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猝然心動

其實簡妍從綴霞閣出來之後就後悔了。

剛剛因着滿心悲憤逞了一時之快,當時倒是暢快了,可是往後怎麽辦?

說起來李念蘭畢竟是鄭國公的女兒,又有一個做了寧王側妃的親姐姐,且瞧着也不是個什麽好相與的角色,若是因着這事惱了她,随随便便的給她使個絆子,以她現下的身份地位,只怕也是反抗不得的。

簡妍剛剛還滿心悲憤,腳步兒走得飛快,可是這會想到了這一層,腳步由不得的就漸漸的慢了下來,想着可有什麽法兒可以補救的。

只是想了一想,她就覺得,依着李念蘭的個性,只怕她就是這會回去和她道歉了,她都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剛剛她到底為什麽要頭腦一熱,逞了一時之快呢。

她這邊正懊惱着,那邊徐妙寧和徐妙錦氣喘籲籲的自後追了上來。

簡妍走得太快,她們兩人壓根就追不上。

“表姐,”徐妙寧只走得氣喘如牛,上氣不接下氣的問着,“你做什麽走這麽快?我們一直在後面叫你你都沒聽到的嗎?”

簡妍滿臉歉意的望着她,誠懇的道着歉:“剛剛我一直在想事情,真的沒有聽到你們在叫我。”

“你在想什麽?”徐妙寧這當會雖然是站住了身子,可還是彎着腰,一只手撐在膝蓋上,喘氣喘的很急。

“笨蛋。”就聽得一旁的徐妙錦嘲諷的說了她一聲,“研姐姐定然是在想剛剛得罪了李念蘭,現下要用什麽法兒來補救,讓她不要發難的事。”

簡妍就很是贊許的望了她一眼。徐妙錦實在是個心思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只是這一望之下就讓她吓了一大跳。

徐妙錦的身子原就較徐妙寧差了許多,剛剛這麽一路疾走而來,雖然是并沒有如徐妙寧那般的喘氣喘的厲害,可她兩邊臉頰這當會卻是顯現出不正常的潮、紅來,教簡妍看了,實在是擔心不已。

她忙一手拉了徐妙寧,一手拉了徐妙錦走到了一株桃樹下躲避日頭,又問着白薇她們有沒有誰帶了水,讓她們兩個人喝口水,在這樹蔭下好好的歇息一會。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好在她們兩個人都好好的,并沒有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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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徐妙寧喝了水之後,四處望了一望,并沒有看到半個人影,當下也顧不得什麽大家閨秀的形象了,直接就是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還掏了袖子裏的手絹兒出來扇着風,一面口中還說着:“可是累死我了。”

徐妙錦低頭一見她這不長進的樣兒,就伸腳輕輕的踢了她一下,說道:“快起來。若是有人從這裏過來,看到你這樣,你還要臉不要?”

“不要。”徐妙寧擡頭斜瞥了她一眼,十分恬不知恥的說着,“我要臉做什麽?我只要現下舒服就好了。”

然後她又嬉皮笑臉的說着:“哎呀錦兒,不要端着你那副端莊的大家閨秀模樣了,我還不曉得你到底是個什麽樣兒?來嘛,這草地上坐着可舒服了,快坐到我身邊來。”

徐妙錦原就年歲不大,素來又和徐妙寧玩的好,且內心裏其實也很羨慕她爽朗活潑,随心所欲的性子,所以她這麽一說,徐妙錦立時就有些心動了。

徐妙寧一看她猶豫的目光就猜到她動心了。于是她立時就欠了身,伸手拉了徐妙錦的一只手,用了些力氣,笑嘻嘻的說着:“心動不如行動。來,快坐下來。反正我們都不會笑話你的。”

徐妙錦便半推半就的也坐到了草地上。

以往她但凡出門,都是端了個娴雅溫婉的樣兒,又因着身子不好,身旁的丫鬟都是十分細心的照料着。哪怕她就是坐個石凳呢,随身的丫鬟都要掏了坐墊出來先墊在凳上,然後才讓她落座,如這般的直接坐在草地上還真的是頭一次。

而果然,一旁的青竹見到自家姑娘就這麽盤膝坐在地上,忙道:“姑娘,地上潮,你身子又不好,還是快些兒起來吧。”

徐妙錦輕抿着唇沒有說話,但很顯然是不願意起來的。

徐妙寧見狀,便擡頭對着青竹說着:“哪裏有這麽多的講究啊?往日就是你們太精心照料着錦兒了,所以她的身子才老是不好。你看我,哪裏都坐得,身子卻好得不得了。”

青竹見狀,也只能不再說什麽了。但她心中卻還是憂慮得不行,深恐徐妙錦就這麽在地上坐了一會随即就會犯了病。

而這時簡妍也盤膝坐在了她們身邊。

她心中實在是懊惱憂愁的不行。都已經是隐忍了這麽些年了,怎麽剛剛就那麽沉不住氣,破了功呢?若是教簡太太知曉她得罪了李念蘭,回去不定的就會怎麽責罰她。簡太太的責罰倒是小事,橫豎只要忍着也就是了。只是誰知道那李念蘭盛怒之中會給她使什麽絆子?而且她估摸着,李念蘭應當是個有仇必報,而且絕對會是當場就要報的性子,指不定他這當會就已經是去玉照樓尋她,各種打算着怎麽找回場子呢……

簡妍只要一想到待會還得要面對李念蘭,就恨不能原地挖個洞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了。于是她由不得的就伸了右手的大拇指到口中,慢慢兒的咬着。

這是她以往的一個壞習慣。但凡是有了什麽解決不了的煩心事,就會一面咬着手指,一面想着解決的辦法。

于是當徐仲宣尋了過來時,一眼見到的就是桃樹下面盤膝坐着的三個人。

徐妙寧和徐妙錦正将頭湊在一塊,小聲的說着話。而簡妍則是蹙着一雙纖細的遠山眉,口中咬着自己的手指。頭頂滿樹韶光,自樹葉的間隙裏漏下來,斑斑駁駁的灑在了她們三個人的身上,美好若夢。

徐仲宣不由的就停下了原本急匆匆的腳步,站在原地望着她們。

他手中還拿着簡妍先時在綴霞閣裏畫的那幅畫兒。單看這幅畫,滿紙蒼涼孤憤,任誰看了,只會以為畫這畫的人會是怎麽樣的一個桀骜不馴之人,可是眼前的少女卻是一副嬌怯怯弱不禁風的模樣。非但是秀美絕倫,且她蹙着眉頭咬自己手指的模樣,瞧着又有一種小女兒的嬌憨之态。

還是白薇先看到了站在那裏的徐仲宣,忙彎腰低聲對簡妍說着:“姑娘,大公子在那邊

呢。”

簡妍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擡頭望了過去,立時就對上了徐仲宣正望着她的探究目光。

她忙收回目光,又停止了啃手指的動作,起身站了起來。

徐仲宣這會已是背着雙手,擡腳走了過來。

“見過大公子。”

又是垂頭斂目,對着他斂身行禮,再是如何都挑不出半點錯兒來的端莊娴雅。可是他不喜歡看到這樣假的她,他想看到的是那個高興時會滿目靈動哼歌逗貓,被人嘲諷奚落之時會怒而潑墨揮灑,煩惱時會旁若無人,不顧形象的啃着自己手指的簡妍。

徐仲宣眉頭微皺。但他也知道,在簡妍的心中,現下他只是一個不熟悉的外人。且不曉得因着什麽原因,她每次見了他之時,總是會很疏離可套。

他便又望了她一眼,可壓根就看不到她現下面上是個什麽表情,只能看到她垂着頭露出來的一截細膩,白皙若初雪的脖頸子。

“大哥。”

徐妙寧和徐妙錦也忙起身站了起來,開口喚了他一聲。

徐仲宣淡淡的嗯了一聲,随後斟酌了一下措辭,方才開口謹慎的說着:“簡姑娘,老子曾經說過一句話,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沒有根基的鋒芒畢露并非什麽好事,這會招致有心人的打擊報複,給自己埋下後患。“

簡妍早就看到了徐仲宣手中拿着的畫卷,心中原就訝異,這會又聽他說了這兩句話,立時便知道他這是知道了剛剛綴霞閣裏發生的事了,所以這當會本着為她好的念頭,便婉轉的規勸了她兩句。

她确然是不該和李念蘭硬碰硬的。人家畢竟是國公之女,身份擺在那裏,自是有在她面前橫行的資本。她即便是心中再是不忿,也該巧妙的用了其他婉轉的法子,而不是用了這般激烈直白的回擊,這不是擎等着讓人家仇恨自己嗎?

她心中感激徐仲宣說的這兩句話,便又屈身對着他行了一禮,誠摯的道了一聲謝:“多謝大公子教誨。”

她腰間懸着的明珠玉佩禁步随着她的動作輕輕的擺動着,鳴珠濺玉一般,發出叮咚的一聲輕響。

徐仲宣垂下眼,望着她裙擺禁步上的圓形镂空如意雲形玉佩,知道她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放心不少,于是便放柔了聲音,又說了一句:“但一味的韬光養晦也不好。該出手的時候也要出手,不然總是一味隐忍,只會教人輕視欺負了你。”

簡妍默了片刻。

她自然是知道該出手的時候就要出手。若是依着她上輩子的性子,誰敢扇她一巴掌,她鐵定是立時就兩巴掌還了回去的,只怕還得再加上一腳。只是現下,她倒是拿什麽去該出手的時候就出手呢?

但她也知道徐仲宣這是一番好意,所以還是很誠懇的道了聲謝:“多謝大公子教導。”

徐仲宣一時便沒有再言語了,只是望着她腰間的那塊玉佩出神,心裏在想着自己剛剛看了那幅畫之後,心中一陣悸動,随即便一路疾行追着而來,迫切的想看到簡妍是怎麽一回事?而現下見着她以後,只覺得內心安寧舒适,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出神的這當會,就聽得簡妍輕聲的問了一句:“大公子,請問,您能将這幅畫還給我嗎?”

剛剛的那幅畫是她一時激憤之時所畫,并不想落到徐仲宣,或者是其他任何人的手中。

徐仲宣目光望向自己手中握着的畫卷,沉吟了片刻之後,終于還是手心向上,将這幅畫平遞了過來。

簡妍忙雙手接過,說了一句:“多謝。”

她心中想着,等待會兒她回去了,可得趕緊的毀掉這幅畫才是。不然教簡太太知曉了,不定的就會起了什麽疑心。

誰知這時就又聽得徐仲宣說了一句:“回去之後不要毀掉這幅畫,可惜了。”

簡妍心中呵呵笑了兩聲,想着,你這還生了一雙透視眼呢還是怎麽着?連我心中想什麽你都知道?只是留着這禍根子做什麽?剛剛綴霞閣裏的事,最好是一個字也不要讓簡太太知曉。

她握着手裏的畫,抿着唇,并沒有回答。

徐仲宣一見她這副模樣,便曉得他說的這話她是不肯聽的了。

他由不得的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想着,若是早知道如此,剛剛他就不該歸還她這幅畫才是。只是簡妍為人小心謹慎,若是不将這幅畫歸還于她,只怕她心裏總是會懸着這件事,那樣反而對她不好。

“大哥,”這時就聽得徐妙寧問了一句,“你這是剛從綴霞閣裏出來的嗎?那剛剛裏面發生的事兒你都知道了?”

徐仲宣收回望向簡妍的目光,看向徐妙寧,點了點頭:“是,我都知道了。”

“那個李念蘭和郭丹琴都好大的架子啊,一口一聲的說着我表姐滿身的銅臭味,再是上不得臺面的,我倒是不知道她們兩個身上是什麽味兒,怎麽上得臺面了。下次見了,我可得好好的問一問才是。”

徐妙錦接口過來說着:“什麽味兒?左右不是玫瑰香味就是茉莉香味,都是熏爐裏熏出來的味兒,再不就是香包裏的味兒,你跑去問她們這個做什麽?也想和她們一樣上不得臺面麽?沒的倒丢了我們的身份。”

徐妙錦的一張嘴素來便是要麽不開口,一開口就尖酸刻薄的厲害。

這兩句話說完之後,她又伸手拔下了發髻上插着的那支,李念蘭給她的赤金鑲紅寶石的蝴蝶簪子,皺着一雙秀眉,随手遞給了跟在她身後的青竹,一臉嫌棄的說着:“她的東西我不要,給你了。”

簡妍拿畫卷擋了臉,想着,剛剛的那事,看不出來這兩位小姑奶奶比她還義憤填膺啊。

徐仲宣這時招手喚了徐妙錦過去,俯首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兩句話。徐妙錦望了簡妍一眼,而後便點了點頭。

“簡姑娘,”随後只見徐仲宣直起身來,問了一句,“可否勞煩你一件事?”

簡妍拿下了擋着臉的畫卷,甚是乖巧安靜的說着:“大公子客氣了。但請吩咐就是。”

“錦兒身子原就不好,今日出來的也久了,是時候該回去了。能否勞煩你陪她先行回去?你母親那裏,我待會自會和她說明。”

簡妍心中一震,不由的就擡頭望了徐仲宣一眼。

徐妙錦的身子雖然不好,但今日這趟出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她是很高興的。且現下尚且還是上午,午飯都還沒有吃,便是真的着急要徐妙錦回去也不急在這一時。徐仲宣不過是想着,因着剛剛綴霞閣裏比試的事,李念蘭自然不會輕易饒過了她,這當會說不定就已經奔着玉照樓而去了。若是這會子自己回去跟李念蘭打了照面,不定的又會怎麽被她給奚落嘲諷一番,所以便想着要她先行回去,避免跟李念蘭打個照面的意思。可又怕她多心,怕她覺得尴尬,于是便拉了徐妙錦出來做個幌子罷了。

簡妍心中明了,也甚是感激徐仲宣為她方方面面都着想到的這份細膩心思,聲音不由的就低了下去,說了一句:“多謝。”

這份人情她是必須得領的。剛剛她就一直在想着可有什麽法子先行回去,不回玉照樓,可想來想去也并沒有想到個什麽好的法子出來。便是裝病裝暈,只怕簡太太也不會憐惜她,反倒還是會責罰她,甚至由着她繼續的待在這裏。而若是現下說着徐妙錦身子不好的話,再由徐仲宣出面去說讓她陪了徐妙錦先行回去,那簡太太定然是不會說什麽的。說不得還覺得她這樣是成功的與徐妙錦和徐仲宣打成了一片,而心裏覺得高興呢。

這時又聽得徐妙寧在旁邊說着:“大哥,我也随了錦兒和表姐一起回去吧。出來逛了這麽些時候了,也逛得差不多了,我也懶待再逛了,也懶得再回去聽着祖母她們說閑話兒了。待會你和我娘說一聲。”

徐仲宣點頭答應了,随後就吩咐着齊桑:“好生的護送三姑娘四姑娘和表姑娘回去。”

齊桑垂首領命。

簡妍便對着徐仲宣點頭致意,而後便轉身随徐妙寧、徐妙錦一塊兒離開。

“簡姑娘,”這時又聽得徐仲宣喚了她一聲。

簡妍轉過身來,眉眼低垂,輕聲的問了一句:“請問大公子還有何吩咐?”

她今日耳上戴的是一副珍珠墜子。銀色的鏈子下面是一粒淚滴形的白色珍珠,走動間前後輕搖,越發顯出她柔和白皙的臉龐來。

徐仲宣忽然就想起那日梅林之中她眉目靈動的和小毛團說話時的場景,少女容顏俏麗純真,笑靥如花。頭頂風聲細膩柔和,日光細碎如金。

他立時便只覺得自己心中莫名的就好似被什麽東西給戳了一下,柔軟酸脹的厲害。

“李念蘭的事,你無須擔心。”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聲音不由的就柔軟了下去,“我自會處理好,你且放寬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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