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好你個薄情寡義的女人!”段顯德回頭一看,竟然是許久未曾謀面的前妻主楊婕,越發來氣,“怎麽?我收拾這賤貨,叫你心疼了?!”
“我和你早就沒有任何關系,女婚男嫁,各不相幹,你又何必胡攪蠻纏!”
楊婕拉着臉,沉聲質問段顯德。她身後的數十個長随頗有身手,很快隔開了段顯德帶來的人,小魚忍着傷痛,趁機用披風将莫離裹起來,在孫管事的協助下,擡到正房裏安歇。
“姓楊的!我跟了你這麽多年,到頭來還不如一個爛俵字!”段顯德不複之前的盛氣淩人,突然哽咽,“你可別忘了!當初要是沒有我們段家,就憑你個一窮二白的秀才,現在最多窩在私塾裏教書賣字畫,哪還有今日的風光!”
“夠了!!”
楊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段顯德時不時地跟她顯擺自己娘家當時扶她一把的功勞,不光如此,還在外人面前也這樣誇耀,弄得楊婕臉上無光。段顯德脾氣壞,嫉妒成性,兩人和離,他不好好反省自己,倒現在還慣着嘴上毒辣不饒人的毛病。
“怎麽?難道我說錯了?!如果不是我在我娘家常常替你說情下話,你以為你能做雲水縣令是因為才學過人麽?你如今飛黃騰達,難道就該抛卻糟糠之夫?!”段顯德不依不饒,非逼得楊婕正視自己曾經勞苦功高,像她這樣卸磨殺驢忘恩負義實屬不該。
“段顯德,我自問待你不薄,可你自己瞧瞧,三從四德占了幾樣?!跟毒夫一般,事事都要拿捏我,試問哪個做妻主的能高興?”滿院子人靜默無聲,楊婕臉上挂不住,甩袖子轉過身上了臺階,“今日的事情我不同你計較,你娘家不是很有能耐麽?怎麽會叫你嫁不出去?何苦又來給我惹事,沒得壞了自己的名聲,趁早離開,若還有下次,別怪我不念夫妻舊情!”
她不再理會他,幾個長随将段顯德連同他帶來的人馬統統攆出岚苑門外,段顯德痛罵不止,将楊婕以及莫離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沒有任何風度可言。
罵聲漸遠,莫離兩耳不聞窗外聲,他渾身不适,捂着厚被子,不停地喝着熱姜湯,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又被段顯德揍的傷痕累累,趴在冰天雪地裏好大一陣子,頭疼腦熱再度襲來。
“……雪岚,”楊婕這回沒有離開,一直坐在房裏陪着他,見他卻自始至終神情淡漠,只比之前稍微精神些了,讪讪地道歉,“我來晚了,……對不起……”
楊婕早前因莫離失身卻存心欺瞞她生悶氣,近日又為抓捕劫匪錢流火忙得不可開交,今兒猛不丁見岚苑派人急着尋她,說段氏殺上門找莫離的晦氣,方察覺自己對莫離始終牽挂,也根本放不下自己這樁感情,細細思量,決定過來挽回段氏造成的難堪局面。
“沒什麽對不起,”莫離再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可以給她,“我們兩清,以後各走各的,互不幹涉。”
“雪岚,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為上次赴宴,為這次段顯德找麻煩……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保證,永遠不會有下一次…….”楊婕頓了一下,道,“我們馬上就成親了,你該試着理解我,信任我。”
“沒有必要,我不會和你成親,”莫離掩着唇角咳嗽幾聲,冷冷道,“也根本不想看見你,我很快會搬出岚苑,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那怎麽可以?”楊婕着急了,“難道你忘了,我們還要替恩師——”
“別跟我提這個!”莫離猛地打斷了她的話,“你不配!我母親沒有你這樣的學生!”
“我有不得已……,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再說了,……..”
楊婕試着和他溝通,官場的虛與委蛇是她不得不采用的手段。何況她的确開始着手翻查當年項如章一案的卷宗,可是誰能料到這個節骨眼兒上,胡拯竟然來寧州府督察,她別無選擇,手頭這件事情只好放一放。她再強,也沒有強到和胡拯能抗衡的地步,要扳倒她,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在這之前,打草驚蛇是大忌。
她當然還想告訴他,就在前幾天,胡拯在去往河州的路上,遭遇劫匪,之後就失蹤了。現在鄰近所有州府都出動人馬到處找她,衆人認定最大的嫌疑就是近日頻繁流竄打家劫舍的賊匪錢流火,是以寧州府衙這些日子以來也忙的焦頭爛額,其實楊婕私下打算過,劫走就劫走了罷,對她和雪岚而言,不失為一個好的契機,可惜項雪岚根本就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姓楊的,別假惺惺了,你任何時候,都只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面,當年,我母親的那些學生,你的那些師姐們,人人奔走呼喊,為我母親伸冤,你呢?你上哪兒去了?或許那時我就該意識到,你怎麽可能靠得住?”
“你開什麽玩笑?!”楊婕眉頭一擰,“我倘若不明哲保身,又何來以後翻盤的機會?”
“随你說,我如今無所謂了!也別和我提親事,你這樣的女人,我根本不稀罕!”
莫離不願意再多和她說一句,他偏過臉去,神情冰冷,雖然滿臉傷痕,卻在楊婕面前還端着一個極高的姿态來。他倘若還信她的甜言蜜語,到現在還看不穿她的虛僞,那可真是白活了!
“……項雪岚,我都不在乎你欺瞞于我,你還要給我拿姿态麽?”
楊婕正在氣頭上,啞然失笑。這個男人,到現在都不清楚他自己的狀況。他早非完璧,還要自視貞潔,在她面前演戲。當初如果不是月奴告訴她,難保她不會被他騙一輩子。雪岚失/身困擾了她很久,甚至堵得她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項雪岚的出身再高貴,也遮蓋不了他曾經在倚翠閣待過的事實。想她堂堂一個通判,用情至深,甚至為情忽略他曾在青樓賣藝的事實,可那也得有個底線吧,試問這世間有哪個女人願意穿別人穿過的破鞋,願意娶別人睡過的男人呢!
他不是世家郎君麽?他的教養去哪裏了?他…….怎麽那麽随便?!!
楊婕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才決定給他一點難堪,可惜莫離不知悔改,從他赴宴夜奔棄她于不顧,到這些日子反反複複糾結,恨他不知廉恥,恨他欺騙自己,嫌棄他污了身子,可是到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是愛他的,愛他的皮相,愛他的才學,愛他的聰明和在她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溫和,或許還有他身處青樓,明明風流妖嬈,卻無比清高的氣質。
她确認自己內心放不下,所以極力說服自己不要去在乎,甚至抱着某種幻想,覺得月奴只是在挑撥他們,又或者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如果她肯表明自己是不介意的,想來莫離定會對她感恩戴德吧。
可惜事情出乎了她的意料。項雪岚對此根本不屑一顧。
“你不在乎……?不在乎我非完璧麽?你當自己是什麽?挽救失/足男人的救世主?憑什麽我就得對你俯首帖耳?”莫離冷笑,手伸進被窩裏,按在自己的肚臍處,想當初,他竟然還巴巴地去染紅印,可等到幾個月後顏色褪盡,卻再也沒了重染的心思,索性也不怕戳穿了,“楊婕,你聽清楚,我不稀罕!別讓我再看見你,你以為自己能幹淨到哪裏去?!道貌岸然虛僞醜陋,只會讓我更惡心!”
楊婕聞言一窒,也不知哪個給了他這麽大的底氣,将她怼得無言以對。一個失了身還理直氣壯的男人,竟然再次成功地勾起了她的征服欲。
她騰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迫使自己冷靜冷靜,卻發現禍不單行。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院子裏面冷清清的,只有廊下的兩盞風燈忽明忽暗,瞧着很是恓惶可憐,環顧四周,除了飛揚的雪花,一個人影都沒有,她的長随,還有岚苑的管家仆子好像全部消失了似的,讓人無端覺得詭異。厚厚的雪地上,殘留着不少血跡,以及一條黑狗的屍體,冰涼的空氣中,蔓延着濃烈的血腥氣。
雪韻軒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門外站在一個身形健壯如高塔的女人,手裏還拎着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緩緩地走了進來,那男人還在微弱地掙紮,看見楊婕,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呼喊,“妻主,……救我 ,……救救我……”
“……錢流火?!!!”
“多虧了你家這小俵子方才四處嚷嚷,不然我還找不到地方!” 錢流火放聲大笑,聲如洪鐘,振聾發聩,“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想幹什麽?!”楊婕的臉色都白了。
“當然是想和你一樣,坐享齊人之福喽!”錢流火不壞好意的笑笑,“不過,得先解決掉你,再睡你的男人也不遲嘛!”
“他和我沒瓜葛,你放了他罷!”楊婕手心裏全是汗。
“喲呵!舍不得了?舍不得就別扔了不管啊!”錢流火前一句還在說笑,猛然間變了臉,将段顯德往地上狠狠一掼,男人發出一聲慘叫,被錢流火一腳踩在胸口,肋骨斷裂的脆響異常刺耳,段顯德被折騰的渾身是血,可土匪頭子壓根不在意,惡狠狠道:
“狗官!你殺了我那麽多兄弟姐妹,今兒這筆賬,咱們可得好好算算!”
作者有話要說: 疙瘩貌擰,小天使們,眼花求捉,麽麽噠。
這個故事終于要完結啦,寶寶今早蜜汁興奮,咩哈哈哈哈哈。
☆、大結局(上)
賊匪頭子自然是來找楊婕報仇雪恨的。當初從陡峭的懸崖上摔下去,命大,沒死成,和銅頭山僥幸逃脫存活下來的兩個副手找了個偏僻無人識的地方,養了大半年的傷,然後重出江湖。
跟着錢流火落草的除了當初死在銅頭山的,剩下的都被楊婕捉回去給斬幹淨了,如今活着的只有她和兩個副手,等三人打聽到楊婕人在寧州府,便一路往寧州趕,沿途打家劫舍犯人命案,難免驚動官府,楊婕從聽到消息就一直在做準備,她為人謹慎,很清楚錢流火只要活着就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加派了人手護着自己不說,也暗中部署兵馬未雨綢缪,如果此番徹底拿下錢流火,之前為此損失的威望和名聲基本就挽回來了。
只不過楊婕沒想到會和錢流火在這樣一個場合見面對峙,錢流火來的太過突然,因為楊婕一直覺得是她劫走了胡拯,而胡拯又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按理說不該這麽快抛頭露面的。
眼下岚苑死傷衆多,除了莫離因為準備離開岚苑早先打發掉的一撥小厮仆子,其他無一幸免,錢流火和她的兩個所謂的左右護法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見人就砍,楊婕的長随擋不住,有負傷偷偷跑出去的,奔回聯絡寧州府之前部署到位的人馬。
寧州府因為胡禦史失蹤和錢流火犯案最近都處在高度戒備的狀态,尤其是楊婕,于防範一事慎之又慎,就怕行差踏錯,滿盤皆輸。兵馬很快集結到位,錢流火将段顯德掼在雪地上的時候,空中有煙火綻放,楊婕心知那是寧州都尉給她的信號,于是揣着忐忑,站在雪韻軒的庭院當中和錢流火說着有的沒的拖時辰。諸如批評錢流火你作惡多端,還不放下屠刀如何如何。錢流火則罵狗官你就是個狗屁不通草菅人命我要把你千刀萬剮祭我兄弟姐妹雲雲。
小魚和莫離躲在房裏,屏聲斂氣靜觀其變,莫離示意小魚趁合适的時機翻後窗去逃命,要他出去以後去找趙巧巧。小魚渾身發抖,咬着牙點頭答應,可心裏知道,錢流火能卷土重來,八成這次誰也跑不掉了。
錢流火出其不意,潛入寧州府夜襲岚苑,捏着楊婕的把柄要她妥協,摔殘了段顯德之後果然發現楊婕有些沉不住氣了,彼時她以為自己占了上風,怎麽着能殺了楊婕然後全身而退,偏偏寧州府都尉帶着兵馬以最快的速度圍住了一片狼藉的雪韻軒,剎那間四周火光沖天,錢流火有些措手不及,徹底被激怒,提刀向楊婕砍去,楊婕急速閃身,進了房門,哪知剛關上就被錢流火一腳踹裂了,房裏的莫離和小魚外加楊婕都不是錢流火的對手,楊婕手無縛雞之力,連連後退,被錢流火踢翻在地上動彈不得,于無形中将莫離和小魚推在前面,錢流火看見莫離愣了一下,她還以為楊婕金屋藏嬌的是哪一個,可不就是當初那個寧死不屈的美人麽!
這麽一想,千絲萬縷的疑慮似乎都能解的開了,外面的官兵高舉火把,叫錢流火放下屠刀束手就擒,錢流火沒有退路,關鍵時刻,一拳打飛了剛要撲上來要拼命的小魚,抓起楊婕和莫離跳窗而逃。
寧州府的通判就此落在了強盜手上,楊婕是個惜命的,又擔心衆人棄她不顧,忙對着都尉喊話,說錢流火得活着,胡禦史還在人家手上呢,衆人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着錢流火挾着人質在左右護法的掩護下,跑了。
賊匪的兩個副手當場被捉,逃掉的只錢流火一個,昔日的強盜頭子心情很不舒暢,将楊婕綁的結結實實塞在馬車裏面,甩手一巴掌,打的楊婕眼冒金星,滿嘴血沫子,牙齒也掉了兩顆。至于病病歪歪半昏半醒的莫離,錢流火還沒舍得動,這樣風情萬種難得一見的烈美人兒要留着,早晚将他操/得精盡人亡才能洩她心頭之火。
後有追兵,錢流火不敢再耽擱,她占了先機,揚起馬鞭狠抽馬臀,由于力氣過大,馬吃疼,在官道上瘋跑,借着風雪交加給城門守衛帶來的諸多不便,竟直接從尚未關閉的北城門沖出去,将後面的追兵甩出半裏路遠。
黑夜無邊,大雪紛紛揚揚,彌漫了整個世界。前方路途辨識不清,錢流火駕着馬車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後面的喊殺聲和火光似乎也沒那麽明顯了,大約到了路盡頭的拐彎處,馬不留神,連人帶車全部翻倒在凍得硬邦邦的路面上。
“——操!真她爺爺晦氣!!”
拉車的馬筋疲力盡,橫躺在結冰的路面上怎麽都翻不起來,錢流火被壓在車轅下面,咒罵幾聲,擡手試圖将翻倒的馬車扶正。她天生神力,兩手同時用勁,馬車搖搖晃晃立了起來,車裏還夾雜着支支吾吾的痛苦呻/吟,錢流火聽着異常煩躁,掀開簾子将楊婕提溜出來,見她鼻青臉腫,很是狼狽,無名之火越燒越旺,錢流火耐不住性子,剛想着幹脆在這裏将她大卸八塊得了,冷不防背後有利器穿過風雪咻的一下刺過來,直接刺進了她的肩膀,力道至深,血滴滴答答沿着錢流火蹭刮得破舊不堪的棉衣一直往下淌。
錢流火吃疼,接着錯愕,伸手将刀以極快的速度拔/出來,确是一柄細長的剔骨刀,鋒利無比。
“——操——!是那個混蛋?給奶奶滾出來!”。
錢流火一聲怒吼,震開了滿天飛雪。定睛看時,不遠處星火微芒,出現個瘦削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那人衣着樸素幹練,神情凝重,怒意明顯,走到對面便停下了腳步,冷冷道,“憑你是誰,膽敢傷他,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巧巧……”
莫離的聲音微不可查,大約也只有他自己能聽得見了。這一路颠簸,本來就頭昏腦漲,此刻更被摔得奄奄一息,卻在無數的恍惚中仍舊認出了那個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身影。
她來救他了,她……..,莫離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兩個身形懸殊的女人展開了激烈的搏鬥與厮殺,趙巧巧分神,用刀挑開了捆着楊婕和莫離的繩索,被錢流火找準機會當胸一腳,直接踹出幾米遠,重重摔在路邊的大石頭上,錢流火顧不及趙巧巧,轉頭去殺趁機準備逃脫的楊婕,趙巧巧掙紮着爬起來,猛地撲上去從後面抱住錢流火,将她壓翻在地上,想要同歸于盡。她是發了瘋的母狼,錢流火是窮途末路背水一戰的獅子,血肉相抵,兇狠而殘忍。
“——快帶他走!”
這是莫離在徹底昏迷之前,看見錢流火将刀從趙巧巧腦袋上劈下來的時候,聽到趙巧巧喊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好啊,今天更兩章,不算加更,只能說把明天的一并發上來啦,所以明天更新的幾率是0.01%。唉,寶寶昨天太亢奮了,今天三次元狀态不佳,不然的話其實也能保證明天大結局會全部更完。有小天使問番外,番外就是甜甜甜 ,麽麽噠。
☆、大結局(中)
元嘉二十六年冬十一月的那場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直到很久之後,莫離都無法釋懷,想起來依舊不勝唏噓。
賊匪錢流火劫持了他和楊婕,在城外一百多裏外的地方翻了車,趙巧巧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困住錢流火讓楊婕從雪地上拖着他原路返回,順利逃脫。
後來,楊婕和追兵彙合,寧州府都尉帶着人馬去抓錢流火,打鬥過的路面上留下了成片成片的血跡,都凝結成了冰塊,還有殘破的衣衫和死去的馬,以及趙巧巧的一把長柄剔骨刀。衆人四處搜尋,都不見錢流火和趙巧巧的蹤跡。
這是莫離再次在岚苑醒過來之後,楊婕告訴他的。
“雪岚,一切都過去了,從今往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噩夢。我們一起經歷了生死,誰也別想将我們分開。等你傷好了,我們立馬就成親。”楊婕不顧自己一身傷痕,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直到他醒來,甚至親自端着湯藥喂莫離,莫離厭惡地搖搖頭,一把推開了。
他心神恍惚,完全忽略楊婕的深情款款,滿腦子回響着趙巧巧最後的吶喊,“——帶他走——!”
“雪岚,我會準備全寧州最長的迎親隊伍,八擡大轎,繞城一周,風風光光娶你過門,有我在,誰也別想看不起你。”楊婕見他眼神空洞,又繼續誠懇說道,“以後我們生兒育女,快快樂樂過一生。雪岚,你…….再給我個機會罷。”
“趙巧巧呢?!你們還沒找到她麽?!”
莫離突然開口。
楊婕搖頭,“沒有,雪下得太厚,第二次再過去搜,把什麽都埋在底下了,很難再找得到。…….哎,…….真是可惜,那個女人還是有幾下子的,可錢流火是什麽人,常人怎麽可能對付的了?!”
莫離頓了片刻,起身下床穿鞋,楊婕伸手阻攔,“你還沒好呢,快躺着。”
“楊婕我想我上次跟你說的很清楚了,”莫離偏過頭去,長眉緊蹙,“我不想再看見你!”
楊婕神情一黯,道,“你不為自己想,難道也不想為你母親翻案了麽?我現在就可以向你起誓,兩年之內,老師必定得以沉冤得雪。”
莫離下榻穿靴,套好外衫,對楊婕視而不見。如果趙巧巧有個三長兩短,他都不願意活着,還報什麽仇呢。
楊婕心灰意冷,“項雪岚,你這輩子都不會遇上像我這麽在乎你的人。”
經歷生死一劫,楊婕帶着莫離回到岚苑,她已經派人将雪韻軒重新收拾出來,确保他一睜眼就能看見四處幹淨齊整,毀壞嚴重的地方,楊婕也已經叫匠人冒着嚴寒修補。她想讓他從這裏出嫁,堂堂正正擡進楊府的大門,想給他身為楊府官人所有的富貴和榮耀。
莫離站在廊下,看見風雪不停歇,大地白茫茫一片,純潔無暇,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回過頭,鄭重道,“楊婕,這是我最後一次同你說話,你若當真在意當年我母親對你的恩情,煩你以後不要再叨擾我。其實你心裏清楚,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尤其現在,只要看見你,我都覺得無比惡心!”
“雪岚,你怎麽這般無情?”楊婕隐隐不安,她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
“要說無情,我比起你可還要差些,瞧瞧你家前官人,被你連累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居然不聞不問,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呵呵,這個世道對男人,可真不公平。楊婕,我算是看透了,你比我狠,知恩不報會遭天譴,還是省省吧!”
“也許…….你,…….說的對……”楊婕面上尴尬,青紅交錯。
莫離頭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理會身後楊婕會是怎樣一個态度和神情。他的身體還很虛弱,引來咳疾陣陣,每走一步,疼痛就牽動一分,可是他等不得,找不到趙巧巧,他餘生難安。
出了雪韻軒,碰見了候在門上的小魚,小魚眼淚嘩嘩,抱着他哭了一鼻子,“小的差點以為就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幹什麽去了,一直躲着不進門?”莫離嫌他眼淚婆娑,無奈搖頭。
“小的看公子睡着了,又有轉寧他們幾個在裏頭伺候着,楊通判也陪着,沒小的什麽事兒,所以就去清點前天整理好的物件,東西都已經收拾妥當,裝了馬車,小的知道公子一醒,必定是要離開的,早做準備嘛。”小魚擦了眼淚,解釋道。
“算你機靈。”莫離破天荒賞了他一個笑臉。
……..
主仆兩個駕着馬車出岚苑,一路暢通無阻。楊婕沒有阻攔,或許她更多的情緒,都只是未擁有的不甘,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手。
“公子,我們去哪裏?”小魚駕着馬車行駛左轉右拐,問倚在車內養傷的莫離。
“去找巧巧。”
“…….去哪兒找?”小魚弱弱地問道。
趙巧巧大概是找不回來了,因為寧州府出動了所有的人馬連夜搜,都沒尋到。可是這話小魚不敢跟莫離說,不管怎麽的,他也認認真真愛過一場,趙巧巧出這樣的事情,他沒少掉眼淚。連他都這樣難過,更何況情根深種的公子。
“先去張家,說起來,今天該是她成親的日子呢。”莫離輕輕一嘆,無數憂傷席卷而來。
馬車拐到了張家,風雪天裏的大宅門肅靜莊重,沒有一絲喜氣。
趙巧巧的哥哥趙千靈打昨兒聽到消息當場背過氣去,半晌方才緩過來,紅着眼睛不停念叨:“…….命!這都是命啊!”
而張家七郎彩衣在成親前一天,再次成了寡夫,望門寡①。關于他克妻的名聲越演越烈,一夜之間傳遍了寧州城的大街小巷。
張家東園子裏,莫離站在神色凝重的張彩衣對面,懷着不少同情安慰了一下這個倒黴的寡夫,臨走前,又道:“七公子以後怎麽打算?”
“出家,或者離開這裏,…….不知道。……你呢?”張彩衣唉聲嘆氣,倍覺遺憾。反正寧州無論如何都沒法待了,他阿姐張華衣也愁眉不展,這回徹底死心,正和他的親父商議着打發他去哪個道觀或者寺院修行會比較好。
“我要去找她。我覺得她一定還活着。”
張彩衣不語,俊美的莫離公子是趙巧巧的心上人,打從前在大馬河邊上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此刻的莫離神情堅定,自信滿滿,他倒不好打擊他。有堅定信念的人,通常都是這樣執着,倘若幻想破滅,要麽瘋魔,要麽萬念俱灰。張彩衣不知道是該勸他,還是不勸他……. 趙巧巧肯定回不來了,她的死亡同樣深深地刺疼了他。其實自他接到消息之後,一直懵到現在,說實話,他對自己的人生早就不抱什麽期望了。
“保重,後悔有期。”莫離拱手道別。
“保重。”張彩衣還之一揖,再看時,莫離公子已經消失在茫茫風雪中了,他最終沒有告訴莫離另一個真相:趙巧巧有了孩子,如果她還活着,下個月初她就會生下來交由他這個假夫君來照顧。且不說趙巧巧和他有約定,不讓他往外說,可即使告訴莫離公子真相,又能如何?找不到趙巧巧,像莫離這樣為情不顧一切的人,能活着本來就很艱難,知道了,也無非雪上加霜罷了。.
唉…….
………
從張家出來,莫離主仆上了馬車,小魚又問,“公子,現在去哪兒?”
“出城,找巧巧。”
馬車使出城外,雪路難行,走的極為緩慢,半道上,小魚突然道:“公子,有件事情,小的還是覺得告訴你比較好。”
“什麽?”
“你被錢流火抓走那天,趙姐姐跟我說有東西留給你了,叫你方便的時候去看,還說…….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你見過她?!”
“是啊,她先回的岚苑,然後才去找你的。她說她有樣東西,藏在你從前藏東西的地方,叫你去找。” 小魚看着平靜,其實內心很艱難。趙巧巧對公子用情至深,公子被錢流火抓走之後,趙巧巧就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進了岚苑,渾身是傷的小魚抓着她哭訴,趙巧巧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出門前又折回來,語重心長地給小魚交代,
“小魚,我有個物件兒,要送給公子想讓他開心,但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趙巧巧神情決然,“我…本來想自己交給他,就是擔心,….如果我回不來,你要記得告訴他,叫他一個人去取。”
劉小魚對這一幕記得相當清晰。趙巧巧是說他回不來,才可以和公子講。如果現在就告訴公子,不就是承認她真的回不來麽。到底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在內心經過無數次煎熬之後,他選擇了後者。
“藏東西的地方?…….”莫離沉思,很快便會意趙巧巧說的是哪兒了。“小魚,我們去長留莊。”
“好嘞!”
茫茫原野,風雪交加。馬車停在了長留莊外,莫離下了車,亦步亦趨。他童年最美好的時光,大部分都從寧州回鄉下避暑的時候,停留在了這裏。
那時候,長留莊還是項家的田莊,他調皮搗蛋,避過管事仆子,背着母親上樹去偷鳥蛋,燒麻雀尾巴,還和別人合夥搶其他孩子的蛐蛐兒,又或者不顧身份,纏着莊子上的老泥腿子做泥人小木馬等各種小玩意兒給他,這些東西玩完了,怕母親發現,他都會藏在小岚舍矮牆外的歪脖子老樹下面。他在那兒挖過一個很深的洞,洞裏藏着他童年所有的秘密。
時光如白馬,一晃就是十幾年,他在長留莊收獲了世上最完美的愛情。有月亮星星的夜晚,他拉着趙巧巧去找他兒時的傑作,趙巧巧還笑着說,“阿離,你喜歡什麽,我也去偷來搶來,悄悄藏在這裏,不叫別人發現。”
“我看上什麽你都拿來麽?”
“當然。”
“那我要你的頭發。”
趙巧巧愣了一下,很快就把自己的腦袋伸過去,莫離從趙巧巧的發髻上剪下一縷,和自己的纏繞在一起,打成同心結,一同埋在了樹下的深洞裏。
…….
遠山白雪皚皚,荒野了無人煙。寒風凜冽,刮過莫離尚且虛弱的身軀,積雪淹沒到了大腿處,莫離咬着牙慢慢往前挪,每一步都很費力。在矮牆角的那棵老樹下面,一點一點刨開半人高的積雪,露出黑褐色的泥土,又将洞口的土挖開,裏面除了他幼年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和絲帕裏包裹着的頭發,還看到一個沾滿泥土的方形的包袱。
他将絲帕撿起來,小心翼翼揣進懷裏,接着将沉重的包袱取出來。
打開包袱,裏面裹着的一個不起眼的大木盒子,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上。
輕輕掀開木盒的蓋子,莫離着實吃了一驚,很快就冷靜下來。盒子裏面裝着一顆凍僵了的人頭,顏色黑青,四周圍滿了小冰塊,尚能看出人頭眉骨上的一顆小黑痣和還有非常高的發際線。
莫離以最快的速度合上蓋子,極力控制自己,不使雙手顫抖的過分厲害,他拼勁所有力量緩解全身如同被一刀一刀淩遲所帶來的痛楚,可惜悲傷來的太快,伴着無數鵝毛般的雪花,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籠罩在他的周圍,掙不脫逃不掉,導致他渾身無力,跪在雪地上,眼淚如雨,滴水成冰。
……….巧巧,
………我的傻巧巧,
………….你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①望門寡,本文設定訂婚後,未婚妻先亡,未婚男子雖居家,也須為妻守節,稱“望門寡”。望門(未過門)而寡的男人通常被認為“命硬”、“克妻”,以致難以再蘸重嫁。在這種理論支配下,未婚妻先亡,往往使不幸的男子留下深重的心理陰影,認為自己“不吉”,多半孤獨終身。例如張彩衣目前的狀況。(參考百度解釋)
喜歡BE的,到此為止,後面不用再看啦。這算是我給個別追文到現在的小天使一點交代吧:莫離孤零零一個人,找趙巧巧找到死,後半生都活在回憶裏,直到生命的結束。
喜歡HE的,咱們繼續走劇情啊,以後都是阿離和巧巧撒糖日常,看誰愛的更深,嘿嘿。
鑒于我昨天太亢奮,所以三次元狀态各種不好,終結局更新延遲,建議大家到周一再刷文,麽麽紮。
☆、大結局(下)
“公子,才待一天半就要走,太不厚道了!”
新郎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