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小白像是有所察覺,松開了手。
他瑟縮成一團,語無倫次地道歉,最終抱緊了自己的頭。
“晚安。”餘念寫下這二字,關上門,逃之夭夭。
她的确是有所圖,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小白情緒的轉變比她想象的要來得快,只要再加一把勁,應該就能破開他的心防。
作者有話要說: 心裏好沒底……
☆、第四集
餘念回了房,門窗四合,只餘下一盞臺燈,散發暖光,伴着她。
說實話,她做這一行這麽幾年,從沒見過小白這樣的。
他望着她時,眼神純淨的像是一個孩子,毫無一絲僞裝的情緒,是幼兒對長者的孺慕。
他渴求愛,并且,他沒有說謊。
餘念再次翻開檔案,一天不看,黃紙袋上已有淺淺的紙屑粉。這種材質的确是容易破碎,起毛,繼而散開的。
明明已經确定過無數次的資料,她卻仍舊一次次翻閱,希望從中找出破綻,尋到一點蛛絲馬跡,用來推翻小白是殺人犯這個假設。
看來她是瘋了。
沈先生請她來,是為了尋找出那個女孩的下落,而不是為了讓她幫小白脫罪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閱那些現場拍攝的照片。
突然,門被敲響了。
餘念一驚,照片四散到地面上。
她懊惱地捶在桌上,起身,開門。
屋外只有黑沉沉的走道,沒有人。
她低頭,只見一碟精致小巧的糕點擺在小型推桌上,旁邊還有一個香薰器皿,內部燃着蠟燭,小碟裏滴着精油,下面墊着紙條寫着——晚安,餘小姐。
是沈先生送的,她認得他的字跡。
他還真是處處制造浪漫,給她驚喜。
餘念的心稍微柔軟了一點,她将推車拉進房間,走了幾步,車輪被什麽絆住了。
她拿起來一看,原來是那張死者的臉部特寫。
餘念嫌惡地将照片推遠,企圖放回桌上。
這時,她突然察覺照片背後有異樣,翻看了兩眼,只見照片底圖下角有一點泛黃的字跡。
餘念的敏銳,精準捕捉到這一點古怪。
她熄滅了香薰燈,用牙簽沾住香薰上的精油,徐徐在泛黃的字跡上暈開……有了,是2016-08-03,山月KTV。
這是死亡預告!
餘念大驚失色,她又拿出另外一張歌舞廳女的臉部特寫,核對了犯案時間,真的是八月三日,就在幾天前!
她染開後面的字跡,上頭清晰地寫道:我将線索放在勘查現場的照片背後,是不是很令人不可思議呢?很快就會有替罪的羔羊前往地獄,帶着他僅剩的罪孽。我必将救贖他,連同他渴求救贖的孩子。
餘念啞口無言,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
她需要理清起因經過,從頭開始。
這張照片之所以能呈現字跡,應該是先用無色酸性溶液在白紙上寫字,幹了以後,用溴瑞香草藍浸濕就會呈現出黃色的字跡。
而沈先生給她預備的那一樣香薰精油裏,就混入了溴瑞香草藍,所以在燃燒揮發出溶液時,照片底下就會有反應。
這個男人……早就察覺了嗎?
那又為什麽不說,偏偏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他骨子裏的冷情讓餘念發寒,又将她先前對沈先生溫柔面孔的判斷統統摧毀。
只是,兇手是如何做到在勘查現場拍攝的照片上做手腳的?
他不可能混入警方內部,那麽就有可能,照片是早就被他拍攝下的,早就做了手腳,然後在收集照片交于警方時,混入其中。
而一般初步調查現場的要麽警方的技術工種,要麽就是一些長期合作的法醫單位,也就是說,兇手極有可能是法醫,并且是參與工作的調查人員!
何況,警方又如何會懷疑自己拍攝下的證據呢?
誰又想得到,兇手在犯下第一起案件的時候,就給了提示,他們卻又視而不見呢?!
餘念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險些要崩潰——躲在背後看別人驚恐、害怕、無措,就這麽有趣,是嗎?
還有,替罪羊,以及他渴望救贖的孩子是怎麽回事?
小白只是替罪羊嗎?他渴望救贖那個孩子?
她要瘋了。
也沒有時間了。
餘念下樓,打算去找沈薄說個清楚,至少要讓警方盡快知曉這些事。
二樓,房門緊閉,然而門縫下溢出的光,暴露了他還未睡的事實。
餘念曲指輕輕叩門,喚道:“沈先生,你睡了嗎?”
敲了三下,才有回音。
“請進,餘小姐。”
門果然開了。
餘念蹑手蹑腳進門,剛越過浴室,就見沈薄從中踏出。
他穿着整潔的浴袍,身上散發着清冽的味道。
發梢還微濕,顏色更深了,那些水沿着絲絲分明的發間滑落至鼻尖,留下清澈剔透的嫩珠。
沈薄微笑,開口:“點心吃了嗎?”
餘念微張嘴,“我……”
“嗯?”他的笑弧更深了,“還沒吃,我看得出來,你的嘴角沒有粉屑,也沒有用餐巾擦拭過留下的淺淺紅痕。”
“沈先生……”她急于打斷他,急于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的皮膚比較敏感,又顯白,不是嗎?”他突然走上來,猛地将餘念扣在牆上——他的手滞留在她的手腕處,骨節分明,一寸寸撫動着,将她壓制在牆根,緊貼冰冷的牆。
餘念被吓了一跳,卻沒比他弄疼。
她反應過來,現在的姿勢太過于暧昧。
沈薄近在咫尺,目光赤-裸地打量她。
他的嘴角微勾,卻并不放-蕩,有種和煦的溫文爾雅,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他絕對不會對她做些什麽。
“沈先生?”餘念眨了眨眼,問。
沈薄将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一根松開,最終微張雙手,完全放開了她。
“看啊,你的手腕不就是這樣嗎?稍一觸碰,就會泛紅,我在驗證給你看,我對你的了解。”
餘念視線下移,果然,她的手腕有一絲淺淺的紅痕,雖然觸目驚心,卻沒有一點痛感。
這個男人,真是奇怪。
餘念避而不答,只撿着要緊的說:“沈先生,那些照片有問題,經由我的判斷,兇手可能是當時勘查現場時負責拍照的法醫人員,并且,小白是無辜的。”
“我已經知道了,并且給警方發送了訊息。他們早已察覺,而小白和兇手的關系匪淺,他不肯說出兇手的去向,以及那個孩子的。”
“為什麽不和我說這些?讓我一個人查這麽久?”
“這是警方的要求,在未驗證你的能力之前,不得暴露要求保密的工作。而現在,你合格了。”沈薄依舊淺淺笑,笑意暧昧而朦胧,“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現在……是不是松了一口氣?”
因為沒背叛,所以松了一口氣嗎?
“是的,我很慶幸。”餘念如實說。
“那麽,繼續工作吧,餘小姐,你還未曾……獲得他的心。”沈薄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他說的“他”一直指的是小白。
餘念又回了房裏,她手上的餘溫未褪,細嗅一下,還殘留着那股冷冽的味道。
這是什麽味道?
是薄荷,還是其他的什麽?
她閉上眼,回想了一下——泠然逼人的清香,毫無矯揉造作的濃郁甜味,好像是蘭花的味道。
蘭花嗎?
餘念又想起了小時候得到的那一塊手帕,上面就有這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是脈脈蘭花香。
隔天早上,餘念還是如往常那樣去探望小白。
昨天的事雖然還歷歷在目,但她卻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踏入房中。
“小白?”
小白還是坐在那張椅子上,固定的位置,好像褲子底下有強力膠,一沾上,怎麽撕都撕不開。
不過,今天他把窗戶拉開了,流入了陽光,映在他發白的臉與空洞的瞳孔之中,有了點活氣。
餘念帶了一碟兔子包,蓮蓉蛋黃餡兒,嬌小可愛,咬下去,嘴裏充斥着鼓鼓囊囊的奶香。
她拿了一個,遞到小白的嘴角,眼睛笑得像是兩汪月牙兒,“吃吃看,我做的。”
小白點點頭,沒回絕。
他接過兔子包,小口咬了,吃的很秀氣。
“喜歡嗎?”她又寫下問題。
“喜歡。”小白回。
“你昨天和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餘念不想避開昨天,還是照常與他相處,那樣的話,太假了。
想要讓人信任,就必須以真心換真心,所以才會迷失。
小白指尖顫動,他垂眸,沒有力氣,也不想提筆回複。
“想要聽聽,我是怎麽想的嗎?”
小白看她一眼,眼睛亮了起來,點了點頭。
餘念一筆一劃,認真在紙上寫着:“其實,一開始接近你,我是有所圖的。我是學心理的,現在是測謊師。就是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推斷出你在想什麽,即使不說話,我也會讀心術,看出你的一點破綻,知道你的情緒。我在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的眼睛特別好看,很幹淨,所以我覺得……你并沒有殺人。”
她寫完這樣繁瑣的一段,先交給小白看。
小白看完,只抿了抿唇,不言語。
餘念繼續寫:“你覺得你袒護的那個人是好人嗎?他看似都在殺傷害孩子的父母,但他一定是好人嗎?那你知道,他稱呼你為懦弱待宰的羊羔嗎?那個孩子……真的是安全的嗎?”
小白的情緒終于有了波動,他揮舞雙手,只一會兒又平靜下來。
他艱難地出聲,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我相信……你,告訴你……全部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沈先生是個複雜的人。
餘念也是。
世界上沒有單純的好人或者壞人,這是草燈想寫這本文的原因。
還有,大家不喜歡就請默默棄文吧哈哈~我們可以以後再見呀,但是懷有惡意說棄文或者中傷,草燈會難過哦~
碼字其實很累的,要全神貫注兩個小時呢,希望大家能理解我,鞠躬。
☆、第五集
秋季本就多雨,一點烏雲遮蔽,轉眼飄起綿綿細雨,淅淅瀝瀝。
屋外嘩嘩作響,屋內鴉雀無聲。
小白的聲音猶在餘念耳旁回蕩,雖弱不可聞,卻在她心中激起巨大回響。
她成功了,取得了小白的信任。
餘念點了點頭,示意小白從頭講起。
聽他的描述,他們初識是在一年前的黃山區。
那天的天氣也和相似,天冷,飄着梅雨。
小白辭別養大他的奶奶,打算來黃山區找一份工作。
他沒去上過學,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看着拼音本認出的字,又先天性耳聾,也沒能找到什麽靠譜的事做。
于是,他白天去工地裏幫忙,晚上嘗試給雜志社投稿,手寫一些稿費低但好過稿的文章。
當他剛拿到第一筆稿費時,被跟了他許久的街頭混混盯上,搶走了錢。
他們打他時,還以為他有多傲,半天不吭聲,再怎麽疼,都不會低頭求饒。
混混覺得無趣,把錢揣兜裏就走了。
小白一個人蹲在酒吧後門等雨停。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估計還得去工地裏繼續幫忙,但樓盤也快建好了,不知道那個包了工程的頭兒還收不收他。
他覺得嘴角刺疼,伸手去抹,有一點黑青色的血塊。
開了裂口,嘴都不敢張。
這時,一個女人叼着煙經過,回頭打量了他好幾眼,本要走,又折回來。
她問他叫什麽名字,看口型大概能推斷出來。
小白搖搖頭,他沒名字,家鄉的奶奶也是用方言喊的名字,發音是“白”,卻不知轉換成簡體字究竟是什麽。
所以,那個女人也叫他小白。
她就是餘念他們一直想找的人。
餘念在本上記錄着,眼見小白望着窗外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後來呢?”她問。
小白轉回目光,繼續寫下——
後來,他就住在她家樓下。
小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着她,就覺得是她包紮的傷口,是她救的命。
他要報答她。
而且,這個女人總是穿着一襲吊帶藍裙,露出幹淨好看的肩頭,像是暈着白月光的那種,瑩瑩發光。
萬一有人見色-起意呢?
他得埋伏在這兒,等着她。
她趕他走,嫌他煩。明明讨厭到不行,卻又喊他上樓吃飯。
再後來,小白就跟她住下了,得知她的工作是法醫,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起來這麽厲害,他什麽都不會,照顧不了她,也幫不了她。
“我想要殺人,你怕嗎?”她問他。
小白搖搖頭。
女人感到無趣,漾着交疊的細長雙腿,在紙上畫下名單——就這個,我殺了他。
沒過幾天,那個男人真的死了。
小白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真的。
她真的殺了人,明明笑得那樣好看,溫柔地說出了殘忍的話。
這是小白第一次開口說話,語無倫次,腔調古怪,也特別可笑。
女人果然樂不可支,但最後,又落寞地說:“我告訴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我相信你。”
其實可能也不是相信,只是小白去說真兇,誰又會信?
他還是個聾子。
再然後,又死了一個人。
小白自我安慰,她是在殺壞人。
那些人對自己的子女殘暴不仁,該殺,不是嗎?
過了幾天,小白回家的時候,在門邊看到了一個女孩。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淤青,細長的一道,像是被人打的。
小白過去問她,她又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是個啞巴,和他同病相憐。
小白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把她帶回家了。
他想休息一會兒,再醒來時,卻發現孩子不見了,桌上還有一些古怪的東西,類似細長的刀之類的。
沒過多久,就有警察破門而入,把他逮捕了。
餘念抿唇,輕聲說:“她這是在利用你,你應該知道的。”
小白迷茫地看她一眼,再寫下:她是很好的一個人,走了也挺好的。她對我很好,孩子是她帶走的,她也會對她很好。所以,我瞞了下來。
“所以,你想犧牲自己,讓自己當替罪羊?”
“她救過我的命,我想還她。”
餘念揉揉額角,說:“小白,警-察很厲害,他們已經查出你不是真兇了。”
“是嗎?”他寫下,頓筆時停滞了一會兒,筆油溢滿一大塊,“那你們找到她了嗎?”
“沒有,但根據你的描述,他們已經去了解了最近離職的法醫人員是哪些,初步定下了犯罪嫌疑人。”餘念拿出方才傳真發送的照片複印件,給他看,“是她嗎?”
小白點點頭,承認是她。
餘念不想瞞着他,又将昨天那一段死亡宣告的話給他看,“她親口承認了,你是她找來的替罪羊。可能不是她救了你,而是一早她就有殺人計劃,并且盯上了你。”
小白問她:“為什麽?”
餘念搖搖頭,她也想知道為什麽,知道了,或許就能避免災禍的發生。
天太暗了,屋裏就點了一盞燈。
風橫貫進來,燈微微搖曳,挂在天花板上蕩啊蕩,将光暈打的一圈圈晃着。
小白的雙唇緊閉,擰出一條線來。
他揪住了褲子,手指攥緊,松開,又抓出褶皺。
反反複複,褲管變得新舊摻雜。
“為什麽?”他微張着嘴,臉漲紅了,難耐地喘氣。
餘念知道他自責,伸手,拍拍他的背,“你別擔心,孩子我們會盡力去找。”
“不……”他烏黑的長睫垂下,似在掙紮,糾結一會兒,才說,“我是說,為什麽要騙我?”
餘念一愣。
是了,他敏感又脆弱,面對自己一心守護的人,有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執拗與堅持。
直到知曉,他所守護的一切皆為幻想。
他所想的純潔與真愛,都是別人幻化出來的借以欺騙他的借口。
她只是引導他,心甘情願為她赴死而已。
也僅此而已。
餘念不知該說什麽,她再度撚起一個兔子包,遞到他的唇邊,笑着說:“還吃嗎?吃完這個,我就把碟子拿下樓了。”
小白點點頭,捏着兔子包的手很緊。
他的手指依舊很白,凹陷進柔軟的面包身內,映入淺淺的暗影,與小面包糅為一體。
餘念關上門,走了。
沈先生委托的事情,她已經全部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在郵件裏談及委托經費,就等錢到賬了。
餘念回房收拾東西。
她環顧四周,發現桌上多了一只新剪的玫瑰,像是在溫室裏成長,嬌嫩到不可方物。
豔豔的猩紅色,熱情似火,将一屋都燃上一種绮麗的暖色。
是沈先生送的吧?
餘念不知不覺勾起了一點嘴角,複而,又轉頭,開始收拾衣物。
她帶來的東西不多,無非就是兩套衣服。
出門前還披了一件深黑色的風衣,白淨細長的脖頸上套了一圈圍巾,随風擺着垂穗,有種冬末的意境與絨絨暖意。
她提着行李箱,先是和張姨打了個招呼。
張姨和煦地笑了笑,遞給她一枚胸針,是手工織造的,用了銀色的絲線,繪制成一片小巧的銀葉。
很漂亮,她很喜歡。
餘念點頭道謝,問:“沈先生呢?”
張姨指了指庭院,直白地告訴她去向。
餘念轉身走進庭院,沈薄半跪在溫室裏,他戴着鮮紅色的手套,操着一把小剪子,在擺弄花草。
暖棚外籠罩着一層濕氣與綿綿霧霭,遠處山水與房屋幾乎都看不見,只瞅尖尖的頂與燈塔,若隐若現。
餘念呼了一口白氣,說:“沈先生,我得走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寫在信封裏了,就在二樓的桌上。”
“這兩天,你過得怎麽樣?”他似乎對真相并不感興趣,淡淡地問道,“可以從餐飲還有住宿方面,給我一個籠統的答案。如果你吝啬言辭,甚至可以說好,抑或是不好。”
餘念知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想見”這句話,所以客套地微笑,回答:“我過得很好,各方面,都很滿意。”
“不用了晚餐再走嗎?我親自下廚,嘗試過煎馬肝嗎?”他起身,輕輕撫去了膝蓋上的泥濘,唇邊又勾起了若即若離的笑意。
“不用了,我還是想先回去。總之最近幾天,麻煩沈先生了。”餘念道謝,轉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沒走幾步,她剛把手探到被雨露打濕的镂空木門上,就被一個聲音打斷動作——“對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的父親真的是自殺嗎?”
餘念的瞳孔驟然一縮近,她猛然回頭,望向沈薄,“沈先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薄的笑意蔓延,愈發擴大,最終重複:“字面意思,你真的覺得,你的父親是自殺嗎?”
餘念的心底百感交集,他這話是,知道什麽嗎?
其實所有人都說他父親是自殺,唯獨她不信。
那個哄她時,眉峰微蹙,無奈又寵溺的男人,怎麽可能……棄她于不顧?
餘念抿緊了唇,臉色被這一襲話打的蒼白,她咬牙切齒:“沈先生,你最好別拿我的父親開玩笑。”
沈薄垂下密集的睫羽,意味深長地說:“餘小姐是知道的,我決不愛說謊。”
“那麽,你究竟知道什麽?”
“只是猜測,我并未了解什麽深層的事情。”沈薄撣了撣手套外皮上的深黑沙土,鄭重其事地說,“只是,如果你想,我可以幫助你。”
“你幫我?”餘念回過神來,的确,她需要一個助力,而沈薄的确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他有錢有人脈,可以幫到她。
“條件呢?”
沈薄這才不疾不徐地說道:“我很欣賞餘小姐的手段,所以今後,你為我所用。”
他的眉目漸漸被白霧包裹住了,淡去,淡去。
他,就像是沙漠綠洲裏模糊不清的海市蜃樓,不知真假,也別有一番神秘色彩,借以迷惑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完成~
☆、第六集
“你想要做什麽?”餘念舒緩的眉頭漸漸鎖起,形成丘壑。
她實在不明白沈薄想要做什麽,以他的人脈與財力何患無能人投靠他,偏偏選了她?
“餘小姐,你可以當我是一個有收集癖好的閑人。”他的笑容依舊無懈可擊,給予人如春風般和煦的暖意。
“所以你把我當一個物品一樣收集?”
“你誤會了,我很欣賞你,也很尊重你。”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不驕不躁,緩慢卻有某種韻律,頓了頓,繼而說道:“也可以說,我是一直求賢若渴的人。關于有一技之長的人,我總想收為己用。”
他走近幾步,站定在餘念的面前。
餘念不明用意,卻也不好後退。她像是垂死的囚犯,明知前路通往地獄,還要梗直脖頸與脊背,毫無懼意。
沈薄的笑意徐徐淡去,他褪下手套,白皙修長的指節突然觸上餘念的頰側,挑起她的一線卷發,細嗅:“您的存在太過于危險了,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焰也足以将人焚燒。”
這是什麽意思?
餘念不喜歡和他相處,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總打着啞謎。
但這一次,她好像聽明白了。
他是在誇她有正義感,心中蘊含熱血,足以焚燒一切灰暗,所以會令人懼怕,并且身處險境嗎?
“所以……”
“嗯?”餘念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打斷。
“可以到我的身邊來嗎?”沈薄勾唇,問。
餘念的呼吸一滞,她的心跳因這番寓意頗深的話而急驟搏動。
一股暖流像是響應呼召,從外界,泊泊淌入她的四肢百骸,充斥全身。
他的話實在太暧昧了,餘念耳尖微熱,下意識避開一步,說:“我只想知道我爸爸自殺的原因,對于你所說的其他理由,我并不感興趣。”
她在撇清關系,拉開距離。
她搞不懂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這一輩子,也不想去苦心鑽研他。
沈薄但笑不語,但紳士地後退一步,讓出前路給她。
現在這樣,和之前一比,又像是暫時脫缰的野性從那一層楚楚衣冠下脫離,好不容易才被僅剩的理智牽制住,回歸本體。
他之前的暧昧舉動都能被歸咎于一時的情不自禁嗎?
餘念可不相信這個男人是愛慕她的外表,從而抑制不住,傾吐心聲。
他另有所求,或滿足某方面的野性,抑或只是覺得有趣。
無論哪種,都代表着這個人溫潤的皮囊下,另有一副冷峻的軀體。
餘念知道自己今天是走不了了,于是談好條件:“由于相處愉快,我可以續約,但之前所說的達不到要求就要賠償是不平等條約,我不接受。”
“當然,那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無傷大雅?餘念咬牙切齒。
“現在,餘小姐是我邀來的貴客,自然什麽都以你的需求為重。”沈薄說。
“嗯,那我再住上幾天,麻煩沈先生了。”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回走,沈薄尾随在後。
他的腳步放的很輕,一不留神,還以為他憑空消失了。
餘念停下,朝後張望。
她纖細的身影又很快映入一雙深褐色的眸子裏,對方問:“怎麽了?”
“沒事。”
原來還在後面,像是尾巴一樣。
餘念繼續往前走了,回來時朝廚房的桌上一看,張姨擺了兩副碗筷。
應該是沈先生安排的。
他早就猜到她會禁不起得知真相的誘惑,半路回來?
這種被猜中心思的感覺真不好受。
她吃完了,就問沈薄,能不能把小白的鏈條卸下一會兒,他本就不是殺人兇手,現在也得知了真相,警方沒有囚-禁抑或是拘-留他的權力。
沈薄點頭,應了。
餘念親手解開困住小白多時的鐐铐,微笑,說:“想我去房間看一看嗎?”
小白看懂了她的唇形,木讷點點頭。
她果然帶他來房間了,可惜一時間疏忽大意,桌上的照片并未收起,被小白看了個正着。
餘念擡臂去擋,卻被小白制止。
他搖搖頭,“我可以……陪你工作。”
陪她工作,幫她抓住他的救命恩人嗎?
這也太殘忍了。
餘念啓唇,欲出聲,又被他果斷的話語壓制住了,“我想……找到她。”
他的語速緩慢,時而會斷開,形成短句。
這個年輕人,還被困在自己的一寸天地間,懷藏歉意,跌跌撞撞,闖出不去。
“當然可以。”餘念大方地應允了。
她讓小白坐在旁邊,自己則繼續翻閱那些看過成千上萬遍的檔案。
有人說,在不同環境下,甚至是喧鬧的背景裏,都會有新的突破。
她急需靈光一閃的點子,也急需神來之筆。
她企圖突破這個瓶頸期,卻還是原地兜兜轉轉,找不到出路。
兇手不是随意殺人,她在殺之前進行了觀察,以及跟蹤,她是有預謀的,甚至在挑選犯人的時候,也有特別的條件。
每一個死者之間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只要找到這個聯系,他們就能避免下一次的謀殺。
究竟是什麽呢?
年齡?死者年齡都不一致。
性別?也不是。
家庭狀況?相差甚遠。
……
都有七歲的孩子?勉強算是一條聯系,所以她是專門挑選七歲的孩子下手嗎?
七歲對她來說是一道分水嶺?她在七歲受過什麽創傷嗎?
完全……搞不懂。
小白突兀地出聲:“她是先選擇了孩子,再選擇的家長嗎?”
餘念吓了一跳,身軀微顫,朝前緊繃脊背,“什麽?”
先選下七歲的孩子,再選下家長嗎?
等等,她好像發現了什麽。
“小白,你剛才在說什麽?”
小白狐惑地看她,“她是先選了孩子,再選殺害的家長嗎?”
“你真是幫了大忙!”
餘念終于明白了,從一開始,她的思路就錯誤了。
她被“七歲的孩子”這個巧合性給蒙蔽了,所以以為是從孩子下的手。
但其實并不是這樣。
她查詢孩子的資料,發現他們都在同一個黃山區本地的小學,同一屆,都是一年紀,并且是同班!
而且從前,兇手就是這個小學畢業的,并且是同一個班級!
兇手是靠選擇這個班級的有過暴力行為的家長,從而确定下目标。
因為七歲正是讀一年級的時候,死者的孩子當然就會七歲偏多,如果有一個孩子年齡稍大,是八歲,或許就不會把她繞到死胡同裏了。
所以,下一個死亡預告,也應該是給這個班級的家長的。
但她又怎麽得知哪些家長有暴力行為或者對孩子不好呢?
兇手必定和那個班級老師有聯系!
餘念茅塞頓開,當晚就讓沈薄安排車,去拜訪班級的班主任。
晚上下山,車速不能太快。
涼涼的風從車窗外橫貫進來,吹動她的鬓發。
餘念說:“麻煩沈先生開車帶我們下山了。”
“為女士效力,是我的榮幸。”他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這次倒沒笑。
很顯然,還在為之前餘念打斷他泡澡的事耿耿于懷。
語畢,車內寂靜。
片刻,小白問:“餘念姐,你冷嗎?”
餘念反應過來,她轉頭,說:“我不冷,怎麽了,你冷了?”
小白搖搖頭,“你臉色有點白。”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一吹風就會這樣。
但随即,餘念反應過來,小白一直盯着後視鏡在看她的臉,注意力都放在她一個人身上。
這倒像是奶貓兒只依賴主人一樣,出于熟稔與信任,所以只跟着她,寸步不移。
沒一會兒,他們就抵達了山下的住宅區,根據地址找到了老師的家。
開門的是個年輕女人,她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見人就微笑,性格很大方開朗。
她和沈薄握手,說:“我叫丁懷,警方和我說過情況了,辛苦你們深夜趕過來調查。”
“沒事,反倒是我們打擾你了。”沈薄回。
餘念閑聊了幾句,直切入主題,問:“兇手和你小時候是小學同學,對嗎?”
丁懷點頭,“是的,小雅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從前在班上和同學相處的如何?”
丁懷有些猶豫,“并不是很好,她生下來就是兔唇,那時候剛做完手術,傷疤猙獰,就變成了同學之間被排擠的人,聽說和家人的關系也不太好。那時候,我想接近她,但她也不理不睬的。不過奇怪的是,大學畢業以後,她就開始找到我的通訊方式,開始聯系我了。”
餘念在本子上記錄下這些言辭,又問:“對了,你是不是在前一段時間借過她,有關班上孩子的日記。”
丁懷遲疑點點頭,“那時候是我和老公的結婚紀念日,我就拜托她幫我改兩本餘下的作業。”
“對了,你們班上有幾個孩子的家長,正是她從前小學的同學對嗎?”
丁懷說:“是,因為黃山區本地就這所小學最好,很多從前的同學就把孩子托付到我班,拜托我照顧。不過一年級,我班的同學最少,就那麽幾個晚婚的,孩子才七歲大,其餘的有的上四年級,三年級,最早的才剛上初一。”
“死的兩名家長都是你們以前的同學對嗎?”
丁懷點頭,剎那,受驚捂住嘴,“你是說,小雅她……”
餘念艱難點點頭。
難怪了,兇手早就盯上了從前的同學,蓄意殺人。
而且她選擇的對象應該不止是有暴力行為,還有一個條件是她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