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回

“阿離!阿離!是我。”

莫離稀裏糊塗的,似乎聽見有人喚她,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卻是趙巧巧焦急的臉。她提着食盒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沖進了雪韻軒。正房的門大開着,除了後來因為擔心莫離又進去再不肯離開的小魚,所有的人都叫轟到外面去了,飛雪亂舞,四周已見白茫茫一片,寂靜地可怕。

“巧巧……,巧巧…….是你麽,…..怎麽……你真…..來了….......”

莫離有氣無力,近身後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臉上也沒有往日的神采奕奕,皮膚通紅,像煮熟了的蝦子,趙巧巧心頭一跳,就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哎呀,好燙!”

“公子發燒了,下雪的時候就不對勁,可是非不要人在跟前伺候,現在可怎麽辦吶,公子不願意喝藥……都燒糊塗了……,他剛才一直管我叫巧巧來着,”小魚抽抽噎噎哭鼻子,“公子是不是……不行了呀……,嗚嗚嗚…….”

趙巧巧順着小魚的目光,看見之前桌上留着的湯藥,忙扶莫離起身,随手将玫瑰枕取過來放在身後叫他靠着,端了藥碗準備給他灌下去。

“放着吧,.......不喝,橫豎……不中用了 。”莫離費力拒絕。

他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等到确認趙巧巧而不是小魚在他眼前,忙伸手拉住,渾渾噩噩語無倫次,

“巧巧……,剛才夢到……母親了,她脖子上全是血,還沖着……我笑呢,是讓我去......找她的意思麽,……,我什麽都……放得下,……就是……舍不得……”

他很虛弱,也很執拗,喂他藥他不肯喝,愣是說自己沒幾天了,要死了,就是放不下巧巧,其他也沒什麽牽挂雲雲。趙巧巧不解,看小魚,小魚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自己不清楚,也壓根就沒明白趙巧巧何以在這個時刻竟然成了公子放不下的人。

趙巧巧一橫心,索性自己将藥喝下,直接拿嘴渡給莫離,莫離毫無反抗,乖乖咽下去了。小魚沒見過這陣仗,一下子目瞪口呆。趙巧巧豁出臉皮,冷靜道:“小魚還愣着幹什麽,不救公子的命了麽?快去外面盛雪水和冰塊來!”

人命關天,小魚顧不得其他,忙撒腿幹活去了。

藥才灌下去,成效不明顯,莫離燒得神志不清,身體比先前更燙,緊緊拽住趙巧巧,不停地胡言亂語,“……此仇不報,……不為人……母親……我......能…….巧巧,……我不想……”

小魚盛了滿滿一盆雪水,敲了幾塊冰拿進屋,趙巧巧在盆裏擺濕巾栉冰敷在莫離的脖頸以及額頭,想了想,覺得還不夠放心,又将冰塊包好放在他檀中穴上,這才問小魚:“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具體我真不清楚,公子受這麽大罪,八成是楊大人食言了,她曾經答應過幫公子報仇的……”小魚紅腫着眼睛嗫喏,看見莫離緊緊握着趙巧巧的手不肯松開,心裏直咯噔:這兩個,十成十有貓膩啊!

不過一瞬間,這樣的猜測便被證實了,莫離死死拽着趙巧巧,嘴裏亂喊,“抱着我,傻巧巧,我的心肝兒……快……要……要……要……”

趙巧巧:“......”

這他大爺的就尴尬了。

小魚張着嘴巴探究性地望着趙巧巧,發現她的臉也紅彤彤的,遂深吸一口氣,在瞬息萬變的慌亂中做了一個最明智的決定:如果趙巧巧的擁抱或者其他什麽的能讓公子好起來,他也可以假裝視而不見。

于是小魚憤恨地跑去站在外間守着門,心裏卻不停腹诽:果然是耐不住寂寞的男女,平時裝的人摸狗樣,還這個不情那個不願,他大爺的,原來早就勾搭上了呀!!!

房內莫離驚慌迷糊,思維混亂,平時在趙巧巧面前人高馬大,此刻卻抱住她傷心欲絕,脆弱不堪,說了許多雜亂無章的話,整整一晚,趙巧巧都待在跟前守着,到後來,索性和莫離一起躺在床上,緊緊抱住他,聽莫離絮絮叨叨一整晚,大概理清了思路。

原來,莫離的母親是從前的寧州同知,名字叫做項如章,元嘉十五年的時候,寧州府周邊水患泛濫,大河決堤,朝廷派發了募銀命當地官員修築大壩防洪,這錢進了寧州,還沒怎麽花,就缺了很大的口,導致後期築建不力,加上連續不斷的天災,造成多方損失慘重。朝廷派人徹查,也不知道誰捅出去的,說近三分之一的銀兩被貪墨,接下來項如章在幕後黑手胡拯的操縱下成了替罪羊,最後弄了個家破人亡。

莫離窩在趙巧巧懷裏,泣不成聲,趙巧巧無論怎麽勸,都止不住他的悲傷,莫離的眼淚無疑是致命的利器,疼的她心裏直抽抽。到後來,她又套着問他罪魁禍首的詳情,莫離也恍恍惚惚,就說那個叫胡拯的狗官,一路走了狗屎運,居然成了皇帝面前的大紅人,當了個什麽破禦使,在寧州待了十幾日,明天就要轉去下個州府,寧州大小官員設宴相送,盡巴結之能事,這其中就包括答應以後幫他翻案洗冤的楊婕。

胡拯是莫離恨不能碎屍萬段的仇人,是他心頭的噩夢。項家因為胡拯垮了,他吃盡苦頭,最後淪于風塵,仇恨于心中始終不曾忘記過,他憤恨,憑什麽胡狗官昧着良心逍遙自在地活着,而他的母親那麽好,公正廉潔,卻凄慘枉死……

從來沒見莫離這樣悲傷過,他的眼淚落一滴一滴落到了趙巧巧的心上,疼痛席卷,無限蔓延。她牢牢地抱着莫離,親吻着他淚痕遍布的臉頰,撫慰着他脆弱焦灼的心,眼中倍加疼惜:阿離別難過,我這輩子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你傷心難過。

她這人自小就活的簡單,最擅長随遇而安。平生沒什麽天高地闊的志向,一心就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努力勤懇,穩穩當當。後來有一日,在花朝節神廟前遇到扮成仙君的莫離之後,就發現自己的人生變了樣:快樂是莫離,悲傷是莫離,酸甜苦辣都是莫離。

莫離是她的命,誰讓莫離不痛快,她就讓誰不痛快!

捱到後半夜,莫離總算睡安穩了,趙巧巧悄沒聲兒地走出來,發現小魚自顧自躺在外間榻上扯着呼嚕,睡得正香。她也沒打擾,靜靜關上門,出了雪韻軒,回到自己的耳房裏,從老木櫃裏翻出一個包袱,打開,裏面躺着十幾把不同的屠宰刀和剔骨刀,有長有短,有舊有新,有鈍有利,她一把一把摸過去,借着昏暗的燈盞,拿着棉布挨個擦拭,細細端詳,徹夜未眠:

阿離,如果胡拯死了,你就再不會那麽傷心了吧…….

……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早上都沒有停,莫離起來洗漱,燒已經退下去了,雖然身體還是虛弱,好在神清目明。小魚進來服侍他穿衣洗漱,欲言又止。

“怎麽了?”莫離情緒還沒緩過來,有些心不在焉。

“呃,趙姐姐……”

小魚問不出口,他很想知道,這兩只背着他到底什麽時候攪在一起,可是又擔心問出去了,莫離公子臉上挂不住,搞不好還給他來上一腳,直接将他飛到雪地裏去。

“她怎麽了?”莫離一窒,仔細回想了一下,接着道:“我有印象,她昨晚來過的,來送湯,…..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

莫離想不起來,總覺得自己在做夢,夢見自己給巧巧訴苦,巧巧安慰他別擔心,一切有她,從此以後都不會讓他這麽傷心。夢境的感覺很真實,趙巧巧抱着他躺在一起,那種感覺溫暖安穩,可是醒來之後床榻之上空蕩蕩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唉……”莫離重重嘆了口氣。“她人呢?我餓了,叫送鹵肉來。”

“那什麽,趙姐姐跟孫管事告了假,說有要事急辦,大概好幾天都回不來,孫管事剛來過,還說起這事,說等公子醒了之後商量商量,別的廚娘做的飯成麽?”

“她……告假?……去哪兒了?!已經走了麽?!”

莫離的眼皮突然跳的很厲害,一種不祥的預感席上心頭。

“好像還沒有,她說路程太遠,就從馬廄那邊借了一匹馬,這會兒出門沒,小的也不清楚……”

小魚被他的表情唬住了,還沒反應過來,莫離披上銀狐鬥篷就跑出去,下了臺階,急急奔岚苑後門上去。

積雪甚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寒風拂面,莫離的心卻還是滾燙的,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趙巧巧走了就不會回來了,雖然不久之前她還保證過自己不會離開。

.........

趙巧巧剛将白馬從後門上牽出去,就聽見有人在後面喊她。

雪花在眼前肆意飛舞,莫離就站在身後氣喘籲籲,哈出來的霧氣遮擋了臉上憂慮的神情。

“你要去哪兒?”他問。

“哦,我要回老家一趟。”趙巧巧笑道。這是她第二次騙莫離。

“去幹什麽?”

“老家有我趙家兩畝地,因為我常年不在,現在起了糾紛,族裏的人輾轉托信給我,叫我回去處理。”

她的謊言□□無縫,老家族人聯系到她是這兩天才發生的事情,後廚相熟的都知道,只不過她打算成親之後才去處理這件事情的,而非所謂的現在。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要半個多月吧。”

趙巧巧暗暗思量:殺一個人,或許就需要這麽長的時間。畢竟那個人今早已經帶着人馬離開了寧州城,在遠離寧州府的地方找最合适的時間和地點下手,才能夠幹淨利索,永絕後患。

“我不許!就給你三天!”莫離的眼眶紅了。

“……三天不夠,至少得……十天。”

這是趙巧巧第一次和莫離正兒八經讨價還價,十天對她來說其實也很艱難。

“那咱們各退一步,七天!不能再多了!”

“好,七天。”她覺得她根本沒法拒絕心愛的莫離,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趙巧巧背好了包袱,裏面裝着她淩晨精挑細選的長柄剔骨刀和屠宰刀,打馬揚鞭,從莫離的視線中漸行漸遠。

“巧巧,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

大雪紛飛,她就這樣走了,連他的心也帶走了,整個人變得空落落的。白羽毛,玉蝴蝶,在天地間肆意飄舞,洋洋灑灑讓人應接不暇,入眼皆是銀裝素裹,寂寞無邊。

作者有話要說: 退燒的方法是胡編的,不具備考據性哦。

早上更新啦,噢耶!明天還是下午更哦!

第六十張之內争取完結,劇情繼續走着,沖刺中......,↖(^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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