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梅
純金鑄造的佛祖、菩薩、各路神仙羅列在前面,雪梅捧着三支燃着白煙的線香閉目祈禱。玉箱兒去世的時候,她尋了這個由頭前來寺廟祈禱,現在老太太死了,雪梅借玉瓶兒之口,再一次來到這兒繼續祈禱。
上次她簽祈禱楊長清、老太太、謝賢的夭亡,然而現在去了兩個,就剩下楊府的二少爺了,雪梅這次虔心地想,佛祖啊,将他帶走吧,他是個罪惡的人,和自己一樣的罪惡。
她總是相信自己祈禱得足夠虔誠,神仙們總是能夠聽見的,并且大方感概地滿足自己的願望,甚至,雪梅嗅到了楊長清死亡的氣息。
阿彌陀佛。
雪梅睜開眼睛,拜了三拜。站來一旁的夏惠恭恭敬敬,只像是一團肉,沒有喜怒哀樂的肉。在雪梅環視四周之後,并未發現楊長清的身影。“他去哪兒呢?”
“剛才姨太太燒香的時候,”夏惠連忙解釋,“清二爺好像突然悟到了什麽,說要去後山裏走走。”
雪梅如此虔誠地燒香以至于楊長清吩咐夏惠這些事都沒有聽見。罷了,雪梅根本不在意他要做什麽,反正最後通往死亡之路就好了。和夏惠從祠堂出來,便是一個開廣的院子,亭亭如蓋的樹木像哨兵一樣挺胸擡頭,單薄的金光自天際灑下。
然後雪梅看到賈枝從外面旁邊的小門走出來。他穿着白色的絲綢衣裳,一張憔悴的臉,一具枯槁的身,雪梅險些把他當作了楊三爺。“賈少爺好。”雪梅率先打招呼,引得夏惠慌忙朝賈枝行禮。
賈枝眼皮本下垂着,聽到聲音擡眼一望,瞧着是雪梅,臉上并無多大波折。“原來是夏姑娘。”
雪梅沒有理會這生疏的稱呼,只笑着說:“賈少爺也來這兒燒香呢,可不湊巧,清二爺溜林子去了。”
“不湊巧的事情多了去了。”賈枝說。
雪梅對賈枝一笑,便要攜夏惠退去,賈枝叫住了雪梅。“我不相信是謝賢做的,她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
“我知道的,就像你知道你的手,你的腳,你的胳膊一樣。”
“哦,”雪梅饒富興味地道,“所以你說有人陷害了?是誰?我嗎?”雪梅咯咯笑着,像是有人在饒她癢癢。
“并不排除,”賈枝冷靜地道,“凡事皆有可能。”他從袖子裏面掏出一個黃符,上面用朱砂寫着亂七八糟的鬼畫桃符。他遞給雪梅。“這是我方才在主持那兒開過光的,我覺得你用的着。”
“我也覺得,并且覺得自己将有血光之災了,”雪梅娓娓說道,“老太太生日時,你送的布料剛好裁剪壽衣,你送的銀镯子剛好壓棺材,這次你送我黃符,我肯定會有需要。”
“你真喜歡調侃人。”賈枝如此說道。
雪梅沒有接他的話茬,到底收下了他的黃符,并且從懷裏取出一個荷包給他。這個荷包是夏惠繡的,前幾日剛剛竣工,除了自己和她,沒有第三個人見過,雪梅确保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賈枝出乎意料地收下了,并且匆匆告退,雪梅沒有多顧,摸着手中的黃符,想了想,最終抛給了夏惠,她才是需要這個的人。
兩人出了門檻,四個轎夫和霜打的茄子一樣焉在那兒,玉瓶兒拿着手絹兒輕微地擦汗,舉止倒也還得體。來的春泛和童嫣兒都不見人影。
雪梅問了玉瓶兒,玉瓶兒只說三人都在寺廟後的林子裏,雪梅點了點頭,便溜進了轎子,約莫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三人身影,雪梅輕哂道:“轎夫,你只管擡起轎子領我走。”于是大夥兒便走了。
回到楊府,雪梅也擦了擦汗,到了紅梅院,玉瓶兒奉上瓜果,夏惠一旁打扇,雪梅樂得逍遙自在。夏惠眉角露出一段哀愁。“姨太太,就這樣把少爺仍在山上好嗎?”
當然不好。雪梅沒有告訴他,玉瓶兒又端上洗手水,雪梅浣了手,笑道:“玉瓶兒,你叫轎夫去山上接他們。”
玉瓶兒答了聲“是”,便退下去了。
雪梅看着霞光萬丈的天空漸漸浸滿黑色,半個水晶盤大的半邊太陽墜落西山,一輪圓圓的皓月從天盡頭處升起,皎白的月光遍灑進來。玉瓶兒回來了,并且手裏拿着一份信。
起初雪梅沒有在意,直到玉瓶兒将信遞過來。
“清二爺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玉瓶兒道,“而且看樣子,非常有興致。”
雪梅可不在意他有沒有興致喲,拆開信封,雪梅抽出裏面的信箋,上面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遺憾的是,雪梅并不認識,不過玉瓶兒認得,雪梅只得教她讀來聽。
一字一句,原來是爹娘寄來的。說得無非是他們身體很好,拿着自己給的銀子做了一筆小生意,買了一幢比原來還大的房子,然後就是不知疲乏地提醒自己注意身體,遇到事情不要和主子們對着幹,明哲保身等等……
感動是有的,信的尾巴上寫着中秋節快樂,而中秋節只不過是三四天後的事情了,雪梅很詫異爹娘的心思,竟然可以算到這個時候,殊不知一封信能夠千裏迢迢地從外面寄來,充滿多少未知與變數。
獨自坐在床旁,夏惠托着另外一盞更加明亮的油燈過來,放在花桌上,搖曳的燈火跳躍在白薄的窗紙上,庭院外交錯的枝影像是水墨畫刻在紙上,雪梅有些想睡覺,楊長清進來趕走了她的睡意。
笑意和他的眼睛鼻子一樣,成了他臉上的裝飾品,從他踏入房裏,一直沒有停過笑,雪梅有些納罕,他究竟得到了什麽,讓他笑得合不攏嘴。
“梅兒,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楊長清坐下來,門口吹進來的風帶着楊長清身上的氣味,雪梅下意識碰了碰鼻子。
“怎麽做?”
“我不忍心處決她,”楊長清說到謝賢,臉上到底有些尴尬,“我記得曾經和她,還有賈枝一起玩耍的愉快時光,我每次想到要殺死她,前塵往事就會往我腦海裏冒,直到我筋疲力盡,無法去想象。所以,我決定終生囚禁她。”
說真的,雪梅聽到這樣的處決,心裏和平靜的湖一樣,沒有一絲波瀾。“聖明的決定,不是嗎?”雪梅笑了。
“我就是放心不下娘的事情,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我有時候……”
“不用去想,”雪梅用小鐵絲挑了挑燈芯,火光登時更加明亮,兩個人的臉上都塗了一層橙光,“你為她守了七日的孝,用了最好的棺材埋葬她,你做的已經足夠了。沒有那麽多死都要将兇手懲罰的。如果真是那樣,楊府就不複存在了。”雪梅想起了自己的仇恨,只感覺它吊在嗓子口,不止一萬次,雪梅想要一把火燒了楊府。
她還有些理智,如今去了兩個,接下來只要全力對付楊長清即好了。至于謝賢,如果沒有楊長清發話,她只是監獄的老鼠,動動手指頭便能夠使她灰飛煙滅。
“你說的可能是對的。”
雪梅望去他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在看自己,他像是在對燈火說話,有細小的飛蛾繞着燈飛啊飛,直到雪梅瞧着楊長清的臉上泛起了潮紅。
像是喝藥了,雪梅冷笑道:“今日已經晚了,你去吧。”
“告辭。”楊長清沒有猶豫和抗議,徑直走了。
等玉瓶兒關門要退去的時候,雪梅問她:“他今日是怎麽了?心肝裏浸了什麽蜜糖,整日裏笑呵呵的?莫非果然是笑彌勒附體了。”
“不知道,”玉瓶兒接下來發表自己大膽的揣測,“聽春泛講清二爺今天下午摸了一下午的魚,轎夫去接他們的時候,裏面裝的全是魚,春泛、童管家的女兒、清二爺完全是走下山的。”
“那明天有魚吃了。”雪梅似乎抓不住重點。
“是啊,不過清二爺一直說自己豁然開朗了,知道要怎麽做了。”
這個丫鬟想知道,雪梅便如實告訴她:“他要囚禁謝賢一輩子。”
玉瓶兒眼睛中閃過一絲淩厲的氣勢,雪梅眯着眼打量着她,她不負雪梅期望,終于說了:“如果讓夫人還活着,便是有一分讓她出來的可能。如果她死了,出來的只有屍體。”
雪梅知道,她在害怕,害怕活着出來的“夫人”報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