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乃香囊

如此磋磨些日子,天氣便又涼了幾分,入夜裏蟬鳴聲漸漸不再清晰,荷塘裏的花葉俱是敗了,莖葉萎入淤泥中,荷塘凄冷空曠再無蟲鳥嬉戲,只剩下一池偶爾被風吹皺的池水。

早晚勉勉強強總算有了幾點入秋的冷意,薛府前身是先帝辟開的別苑。而先帝早年戎馬一生,吃的鹿肉喝的鹿血尤多,體質燥熱易出汗,因此生性畏暑熱,辟出的這座別苑朝向也很是講究。

薛府地勢較高,後院又有四季常青的繁盛花木掩蓋,故而天氣轉涼得極快,如今雖不過是八月中旬,但夜裏已然可以撤下竹席換上素紗被子了。

薛沉璧頭頂挽了兩個簪着桂花銀簪的丫髻,身上穿着新近在京城的錦羅莊裏裁制出的绫羅小褂安安靜靜坐在琉璃小塌邊捧着個桂花香囊翻看。

香囊用的料子看起來頗有幾分昂貴,薛沉璧垂下眼簾細細對着光轉動香囊,香囊表面滑過一抹抹極其豔麗婉轉的流光,流光層層溢開,金貴的紋樣在流光裏緩緩清晰,薛沉璧凝神一瞧才發現那紋樣竟然是纏枝合歡花。

纏枝合歡花的緞子很是少見,尋常的纏枝錦緞雖是價值不菲,但即便是差遣織工最上等的織娘,那合歡花花紋的也是極難能織成的。

一是适合織就的線不易尋找,二則是織娘們使力做不到完全均一,玲珑手法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偏移停頓,那合歡花霧狀的花冠就無法呈現出來,紋樣歪斜花朵匠氣,這匹料子就算是無可挽回了。

白底纏枝合歡花的小巧香囊被裁剪地有些皺巴巴,四角也縫制地不甚利索,左邊的小角圓潤工整,然而薛沉璧目光移到香囊右下角時,那圓潤精巧的畫風突轉。

右角布料約莫是被剪壞了,縫起來也很是吃力,整個右角皺巴成一團,皺得如同前幾日薛忖因身體不适而擰起的眉頭。薛沉璧看着那忒生澀的右角簡直有種想把它拆了捋順的沖動,然而目光一眇,她發現那右角竟還露出一截小小的錦緞沒有縫進去。

薛沉璧伸出手摸了摸香囊正中用絲線繡的桂花,果然不出所料,那桂花摸着也極是粗糙,還有些微微紮手。她定睛一看,綠綠的葉子倒是繡的栩栩如生,仿佛頃刻間便有嫩葉自香囊上生發出來,端的是鮮明生動。

然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那占了香囊七成大小的茂密桂花卻繡得不成樣子,經線和緯線交錯在一起,一會兒繡的左邊,一會兒又跳到右邊,繡樣慘不忍睹,顏色變換得也極其生硬,硬生生地就把金線換成銀線,中間連個過渡都沒有。

若不是方才竹馬師兄季恪生說送她的這個是桂花香囊且她又聞見了桂花味,她簡直不知道這繡的是什麽。

凝露從樟木櫃子裏取出素紗被子鋪好了,把瓷枕換成暖玉枕,又将床鋪熨了才堪堪去瞧一直低着頭的薛沉璧。

午後的陽光灑在穿着紅褂白裙的小姑娘身上,将她的面容鍍得模糊,她低垂着頭一言不發,額前的碎發滑落下來将将遮住潔白飽滿的額頭,臉頰上的絨毛被光暈染成金黃,櫻唇淺淺抿着,嘴角微微下撇,潔白嬌小的手指慢慢撫摸手中的物什,安靜沉默到令人心疼小姑娘。

凝露眼中瞬間濕潤,她還記得從前夫人在世時,小姐不曾有這般落寞孤寂的神态,夫人尤其疼愛小姐,即便是卧病在床也時時想着法子逗小姐開心,若非賊人陷害,哪裏會有如今小姐只能形影相吊這般境地。

凝露放輕了步子走過去,雙手負在身後,她壓下眼中連着心裏的酸澀,翹起唇角眉開眼笑輕聲喚:“小姐在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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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璧正聚精會神瞧着手中香囊,驀地聽見凝露開口心中受驚,她雙手一抖,那令人不忍直視的香囊登時從她指縫間溜開掉在地上,香囊滾了幾滾,尾部的璎珞上下翻飛逐漸纏裹到香囊上,掩住那粗糙稚嫩的繡花紋樣。

薛沉璧見此跳下琉璃小塌便要去拾起來,卻被凝露眼疾手快地撿起。薛沉璧看着凝露纖長的手指将璎珞撥開,心中隐隐有種不詳的預感。

凝露疑惑道:“這是什麽?”說罷将香囊放在鼻尖下輕輕嗅了嗅,不确定地看着薛沉璧:“是香囊?”

薛沉璧沒什麽底氣悶悶“嗯”了一聲,雙手握成拳來回揉搓:“還是早上的時候師兄遞給我的,說是他昨日進宮面聖得了個小巧的桂花香囊,想起來我很喜歡桂花就贈給了我……”

宮裏的東西向來珍貴,除了朝臣和宮裏的貴人就不會輕易賜給旁人,哪怕得了個小玩意兒也是莫大的恩重,季恪生如此看來是頗得容熙聖心。

薛沉璧前些時日為了阻撓薛忖秋試,暗中做了不少手腳。她前世一直聽聞大魏害人的法子極其陰狠,下毒的方式就有上千種。據說大魏藥師甚至到了能替人換皮換臉的臻境,而這些詭谲詭異的下毒法子中就有一種以香毒人,就是平常府中栽種的花木只要大魏毒花養在一起,那混合而成的香味都能成為毒人的利器。

誠然薛忖前世作惡多端,但到底這輩子還未露出什麽禍心端倪。薛沉璧也并不是姜鳶那般陰險毒辣的性子,想着趁他恩将仇報之前将他早日趕出京城便好,遂将後院裏栽種的一株央止搬去了薛忖閣中。

央止是大魏最常見的一種毒花,花開時豔麗馥郁,花朵姿态雅致嬌媚,傳至大周以來頗得權貴歡心,直到多年後大周人士才知曉此花乃是毒花。

将央止和桂花混在一起便有使人意識不清,身上發疹子的毒效,然而将養一段時日後便可痊愈。幾日下來,薛忖神志明顯有些焦躁不清。

此事算是有了一定成效,薛沉璧又在暗暗盤算如何捏個由頭将薛忖趕出去,盤算到栽贓誣陷這個主意時卻得知師兄季恪生拜入容庭門下的聽聞。

她方聽聞此事猶如五雷轟頂,每當提起容庭,她心中就有止不住的滔天怒火從胸口蔓延直至百會穴,燒灼中她又恍恍惚惚想起那日他冷淡倨傲的眉眼和他同姜鳶大婚之夜時的溫軟絮語,然而只是一瞬的驚惶,她坐在羅床邊慢慢冷靜下來。

容庭本非池中之物,因是先後之子就算再出類拔萃,那也只是容熙的心結,滿腹經綸卻不受重視不能被封為儲君,故而他野心極大,暗中定會謀劃些什麽大事。

若是師兄能成為容庭的心腹,那她定能順藤摸瓜旁敲側擊出容庭的軟肋,繼而以報前世之仇。

昨日傍晚,含玉宮裏就差人來府上,說是陛下有請季恪生明日入宮。薛懷得了此話激動不已,今日還是拂曉,薛府上下俱一早就守在府門處等着宮裏的馬車,就連薛忖也踏着虛晃的步子守着。

隔着人群薛沉璧遠遠望去,薛忖臉色恹恹,眼皮青黑,皺着的眉頭焦躁不耐,臉色和精神看起來甚是不好。見薛忖若有所覺望過來,她端端正正擺好了儀态,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薛懷身後。

華蓋馬車辘辘停在府門前,簾子被一雙素手拂開,素白的臉龐漸漸清晰,發髻梳得繁複精致,是個身穿宮裝的姑娘。

季恪生被迎進宮裏後,薛沉璧就在堂屋等着,快至午時季恪生才被宮裏的公公送回來。季恪生一襲寶藍衣衫,衣角衣擺上均以金線繡出螺紋,季恪生身形瘦削修長,額角沁出薄汗也來不及擦一擦。

待他走進,便有一陣清幽的桂花香袅袅飄下來,襲入薛沉璧的鼻腔。她擡了頭,迎着門口明亮的陽光,這才發現他肩上落滿了府中栽種的桂花。

季恪生笑看着她伸出手,那些細碎的花瓣從他肩上受驚地滑落下來,晃晃悠悠在空中幾番打着旋最後沾上了她的衣袖衣角,他彎下腰,手心裏一只香囊正方方正正躺着。

“這是桂花?”凝露嗓子裏發出一聲驚嘆,指頭拈着香囊四角來回翻看:“恪生少爺是從哪裏得來的寶貝?這做工真是……就是閉着眼睛繡,也不至于弄成這樣啊……啧啧啧……真是白瞎這麽好的料子了。”

薛沉璧咳了一聲:“露姐姐你還是把它還給我把。”

凝露攥着香囊對她晃了晃,小姑娘耳朵已然紅了,卻極力忍住想要搶奪的沖動,凝露看着她故作鎮定的姿态笑得不壞好意:“恪生欺負小姐沒見過香囊?我可要去問問他是從哪裏得來這麽個……桂花香囊,若是借花獻佛,那豈不是太不誠心了……”

見凝露說着就要去尋季恪生,薛沉璧煞是羞窘,若是旁人知曉她有這麽個香囊……

薛沉璧起身慌忙去追,一路跟到季恪生住的小苑裏,凝露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她一邊四處東張西望尋找凝露一邊朗聲問:“露姐姐?露姐姐你在哪裏?”

穿過細長回廊,繞過石拱門,石拱門上的柳枝在風中搖曳,薛沉璧避開那看起來毛茸茸的柳條,再穿過石拱門裏栽着幾棵桂花樹,她晃到季恪生的房前正要開口喊凝露,卻眼尖地瞧見一抹青蓮色的衣角。

那青蓮色衣角的主人踱步過來,靴子壓過枝條雜柯發出清脆聲響,周身桂花香氣缭繞馥郁,那人的聲音不疾不徐:“這院子裏的桂花長得極好,本宮的含玉宮裏也有棵桂花樹,樹下還埋了兩壇桂花釀,過幾日便是中秋,屆時不如我們一醉方休……”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要做一個盡量日更三千的好寶寶(說的跟真的一樣,叉出去)

關門,放男主,再不出來男主要發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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