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太/祖母年紀大了,什麽事情都能處理妥當,唯有看人的眼光不似從前那般犀利。身邊的婆子和親家有茍且,還肆意指責主子,傳出去只會令旁人覺得□□母行事甚是不端,今日能有阿璧忠言逆耳敢指出來,可除開阿璧又有誰會敢在□□母耳邊多道一句怕是那些有意勸說□□母的人早就被王媽媽打發了……”

王媽媽倒吸一口涼氣,背脊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她覺得今兒個天氣比往常更冷了些,料峭森寒的冬風從簾底鑽入,一層層吹拂到她臉頰邊,冷得她打了個寒戰。王媽媽渾渾噩噩聽着薛沉璧啓唇緩緩道來,明明是個小丫頭,怎的這般眼光毒辣,王媽媽而後如夢初醒,擰眉死死盯住薛沉璧,眼底迅速暈染開來一片濃重灰色,嗓音尖利灑了幾滴淚道:“璧小姐莫要搬弄是非,老奴服侍老太太多年,老太太對老奴恩重如山,老奴怎會做這般不着調的事!璧小姐這是被逼急了亂咬人,老太太又怎會受你的挑唆”

薛沉璧握了握手中仍舊溫暖如初的手爐子,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卻并不再答話。她擡起眼簾看着王媽媽怒到變形的一張臉,恍若黑夜中的鬼魅,端的是凄慘詭谲。

薛老太太悶在一旁不言不語,眼神空洞無物,約摸是在擔心薛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看似也并未将她和王媽媽的一番唇槍舌劍聽進去。薛沉璧意不在此,她只是想令王媽媽自亂陣腳記恨上她罷了。王媽媽是薛老太太的心腹,對薛忖的事自然熟稔,殿中一役攸關薛府全府性命,若成了,薛忖失勢後定會成為姜複的棄子,再無與薛懷匹敵之力,先行除了他便如同剪去姜鳶一條有力的臂膀。前世他不惜陷害丞相府,其中定有姜鳶的挑唆利誘,如今之計只得令敵人自亂陣腳方可一招擊潰。

薛沉璧罔顧王婆子的低聲咒罵,心中打算待薛忖和薛老太太回了安和縣便尋個由頭将這個慣會挑唆薛老太太羞辱她的王婆子發賣出去。

薛沉璧籠着鬥篷沉沉想着,陽光隔着帷裳漸漸滲透進車廂,她的衣擺上都染上一層淺金。馬車晃蕩車輪辘辘,走了片刻,馬車卻驀然停了下來。

薛沉璧掀開簾子向外微微探頭,正見遠遠的馬車隊列盡頭人影翳翳,人聲嘈雜,甚至隐隐有哭喊聲嚎叫聲傳來。

薛沉璧所乘的馬車陳設建造并不奢華,故而驅車的只是位軍中軍功一般的将士。薛沉璧估摸他還是頭一回撞見這等子事,茫然之餘更多的卻是愠惱,簾外的将士低聲咒了句“豎子”後,一把扔開手中皮鞭跳下馬車。

薛沉璧雙眼微眯,思索須臾,唇角淺淺一勾,偏頭瞟了一眼薛老太太,雙手摳住車璧神情驚恐:“這車夫怎的好生生就下馬車了?若是馬兒受驚,那□□母豈不是……”

王媽媽一聽薛老太太性命有恙頓時猶如打了雞血,她一個鯉魚打挺跳将起來,翻開簾子叫住那走遠的将士,譏諷瞧着那一身甲衣高聲喊道:“哎,叫你呢!怎能丢下我們老太太獨自跑了若摔了我們老太太該當何罪你可知我們老太太是什麽人新科狀元薛忖的奶奶,哪裏是你們這些小兵小卒能怠慢敷衍的”

那将士的面容藏在嚴密的铠甲中不甚分明,黝黑的皮膚露出一截,他輕蔑地仰頭同王媽媽對視,唇邊的譏笑漸漸暈開,那奪目的嘲笑嫌棄刺得王媽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簡直快繃不住臉皮。

她剛想開口呵斥那小卒一番,就聽那小将士指着馬匹慢條斯理道:“這馬匹的缰繩早捆在柱子上,本就無礙。嬷嬷你眼神不好也就罷了,心思還不澄明,難道近日在京中你就不曾聽聞你們府上那位金尊玉貴的新科狀元的罪行嗎?”小将士嘴角彎了個弧度,越過王媽媽看着馬車裏坐立難安的薛老太太,一字一句道:“奴才是小兵小卒不要緊,可若是從高處摔下來變成了小兵小卒,那才是一無是處。”

王媽媽驚喝:“你這是何意”

将士不再應答,扭頭去了前頭。

薛沉璧不動聲色看着王媽媽踉跄着爬回薛老太太腳邊,驚惶欲絕道:“老太太,他說……他說我們忖少爺……”

薛老太太神情平靜,晨光投到她的臉上,是如同雕塑的安詳寂靜,攥着兔毛滾邊手抄的手指指節發白,“不是忖兒親口告訴我,不是我親眼所見的,我都不在意!”

相較垂死掙紮,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薛老太太而言,鄰車的安和縣家眷則情緒激動不堪,高旭領着衆将去前邊疏散人群,幾輛馬車就孤零零停靠在後邊,先時被強行塞進鄰車的凝露凝香此時也已經自行走下來,踏上薛沉璧所乘的馬車。

凝香撲到薛沉璧的身邊坐下,雙目灼亮如火,痛快道:“太夫人在鄰車上暈過去好幾回了,被她身邊的盼春狠狠掐了幾次人中才醒過來。”

凝香性子較柔,也并不喜和人沖撞,可如今她提及安和縣的人時也是一臉憤懑惱怒,看來張若芷和薛老太太手下的爪牙們,是暗地中屢次欺負他們薛府的下人。

薛沉璧憂心忡忡瞧了鄰車一眼,簾子翻動間可見車內人仰馬翻之景:“忖叔叔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安然無恙,倒是連累祖母勞心費神了……”

凝香凝露交談幾句見薛老太太臉色不好也都識相地閉了口,靜侍薛沉璧身側。待坐定下來,驅車的将士們又回到馬車前,再次策馬揚鞭,駛往皇城。

此後一路暢行無阻,京都衛在城門前守着,高旭示以腰牌後城門緩緩開啓。

這是薛沉璧今生第二次踏入皇宮,兩次身份迥異心境也迥然,上一次是大臣家眷,這一次卻是罪臣親屬,最後都是異曲同工,殊途同歸。

皇城空曠廣袤,寒風愈發瑟瑟,薛沉璧剛下了馬車,太陽卻一個滾兒躲在不知何時飄來的烏雲後,一片陰影下,迎面就刮來一團淺紫的冷風。

她冷得瑟縮了下,眯眼防着那細碎沙塵侵襲眼底,朦胧視線中那團純粹的紫色越發清晰,漸漸靠近她,最後竟晃出一個身形颀長的青年,衣帶當風,廣袖如雲。

作者有話要說: 23日請個假停一天哈,明天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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