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魚死破
待周林傳了消息來,說是外面的一切事都已是按照簡妍的吩咐打點好了之後,次日簡妍便叫了翠柳過來,讓她去給簡清送一方繡了文昌星君的筆袋。
簡清日常上學堂之時紙墨筆硯都需要自帶,這筆袋便是特地用來裝毛筆的。物件雖小,但簡妍依然是費了一番心思,上面的文昌星君繡的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這段時日簡妍沒事的時候倒都會遣了翠柳去給簡清送些小東小西之類的,而能與簡清多接觸接觸,翠柳自然也是很願意。
她覺得自己長了這麽一副不俗的容貌,任是哪個男子看到她都會被迷上。縱然是現下簡清并不怎麽理睬她,只是将她當做自家妹妹的丫鬟看待,但接觸的時日長了,她就不信簡清會看不上她。
如以往那麽多次一般,翠柳雙手接過筆袋之後,并沒有着急出門去簡清那裏,而是先到了自己的屋子裏面,淡淡的在臉上抹了一層白、粉,又在兩頰上各打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換了一兩件顏色嬌嫩些的衣服才出門。
她出門沒多長時間的功夫趙媽媽就來了。
許是因着最近她兒子悄悄的昧下了那一千兩銀子的緣故,趙媽媽有些心虛,生怕簡太太知道了,所以這些日子倒都是準時的來簡妍這裏報到。
只是她今日剛一進院門,還沒來得及去正屋見簡妍,就先聽到白薇和四月在說話。
這小院子的角落裏栽種有幾株杜鵑花,前段日子天氣太冷,杜鵑花的葉子凍落了不少,白薇和四月現下就正拿了剪子在剪那些枯敗的枝葉。
趙媽媽就聽得四月一邊剪,一邊正在和白薇嚼着耳根子。
“方才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往少爺那邊送筆袋去了呢。”
就聽得白薇笑道:“姑娘和少爺是親兄妹,日常姑娘經常做些東西送給少爺,送一個筆袋怎麽了?”
“姑娘送少爺東西那自然是沒什麽的,可是翠柳姐姐她,”說到這裏她壓低了聲音,似是怕有人會聽見似的,“姑娘但凡每次使了翠柳姐姐去給少爺送什麽,翠柳姐姐總是會先回屋仔細的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後才去少爺那裏。依着我看,翠柳姐姐定然是喜歡上了少爺,想讓少爺納了她做姨奶奶呢。”
趙媽媽的心裏就一跳,連忙輕手輕腳的往前走了兩步,身子也往前傾着,想聽得更清楚些。
“你這小蹄子,”就聽得白薇笑着罵了四月一句,“小小年紀,知道些什麽?倒胡亂的在這裏猜測。”
四月就急道:“我可不是亂猜。前兩日我碰到少爺身旁的書童清硯,我可是親耳聽到他說的,但凡每次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去給少爺送東西,翠柳姐姐就假公濟私的,只待在少爺那裏不走,給他研墨添茶,有時候還将他們這些貼身的書童都遣了出來,也不知道都在屋子裏和少爺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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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媽媽在背後一聽完四月說的這番話,只覺得心裏就是一喜。
如同簡妍先前所猜測的一般,先前翠柳的哥哥錢來寶一個人去江浙販了絲線來,雖然是按照老規矩分了趙媽媽的兒子孫旺財一筆銀子,但是孫旺財還是覺得自己虧了。
因着他聽人說,這兩年江浙那邊養蠶的農人多了,絲線的價格就較往年賤了,所以錢來寶這一趟撈的差價就不該按着往年的絲線價格來算,定然是昧着他私自藏了不少銀子下來,于是言語舉動間就開始對錢來寶有些不客氣起來。但錢來寶也覺得心裏不平,往常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去江浙販了絲線來,中間差價兩個人平分是應當的,可是這次卻是他一個人去江浙販的絲線,曉行夜宿,吃了那麽多的苦,可孫旺財卻是跷着二郎腿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就算這樣他都已經分了他一部分的差價了,這他還不滿意,是要怎麽樣?因此雙方心裏都有了芥蒂。
而這時絨線鋪裏卻又有風言風語傳了起來,說是某某日,因着某某事,簡太太拿了一千兩銀子,遣了孫旺財去辦,這孫旺財卻是背着簡太太昧下了那一千兩銀子。這錢來寶一聽,立時就覺着上次販絲線孫旺財半點力沒出,可自己還是分了他銀子,那按道理來說,這一千兩銀子孫旺財怎麽着也應當分他一部分才是。于是他便去找了孫旺財,不想才剛張了個口,就被孫旺財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說這是沒有的事。錢來寶也惱了,當即就在那裏跳着腳和孫旺財吵鬧,一屋子的活計都聽得面上五彩紛呈。及至兩個人回了家,都将今日的事和家裏的人說了一說,兩家人便都相互的惱起了對方來。
及至現下趙媽媽聽到白薇和四月的談話,心裏就想着,翠柳這個小蹄子,因着自己的臉蛋兒長的還算标致,鎮日拿喬作勢的,倒還指望着爬上少爺的床?若是真等她爬上了少爺的床,那錢家得了勢,不定就得怎麽擠兌他們孫家呢。
于是趙媽媽想了一想,立時就轉身火急火燎的朝着簡清的書房去了。
等她一走,白薇和四月連忙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打起簾子進了正屋,向簡妍禀報着:“姑娘,趙媽媽果然中計了。想來現下她已是去少爺那裏拿翠柳的奸了,只怕過不得一會這事就會鬧到太太的跟前去。”
簡妍點了點頭。其實剛剛的那一幕她已經是透過特意開着的那道窗子細縫看到了。
先前她還擔心着趙媽媽來的不及時,別等翠柳回來了她才過來,那今日這戲可是唱不成了,不想現下時間點倒是掐的剛剛好。
只是心中總歸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她便吩咐着四月:“四月,你年歲小,又是小丫鬟,上房裏的人必定不會太在意你。你現下就去上房那裏,若是有動靜了就立時來告知我。”
四月答應着轉身去了,卻是過了半日的功夫方才回來。
“姑娘,”還沒看到她人,聲音倒是先從院子那裏傳了過來,“我回來了。”
白薇趕忙的過去打起了簾子,迎着她進來,急切的問着:“怎麽樣了?翠柳可是和趙媽媽相互搬楦頭,将所有的事都在太太面前抖落了出來?”
簡妍雖然沒有開口詢問,但她放在案上的手卻是緊緊的蜷了起來,面上雖是看着平靜,但眼中也滿是焦急之色。
若是這事沒有成,只怕一時半會是沒有法子讓趙媽媽離了她身邊了。
四月一臉喜色,兩步走近簡妍的面前來,也沒顧得上先行禮,就立時眉飛色舞的說着:“好叫姑娘放心,一切都和姑娘先前料想的一般。現下太太已是讓小厮拿了孫家和錢家所有的人到衙門裏去了。又讓人細細的寫了一張呈子,說孫家和錢家這些家奴欺上瞞下,霸占主家財産等好幾條罪狀,求着縣老爺主持公道呢。”
簡妍和白薇聞言都是大喜過望。簡妍還好,縱然是心中再高興,可面上倒也并沒有十分的顯出來,白薇卻是一把就抓住了四月的胳膊,連聲的就催促着:“到底是怎麽回事?四月你快仔細的說給我和姑娘聽一聽。”
原來四月到了上房裏沒一會兒,就眼見得趙媽媽大叫大嚷的扯了翠柳來見簡太太。四月連忙躲到了一株粗大的香樟樹之後,影着身子,貓在那裏聽着上房裏的動靜。
就只見先是沈媽媽從正屋裏走了出來,皺着眉頭,說是太太在休息,問着趙媽媽何故如此大叫大嚷?
趙媽媽就拎了翠柳的頭發,一把将她推到了沈媽媽面前去,面上很是得意,說是翠柳這個小蹄子今日跑過去勾、搭少爺,被她給逮了個正着,所以她便拉了這個不知廉恥的賤、貨來太太這裏,讓太太發落。
簡太太原本是歪在炕上歇着,只是被趙媽媽這麽大聲的叫嚷給驚醒了,一聽這事是關于簡清的,她立時就翻身起來了。
自打簡老爺百日祭那晚開始,簡太太就擔心簡清繼承了他老子拈花惹草風流好色的性子,索性便是撤了簡清身旁所有的丫鬟,便是連年歲大一些的仆婦和嬷嬷也給撤了。饒是如此,日常他出門去學堂的時候旁邊都是有好幾個小厮虎視眈眈不錯眼的盯着。
她如此千防萬防的,就是想簡清能摒棄那些男女的心思好專心讀書,早日考個功名,也給她掙個鳳冠霞帔穿穿。可是不成想現下這翠柳竟然是主動的跑過去勾、搭簡清。
簡太太自己打了夾棉門簾出來,一眼就看到翠柳現下雖然是發髻散亂,毫無形象的跌坐在地上,但依然可明顯的看得出來她面上抹了白、粉和胭脂。且她身上穿的是桃紅的襖子,松花色的裙子,瞧着甚是嬌嫩。
簡太太大怒,兩步走下臺階來,二話不說,先半蹲下、身來,重重的一耳刮子朝着翠柳的臉就扇了下去,而後便怒罵道:“老爺走了還沒一年,你就這樣穿紅着綠的是要給誰看?我統共就生了清兒這麽一個兒子,難不成還任由着你這不要臉的賤、貨勾搭了不成?”
她這邊罵得帶勁,那邊趙媽媽則是開始火上澆油,說着當她趕到少爺的書房時,見着這翠柳是怎麽不要臉的非要給少爺研墨,一雙眼兒還只管水潤潤的望着少爺之類的。簡太太一聽,當即就更加的火冒三丈了,于是便甩手又是一個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翠柳只被她這兩耳刮子扇的耳朵裏轟隆隆的作響,一時竟是什麽聲音都聽不到,只能看到趙媽媽的嘴在那不停歇的一張一合。等到她終于能聽清四周的聲音時,就聽到趙媽媽還在那裏唾沫橫飛的說着她是如何的勾、搭着簡清。
她一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竟是豁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眼死死的盯着趙媽媽。
彼時她發髻散亂,兩頰紅腫,唇角還破了,有一絲猩紅的血跡挂在尖俏的下巴上,一雙眼更是如同掉落到陷阱裏的野獸似的,滿是孤狠之意,瞧着實在是駭人得很。
趙媽媽只被她給吓得往後連退了兩步,面色煞白,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就見得翠柳冷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趙媽媽,你也是有把柄在我手裏的。既然你對我無情,那也休怪我對你無義,大不了今日我們就拼個魚死網破。
說完這句之後,翠柳就轉身面向了簡太太,一五一十的将孫旺財怎麽昧下了那一千兩銀子的事說了。她還說她也不是紅口白牙的誣陷他孫旺財,見着就有絨線鋪裏的夥計誰誰誰作證,太太只管叫了那人來一問就知。
一千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關鍵是這孫旺財竟然是把她當傻子,事後她竟然還賞了他銀子,誇他辦事伶俐的,誰知道這厮會不會當面拿了她的銀子,背地裏卻是罵她是個好糊弄的傻子呢。于是簡太太立時就将絨線鋪裏所有的夥計都叫了過來,一一的責問着。
而這一責問就是了不得了。非但是揪出了孫旺財私自昧了那一千兩銀子的事,還是順藤摸瓜的揪出了這麽些年孫旺財和錢來寶販絲線時低買高報,吃了無數差價的事。更有夥計還供出了孫錢兩家各置辦了一處好宅子的事,簡太太立時就遣了人去查,果然那房契文書上寫的就是孫旺財和錢來寶的大名。
簡太太當時就大怒啊,直接讓小厮拿了板子來,先打了孫旺財和錢來寶一頓,然後就讓人寫了呈子,又讓小厮押了孫旺財和錢來寶,以及趙媽媽和翠柳等一幹人去了縣衙,只怕這當會縣老爺正在斷這件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