向姚纖纖的時候犀利幾乎穿透人心。
她嘴角噙着笑意,臉上的冷峻頓時減弱了幾分,打聽了姚纖纖的姓名後,她突然很感興趣地示意王競遞給姚纖纖一張名片:“我這位朋友是拍電影的,這是他的名片,你收好。我看你身手不錯,有興趣的話可以來他的公司當武打替身,收入還算不錯,而且以你的外形條件,說不定借着這塊敲門磚就能闖出名堂來。”
姚纖纖見蝶衣沒有報出姓名,給她的又是身邊導演朋友的名片,知道大明星是心存顧忌,便也沒有說破蝶衣的身份。她出于禮貌,雖然手上接過名片,但顯然對進電影公司當明星并不感興趣。
蝶衣這種人精,即使看出來也不會為難她,只是笑了一番,從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悄悄塞到姚纖纖手中。姚纖纖暗中詫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好似有深意,大概是怕自己的大明星身份被人纏上,能用錢解決的事對她來說都是小事。
姚纖纖一下子被激起久違的傲氣,順手輕巧地把支票推回去:“若是看在錢的面子上,我便不會救人了。”轉身很灑脫地離去。
留下蝶衣一臉哭笑不得,她苦笑對王競說:“她大概是誤會我了。”她見姚纖纖從醫院大門出來,想來家中有病人,見她對電影公司不感興趣,蝶衣就想用支票感謝她,正好也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家中有病人的家庭最需要的不就是一筆及時雨般的金錢。
王競只能安慰她:“走吧,小姑娘有志氣,也是件好事。你這下不是更欣賞她了嘛?”
說完,兩人對視哈哈一笑,笑完之後便很快打道回府,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蝶衣相信,這麽有趣的姑娘,她們一定還會有再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