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敵營
千算萬算,還是百密一疏。
因為怕出事,陸恒準備了兩千親兵護送,兩日後到了徐州,再讓王烨之增兵随行直到建康城。
如此風吹草動,讓分兵埋伏的慕容盛軍隊,以為己方早就完全暴露,反過來中了陸恒的埋伏。于是不顧自損八千的厮殺,圍剿了謝幼安這一支隊伍。
慕容盛一眼便知謝幼安是女子。
“你們晉人連将軍帶兵打仗,都要帶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麽?”慕容盛唇角銜着一絲笑,細長的兩指搭在謝幼安的下颔,強迫她擡起臉。
謝幼安身上狼狽得很,逃跑時玄色衣裳被鋒利的枝桠劃破,長袖污上大塊塵土,發絲微散。
慕容氏拿擄來的漢人當糧食,女子則奸殺後烹食,劣跡斑斑,仍舊清晰如昨日之聞。哪怕看淡生死,也難免懼怕,只是按捺強忍住罷了。
“說吧,你是陸恒身邊的什麽人?”
“奴只是安西将軍的侍婢。”她長長睫毛垂下掩住眸子,神色平淡得很,雖然狼狽卻無不堪。哪怕捏着她下颔的男子微笑不見,指尖也漸漸帶了力度。
半響,慕容盛輕喔了聲,松開她已經被捏的發紅的下颔。
“既只是陸恒的婢女,那擄來了價值也不大。”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退了半步,偏頭對侍從道:“把她送去我帳裏,今夜就讓她來侍奉我。”
她沒跑掉,但幸好甘棠跑掉了。
謝幼安雙手被反綁在胡床旁,坐在地上微垂着臉。大半日都沒人打擾,她憶着建康城她的母親,若自己死得凄慘,旁人定要瞞着母親。陸恒仍在血海厮殺,務必要平安,烏衣巷裏的謝家,流水潺潺的秦淮河——
眼中無淚,臉頰卻早已冷冰冰的。
發上的簪子早被當利器收走。她就這麽散着發,烏發遮去她一半臉龐,讓人無法窺出臉上神色。輕微嘎吱一下門打開了,謝幼安眼也未擡,只裙擺下的腳悄悄動了動。
快要入冬的季秋,她挨着冷和饑,感受血液緩慢流動後漸漸有知覺,跪坐了一天酸到僵硬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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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腳步的一步步靠近,人影俯身蹲在她面前。
一只手擡起她的下颔,旋即眸子微眯,慕容盛從上而下,眼神極具壓迫地掃着她。月光下,謝幼安看見他穿得竟是一身銅甲,身上隐有血腥之氣。
看來甘棠成功脫險了,否則晉軍不會那麽快開戰,目标如此明确。
落到胡人手裏,雖然已經看淡生死,但脫身之計還是要想的。她相信在破綻百出的言辭下,這個胡人将軍會對自己的身份生出極大好奇,一時便不會為難自己。
但畢竟白日裏的他神色極為冷靜。
而現在,他用這種眼神望着自己,冰冷的面孔藏抑着被徹底激怒的暴躁。
謝幼安不語,微垂下臉。
慕容盛手輕撫了撫她發頂,掌心下的烏發柔順微冷,宛如上等綢緞般。他語氣愈加溫柔地道:“我破例再問你一遍,叫什麽名字,是陸恒身邊什麽人?”
謝幼安避開他的手,照例不語。
片刻後,慕容盛似乎笑了笑。
手指輕輕插入她的發中,旋即大力地扯着她的發,謝幼安臉不由順着仰高。他拖拽毫不憐香惜玉,甚至她将整個人都拽的往前挪了一點。
“區區侍女,怎能勞動三千士卒冒死攻城,五萬大軍壓陣?你既不說你的身份,我也只好當你是奴隸對待了。”
他唇角彎着,眼中卻毫無笑意,“這麽美的一雙眼,卻不肯看我,不如剜下來吧。”
聽他語氣森然,竟然像真動了這個念頭。她不知陸恒做了什麽,一場戰争讓這個看似冷靜的人惱怒成這樣,總不能是殺了他爹吧。
“将軍,我姓林。”謝幼安忽然道,她望着慕容盛,一字字慢慢地道:“是陸将軍身邊的謀士林青衣之妹,也是——江宴之徒。”徐青衣是誰,雖在建康無人知曉其名,但眼前這位常年與陸恒交戰,一定對他身邊人再熟悉不過。
而江宴這兩字,視晉朝為正統的胡人,也無不是久仰。
“林青衣的妹妹?”慕容盛松開她的發,唇角抿出一抹笑來,“江宴行蹤神秘,幾年來只收過顧子緩一個弟子。你莫不是覺得我慕容氏可欺?”
“我到底是不是林青衣的妹妹,将軍随意打探一番便知曉了,我又何必編這謊話。”
謝幼安擡眼看他,明明身處的是極其弱勢,神色平淡道:“師父深居簡出,身邊總要有弟子服侍。只有師兄顧子緩是高門士族,方能對外言其門戶。”
“士族才能言師從何處?江宴天下智者,也如此重門第麽?”
“我只消失半日,若僅因兄長是區區謀士,怎可能調動千數私兵來救,為的正是我師父。”謝幼安不去理會他語氣的不屑,只道:“若不是顧忌着智者江宴,安西将軍怎會犧牲将士性命,來救我那麽微不足道的一個女子?”
慕容盛眸光不定,但謝幼安料定他信了七分。
“那大好了,不知江宴那身行軍布陣,呼風喚雨的本事,你學了個幾成?”慕容盛臉湊的越來越近,仿佛慢慢地便要親了過來,謝幼安定定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他的臉側過謝幼安的臉頰,雙手虛虛環住她的腰,原來是要替她解開手上綁繩。
“師父只教我琴棋書畫,不提行軍布陣。”半響無言。慕容盛似乎在思考如何處理她。
他捧起她的臉,靜靜欣賞了片刻,彎唇笑了笑,“如此,小娘子便在我慕容盛的地盤,好好做客。你若不逃走,我便不綁你起來,這樣可好?”
謝幼安颔首。漆黑的發順着動作滑下,半點看不出方才被人殘暴對待過。
“小娘子名喚什麽?”
“林淑安。”
“別致的名字。”慕容盛輕笑,名字在舌尖轉了一轉,低低念出萬般柔情,“林淑安。”
他揮手喚來帳外,吩咐侍女道:“從今開始,你便在帳中服侍她,以禮相待,不得有半點差池。”那侍女看樣子雙十年紀,面容普通,垂眉斂目應了聲。
說是服侍,主要還是監視她。但總歸只是個侍女,謝幼安得到慕容盛那句以禮相待,不禁微松了口氣。慕容盛走後,謝幼安問那侍女道:“你喚何名?”
“雁歌。”
那名喚雁歌的侍女見她一整日未食,便說去準備了吃食。等到再上來時,手裏托着一大盤烤肉,疊着的肉有整條羊腿那麽多。
謝幼安雖然饑腸辘辘,但冷饑得太久,看見那盤冷掉的烤羊肉,幹巴巴帶些焦痕的肉塊切得很大,心中實在不太想吃。
“喲,這便是擄來的女奴?”說話之人原先是笑着的,聲音爽利得很。謝幼安擡眼,便見帳中走進一身着窄衣窄褲,足蹬胡靴的女郎。大眼見到雁歌在服侍謝幼安用飯時,猛地變了臉色。
“什麽時候俘虜奴隸的待遇如此好了?”
她盯着謝幼安的臉,臉色越來越不好。心道,莫不是真像他們說的,慕容盛看中了這個長得妖精樣的女奴,當做妾室收入了軍帳中。
“奴隸需要食肉嗎?去端下去,換碗稀粥上來。”
看樣子這女郎身份不低,雁歌略微猶豫地看了謝幼安一眼,竟然真的端着肉退下了。但退下前還是猶豫着說了句,“将軍吩咐要以禮相待,盧家女郎切莫沖動。”
謝幼安心中十分想笑,比起那冷掉的烤肉,她現在倒是更願意喝上一碗粟粥。
見雁歌說其姓盧,那眼前這個女郎多半是範陽盧氏之人。
當年範陽盧氏衣冠南渡的只是支族,本族範陽盧氏紮根北方,實力雄厚,部曲甚多。哪怕慕容氏侵占了中原,也不敢得罪他們這種地方門閥士族,反而重用籠絡着。
帳裏只有她們兩人,那範陽盧氏的女郎不開口說話,謝幼安便也靜坐着看她。
她以不變應萬變,心裏又琢磨地想着,她與範陽盧氏似乎有些犯沖?
“你一女郎,為何會在戰前被擄?”
“随家兄前來,遇到奇襲。”
這話她倒是信的,因為她自己便是跟着自己的兄長,才能随意地來戰場和軍營裏。其實按照謝幼安此時“奴隸“的身份,回話應要向她行稽首大禮的。
然而謝幼安只坐着說話,她倒也未曾介意,光顧急着追問她道:“将軍把你收在帳中是何意?他可有讓你侍寝?”本來收個奴隸侍寝也不是大事,她盧微嘉本不會如此小題大做。
但眼前這個女郎,眉眼間有種特別的風致。無論是鮮卑胡人的女子,還是漢人士族的女郎,似乎都及不上她。再者說,慕容盛以前從不會在軍帳裏尋歡。
謝幼安想了想,道:“将軍說不會讓我侍寝。”
“為何偏偏要對你以禮相待?”盧微嘉竟不懷疑謝幼安騙她,但想來普通奴隸也沒這個膽。她在心中思忖道,莫不是慕容盛預備将她獻給燕主,這才厚待于她
謝幼安還未回答,她自己越想越覺有可能。盧微嘉看她的眼神便漸漸和善起來,嗯,這般姿色日後必會得寵。說不定還會是慕容盛的得力幫手呢。
雁歌端着熱粟粥匆匆上來,就怕看見盧微嘉拿着胡鞭将謝幼安打了半死。
沒想不到謝幼安安穩地坐着,盧微嘉站在她旁邊,面上竟還微微帶着笑。她放下粥時,驚訝眼神還不自主地悄悄打量着兩人。
等謝幼安吃起熱騰騰的粟粥時,終于盧微嘉回過神,丢下一句,“時辰不早我先走了,就不必告訴将軍我今日來過。”轉身灑利離開軍帳了。
“這盧家女郎喜歡将軍?”雁歌心中猶自驚訝着,颔首稱是。
謝幼安一口口吃着粥,心中思考着。單這個侍女看似好對付。但此處軍營重地,處處皆圍着胡人官兵。若逃出去不幸被下層士兵抓住,下場可沒有慕容盛這般待遇。
逃跑的女奴地位可能還不如牲畜。
怎樣脫身,還需細思。
作者有話要說: 猜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幼安乖乖回去了,誰知道被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