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河中打坐的孩子

“我看那藏族小孩的樣子有些古怪!”邵節附在我耳邊低聲說。

他的掌心裏握着六顆永不離手的“腦頂珠”,輕輕摩挲着,發出陣陣輕微的沙沙響聲。

“我知道。”我皺着眉點點頭,緊了緊皮衣領子,凝視着那個赤腳站在冰河裏的小孩。

那是一個約摸有八九歲的孩子,穿一件髒兮兮的皮袍,用一條皮繩胡亂地在腰間紮住,半敞着衣領,露出脖子上那一圈一圈的灰色污垢,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冰河裏的水來自雪山深處,雖然清淺但卻冷冽逼人,連我這種身懷內功的人都不敢大意,而那小孩卻簡簡單單地赤足踏在水裏,任冰冷的河水嘩嘩流過膝蓋。

嘩的一聲,邵節把黑白兩面的扁圓形腦頂珠撒在左手掌心裏,只瞥了一眼即刻握住,沉吟不語。

“老邵,是什麽卦?”裹着加厚黑熊皮大衣的司馬鏡從帳篷裏鑽出來。

邵節臉色陰沉地搖搖頭:“坤卦,至陰至寒、九死一生之相。司馬,這地方有些邪門,咱們明天一早就趕緊動身趕去大昭寺那邊,重新尋找與老陳死因相關的線索。入山以來,我還沒占到一次好卦,次次都是窮困潦倒、四面楚歌的卦象,這不是什麽好現象。”

邵節是港島易學世家邵氏派的正宗傳人,與大風水師司馬鏡一樣,都是我叔叔陳滄海的結拜兄弟。兩個月前,叔叔在港島淺水灣區的別墅裏遭遇命案慘死時,他們都陪在我的身邊,并且為叔父的葬禮出錢出力,費心不少。

“嘿嘿。”司馬鏡向着冰河來處的雪山眺望着,冷笑幾聲,表示對邵節的話并不贊同。

此刻我們是在西藏南面的一條無名峽谷中,借宿于一家山民的石屋邊。根據叔叔十九次進藏後繪制的地圖顯示,直線向北翻過三條山脊就能到達拉薩外圍的正常道路,然後租用車輛,于二十四小時內抵達大昭寺。

我合上手中的日記本,低聲告訴邵節:“我去看看,請兩位注意另一夥借宿的人,特別是那個叫‘夏雪’的女孩。”

邵節、司馬鏡同時一笑,向石屋右後方的五頂帳篷望了望。那裏住着同樣來自港島的三名旅行者,一女兩男,自稱是港島恒隆財團旗下一家運動雜志的記者,這次選擇偏僻路線進藏,是在為一個雪山滑降的專題搜集資料。

這并不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理由,特別是那個披着長頭發的女孩子,肌膚如雪,一看便知道不是長期從事戶外運動的人。

我走下石屋前的斜坡,再向前走五十步,就到了滿布鵝卵石的冰河邊。

“喂,小兄弟,水涼不涼啊?”我沖那個面向雪山的男孩子打招呼,一尾小白魚刺啦一聲躍出水面,細白的鱗在夕陽下閃着亮光。

他沒有理我,雙手自然垂着,挺胸昂頭靜靜地注視着雪山,如老僧入定一般。這時又有一尾魚跳起來,我俯身一撈把它握在掌心,魚身上帶來的寒氣立刻涼透了我半條手臂。

水真的很冰涼!這男孩也不知道練過什麽功夫,竟然能長時間地抵禦寒氣襲擊?我心中暗想。要知道,即使是最強壯的藏民也不敢輕視冰河的威力,因為寒氣一旦循着雙腳、雙腿上的筋絡、骨縫一直逆襲上來,輕則患上最難根治的風濕性關節炎,嚴重的時候更會令心髒瞬間麻痹而死。

“好漂亮的魚呀,陳先生真是好身手!”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那個自稱“夏雪”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運動裝從側面走過來,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一副碩大的防眩墨鏡戴在臉上遮住雙眼,更突出她那小巧的鼻子、豔紅的嘴唇,構成了雪山下的一幅最美的畫卷。

“那就送給夏小姐吧。”我站起身,雙手托着魚,不茍言笑地遞給她。

我要邵節、司馬鏡兩人注意夏雪,并非是見美女而生愛慕之心,而是時刻警惕有人跟蹤,對我們不利。據黑道大行家們的統計資料顯示,每年進藏的游客中間,四成以上是為“尋寶”而來,其中不乏專職“黑吃黑”的人物。在這種荒山野嶺之間,要想活得更長久一些,最好把任何陌路人都假想成敵人,睡覺時都要睜着一只眼睛。

“多謝多謝。”夏雪妩媚地笑着,甩了甩頭發,将眼鏡推到頭頂去,露出一雙神采飛揚的大眼睛。她接過魚,嘆了一聲,馬上蹲下身把它放回河裏,嘴角噙着一縷頑皮的微笑。

我們的對話驚動了那個男孩,他轉過臉向我望了望,然後拔腿向前走。溯流而上,踢起了無數亮晶晶的水花。

“魚,可以等到無糧可吃的時候再拿來果腹,因為接下來我們可能會被困在這裏幾天甚至十幾天……我剛剛接到衛星電話消息,藏南地區有大範圍、高密度的降雪,其中還夾雜着冰雨,提醒旅行者早作打算。陳先生,我的同事背包裏帶着麻将,不嫌冒昧的話,你過來打幾圈可好?”夏雪抄水洗手,馬上冷得咝咝連聲吸氣,忙不疊地在袖子上擦手,然後插進口袋裏取暖。

我搖搖頭,麻将是華人的“國粹”,在港島普及率也極高,但我向來遠離賭博,從小到大從沒摸過這種東西。

仿佛是為了印證夏雪的話,司馬鏡在遠處高聲叫我:“陳風,衛星電話提醒,未來三天有暴風雪和冰雨襲擊,我們必須得在這裏多耽擱幾天。”

壞天氣、高山反應、水土不服是進藏者必定會遭遇的三大難題,所以我并不為此而擔心。

“怎麽,不肯賞光嗎?”夏雪揚了揚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轉,眼裏波光脈脈。

“我從不打麻将,抱歉,失陪一下。”那男孩已經走遠,我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起了追上去的念頭,而且正好能擺脫夏雪,也免得和她再多糾纏。她的美亦是一種非常厲害的武器,會讓失去戒心的男人吐露實情。很可惜,這一招對我無效。

我沿着冰河上行,腳下的鵝卵石直徑越來越大,空氣中寒氣也越來越重。大約十多分鐘後,遠遠的,那男孩又出現在我視線裏。他仍舊站在沒過膝蓋的冰河中央,雙臂舉過頭頂,向着正西靜默地肅立着。

夕陽落下,暮色籠罩過來的速度極快,幾分鐘內,四周的山石、雜樹輪廓便模糊起來。我又接近了點,冷靜地掩身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緊盯着他。西藏雪域高原是佛的國度,佛教影響無處不在,藏族聚居區基本達到了全民信教、佛教教義家喻戶曉的地步,藏民一出生就受到宗教氣氛的熏陶,沒學會吃飯就要先學會誠心祈禱。

我以為他只是在做尋常地靜聽、祈禱,還沒有向更深層次去想,自己無意識地向身下的巨石垂下目光時,發現上面竟然繪着無數的奇怪圖畫。我的腹部就壓着一大塊線條粗粝的黑色圖形,像是條蜷縮成一團的巨蛇,蛇頭蜿蜒向上,連接着一個細長的瓶頸。

“那是什麽?”我無聲無息地挪動身子,看到大蛇兩側繪着兩條粗壯的手臂,但那可能不是人的手臂,因為手背上長着密密疊疊的鱗片,像非洲鱷魚或者巴拿馬烏龜的腳爪一樣。此外,凡是目光到處都是一行行縱橫交錯的藏文,寫滿了石頭的這一面。如果不是怕驚動那孩子的話,我真恨不得立刻爬到石頭的另一面去,看看那邊還繪着什麽。

再擡頭看河心,頓時吃了一驚,那孩子的身影不見了,只有泛着白花的河水淙淙流淌着。

我心裏一急,嗖地彈身而起站在大石頭頂上。冰河兩岸五十步之內全都是鵝卵石河灘,沒有藏身之處,所以能夠斷定他還沒離遠。當我趕到河邊時卻發現,他整個人都浸趴在河底,擺開“五體投地”大禮的姿勢,任由河水沖刷。

“一種詭異的祈禱方式?”我松了口氣,不想再作隐蔽,安安穩穩地站在河邊等他祈禱結束。

長期的游俠探險生活,讓我學會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習慣,無論他做出何等驚世駭俗的舉動我都能理解,因為西藏本來就是一個多謎、多怪、多異的神秘之地,要是處處見怪、處處驚叫的話,進藏三天,自己的下巴就要掉下來了。

他在水底潛伏了約三分鐘,然後水淋淋地站起來,旁若無人地盤膝打坐,仰首向天,胸部以下全部沒在水裏。

這一幕令我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右手馬上探入褲袋裏,抓住我那本從不離身的日記本,腦子裏默想着第五十五頁上的一幅鉛筆繪畫。那幅畫上也有一個人五心向天,打坐在一條河裏,遠處的背景亦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雪山。

暮色漸深,遠方的山影已經與天空融為一體,但眼前的一幕就是那幅畫活生生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畫中人是名穿着藏袍的禿頭僧侶,而眼前卻是一個神神秘秘的未成年男孩。當他在水中浸泡時,身上的袍子肯定是被冰水浸透了,周身寒氣逼人的狀況下還能安然打坐,這已經非我能及。

更遠的山谷中,陣陣寒風急勁地吹來,驀地傳來幾聲凄厲的狼嗥,令人不寒而栗。

“喂,小兄弟,該回去了,要不要幫忙?”我忍不住出聲提醒。他所做的一切,十足是藏教苦行僧在用皮肉之苦來磨砺自己,但他目前還僅僅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啊!

他沉默地浸在水裏,又過了十幾分鐘才緩緩站起,展開雙臂,向前做了一個九十度的深深鞠躬,然後轉身趟着河水走回去。

我惦記着那塊大石頭上的畫,等到那孩子走出一段距離後,才急急地趕到石頭邊,點亮打火機。石頭的另一面,繪着的是與藏民生活密切相關的“嗡、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

資料記載,這六字真言源于印度梵語,為秘宗蓮花部的根本真言,在佛教徒心中具有崇高的神聖感和無可比拟的魔力。“嗡”表示“佛部心”,“嘛呢”表示“如意寶”,“叭咪”表示“蓮花部心”,“哞”表示“金剛部心”。所有的藏民篤信,只要持之以恒地反複誦念六字真言,便能得到佛的加持和庇佑,最後功得圓滿,解脫輪回之苦,達到成佛的理想彼岸。

六個字都有臉盆大小,是用粗糙的炭筆所寫,筆畫稚嫩至極。我馬上聯想到,字與畫正是這個沉默的男孩子留下的,而在冰河裏赤裸着雙腳、五體投地、磕等身頭亦是為了某種奇特的信仰。

我默念着這六字真言,緩步轉到石頭另一面去,仔細地觀察着那幅畫。那是一只瘦長的白色瓶子,蜷縮的蛇是瓶身上的飾物,旁邊兩只從半空垂落下來的手臂,似乎并未完成,因為手臂的末端線條模糊,可見繪畫者還沒有想好如何繪出手臂的擁有者。

圍着石頭轉了三圈之後,我詫異地趴下身子,向石頭底下望去。不曾想到的是,石頭與地面上的鵝卵石接觸的部分也有線條延伸,可見繪畫者在石頭下面也留下了部分線條,但這塊不規則的巨石尺寸約有三米長、兩米寬,高度也超過一米,幾個壯年人都無法将它翻轉,更何況是小孩子?

“他是怎樣在石頭底下作畫的?”我搓着手苦笑。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的話,後來者會以為是藏民們發揮了族群的力量留下了這幅畫,絕不會聯想到這個小孩子身上。眼前的一切,讓我不覺聯想到叔叔日記本上留下的“伏藏之謎”那四個字。如果小男孩的記憶中存在某些特殊的閃光點,現在無法言明,只能用稚嫩的筆觸描繪出來,豈不正是藏地“伏藏”的一種?既然是“謎”,必定就是繁複難解的,我希望能對他有更多了解,得到更多上天的啓迪。

為了不讓邵節、司馬鏡兩人擔心,我離開巨石,加快了步伐返回。有幾次,我隐約覺得背後有人正在不懷好意地窺伺着,那種被兇殘獸類死死盯住的感覺讓人如芒刺在背,但卻無法确定對方藏匿的位置。

我猜得沒錯,邵節正焦躁地在帳篷前踱着步,一望見我,先遙遙舉手示意,等我走近,立刻不滿地埋怨:“陳風,一聲不響地離開,耽誤了這麽久,害得我跟司馬擔心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得考慮早早地打道回府,不陪你在藏地雪山上亂闖了!”

他擅長用周易八卦來占蔔吉兇,但從尼泊爾北上這段時間裏,每一卦都不肯解釋給別人聽,只是自己看、自己想,然後收卦不語。至于風水師司馬鏡,更是羅盤深藏,謹言慎行,對一路行來的山川地勢、林木石河不加置評,只是抱着衛星電臺聽新聞解悶。

“進來說吧。”司馬鏡在大帳篷裏招呼,一股烤羊腿的肉香彌散在空氣中。這一次我們攜帶了足夠多的食物、清水、裝備入藏,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況且不出意外的話,抵達大昭寺外圍時,便與提前打前站的人馬彙合,結束這趟翻山越嶺的苦旅。

我注意到,夏雪那邊帳篷裏已經傳出稀裏嘩啦的麻将聲,而藏民的四間石屋裏卻靜悄悄的,既無燈光也沒有人語。

邵節聳聳肩膀,壓低了聲音:“小孩是趟着水回來的,那對聾啞夫妻一直縮在屋子裏,根本沒有迎出來。我懷疑,連小孩子也是個天聾地啞,根本聽不懂我們要幹什麽。”

我示意他噤聲,彎腰走進帳篷。

值得一提的是,這戶藏民家庭是由一對中年男女和那個小男孩組成。我們剛到時就試探過,夫妻倆的确又聾又啞,只是木讷地張着嘴盯着我們看,也不接我們遞過去的美金、尼泊爾盧比和人民幣,反而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跟随我們的向導遞過去的鹽巴、茶葉與白糖。我到他們的石屋裏去過,到處煙熏火燎的,在角落裏鋪着的兩張黑糊糊的氈毯既是座位,也是床鋪,所有的補給都要靠牽着驢子翻山越嶺到幾十裏外的小村子裏去買。

司馬鏡坐在帳篷的一角,舒舒服服地抱着一只大號保溫杯,裏面是燙熱了的黃酒。

玻璃罩子裏的油燈火苗突突跳躍着,映得他右手無名指上的白金胎鑲紅寶石戒指灼灼閃亮,光彩奪目。他的臉色非常紅潤,五十多歲的人了,下巴上一點胡茬都沒有,過去常被叔叔和邵節取笑為“太監臉”。

“坐,陳風,喝杯酒暖暖身子。出去一趟有什麽收獲?”他抖了抖肩上披着的皮大衣,惬意地咂了咂嘴,指向面前地毯上那只焦黃噴香的烤羊腿,“在世界屋脊上喝酒吃肉,并非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機會。來來來,老邵,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喝完酒,咱們兩個再手談一局,總比隔壁那些大呼小叫的麻友們高尚一些吧?”

如此溫暖舒适的帳篷的确能令人暫時忘卻藏地雪山的寒風和險嶺,忘掉前路上的艱辛,但現在不是喝酒享樂的時候。我取出口袋裏的日記本,慢慢翻到第五十五頁上,展示給他們兩個看。

叔叔每次進藏,都會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形成一本圖文并茂的行程日記。這是第十九本,也是最後一本。

“什麽意思?”臉型颀長的邵節有些不解。

這本日記在我們三個手中流轉了近六個月,其中的關鍵字句每個人都能背下來,并且所有的圖形也已經記在心裏。

“僧侶在雪山冰河裏沐浴、修行、打坐、淨心——不就是如此嗎?還有什麽值得細細研究的?”司馬鏡搖搖頭,也不理解我的意思。

那幅圖畫的前一頁,寫着“伏藏之謎”這四個字,是叔父的親筆手跡。下面則是用更小的字,對這一西藏特有的名詞進行了詳盡地解釋。

伏藏是指苯教和藏傳佛教徒在他們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難時藏匿起來、等待日後重新挖掘出來的經典,分為書藏、聖物藏和識藏。書藏即指經書;聖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遺物等;識藏則是指當某種經典或咒文在遇到災難無法流傳下去時,就由神靈授藏在某人的意識深處,以免失傳。當有了再傳條件時,在某種神秘的啓示下,被授藏經文的人中有些甚至是不識字的農牧民,他們就能将其誦出或記錄成文,這一現象就是伏藏之謎。

叔父特意将這些文字記載在日記裏,不知有何意義。

“那是與藏地神秘文化、靈童轉世有關的東西,對我們此次的入藏之行意義不大,不是嗎?”邵節松了口氣,長臉上的縱橫皺紋重新舒展開來,并且掃興地連連搖頭,對我鄭重其事亮出日記本的行動有些不滿。

我把日記本攤開在膝蓋上,腦海中默想着小男孩的打坐姿勢,不知不覺中,自己也變成了盤膝打坐、五心向天的樣子。只不過我的頭頂是灰色的帆布帳篷,把天與人隔絕開來。

“有一個人也在冰河中打坐,與叔叔畫得一模一樣。”我收回思緒,翻過這一頁。下面的日記被人連續撕掉了五張紙,把日記本的內容和日期都中斷了。再次連接起來,日期已經變成了一周以後,地點則由山谷移動到了拉薩大昭寺。

“誰,那個奇怪的小孩子嗎?”邵節一驚,他搶到我身邊來,一把抓過筆記本,帳篷裏的氣氛立時變得凝重起來。

我從自己的背包裏取出一疊紙,在上面連續并列寫了“五心向天打坐、冰河、孩子、僧人、巨石”幾個詞語,用鉛筆随意地兩兩連線,想在潛意識中發現它們之間的某種必然聯系。

邵節把幾頁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陡然怪叫出聲:“陳風、司馬,你們那裏還有沒有滄海兄的照片?拿去給這戶藏民看,他們對他一定會有印象,也許能找出些線索來!”

同樣的方法我早就想到了,現在,背包的文件夾裏就有一張叔叔的六寸生活照片。只是我對這戶藏民還沒有完全确信,貿然拿照片出去,只怕燒香引得鬼來,受到其他人別有用心的誤導。

“怎麽?你們不這樣認為嗎?”邵節再次低叫。

司馬鏡迅速起身,把帳篷門口半挑的簾幕垂放下來,才壓低了聲音告誡他:“老邵,別太大聲,隔壁那隊人馬似乎來頭不善。大家再低調些、警覺些,免得給人算計了。”

叔叔在世時曾說:“司馬鏡的為人像極了他老祖先司馬懿,行事小心、前瞻後顧,絕不貿然行動。”私下裏叔叔曾數次要求我多向司馬鏡學習,無論何時都要低調地行走江湖,把确保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沉思着點點頭,但邵節并不買賬,誇張地聳聳肩膀:“那又怎樣?咱們三個也都是港島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個人單挑他們那隊人都不成問題。司馬,你又犯了畏首畏尾的毛病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聲随風而來,伴着稀裏嘩啦洗牌的巨大動靜。

“快聽那笑聲。”司馬鏡輕輕剔了剔眉毛,從身邊的茶幾上拿過望遠鏡和軟布,小心地擦拭着鏡頭。在雪山曠野中活動,離了高品質的望遠鏡簡直寸步難行,所以我們在臨行前特別訂制了三架使用正宗蔡司鏡頭的德國望遠鏡。

我在“孩子”與“僧人”兩詞之間劃了一個長長的等號,那種奇特的打坐方式前所未見,換成我也會在日記裏好好記上一筆。可以這麽說,是叔叔親眼看到有僧人在冰河裏打坐,才真實地畫在本子上,并非無所事事時的無聊塗鴉。這次我看到的主角則是個未成年孩子。

“不過是中氣異常充沛的內家高手罷了,還能有什麽?”邵節跟司馬鏡較勁,故意裝出輕蔑的樣子。

“我在夏雪其中一個夥伴的手腕上發現了‘七螯天蠍’文身。老邵你是老江湖,當然知道那是苗疆最神秘的煉蠱術門派五花神教的特殊标志。那中年人眼睛裏透着十足的邪氣,眼底血絲帶着藍汪汪的光芒,嘿嘿,我們都明白,只有五花神教旗下的五行使才能修煉到那種全身血脈變藍的境界。我雖然無法确定他的身份,卻知道對方肯定是五行使之一,與苗疆煉蠱師同行,我們這一次是真的有麻煩了。”擦完了望遠鏡,司馬鏡又從貼身衣袋裏取出一柄大口徑左輪手槍,向左甩開彈倉,倒出子彈,歪着腦袋端詳着。

邵節“啊”了一聲,瞬間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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