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9-3
燦陽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她本以為會在朝陽的臂彎中醒來,他會溫柔地和她說“早安”,可他顯然已經離開。她閉上眼,期待從客廳或者廚房或者房子內任何一個地方能傳來響動聲,但是什麽也沒有聽到。
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再次如此依賴朝陽時,她忽然心生恐懼。一切似乎來得太快、發展的太快,她擔心有些東西會陷入失控的境地。
床頭櫃上有一張紙條,是朝陽留下來的:陽陽,公司出了點事,我必須要親自去處理。晚上給你打電話。
看了字條,燦陽不禁想嘲笑自己的胡思亂想。也許是那次她被傷的太徹底,以至于對任何擁有的東西,都會産生随時會失去的感觸。
外面陽光很足,積雪正在融化。梧桐枝桠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漸漸形成一條小溪般,蜿蜒流過腳下的路面。不管是積雪,還是融化的雪水,在金色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明亮奪目的光彩。
燦陽卻沒心思欣賞這樣的美景。因為她得去醫院探望某位病患。
吃過早飯,想起近來一直和朝陽在一起,已經很久沒有聯系君成,她決定趁着假期和他出來聚一聚。打了電話後,才知道那家夥因為闌尾炎做了手術正在醫院住院。
“你住院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她對着電話生氣地吼道。
“你正處在甜蜜戀愛中,我怎麽好意思打擾你。”
君成“完全為你着想”的語氣讓她感到挫敗:“我們是朋友,我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嗎?”
君成在那頭輕笑了一聲,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燦陽一時竟無法反駁,她的确好像不夠關心君成。
“在哪家醫院?病房號多少?我馬上過來看你。”
挂斷電話,燦陽告訴自己,她應該盡量做回以前的自己,多關心身邊的朋友,而不是滿心滿懷地把心思都放在朝陽身上。
燦陽推開病房門,卻意外地看到許久未見的董玥,令她大吃一驚,以為自己看錯了。坐在床上的君成看到她,露出一個無奈加苦笑的表情。
董玥正在把削好的蘋果給切成塊,回過頭見到她,很淡的笑了一下,帶着點疏離的成分。燦陽不禁懷疑,也許自己的到來并不受歡迎。不過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對董玥微笑,卻不知道說什麽樣的開場白适合。
君成指着窗戶下面的沙發:“坐吧。”
燦陽将買來的水果放在已經擺了不少營養品的桌子上,打量這間和酒店差不多的單人病房。
“就割個闌尾而已,你還住的這麽豪華,實在是暴殄天物。”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沒良心?我身上都動刀子了,還要來挖苦我。”君成憤憤地說道。
燦陽看着他身上那件寬大的白底藍條紋的病號服,襯得他有些蒼白的臉更加憔悴,嘆了口氣:“什麽時候動的手術?”
“昨天下午。”他突然皺了下眉,似乎牽扯到了傷口。燦陽幾步走過去,董玥已經彎下腰,打算掀開被子查看他的傷口:“刀口弄疼了?”
君成捂着被子,擺擺手,表明自己沒事。
董玥反常地一句話也沒有說,燦陽笑着主動開口:“董玥,你什麽時候來的?”
“早上。”董玥連眼皮也沒有擡,将插好牙簽的蘋果塊送到君成的嘴邊。
“董玥,我自己有手,而且我說過了,你不用來照顧我。”君成的語氣雖然沒什麽起伏,但燦陽知道他其實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董玥置若罔聞,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拿着插着蘋果的牙簽,固執地停在君成的嘴邊。君成煩躁地揮開她的手;“夠了!”
整個病房鴉雀無聲,異常安靜。燦陽意識到自己不該來,她想馬上就走,又怕氣氛會更加尴尬,只好出來打圓場:“君成,董玥也是關心你,你不要……”
“你閉嘴!”這次換成董玥大吼,只不過對象換成燦陽。
燦陽怔住,沒作反應。
君成的整張臉緊繃着,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董玥,我已經明确和你說了,我對你沒有感覺,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董玥放下盤子,頹然垂下肩膀,眼圈立刻紅了:“她一來你就趕我走了,是嗎?”她用食指指着燦陽,眼睛看着君成。
燦陽的臉色暗下來,想到她是朝陽的表妹,決定還是不要把她的歇斯底裏當回事。
君成的臉更僵硬:“你站在什麽立場上說這句話?董玥,你不要再得寸進尺了。”
董玥的淚滾下來,她狠狠瞪着燦陽,抓起自己的包向門口走去。燦陽見局面僵成這樣,匆匆跑過去,拉住快要走到門口的董玥,軟着聲音說:“董玥,你誤會了,我和君成只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是嗎?那你之前說答應幫我,為什麽一直沒有幫我,我每次打電話給你,你都說還沒有找到機會。你不要不承認,你就是不希望我和君成在一起,你就是仗着他喜歡你,所以想霸占着他不放。哪怕你已經和我哥在一起了!”
“董玥!你說什麽瘋話!”君成從床上下來,走過來,拉住燦陽的手腕,“燦陽,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怎麽?你這麽在乎她,我難道說錯了嗎?你敢說你不喜歡她?”董玥倔強得看着身邊的高大男人,一臉挑釁。
“那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系。”君成拉開房門,“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燦陽看着淚水四橫的董玥,那點氣也散了,心裏又為她心疼:“董玥,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們換個地方聊聊,好嗎?”
董玥甩開她的手,用受傷和失望的眼神看一眼君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燦陽想追上她,卻被君成拉住:“讓她一個人靜靜吧,以她現在的情緒,你說什麽都只會火上澆油。”
燦陽想起他才剛動的手術,怕自己掙脫會傷到他,只好暫時放棄和董玥好好談談的打算。
燦陽坐到剛才董玥坐的那個椅子上,決定把事情弄清楚:“你手術的事,董玥怎麽會知道?”
“你早就知道她對我的心思了?”君成沒有回答,眼神淩厲。
燦陽莫名的感到心虛,沒有隐瞞:“我和朝陽在一起不久後,她告訴我她對你一見鐘情,還說你不接她的電話,她很難過,希望我能幫忙勸你。”
“所以你還真答應了?”他質問道,“答應她來勸我接受她荒唐可笑的感情?”
燦陽一直覺得自己答應董玥這件事不是明智之舉,所以才一直沒和君成提這件事。雖然董玥剛才的話很過分,但有一點她說對了,她的确不想和君成開這個口。
“君成,她在我面前哭訴,我忍不下心拒絕她。對不起,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
君成靠在枕頭上,室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一層一層地灑進來,落在他的耳鬓。他看着燦陽,很多話想說,最後卻只是閉上眼。
燦陽的心突突的跳着,這是自她告訴他,自己和齊朝陽在一起後,她第二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疲憊不堪的表情。
“燦陽。你現在得到愛情了,覺得開心幸福,我也為你高興。可你不能以為我和你一樣,非要嘗試愛情不可。”
燦陽看見他眼裏的不妥協,找不到任何話來反駁。
“還有,董玥對我是什麽感情,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你不用聽她的,也不要把她的話當真。”
“可是,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你。”她想為董玥說句實話。
君成擺擺手:“喜歡一個人,對方就必須要給出回應嗎?”
燦陽張了張嘴,想到自己,只能結束說客身份:“那你平心靜氣地好好和她說清楚,畢竟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
君成苦笑:“要是能好好說清楚,今天這些事也不會有了。”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拉黑她之後,就忘記了她。前段時間她用別人的手機給我打了電話,說她以後不會再和我說喜歡我之類的話,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我想想,也覺得自己的做法不太好,就把她從黑名單裏拉了出來。結果可想而知,沒消停兩天,她又開始了。前天她叫我第二天陪她吃午飯,否則以後每天都要去我上班的地方堵我。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了她,結果吃完了午飯就犯了闌尾炎。”
他兩手一攤,燦陽嘆了口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把她攆走了,接下來誰來照顧你?你家裏人知道嗎?”她雙臂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君成一臉無所謂:“這個只是小手術,根本不用搞得興師動衆的,讓人擔心。”
燦陽見他這個樣子,還是決定要發揮下人道主義精神,回去給他做點補身體的送來。
燦陽白天給朝陽發了信息,他一直沒有回複,直到晚上快十一點才給她打來電話,說自己一整天都在忙,明天也不能陪她,希望她不要生氣。燦陽想到他肩上的擔子和責任,聽着他聲音裏的疲憊,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不要擔心自己,專心處理公司的事最重要。
挂了電話後,她卻怎麽也睡不着,心裏充滿焦慮和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一樣。
第二天再去君成病房的時候,她意外地見到了君成的母親宋方菲。
宋方菲的穿着雖算不上雍容華貴,但也是非常考究的。君成的眼睛和嘴巴很明顯地遺傳自她,只不過她的眼神更冷淡一些,有一種看盡世事的淡然之色。見到燦陽的時候,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是燦陽吧?幾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
燦陽知道是客套的話,并不當真,笑着說:“阿姨您好。”
君成看着燦陽手裏提着的餐盒,向母親誇耀:“媽,燦陽是特地來給我送吃的的,她的手藝很好,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宋方菲白他一眼:“臭小子,居然敢嫌棄你媽的廚藝。”
君成摸摸鼻子,避開母親嗔怪的眼神,招呼燦陽: “燦陽,別站着,過來坐。”
燦陽笑笑,依言走過去,将飯盒放在桌子上。宋方菲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在她和君成之間來回,算不上不禮貌,但着實令她不舒服。
她起身告辭,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阿姨,君成,我下午還有事,要先走了。”
“何小/姐,我和你一起下去。君成,我下樓買點水果上來,你先休息下。”
在她話音剛落時,宋方菲不等君成開口,拉住她的衣袖,這一聲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何小姐”讓她的心咯噔一下,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沒法拒絕,只能跟着她往外走,臨出門時,隐約看到君成眼裏的不贊同,她扯起嘴角,很淺地對他笑了下,假裝沒有聽到他喚她的名字。
“何小/姐,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有些話我今天必須要和你說清楚。”宋方菲帶燦陽來到醫院兩個街口外的一家咖啡店,坐下後直接說明用意。
燦陽早料到會是這樣,禮貌笑着:“阿姨,請講。”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和君成有任何往來。”她的表情稱得上慈愛了,說的話卻毫不留情,“我想你看得出來,君成喜歡你,或者說他很愛你。可在我看來,你估計對他沒想法。而且我聽董玥說,你已經和她表哥在一起了,那麽你以後更沒有理由再和君成見面。”
燦陽沒想到她連董玥都見過了,有點詫異,宋方菲大概知道她的想法,解釋說:“董玥這丫頭我很喜歡,陽光開朗,最重要的是她非常喜歡君成。上午她也來了,只不過我那兒子不知福,硬是惡言惡語地讓她走。我這個當媽的都覺得對不起她。”
燦陽對她的這番評價倒是并不意外:“董玥是個好女孩,但是阿姨,”她不想自己和君成的關系被揣測成這樣,“我和君成一直都是朋友,我想您可能誤會我們的關系了。”
宋方菲看着她,忽地笑了,帶着點輕蔑的意味:“何小/姐,我沒說你們不是朋友。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和他不可能,而他又放不下你,你就不應該再和他見面,這樣對你們都好。做人不能太自私了,你說對吧?”
燦陽苦笑,這“自私”的字眼按在自己身上,似乎苛刻了點:“阿姨,這和我自不自私好像沒有多大關系吧。”
“怎麽沒有?”宋方菲的眼神咄咄逼人,“當年他本來是要出國讀書的,就是因為你,才忤逆我們的意思,放棄出國進修的機會,甘願做個小攝影師,否則他會接管我們的公司,得到更大的發展。”
燦陽目瞪口呆,立刻否認:“不可能。”君成明明告訴過他,他父母從不幹涉他的人生。
宋方菲的眼神柔和了一點,懇求:“所以你看得出來,他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了吧。作為母親,我必須為他考慮。他到現在一直不肯談女朋友,每次我們一提,他都不耐煩,我不能看着他犯傻。所以,我請求你,就算他找你,你也不要理他,行嗎?”
燦陽無言以對,任何話說出來都是那麽的無力。她以為只要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她和君成就能做一輩子的朋友,可現在看來都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她不知道自己堅守的友誼會給這麽多人帶來傷害,恐怕她真的如宋方菲所說的那樣,是個自私的人。
宋方菲抓住她的手,手上的力握地她的手都開始疼:“既然你已經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再和君成來往了好嗎?這樣對你們都好。其實,我何嘗不希望他好,可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他并無男女之情,再這樣拖下去,我怕他會回不了頭。”
面對一位心疼兒子的母親的肺腑之言,似乎除了點頭,燦陽給不出別的反應。
她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回想宋方菲的話。宋方菲已經離開,桌上的兩杯咖啡原封不動。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小口,苦的難以下咽。她忍住吐出來的想法,生生吞了下去。整個胃都是苦的。
她回想自己與君成這幾年的點點滴滴,除了不小心在他卧室發現自己被臨時撤下來的那張照片外,她找不到其他任何顯示他喜歡她的蛛絲馬跡。
那天君成倉皇離開卧室,她轉過身準備離開時,腳上碰到了什麽東西。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個相框,而照片裏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燦爛的陽光灑在正趴在攤開的書本上睡覺的女孩身上,她側着臉面對着一排排的書櫃,烏黑的長發閃着光,身後是一排排的方形木桌。
她眯眼在記憶裏搜尋,想起那是理工大的圖書館,那時候她在準備第二次專四考試,君成逼着她去自習,每天很早騎車來她學校,幫她去圖書館占位,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她以為他們可以一直做好朋友,只要他不說,只要她不知道,那麽這種狀态會一直持續下去。可如今看來,這種想法太過天真,宋方菲的話雖說刻薄了點,卻并不是沒有道理,可她又隐隐覺得自己單方面地“終結”她和君成的友誼并不可取。
看一眼窗外,一個男人面色溫柔地走在咖啡館對面的街道上,一個女人挽着他的臂膀,起初仰着頭看着男人,不知道在說着什麽開心事,然後她側過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福和滿足。他們兩人步調一致,向右拐彎,相攜着慢慢消失在拐角處。
燦陽再次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完杯中的黑濃咖啡。放下杯子的時候,整只手都在發抖。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個男人是齊朝陽,而挽着他的那個女人是王念。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滿手濕漉漉的。
這咖啡真他媽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