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回（捉蟲）

“公子，你這是……怎麽了？.......對了，你……幹嘛跑這兒來了？”

趙巧巧看他表情稀奇古怪，禁不住問道。

“我我……，你還問我？誰叫你擅自做主抓魚來着？！”

莫離尴尬至極，之前香豔旖旎的念頭全叫大黑一雙炬目燒了個幹幹淨淨，支吾幾句，見趙巧巧面色發白，想她大概是受冷，遂不假思索将自己的氅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現在可凍着了？……活該。”

“公子，這……這使不得。”趙巧巧惶恐，忙将衣服取下，“小的不打緊，回去換了就是。”

莫離恨恨的，趙巧巧油鹽不進，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他想對她好點，人家都不願意領情。

“這麽遠的路，這麽大的風，別給吹着了，你這人，幹起活來不惜命，可真是怎麽勸都勸不聽。”他突然嘆口氣，仿佛認命似的，輕聲嘀咕，“以後別去撈魚，也不要自作主張那樣辛苦，我吃東西，其實沒那麽挑的。”

一句話說的趙巧巧都不知該怎麽接了。莫離不挑食麽？太陽從西邊升起來再說吧。好在他通情達理，人心都是肉長的，莫離公子肯關心她，她樂意為他賣命，拼死也是心甘情願。

“聽我一句勸，衣服披上罷，不為別的，你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我可連一頓好飯都吃不上。”

隔了點距離，莫離再次将衣服遞給她，趙巧巧猶豫一下，默默接過來，套在身上，感動的無以複加。他對她的一丁點兒好，其實她都承受不起。

月亮從樹梢上飛起來，明晃晃地鑲在高空，兩個人離開河岸，一前一後走着，投在羊腸小路上斜長細瘦的身影時而交疊，時而錯開。莫離走的很慢，趙巧巧也不敢放快腳步，大黑則老老實實跟在兩個人的後面。

趙巧巧覺得氣氛很怪異，仿佛聽見莫離的肚子叽裏咕嚕地響，忍不住問道：“公子可是餓了？小的這就回去——”

“不吃！”

莫離氣惱，又羞愧于自己的肚子如此不争氣， “.......好吧……,我……我是……有點餓…….”

趙巧巧立馬将衣袋裏新摘的野果子遞給他，“這個是甜的，嘗嘗。”

莫離慢慢伸出手，從她手中接過小野果的時候，手指尖裝作不經意從她掌心劃過去。趙巧巧手掌纖細，卻帶着略微粗糙的觸感，和從前一樣。他想念她，忍不住了。

趙巧巧被這有意無意的一下勾的差點失了魂，她傻不愣登杵在原地，邁不開步子，說不出話：夜晚視線不明，莫離顯然不是故意的，他的細膩和溫暖從手指間直接碰觸到了心窩裏，那感覺酥酥麻麻，讓人有點躁動。

莫離見她呆住，難免尴尬。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的矜持似乎堅持不了多久了，到時候，趙巧巧會更瞧不起他吧。

好忐忑，為什麽沒有控制住自己輕浮的舉動呢？莫離臉上如火燒，又好似雲霞蒸騰，紅透了。氣氛格外別扭，他偏過臉故作坦然，環顧四周，看得見閃亮的星星，摸得到清涼的風，聽得到熱鬧的蟲蛙聲，聞得到莊稼芬芳的氣息，這樣美好的夜晚，他卻做了一件讓人難堪的事情，該如何打破僵局呢？

他背着雙手，清了清嗓子，長眉舒展，假裝欣賞遠處的風景，“.......咳，你別說，這情景，總叫人想起前人的詩句：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①……”

趙巧巧整個人都很僵硬，聽見莫離吟詩，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句，“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莫離愣了一下，有點驚訝，轉過頭看她，“你知道這首詩？你還……讀書？”

“是，以前知道的還多，不過大半都還回去了。”趙巧巧老老實實答，傻呵呵的，“小時候在鄉塾裏念，先生都誇我天資聰穎呢。”

怪不得看着像個秀氣書生，原來肚子裏還真有點墨汁啊。莫離似乎對疑慮找到了答案，雖然不是十分理解：

“那為什麽不念了？你若繼續讀書，将來考個功名多好。”

照他的想法，趙巧巧中個秀才也比成天殺豬強吧。

“我娘就是個秀才，我爹是屠戶家的兒子，和我師傅岳婆婆沾親帶故。”趙巧巧遲疑了片刻，也沒多想為什麽莫離對自己這般好奇，解釋道，“我娘考了半輩子功名，累到吐血，都沒考上舉人，後來就……沒了。我爹傷心欲絕，第二年也跟着去了，剩下我和阿兄相依為命，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哪還能再上得起學呢。”

“那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我覺得吧，讀書也沒什麽用，到頭來還要了我爹娘的命，不如殺豬來的實在，秀才不過吟詩作對嘴巴上厲害些，關鍵時刻頂不了溫飽，哪像我們這樣的人，幹一份，得一份，數着銅板實在呢。”趙巧巧頗不以為然，嘿嘿笑着，話說開，态度上也沒那麽多顧慮了。

莫離愕然，世間女子哪個不向功名看齊？成不成的，都往死裏鑽仕途科考的牛角尖，母親項如章是這樣，楊婕也是這樣，而眼前的趙巧巧，頗不以為然，倒教人刮目相看。

“那你無父無母，也是可憐。”莫離搖搖頭，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由說道：“我小時候我爹也沒了，他是大家郎君，詩書才學不比我娘差，可惜命薄，我娘命也不好，為奸人所害，我十歲的時候就成了孤兒，咱倆其實……同病相憐。”

莫離淺淺一嘆，對上趙巧巧明亮的眼睛，認真道，“趙巧巧，我并不是生來，就屬于倚翠閣的。”

趙巧巧心生觸動：莫離這是在跟她交心麽？他居然在自己面前，說起了過往。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忙撿了兩句實實在在的，“其實我第一次見公子，就覺得公子氣度不凡，和倚翠閣格格不入呢。”

“第一次？是......什麽時候？”

趙巧巧有些不好意思，又是嘿嘿兩聲，“有一年花朝節，公子在神廟前扮過仙君，還記得嗎？”

莫離細細回憶，确實有這麽回事兒。那天面紗被風吹跑了，後來以真容示人，引來底下無數的驚嘆和羨豔，差點出了事故，“有啊，然後呢？……你就開始喜歡我了？”

“嗯嗯。”趙巧巧鄭重點頭。她撿了莫離的面紗，還不忘耿直地擠到人群的最前面，老老實實地還給人家，莫離不過一聲客氣疏離地道謝，驚鴻一瞥，趙巧巧從此念念不忘。

莫離轉頭，第一次坦坦蕩蕩看着趙巧巧茫然的臉，沉靜了片刻，問道：“殺豬的，當初，為什麽說喜歡我？”

“啊？”趙巧巧竟然有點害羞，別扭地搓着衣角，哼哧半天，說道：“因為公子......長得好看。”

多麽通俗和千篇一律的理由啊。莫離苦笑，他所遇見的說喜歡他的女人裏面，十個當中，就有十個是因為他的那張臉。

“好看？難道你不知道？藍顏終有枯骨時。誰還能好看一輩子，到頭來滿頭白發，皺紋橫生，還能說好看？”他涼涼道。

“當然好看。”趙巧巧嘿嘿傻笑，“公子在我眼中，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狀況，永遠都好看。”

“趙巧巧，.......我後悔了。”

明月當空，繁星璀璨，莫離仰頭望着深藍色的天幕，心口生出許多說不出的惆悵和遺憾，連眼圈兒都跟着泛紅，雙眸水霧氤氲，“很後悔。”

“公子後悔什麽？”趙巧巧問道。

莫離沒有回答，現在說後悔當時沒答應趙巧巧的求親，還可以麽？現在後悔，不去嫁給楊婕，和趙巧巧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終老一生，還來得及麽？

他轉身，對上趙巧巧明亮無邪的雙眼，微微垂了鳳眸，慢慢低下頭，輕輕湊上去，将溫潤的朱唇印在趙巧巧有些冰涼的嘴唇上。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那首詩是南宋辛棄疾的，詳情請咨詢度娘。

明天更新估計還是下午，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