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林小筠搶過筆,大手一揮:“你寫這麽小,看都看不見!”寫完搬起箱子就走:“磨磨叽叽的,慢死了。”
“诶你寫的啥!這麽難看!我後面還要用呢!”
“三個月以後的事,三個月以後再說。”
王鏡澄家沒電梯,七八個箱子搬到六樓,兩個人都累得頭疼。
“子維,你這房東的沙發能坐吧。”林小筠身體一松,要往上倒。
蘇子維一把拉她起來:“別別別,我們倆身上都是灰,再給人家坐髒了。”
倆人暫時沒力氣把東西再搬上樓收拾,盤腿坐在地上喘氣。蘇子維在樓下買了兩罐水果味的啤酒,遞給林小筠一罐,說晚上請她吃飯。林小筠沒讓。蘇子維沒攢太多錢,膝蓋受傷手術的事沒有告訴父母,肯定也花了不少。
當然林小筠也不富裕,畢竟還沒工作,一半多靠着家裏。讀博的那點補貼,幹什麽都不夠。
蘇子維喝了一大口菠蘿味的冰啤酒:“沒事兒,我差不多可以回劇院了。”
“高醫生同意的?他不是說一年嗎?”
“那有什麽辦法,我的工作和你又不一樣,”蘇子維說,“也差不多了,我恢複的快。”
看着林小筠狐疑的眼神,蘇子維補充道:“別這樣看着我,我去找高大夫複查過的,他說基本痊愈了。”
“我給高醫生發微信問問。”
蘇子維沒有阻攔。林小筠信他了,放下手機,叫他當心身體,還是要慢慢恢複。
當然她本來也是不敢發的。高教授是她導師的大學同學,也算她老師,她膽子還沒大到随便給老師發消息。
他們正商量着晚上去哪裏吃飯,門鎖轉了一下。
Advertisement
王鏡澄回來了。
九
現在還不到六點。
模範上司王鏡澄又一次提前下班了。
王鏡澄進門,首先看到一地的箱子和兩個啤酒罐,然後才看見拿着啤酒罐坐在箱子中間的兩個人。
他盯着兩人看了一會兒,皺起眉。
蘇子維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不好意思王先生,我們馬上把東西搬上去。”
王鏡澄的目光越過他,向仍坐在地上的林小筠看去。
背後沒有聲音,蘇子維回頭,林小筠正盯着王鏡澄看。她的眼神中寫着始料未及,那麽直白,蘇子維都覺得有點不禮貌了。
林小筠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學……長?”
王鏡澄點點頭:“林小筠。”
蘇子維愣了一下,有點尴尬地問:“你們倆認識啊?”他突然覺得上海挺小的。
但兩人忽略了蘇子維的存在。
林小筠的臉色慢慢從驚訝中脫離出來,似乎轉為愧疚,眼神開始躲閃。
王鏡澄倒是比較坦然,看起來一臉冷漠,大概是不太喜歡林小筠。
蘇子維無法解讀出他們倆之間發生過什麽,但能看出來兩個人關系不好。
林小筠也從地上爬起來,手尴尬地握在胸前,薄衣料被兩只尖尖的胳膊肘撐起。
她把裙子拽平整,淺淺彎了彎腰,算是後輩對前輩的致意。手不自覺地掐着手指甲,指尖有點發涼。
蘇子維還未從搬箱子的勞累中平複,頭發淩亂地垂在眼前,脖子冒着熱氣兒。他急着打破氣氛,說道:“呃,王先生是不是還沒吃晚飯,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
王鏡澄轉向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拒絕了。他也沒找什麽托辭,直接關門走了。
林小筠想起一些當年的事,也沒心思出去吃了。兩人把箱子搬上去簡單收拾,回蘇子維的舊住處點了外賣。
舊房間基本清空了,只留了幾件過夜的東西。房間空空蕩蕩,小植物已經被匆忙擺上了新住處的窗臺。蘇子維看着空空的牆壁,有點不舍。去掉了大半生活痕跡,房子不再溫馨,顯出老舊來。
明天林小筠還要再來幫忙搬一趟,省得蘇子維一人抱着兩個枕頭三床被褥。
林小筠拿一次性筷子搗着雞腿,主動提起了王鏡澄:“其實吧,事情都挺巧的。”
在知道王鏡澄因為他們的争吵,被心儀的研究生導師拒絕後,林小筠一直為此事後悔,性格也變了許多。
那時候林小筠大一,王鏡澄大四。相遇時,林小筠在食堂門口發傳單。
她加入了一個平權社團,社團活動圍繞性少數和女權展開。
王鏡澄恐同這件事,蘇子維也是知道的。王鏡澄不巧收到林小筠的傳單,瞥了一眼,當着她的面塞進垃圾桶,順嘴說了一句:“惡心。”
說話聲音不大,但林小筠聽見了。十八歲的林小筠總是不依不饒的,追上去讓王鏡澄把話說清楚。
二十一歲的王鏡澄也比較傲,皺了皺眉,直接說,同性戀還真高調。
後面的事和林小筠也沒有直接關系了。社團的人圍了上來,和王鏡澄争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群在争執中分成了兩半。
大學生的動向永遠被密切關注着。聚集的人群很快驚動保安出面處理。社團指導老師也被通知了,親自來帶回社團的人。
巧就巧在,社團指導老師就是王鏡澄考研要考的老師。老師當然不會接受一個她認為觀念有偏差的人。即使那時候王鏡澄已經過了筆試,成績不錯,算是十拿九穩的。
“話頭是我挑起來的,”雞腿的肉已經被林小筠搗爛了,“是我問了王鏡澄的名字,跟老師添油加醋地講述他有多惡劣。”
林小筠嘆了口氣,眼神穿透桌板,飄向了某個不存在的遠方:“其實王學長後來沒說幾句話,很多人都湊上來,就分不清楚了。”
十
王鏡澄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和林小筠同上了餘教授的選修課。餘教授就是拒絕王鏡澄的那位。
“選修那門課的人很多,他看見我了,也沒和我說話,”林小筠往嘴裏塞了一筷子雞腿,聲音含含糊糊的,“最後課程作業分了三個大組,我們分一起了。自我介紹的時候,他對大家說他即将去參軍。”
看蘇子維不懂,林小筠補充道:“參軍回來,讀研究生有優先選擇權,可以讀喜歡的專業。”
“子維啊,不懂事兒有時候真的很傷人。我那個時候,就是太得意了。得意,就是那種過度自信,目中無人的樣子。我從小過得太順了。”林小筠盯着蘇子維的眼睛。房子空蕩蕩的,兩人面對面坐着,桌子上方留下一顆挂過時鐘的釘子。
雖說林小筠和老師提起的時候,并不知道王鏡澄考了餘老師的研究生,但這事讓她第切切實實地認識到語言的重量,成為她心裏脫不開的罪。
“真的,一點小事有時候會改變人的命運。我一直很怕王學長因為這事過得不好。其實他不是壞人吧,只是在這方面和我們觀點不同,”兩根單薄的一次性筷子夾在指間,筷子上沾滿了油,“看着他現在好像也不錯,不過經過這事,應該更讨厭同性戀了吧。”
配餐的可樂長時間沒有喝,罐子上挂滿了大滴水珠。
林小筠突然回神,直起身子,拿開支着下巴的手:“哎呀,不過他恐同是真的,住一個屋檐下,你可小心點,照顧好自己吧。”
林小筠在樓下等,汽車發出嗡嗡的聲響,已經發動了。蘇子維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舊房子,有點舍不得關上門。鑰匙馬上就要交還給房東了。蘇子維來的時候,這個屋子只有四面千瘡百孔、沾滿灰印子的牆,以及老舊的沙發、突兀的鐵架床、簡易木桌和不配套的椅子。有些東西是帶的走的,比如挂鐘,椅墊,衣架。有些東西是帶不走的,比如挂鐘的釘子,換過的門鎖,還有日落時西面的太陽。這房子因為朝西,才便宜些。
蘇子維想起來,自己膝蓋受傷那回。他摔倒後,當時還能站起來,笑着跟同事說,沒事沒事,你們先走,我休息一會就好。等他再想站起來時,左腿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劇痛。同事都走光了,他坐回椅子裏,喘着粗氣,給林小筠打電話。蘇子維打了十幾個,可是她在實驗室裏,沒有接到。
他放下手機,擡頭,練功房的陽光從西南落到西面,金黃的,分外燦爛。那時蘇子維忍不住想哭,不知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夕陽。
等林小筠終于從實驗室出來,趕來接到他時,天已經黑盡了。他記得細瘦的女孩從側面抱住他的腋下,找不到合适的方位用力。腿上的無力與疼痛和眼前的尴尬局面占據了蘇子維全身每一寸血管。兩人都急得一頭汗,分不清有沒有眼淚混在其中。
林小筠沒問他,為什麽不打給男同學或者男同事。當年的同學要麽四處分散,要麽變成同事,關系早就變了。
那時林小筠剛剛考博結束,泡在實驗室瘋狂補實驗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