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

告密很好玩?哪怕因此封妃的元春如果有機會說實話,且不用瞻前顧後,她一定會……呸!

連着兩次告一個人的密……元春自己都心虛,可惜她沒別的選擇。

聖上這天剛好來到元春宮中坐坐——其實聖上來鳳藻宮算是挺頻繁的。

當年,幾個兒子跟着二哥在宮中住了一陣子就全部中招,憤怒之餘他在飲食上就越發小心謹慎。

盡管如此,他對自己的身體……難免嘀咕。

尤其是登基後他位子未穩的那一段,他一直都懷疑究竟中沒中過令太妃的手段:縱然聖上在女~色~上興趣有限,但在該睡就睡的情況下,宮中也好些年都沒有新生命誕生了。

聖上為此更恨令太妃,對親生父親太上皇的怨怼也越來越深。聖上曾在心裏抱怨過好幾次:我跟二哥還是不是您的親生兒子?

總之,後~宮~“沉寂”太久,聖上對元春這一胎很是看重就對了。

卻說聖上踏入鳳藻宮,在內侍和宮女的服侍下脫下外衣,坐上羅漢床,後背甚至都沒挨上引枕,元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跪了。

聖上吃了一驚,“這是怎麽說?”邊說邊伸手,想把元春拉起來。

宮內宮外傳遞消息其實是件挺敏感的事情。但一般而言,算上太上皇在內,幾代帝王對此都睜一眼閉一眼。

不過态度一定要做足,元春就算不怎麽心虛,也還是要跪那麽一下——真地就跪了一下,然後就讓聖上拉到了懷裏。

聖上摟着元春的腰身,“愛妃,說吧,你都聽說什麽了。”

聖上的年紀足夠給自己當爹了,元春認為在他面前一定不能自作聰明,于是她把她知道的和盤托出。

怎料聖上耐心聽完……臉上的那點子微笑自始至終都沒啥變化。

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聖上的元春在心裏暗道:得虧沒有自作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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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拍了拍元春的後背,“阿~芙~蓉~啊……父皇早先就好這一口,忠順王投君所好又不稀奇。”

元春聞言心頭狂跳,她隐隐有了個猜想:她原本以為是令太妃為了哄住太上皇而偷偷加料……原來不是這樣的嗎?!

傻丫頭……聖上看着元春面上掩蓋不住的驚訝之色,輕聲道,“父皇豈是寵妃能輕易糊弄得住的?”

事實上,真不是令太妃恣意妄為,接連惹下禍事,太上皇知道後還要一味縱容……令太妃倒是太上皇的一把好刀才對。

不過,秦可卿因為存了二心,于是被滅口——這個的确是令太妃自作主張。而這種“小事”,太上皇也甚不在意就是。

身在寧國府,周圍丫頭婆子一大堆,院子裏更有小厮守着的秦可卿怎麽能“順順當當”地被~毒~死?還不是因為令太妃借着太上皇的名頭,讓暗衛下的手。

元春呢,只覺得秦氏死得忽然,後來知道點始末後便感慨令太妃的手下都好生厲害,完全沒想到會是皇家暗衛出的手。

但賈珍……就沒這麽天真了。

寧府的防衛水平,賈珍心裏有數得很。他這次果斷報信兒,請貴妃向聖上告密,就是免去以後因為知情不報而惹來麻煩。

不過聖上如此風輕雲淡确是在賈珍預料之外,當然也在皇子們的預料之外。

數日後,五皇子與兄弟們仔細商量過措辭,再向父皇禀報時,得到他爹一句明白無誤的“太上皇偏愛~阿~芙~蓉,太妃不過投其所好”的回應……

五皇子驚得一時不知該說啥好。

自打太~祖~爺立國,本朝幾位皇帝都是自律之輩,這麽多年也只出了太上皇這麽個例外。

從父皇宮中出來,回到家裏五皇子又把兄弟們叫了過來,再次開起小會——太上皇還押着他們的封爵開府離宮一事,除了出繼出去的老四,兄弟們依舊比鄰而居。

得知祖父“就好這一口”,幾位皇子的表情各個都是一言難盡。欣賞過兄弟們的反應,五皇子嘆氣道,“你們說皇祖父他老人家圖個啥啊……”

太後當年的死因,現在想想也是越來越撲朔迷離。而且令太妃與肅端王的“交情”,其中能做文章的地方也好多!哪個皇子要是能在這些事情上面幫上聖上,将來……必定能大加分。

這就是皇子們不會宣之于口的小心思了。

散會後,皇子們各回各家,召集幕僚商議後便各自安排人手,以自己的方式去探查,總之就是“各自為政”。

比起立功心切的兄弟們,四皇子就淡定多了。然而他越不熱切,那功勞卻似乎認準了他,直接往他臉上糊。

天降喜訊……這就是義忠王世子看完手中書信的心情。

這封信是王子騰親筆,內容則是揚州某位鹽商這些年的買入和賣出不大對得上。

這位鹽商資歷也不大久——他在林大人巡鹽禦史的任內才成為鹽商的,之前這位是個糧商,還不是遠近聞名的那種大糧商。

義忠王看完信就笑了,對着手邊坐着的幕僚道,“這是記恨林大人呢。”

林海與王子騰,哪個跟王府跟親近,這還用問?

于是那幕僚也笑着回話,“賈雨村借着林大人名頭賣官,林大人正該給個教訓。”

揚州鹽政曾經是義忠王的錢袋子,後來聖上登基,鹽政上也沒有大刀闊斧地削人。聖上補上了若幹自己人,同時還保留了二哥的幾位心腹。

因此近些年鹽政上的事情,義忠王世子都無需特地找林海詢問。

幕僚一封信送出去,第二天便得到了回信兒:那鹽商正是用肅端王的關系得到的鹽引。

這裏就是王子騰惡心林海的地方:甭管你林海是聖上的人還是義忠王的人,不請示不彙報,就把鹽引給了肅端王的門人?這事兒辦得合适?

至于王子騰為何知道此事,當然是賈雨村的功勞……賈雨村在江南那幾年可是相當“勤勉”的,再加上賈雨村他“主子”王子騰就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

而且王子騰和賈雨村在打探消息上,都很能放得下架子,也舍得砸銀子。

理清思路的義忠王世子挺無奈,“王子騰果然耳聰目明。”

身邊幕僚便道:“那可是金陵護官符上的人物。江南的地方官員和鹽商興許一輩子都不能在京城待上多久,卻不能不跟王家打交道。”

世子深以為然,頓了頓又道,“真是……又得煩勞林大人來咱們府上坐一坐了。”

于是林海這一日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完成當日工作,頂着天邊的落日餘晖走出戶部衙門,心情正爽地上馬車,就見街角忽然出現的數人十分面熟:這不是義忠王世子的心腹幕僚嗎?他又帶着王府侍衛出現了……

林海第一個反應就是在心裏問小金,“義忠王妃又哪裏不好了?”

小金也挺意外,“沒有啊。王妃好着呢。”

林海這片刻的遲疑,落在那幕僚的眼裏,便是“林大人在考慮老婆孩子”……這幕僚趕忙上前,行禮後第一句話就是,“王妃已經打發人去貴府上請太太和大姑娘。”

林海點了點頭,也不分辯,“沒準兒她們娘倆比我到得還早。”

上了馬車,那幕僚還特地交代了一句,“王妃和世子妃都無礙,林大人無須擔心。”

自打林海發覺了王妃身邊作祟的女官,又給王妃與世子妃看過懷相,王府上下就把林海看成了關鍵時刻能完全信任和倚靠的神醫了。

林海笑道:“若是王妃與世子妃有哪裏不妥,你不會這樣從容,更不會耐心等我出了衙門才現身啊。”

幕僚亦笑着回應,“您說得是。”

車行不多時,林海抵達義忠王府。

這回依舊是世子親自迎出門來。林海也沒什麽受之有愧的模樣,反正彼此都坦坦蕩蕩,別人看不過眼又能怎麽樣?不服憋着。

踏入王府,林海先跟着世子前去拜見王妃,果然在王妃那兒見到了自家老婆孩子。

王禪與黛玉确實來了有一會兒。

因為林海才平安度過一劫,義忠王妃看黛玉自然順眼。王妃拉着黛玉的小手不放,“前陣子你表舅還沒離京的時候,給了你一塊玉玦……聽說那玉玦上面的詩句不大合适,後來一直都忙,沒來得及給你換一樣。今兒既然來了,就好好挑一樣走。”

那玉玦我沒帶來啊……黛玉抿嘴一笑,雙頰微紅着向母親遞眼色:母親幫我。

王禪目光一掃,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她就接話道,“表嫂也不早說,我們沒帶着呢。”

王妃笑道:“你沒帶着也不耽誤我給你換一樣啊。”

王禪眉毛一挑,“原來表嫂是想着法兒給我們送東西不成,那好,”她面向黛玉道,“大姑娘可得好生挑挑。”

王妃側頭沖着自己的貼身女官道:“把我屋裏那個紫檀的匣子拿來。”

話說義忠王妃有八個一等大丫頭,其中曾經混過東宮的一等大丫頭……比如現在這位,身上就是有品級的,衣着打扮言談舉止自然也不一般。

黛玉瞥了眼這女官,發覺此人衣着比舅舅家的幾個姐妹還好上幾分。

不一會兒,這女官去而複返。

王妃親自把匣子打開,再拉開小抽屜:足足三層的各種玉飾翡翠展現在王禪與黛玉的眼前。

黛玉的親娘賈敏就是經歷過大富大貴的大小姐,見識自不必說;繼母王禪出身不亞于生母,且對黛玉不曾半點苛待……總之,黛玉年紀不大,但眼光見識都頗為不凡。

匣子裏的幾樣飾品,只看格制,就知道不是她能戴得起的。于是她又抿嘴以目示意:再向王禪求救。

再次收到信號的王禪擺了擺手,不以為意,“你表舅母是富戶,你耗不窮她。”言畢,又向王妃調侃道,“你這是真讓我們姑娘挑啊?”她指着左上的一只菠菜綠的翡翠镯子,“這是從先太後那兒傳下來的吧?”

這個先太後說得是義忠王的生母,太上皇的原配,而非當今聖上的生母。

王妃幽幽道:“偏你眼尖。這些年我像是有心裝扮的?不過是待在屋裏念佛,外面的事情壓根不想知道。若不是我們王爺好了,我哪有心氣兒擺弄這些。”

王禪也感慨了一回,“橫豎表嫂也是熬出來了。”

當初連死三個未婚夫,她心灰意冷,不曾想過能有個老爺這樣的如意郎君。

二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了一下。義忠王妃先回過神兒來,“你倒是替你家大姑娘挑一樣吧。”

王禪看了看黛玉,最後給她選了個通體油潤無暇的玉簪。

林海進門的時候,王妃剛把玉簪給黛玉戴好。

不過林海就算把媳婦和閨女挨個兒端詳了一遍,也沒看出閨女頭上多出了點什麽。

用過晚飯,林海被世子再次請到了書房。坐下來剛吃了盞茶,林海手裏就讓世子塞了封信。

就是王子騰寫來的那封。

王子騰的信不長,看完都不要半柱香。

這點舊事就在他前任的記憶裏,還很容易找到。

不等世子發問,林海便解釋道,“那鹽商原本不顯山不露水。他能拿到鹽引,的确是因為肅端王門人引薦。不過光是肅端王的面子,在揚州可不那麽管用,我記得當時就沒有立即給他批複。至于後來他能順利拿到鹽引,得多謝淑妃……的娘家哥哥。”

“果然。”義忠王世子嘆道,“這就不好繼續往下查了。”

這鹽商拿到鹽引那會兒,正是淑妃最為得寵的時候。揚州鹽政上莫說是聖上的人,就是義忠王的心腹,都不好不給淑妃的面子——畢竟要批複的鹽引數量并不算多。

林海想了想還是建議道:“未必。肅端王府財大氣粗慣了,直行走不通自然能迂回為戰。”頓了頓又道,“雖然我與王子騰這些年意見多有不合,但他素來不會無的放矢。”

後邊半句他沒明說:王子騰知道自己得罪過義忠王府,既然要給個消息來緩和關系,就不會放個空炮……逗義忠王府玩。

見世子不吭聲,林海繼續道,“買入賣出數目不符,除了暗中走私到關外牟取暴利之外,也不知道作何用處了。”

這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分明是誰都能猜到那部分官鹽流通到哪裏去了。

世子終于道:“背後果然還是穆家啊。”私販鹽鐵到關外,真的是暴利。

其實穆家行事并不是特別隐秘,但這家人舍得銀子,白花花的銀子砸下來,自然有人樂意出頭為他們撐起一把~保~護~傘。

現在的問題就是想查穆家,得先把穆家上面的~保~護~傘拔了再說。而且皇子們也是出師不利,第一次試着順藤摸瓜,就怼上了忠順王。

而順着王子騰這封信的線索查下去,似乎就簡單……那麽一點。可沒有聖上和義忠王的允許,又動不得揚州鹽政上的人啊。

林海自覺該說的都說了,再多的他就推說不知道,反正他已經問心無愧。

義忠王世子不會強人所難——林海畢竟已然離任,此時能知無不言世子就別無他求。世子明白自己現在該做的,就是要向聖上和義忠王讨要個許諾了。

義忠王世子下定決心後,才随口問了句,“你可知道寧府派人去西南采買藥材了?”

林海依舊實話實說,“不瞞世子說,這還是我那內侄告訴我的。”

他猜義忠王世子可能對賈珍比較熟,賈琏……他大概得費點口水介紹一番,“就是現在榮國府一等将軍賈赦之子,賈琏。”

“他啊……”義忠王的确沒啥深刻的印象。他知道那是誰,但人名和長相有點對不上號。

看世子這迷茫的眼神,林海忍俊不禁,“他跟他父親不一樣,是個踏實的,”賈赦襲爵後沒多久便慘遭去官,好些年過去也不得起複。他有點破罐破摔,日益貪圖起享樂,“也沒那麽多事兒。”

“那麽多事兒”……明明白白在影射賈珍。

賈珍一直愛搞那啥聚會,在京城比較出名。

偏偏義忠王與義忠王世子都是相對自律的男人,對賈珍之才又有點愛不起來。不然賈珍也不至于去投靠五皇子。

想起哥幾個聚會也是因為賈珍那封信而起,義忠王世子覺得可用。他點了點頭,拱手道,“今日多謝林大人。”

林海對他家有恩,包括他養父和他自己,再說林海娶了王禪,按輩分還比他大……世子對林海不僅不擺架子,言行還很是親近。

正事說完扯扯閑話,林海一家看看時間差不多就告辭了。

客人走了,世子就把今日所得複述給王妃聽。

王妃毫不猶豫,“咱們的信你父王應該是收到了。肅端王這邊正該削一削,王子騰既然送了禮物來,咱們也別推出去。”

削弱肅端王,聖上肯定樂見其成。至于太上皇的反應,上面有聖上頂着呢。王爺都出去帶兵了,聖上您也別閑着是不是?

義忠王世子應下,回到書房就給養父寫信去了。

而林海回到家裏,也把今日與世子的話題告訴了他媳婦:誰讓他媳婦是賢妃的堂妹呢。

聖上的~後~宮看着一派和諧,實則……該鬥還是要鬥的。賢妃曾經很是吃過淑妃的虧,當然不會錯過回敬的機會。

嫔妃的家人借着寵妃的名頭為自家拿好處……這事兒太尋常了,不值得一提。但若是為穆家謀福利,查出來管你知不知情,肯定夠你喝一壺的。

聽完林海的這番話,王禪的确挺高興,“回頭讓……謝你啊。”

她想說“讓娘娘謝你”,可剛出口一個字,驚覺這麽說不合适,若是換成“我娘家謝你”,又很生分……于是她想幹脆糊弄過去,反正該謝就是得謝。

幾句話的功夫,這消息來得沒啥花費,林海便摟住王禪道,“你誠心謝我一次就成。”說完就在肉呼呼的媳婦臉上啃了一口。

聽明白老爺的意思,王禪登時鬧了個大紅臉,“身子不方便。”饒是她臉皮不薄,卻也難免扭捏一下。

咳,用手呗。

過了幾天,終于熬到了再次休沐,林海晨練舉杠鈴時,覺得早上的陽光都比平時燦爛了幾分——須知今兒至少是多雲,他起來那會兒絕對是陰天。

不過甭管是多雲還是陰天,但今兒沒風,出行的話還是挺合适的。林海便臨時決定,一家三口出門逛逛。

這個逛逛可不是只在京裏買買買吃吃吃,而是到郊外走一走。

這個時代的生活水平實在沒法兒跟林海他“老家”相比:哪怕林海這種富貴人家,種種不便林海到現在也不能說十分适應,唯獨空氣質量……

如今已是四月末,眼前已是郁郁蔥蔥,清新甚至帶點清甜味道的空氣直入肺腑……林海直接拉着閨女徒步爬了個山。

當然,王禪這個孕婦還是坐着小轎上去的。

正巧半山腰上有座道觀,林海便帶着家人在此歇個腳。然而黛玉帶着丫頭去更衣,管家和長随都各有事做,一時離林海都有點距離。

小道士這邊上了茶,剛剛坐下的林海茶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甚至額頭上還挂着點汗珠,一位長胡子老道飄然而至——之所以說是飄然而至,因為林海壓根沒發現此人怎麽出現的。

而那給他倒茶的小道士也……不知所蹤。

小金忽然在他腦海中開口,“警告!哎,不對,是提醒……這個老人家身上的輻射量遠超常人。不過他對你一點惡意都沒有。”

林海奇道:“輻射?”

“他的精神力場比您還強。”小金道,“畢竟您是由兩個意識,或者說靈魂融合而成……您沒發覺比起原來,也就是穿越之前,您變得更堅定了嗎?”

“我以為是我吸收了前任記憶的結果……”林海想了想,發覺這麽說也沒錯,“別跑題,你的意思是這是位高人?”

林海這會兒也是福至心靈:他險些忘了紅樓原著裏連神仙可都有啊!只是這些神仙對現實的幹涉必然十分有限,不然……大約早出手狠揍寶玉一頓了——警幻仙子讓寶玉神游太虛幻境,可不是讓他後來坑愛人坑妻子坑家人的……

除了警幻仙子,世上還有跛足道人和癞頭和尚這兩位高人。照此說來,再有幾個不亞于修為這一僧一道的大師,也不值得驚訝。

林海正思量着,老道士倒是先施一禮,“貧道有禮了。林大人果然是福緣深厚之人,當真百聞不如一見。”

林海也回禮道:“大師過譽了。”

什麽福緣深厚,聽聽就好。縱使是出家人也得顧忌世俗,總之這話林海一點也不當真。

而後老道士就不說話了,笑眯眯地盯着林海上下打量。直到林海眉頭都皺了起來,他才慢悠悠道,“有朝一日……若是機緣巧合,還請林大人看在今日貧道的面子上,保我徒兒一脈香火。”

林海終于驚訝了,“大師這是從何說起?”

老道士摸了摸雪白長須,“十幾年前,太上皇與令太妃帶着位小公子,在貧道這兒蔔了一卦。那少年命中有兩道妨礙,須得貴人相助,才能度過,不過之後自然是一派坦途……貴不可言。”

如果說剛才的驚訝還有幾分做戲,現在林海就是真震驚了:令太妃好像無所出啊。用後腳跟想都想得出,太上皇親自帶過來算卦……那孩子肯定是太上皇的兒子。

一般高人算卦不都是雲裏霧裏,詞句怎麽理解都有道理嗎?難不成因為太上皇不好糊弄,您就來個大白話的實話實說?

再說那兩道妨礙……讓我随便瞎想,就覺得指的是義忠王和聖上……

所以義忠王以及聖上的幾個兒子全都中招,太上皇也看起來像是無動于衷?

這些念頭林海也只能在心裏跟小金嘀咕了:太上皇居然也迷信。

小金安安靜靜地聽完,才勸說道,“這個老人家的确是高人。雖然您跟我抱怨了這麽多,其實您也信了……至少是信了好大一部分。”

好吧……

林海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因為他這一句話,似乎能解釋太上皇這些年的異常之舉。什麽虎毒食子,不疼惜骨肉……若是兩個兒子擋了最疼愛的兒子的路,那只能讓那兩個兒子上天了。”

“上天……”小金道,“幸虧義忠王和聖上兩個人手頭勢力不小,不然真就上天了。”

林海都忍不住同情義忠王和聖上這哥倆三十秒,嘆息過後他就問那老道士,“義忠王和聖上命格不好嗎?不過是……只聽得到自己想聽的而已。”

“太上皇就是如此偏心。”老道士十分接地氣地回話,“貧道若是不識時務,當時這一脈的香火就斷了。”

“這高人真耿直。”這話自然是林海說給小金聽的,“這麽看,這位貴不可言的小公子八成是兩個穆家的血脈。”

小金應道:“其實太上皇也未必是完全的偏心。擁有兩個穆家的血脈,若是能把這位小公子扶上寶座,搞不好能把關外大草原也納入手中。”

“正是這個道理。不過這老道士說的是太上皇來算卦,說明那時聖上已經登基。想把一位明君趕下臺,只能說勇氣可嘉。如果再搞個什麽毒殺暗殺……一個靠着歪門邪道上臺的帝王,八成不能服衆,也不能長久的~執~政。”

小金抖了抖身子,“太上皇就是想不開,如之奈何?”

這小家夥越來越有人味兒了。

林海忽然擡起頭,鄭重道,“大師,不能給您保證,我只能盡力。”

老道士立時笑出了好幾條褶子,“貧道這廂有禮了。”說着便一拜到底。

此時黛玉正扶着丫頭的胳膊從道觀裏出來,見到父親和一位仙氣渺渺的老道坐在石凳上,她先向老人家致意,再緩步走至她爹跟前。

老道士再次開口,“令愛姻緣,林大人無需過問太多,順其自然最好。”

林海一聽,就知道這老道士意有所指:紅樓夢裏寶黛的确是官配。可只要是個疼閨女的爹,就不忍心讓黛玉再去“遷就”寶玉啊。

林海那一臉不贊同都寫在臉上了,老道士及時開口,“既然是報恩,早報完早了事,不然下次再來,焉知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

這老道士知道得有點多啊。

林海不由跟小金贊道:“有點厲害啊。我怎麽有種要被說服的感覺。”

“他真的是高人。”

幸好老道士看不出林海腦海裏還有個聊天對象,他徐徐道,“那位下凡之人十分年幼,您盡可自行教導。”

這話沒錯。

與其說寶玉天生憊懶,不如說他的家庭環境實在是太糟糕了。子不教父之過,寶玉身上那一大堆問題,很大程度上都要怪在賈政的不負責任和王夫人的~控~制~欲上。

話說回來,寧榮兩府似乎就沒有一個合格的父母,包括賈代化和賈代善在內——不會教孩子也是祖傳的。

可林海還是忍不住腹诽:我寧可教賈琏教賈蓉也不想教寶玉……倒不是對寶玉本人有什麽偏見,實在是很厭煩他那對爹媽。

老道士又神了一次,像是能聽出林海心聲,“那位素來是個六親不認的。”

偏偏黛玉聽到這裏,似乎品出了點滋味……她很想說這老道士簡直胡言亂語,但是心裏又有個聲音在不停勸她:聽下去!

女兒正揪着他的袖子,還越揪越用力,林海伸手把女兒往懷裏一拉,“你随意聽聽就好。”

老道士居然也應聲道:“就是聽聽就好。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聽到這句話,林海終于忍不住笑了開來,“大師,您真是與衆不同。”

老道士道了聲謝,“貧道也是沒辦法。”真是被逼無奈啊……

話音未落,忽然清風徐來,樹枝搖曳,沙沙作響,林海眼前一花:那老道士就沒了蹤影,只剩悠揚的歌聲飄蕩在耳邊。

他甚至聽不出老道士究竟在唱什麽,只是聽得莫名悲涼。黛玉更是落下兩行清淚——小姑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林海連忙摟住女兒安慰。

原本站在數步之外的紫鵑也像是回過味兒來,趕緊上前遞上手帕。

就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王禪竟是快步走至父女倆跟前,她微微喘息着問,“老爺見到國師了?”

“那是國師?”林海還真不知道。轉念一想,又不大意外,這個國師絕對不是招搖撞騙之輩。

黛玉就沒她爹那般鎮定了。她抹着眼淚,大驚失色,“國師?”

被國師批了次姻緣,為什麽一點都不覺得榮幸。原本她還有點僥幸的想法,現在……真是五味雜陳。

老爺和大姑娘有點不對勁兒……王禪想問,又怕不合時宜,那股子糾結就外露出來。

林海想了想,覺得黛玉的姻緣似乎能跟王禪粗略說說,但前面那個“大新聞”……縱然有心告密,都不知從何說起。

這個秘密目前為止只能讓他避免掉坑。

太上皇遲早得把這個兒子推上前臺,不過那得是把義忠王和聖上的威望削弱到一定程度之後才行。

現在嘛……那位絕對是前腳離開太上皇的嚴密保護,站上前臺,後腳就得讓他的哥哥們撕得渣都不剩。

總之,因為這位高人的“忽然襲擊”,這次郊游注定讓林海一家三口記憶猶新。

回到家中,黛玉都沒像以前一樣膩乎一下親爹,而是心事重重地早早回房去了。

直到黛玉出了院門,王禪才問,“老爺,這是怎麽回事兒?”

林海自顧自地脫下外套,正要答話,忽然從袖口裏掉出一張……小紙條。林海彎腰撿起來一瞧,上面就一行字:阿~芙~蓉~煉丹,乃是太上皇之令。

嗯……這個可以給他媳婦瞧瞧。

王禪看完半晌說不出話。

林海其實挺能理解的:不管是王禪的父族還是母族,家規都挺嚴格,族人大多都是自律之輩。所以王禪聽說此事的反應,與幾位皇子十分相似:完全震驚,不理解太上皇為何貪圖“此道”。

這就跟林海年少時看禁~毒~片一樣,全然無法理解那些玩意兒究竟哪裏好,究竟為什麽要去接觸。

數年後,在林海踏入社會正式工作,經歷過“每天工作十六小時,持續半個月”的加班地獄,他就……有點懂了。

在極度疲憊和精神壓力之下,需要個發洩的當口。然而……就算林海能懂,也不能原諒。太上皇這個人,不管找什麽理由開脫,他都是個任性且固執之人。

林海相信:太上皇絕對知道換個兒子坐龍椅,究竟要攪動起多少風波。國本動搖,又有多少人會丢了性命。然而他就是要一意孤行。有這樣的統治者,林海只能說絕非天下之福。

片刻後,王禪還是覺得不能忍,她差點把那紙條扭成碎末,“這怎麽行?!不行,我得告訴外公去。”

林海連忙伸手一攔。

王禪把着丈夫的手臂,盯着林海道,“老爺是什麽意思?”

林海笑了笑,“你眼裏的火苗子都快噴出來了啊,懷着身子也不小心些。”

說起腹中的孩子,王禪果然洩了氣,“老爺說得是。”

“報信兒是必須的。但是怡安王究竟怎麽做,你不要多問。再怎麽樣,太上皇還是太上皇。”

這話一下子就把王禪釘在原地:外公知道又能如何?怎麽主持公道?太上皇本就一副靜心潛修的樣子,你還能因此再把他軟禁不成?

林海見媳婦聽進去了,又提醒道,“如今給太上皇煉丹的,就是國師的高徒吧?太上皇……能把責任往令太妃和這位國師高徒身上推啊。”

畢竟是太上皇,你還能逼供不成?

王禪是個很正直的人不假,但她也不缺乏妥協的一面。聽到這裏,她吐了口氣,“老爺說得是。”

林海又出主意道:“咱們今兒剛逛了一圈兒,你就別再出門了……請岳母過來坐坐如何?”

聽人勸吃飽飯,林海占着理,王禪自是言聽計從。

入夜,夫妻倆洗漱後,并肩躺好,林海知道他媳婦肯定不想睡——因為他也睡不着,便主動提起了今兒老道士對黛玉姻緣的看法。

王禪倒是對寶玉印象不錯:因為寶玉是個窩裏橫,在外……素來拿得出手。最近又跟着位名師讀書,言行舉止就更像樣一點。

寶玉的确叛逆,但你找對方法順着毛撸,他就比較能聽勸了。

所以在王禪看來,寶玉最大的問題在于門第。黛玉嫁寶玉,那是低嫁……老爺樂意才怪!

于是王禪便勸,“報恩什麽的,老爺聽聽就算了。關鍵是咱們大姑娘怎麽想。大姑娘年紀還小,老爺慢慢教導也就是了,再說咱們跟榮府也差着些……就算貴妃樂意又如何?”

您真要棒打鴛鴦才容易出事呢。

王禪這話其實霸氣盡顯,意思就是有貴妃指婚她都有辦法讓指婚不作數。咱們大姑娘想嫁誰就嫁誰,老爺不用擔心那麽多。再說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也不見得就能成就好姻緣啊。

殊不知真正擊中林海內心的就是那句“報恩”啊。不過他媳婦還真替他打消了一個顧慮:就是貴妃忽然不管不顧,出手指婚。

林海翻身抱住媳婦,“我真是娶了個好媳婦。”

王禪面皮微紅,“我嫁了老爺,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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