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撫慰

蘇塘是被頻繁的微信提示聲炸醒,起身一看全是工作群的。他跟責編簡單彙報目前選題進度,打開手提電腦分發給采訪錄音給實習生和錄音公司整理,才慢悠悠地起床刷牙,去找一早不知道哪裏去的程之涯。

這麽大高個的,總不至于丢了吧。他心想。

果然,他去廚房倒水喝,就看到程之涯待在外婆身邊,低眉順眼地跟她一起擀面,外婆還不時親自上手指導,都用不着蘇塘介紹倆人就互相叫上了“外婆”、“之涯”,一派其樂融融

蘇塘笑了,他早就猜到他們倆肯定處得來。雖然程之涯面冷兼不時有點嘴笨,可在老人家面前是絕對的聽話孝順不多嘴,外婆最愛這類乖孩子,只因為這類性子的才能确保她外孫不會受欺負。

“怎麽連外婆也喊上了?”他悠悠地調侃道。

“你男朋友不叫我外婆,叫我什麽?”外婆搶先開口,一見蘇塘只穿睡衣睡衣,頭發亂糟糟,站在門口笑得很沒心肝兒,又責怪道“塘塘,你瞧瞧人家之涯,再瞧瞧你自己,吊兒郎當的,丢不丢臉。”

蘇塘眨了眨眼,沖程之涯笑道:“我很丢臉嗎?”

程之涯脫口而出自然是:“不丢臉。”可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當衆拂了外婆的面子,看了看外婆臉色,又恭敬地改口說:“但外婆說的也有道理。”

蘇塘不依不饒:“那到底我丢不丢臉啊?”

外婆拍了一下蘇塘的腦袋:“你差不多就得了,別為難人家,還不趕緊洗手過來包餃子,想不想吃早飯啊你?”

蘇塘哼哼幾聲,去穿上圍裙洗把手,負氣地坐到桌子上:“哎,外婆有了別的孫子,不疼我了。”

外婆也不拿正眼瞧他,點頭說:“對啊,所以你得好好表現了。”

程之涯被他們倆逗得止不住笑,端着一盤三鮮餡兒坐在蘇塘身旁,煞有介事地咳幾聲,引得低頭包餃子的蘇塘擡頭看他,然後掩着嘴悄悄做了個口型說“不怕,我疼你”,做完了也不管蘇塘懂沒懂,起身準備開溜。

蘇塘笑了,卻裝作不大懂,扯住他胳膊又問他剛剛說了啥。

程之涯一看蘇塘露齒笑得高興,就知道他鐵定又是一肚子壞水翻波了,可一見他,下意識就很順從地又多說了幾遍,說得自己臉上都有點羞赧了。

“懂了吧?”他牽唇笑了。

蘇塘重重地嗯了一聲,笑得蕩漾,直到餃子下鍋熟透了嘴角都沒放下來過。

一家吃過了早飯,蘇塘被小尋拉去輔導功課,程之涯則陪外婆到老年人活動中心彩排,順道搬搬道具布置場景、重新謄寫立在中心門外的演出劇目牌子,一手好字收獲了好些長輩的稱贊,外婆臉上添光笑得更樂了。

彩排臨近飯點時結束,程之涯陪外婆走在林蔭小道上,配合外婆的步伐慢悠悠地踱步。

“之涯啊,你對我家塘塘是認真的嗎?”外婆笑眯眯地問道,語氣尋常。

程之涯愣了愣,而後鄭重地點點頭:“是的。”

聞言,外婆眉目舒展,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塘塘啊,因為喜歡男孩這件事受過不少苦,高三時候他爸媽發現了這事,他爸也夠狠的直接揍他一頓,搞得他發高燒錯過了高考,還得複讀一年。之後他爸媽就不管他了,這麽多年不聞不問,別人問起塘塘就說他們兒子死了。”

“我一個七老八十姑且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看開點兒,他們讀過書受過高等教育還冥頑不靈,”外婆越說越憤慨,最後又只得一聲嘆息,“我知道,塘塘鐵定不會跟你說這些的,他對這段事是絕口不提。當年他被打得半死也沒供出他喜歡的男孩是誰,那男孩也至始至終沒出現過。可那男孩要是真喜歡塘塘,就應該站出來護住他,彼此扶持才對的。”

“你喜歡男孩估計也是不容易的,家裏人肯定最開始也不太能接受。既然塘塘喜歡你跟你在一起,難得有緣分在一起,往後你們倆就互相照顧,好好過日子。好嗎?”

說着外婆牽起程之涯的手,拍了拍,力度很輕,卻似有千斤重壓在程之涯心頭。

回去後程之涯比往常更加沉默,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蘇塘,看他說着玩笑話逗他一笑,跟個十幾歲的高中生似的跟小尋争論一道數學題的最佳解法,臨別時又跟小孩似的跟外婆撒嬌抱怨又得回去加班趕稿,腦海中卻一直循環播放外婆方才的一席話。

午飯後,蘇塘跟外婆、小尋不舍告別,坐上程之涯的車離開。

等徹底看不見他們的影兒很久了,蘇塘才收回視線,軟在副駕駛位上,眼尾泛着薄紅。注意到程之涯關心的目光,他只低頭一笑掩飾過去。程之涯也沒說一話,伸手揉了揉他的後頸脖。

“程先生,麻煩專心開車。”蘇塘推開他的手,笑着說。

“嗯,好。”

下午回到程之涯的家裏,蘇塘就忙不疊地投入工作之中,忙活到快淩晨才歇下來。走到卧室,一眼就看到程之涯還沒睡,坐在床頭看一本厚重的書,鼻梁上架着一副銀框細邊眼鏡,偶爾執筆做标記,靜穆得像一尊雕工精妙的石膏塑像。

蘇塘怔了怔,只想,程之涯本人竟然會在卧室裏等他,他至今還是沒能習慣這一幕。

程之涯總算把注意力從書裏抽出來,将書和筆擱在床頭櫃,遠遠地沖蘇塘遞出一只手,笑了。

蘇塘回過神來,走過去爬到床上,扯過程之涯的手環住自己,腦袋枕在他肩膀上。

彼此沉默地相互依偎了會兒,最煞風景的還是蘇塘,他冷不丁開口問:“做嗎?”

程之涯頓時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臉:“腦袋裏都裝了什麽?”

蘇塘跨坐到他身上,跟他對視,眼神疑惑:“你不想?”

程之涯又将他攬近了幾分,目光柔和:“想,可我更想好好地抱抱你。”

蘇塘張開雙臂:“吶,抱抱。”

程之涯笑着将他擁入懷中,埋在他頸脖間呼吸着蘇塘身上溫暖的氣息,問:“疼不疼?”

“嗯?”

“你高三那會兒是不是很苦?”

蘇塘渾身一僵,卻敵不過程之涯柔柔撫摸着他的後脊梁,又慢慢軟在了懷裏,聽他在耳邊細語輕聲,噴着薄薄一層暖人的熱氣:“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的,這樣我就能替你挨打、陪你複讀高三,然後我們可以從高中就早戀。”

“外婆,外婆都跟你說了?”

“嗯。”

“你今天一聲不吭,就因為這事?”

“嗯。”

“那你,你這是在心疼我嗎?”

“嗯,差點兒就疼死了。”程之涯毫不掩飾地坦承,聲音啞啞的。

“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有你嗎?”

“對,你現在有我了,”程之涯捧着他的臉,眼裏閃着細碎的亮光,“不管發生什麽,都要跟我坦承,不要再一個人扛着了,知道嗎?”

還真奇怪。

現在居然是他在安慰程之涯。

明明經歷這些的是他,被藤條抽得開花兒的皮膚也早就愈合了,卻有人比他還疼。

隔着兩層布料、骨肉,卻依然能清晰感覺到那顆為他疼的心,有力地搏動着。

蘇塘用力地攀住程之涯的肩胛骨,只想再抱得緊點兒,再緊點兒,最好能嵌進他的骨肉裏。

擁抱太近,他看不見程之涯此刻的面容,卻能勾勒出他眼中一片溫暖水澤,就這樣輕飄飄地沖垮了他構築多年的心理防線,潤澤了他幹枯多時的王國。

他願在這其中徜徉,不問東西,不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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