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49
三年後，浙江。
八月，酷暑。
一條僅供單行的水泥路，兩旁大片的茉莉花田，寫着“晶核兌換所”的木牌挂在路邊的紅磚小屋上。
這間晶核兌換所在這裏已經開了三年，但因為地勢偏僻，鮮有人知。
遠遠地，公路上開來了一輛皮卡車，金屬車身被烈日照得刺眼。皮卡車在紅磚小屋前停下，一個黑發女孩從車上跳下來，剛踏上地面就感到腳底一熱，接着聞到塑料鞋底燒糊了的焦臭味，她咧咧嘴，跑進晶核兌換所。
兌換所裏的茉莉花香比外面更加濃郁，她來到櫃臺前，把一大包東西放在櫃臺上，對櫃臺後的女人說：“芳姐，幫我把這些東西兌換成晶核。”
盤着發髻的女人轉過身來，她的左眼似乎被火灼燒過，留下了半個巴掌大暗紅的疤，完好的右眼看着黑發少女。
“這麽熱的天，也只有你會來我這裏兌換晶核了。”
黑發女孩笑：“因為只有芳姐會給我優惠嘛。”
齊芳搖搖頭，打開包裹，邊檢查貨物邊：“都這會兒了，你這些東西都打哪兒來的啊。喲，這一大條火腿……要不是你親手送過來的，我絕對不收。”
對方但笑不語，齊芳也沒指望她真出給個解釋，清點完貨物，宣布：“一百二十顆中級晶核，加一百顆初級晶核。”
“芳姐你忘了？我不要初級晶核。”
“我這裏只有一百二十顆中級晶核了。”
黑發女孩嘀咕：“初級晶核對我作用不大啊……行吧。”
銀貨兩訖。做了一筆大買賣，老板娘心情不錯，免費附贈了一條消息：“兩小時前有個帥哥不知怎麽找到了我這裏，不巧他要的貨我基本都沒有，你手裏要是還有什麽好東西，可以賣給他。”
“帥哥？多帥？長什麽樣？”
“金棕色的頭發，藍眼睛，看起來像混血兒。”
“唔……”
“有錢都不賺？”
“誰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他說他明天還會過來。”老板娘笑得頗奸詐，“我看他是只肥羊，如果你能來，我給你們做中間人，中介費收這麽多。”她比了個手勢。
黑發女孩想了想，點頭：“行，不過我明天下午有事，只能早上過來，如果他不來就算了。”
本來就是意外之財，賺得到最好，賺不到就拉倒。齊芳很看得開，告訴了黑發女孩幾樣肥羊可能感興趣的貨物，對方表示記下了，正要離開，她卻叫住了她，接着從櫃子底層取出一個黃瓷碗，遞給她。
“這個拿着。”
黑發女孩不解地接過來，看起來挺普通的碗……
“元朝的碗，被一個傻子當清末的當了。”齊芳挺得意，忽然又有點失落，“不過現在現在也沒人玩這個了。哎，總之就送給你當生日禮物，你明天就滿十八了吧。”
黑發女孩眨了眨眼，然後伸出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老板娘在某人的胸器裏奮力掙紮：“幹啥呢幹啥呢謀財害命？！”
“高興啊~芳姐果然疼我。”黑發女孩松開她，做了個親吻黃瓷碗的動作，然後喜滋滋地離開了晶核兌換所。
外面還是那樣火辣辣，唐千鶴坐進了皮卡車，啓動發動機，茉莉花田和紅磚小屋都很快都被留在了車後。
末日第六年，根據“蒼龍聯盟”發布的統計數據：全世界大約還剩三億餘人，其中變異人占八千名，戰鬥類與非戰鬥類異能者合計三萬五千名，餘下的則是普通人與免疫者——這和《審判》中的記載有了偏差，按照《審判》的說法，早在末日第五年地球人口就該跌破兩億了。不僅如此，《審判》中提到的2024年兩大重要事件：全球爆發式地出現了五個喪屍王，以及定都于斯德哥爾摩的天人帝國，也全沒應驗。事實上，直到2026年春，全球第一個喪屍王才在歐洲被人發現，而且很快就被早有準備的白銀聯盟消滅了——一百二十個異能者圍攻一只喪屍王，絕對的數量優勢，就算是喪霸天也只能飲恨而終了。
至于天人帝國，科科，那根本連個蛛絲馬跡都沒見到。
唐千鶴将這件事改頭換面了一下，以“曾看過一個電影”的說法去詢問宋必方，得到的回答是：“這還不簡單，那女孩從書裏看到的那個未來，和她真正生活着的未來，兩個世界是平行的嘛。”
因為是平行世界，所以雖然大致走向一致，但細節卻各有不同，所以一個世界建立了天人帝國另一個卻沒有，所以一個世界裏喪屍王橫行另一個世界的喪屍王被壓着打。
宋學霸看的書挺雜，對人性的解讀也獨辟蹊徑，和他讨論事物，常常能發現自己的盲點，比如三年前的白洞基地事件，她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毒枭基地”突然變成了“未來人建立的試驗點”，但宋必方就能給出一個解釋：“要是我突然得到了一大批物資，我肯定也不會說是未來人給我的，這一聽就是在扯淡……推到毒枭身上多方便，死無對證一了百了。”
《審判》裏的“白洞小隊”究竟是在山谷裏遇到了毒枭留下的巨大財富，還是和他們一樣進入了“有求必應廳”，這一點已經無從考證了。唐千鶴只知道，她所在的這個世界正和《審判》中記載的世界差別越來越大，這當然不是她所樂見的，差別越大，她的“預知”就難起作用。
具有嘲諷意義的是，就連這份差別，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于她自己：早在2022年秋，她就把和蔓果相關的一切消息都告訴了北歸，并拜托他在合适的時機，将消息公之于衆。
蔓果對人類的幫助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充分利用，必能極大地改善人類的生存環境。甚至可以這麽說：正是因為唐千鶴和北歸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蔓果的存在，所以原本該出現的喪屍王才沒有出現，世界人口也奇跡般地保持在了三億……異能者多了，喪屍的日子自然就難過了，沒準那幾個沒出現的喪屍王，就是還在幼年期的時候就被哪個異能者幹掉了。
雖然人類躲過了喪屍王危機，但情況還是很嚴峻，原本在末世中期以後逐漸恢複的農業，去年秋天，不知為何全球的糧食都大幅度地減産；到了今年開春，動物們又紛紛開始發生變異，綿羊不吃草改吃人肉，母雞不下蛋改啄人眼球，諸如此類的事件不斷發生，恐慌又一次席卷了人類社會……
簡妮養的那只叫水珠的貓也變異了，別的動物變異之後都自帶怪獸氣場，可到了水珠這裏，除了個頭長大了（從中華田園貓變成了東北斑斓虎）食量增多了（一頓就要吃掉全家三口人三天的口糧），其他還真沒什麽變化，還是那樣軟綿綿懶趴趴好揉捏……
公路前方出現了岔路口，雖然往左走能快點到家但卻會遇到麻煩的巨型魔蔓。唐千鶴向右打方向盤，皮卡車開進一條黃土路。
陽光突然黯淡下來，接着天空迅速地聚起了黑雲。
要下雨了，唐千鶴想。糟心的天氣，一時曬得要死，一時又暴雨如注。
她得快點了。
皮卡車飚上了100km/h，風馳電掣，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回到獨棟小別墅前，車身已經被暴雨澆了個濕透。
唐千鶴把車開進車庫，拿起車庫裏備好的大毛巾把愛車擦了一遍，确定已經沒有雨水殘留了，這才放心離開。
外面還在下雨。她撐開了特制的塑膠傘，雨水打在塑膠傘上，又順着傘沿滑落。原本打算直接上樓的，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略一猶豫，還是走出了別墅，繞過轉角，來到別墅背後……遠遠的，就看到電線杆底下坐着一個人。
哇，真的還在那裏呢。
她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三天了，一直坐在那裏，連姿勢都沒變過，要不是簡妮曾親自過去确認那是個活物，她都要以為坐在那裏的已經是個屍體了。
平時唐千鶴不會搭理這種來歷不明的人，但今天她确實很無聊：昨天簡妮和宋必方一起去上海參加簽售會（是的末日六年後連簽售會這種東西都出來了），連水珠都被他們帶走了，家裏就剩她一個人，吃飯都找不到伴兒。
就去看看吧。
她撐着傘，朝那人走去。
走近了才發現這人的皮膚是奇怪的淺藍色，唇色也泛着藍，嘴唇很薄，眼睛頗大，瞳仁卻一點光亮都沒有，她都走到他面前了，他卻沒半點反應……眼睛看不到？
他倚着電線杆，雙手自然地垂落身側，純黑的發被雨水打濕了，濕漉漉地散落在臉頰兩側，雨水劃過發梢又落在他身上……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讓人一看就覺得十分無害的生物，然而簡妮卻說水珠很怕他。
別看水珠成天懶洋洋的沒個出息樣，可就連四級喪屍都不能讓它的胡須多抖一下，但它卻怕這個男人。
唐千鶴保持着警戒距離，又打量了一陣這個陌生人——确實看不出哪裏厲害，難道是專門克制變異動物的異能者？
雨水打在他身上，把他那件樣式古怪的連體衣打得濕透，落在他眼睫毛上的小水珠很快聚集成一大顆，掉進眼睛裏，又順着淚線流下來……唐千鶴看久了都覺得有點疼。
自從魔蔓長到了兩層樓那麽高，雨水就開始帶有腐蝕性。他這樣一直暴露在酸雨中，就算是假瞎也要變真瞎了吧……
說真的，雖然這男人怪模怪樣又不搭理人，但他這麽靜靜地坐在那裏，眼神空濛，黑頭發濕漉漉地往下滴水，自然而然就透出一種異樣風情……對，就是那種被丢棄的奶貓，在紙盒子裏懵懂地看着路人時透出的迷之萌感……
唐千鶴開始後悔了。不該過來看熱鬧的，現在她有種想把棄貓撿回去的沖動……
趁現在趕緊走吧，趁着她還能控制自己的麒麟臂……
她果斷轉身，卻突然感到衣服被什麽東西勾住了。
咦？
她有點僵硬的回頭，對上了一雙大得吓人的黑眼睛。
“我餓了。”棄貓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