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蛋放回盤子裏,絞了絞手。
“我過年就回家了,回來就搬走。比合同大概還多出半個月,能不能過完年再搬?”
原來是想說這個。
王鏡澄馬上說:“你願意一直住着都可以。”
“不是不是,就兩周,真的就兩周。我過年回來就搬走。”
王鏡澄不知道一下子湧上來的巨大失落感是什麽,好像要把他拉到海底。但他手裏的動作沒有停頓,白瓷勺在青綠的粥碗裏來回攪動:“嗯。”
“茉莉的話,我還挺想帶走的,但如果你希望他留下,我就不帶他走了。”
“茉莉我會照顧好。”王鏡澄打斷他,語氣有點生硬,似乎是硬生生将茉莉搶過來。
“好吧,那你能不能多給我發茉莉的視頻啊,我還想……”王鏡澄沒有表情,蘇子維聲音小了下去,不再說話。沒心沒肺的茉莉在他腳邊啃咬拖鞋,蘇子維低下頭去看貓,避開眼前的尴尬。
蘇子維說要走,是因為他沒法繼續和王鏡澄住下去了。換句話說,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的房東了。
三天前,蘇子維在樓上練習,王鏡澄上來看他。他想起自己《奧蘭多》練得差不多了,就說跳一段給王鏡澄看。
“這邊要有人配合扶一下,我就拿椅子代替了。”蘇子維要去搬椅子,王鏡澄說:“我來吧。”
“唔,那就站在這裏,你看見我過來,就單膝下跪,托住我的手。然後跟着我走到這邊,我會後仰,稍微托我一下。”
蘇子維迎着王鏡澄走去,他果然配合地單膝下跪,伸出一只手。他俯下身,王鏡澄的臉離他太近,他能聞到對方皮膚散發出的潤膚露氣味。這時,他突然感到喘不過氣,渾身的皮膚表面仿佛流淌着一層靜電。
心跳漏了一拍,就是這種感覺了。
三十二
高中時,他趴在桌子上,臉貼近那個男生的卷起的校服襯衣,幾乎能貼到帶着體溫的布料。他看見布料上的細絨毛輕輕顫動。後來那個男生告訴蘇子維,蘇子維貼近他時,他感到心慌,仿佛突然失重。一見鐘情,那就是他的初戀了。
控制自己不要再向前傾比控腿更難,蘇子維幾乎要親上對方的鼻尖。他不敢看王鏡澄的眼睛,垂下眼簾盯着他的鼻梁,等待下一拍響起。
蘇子維轉身向後走去,王鏡澄輕輕跟了上來。他微微後仰,結實的胳膊托住了他,他就勢向後倒,整個重量依附在王鏡澄身上,腰軟的像要折斷。蘇子維跟着音樂挑胸而起,繼而T恤依依不舍地脫離溫暖的胳膊。全部的肢體接觸結束了。
蘇子維感到一陣不安。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王鏡澄時心裏有鬼了。王鏡澄好像什麽都沒發現,依舊是一張沒表情的冷臉,看不出變化。
和王鏡澄呆久了,蘇子維學會了從不變的表情中閱讀他的情緒。這種閱讀并不是指他發生情緒變化時有什麽可以确切描述的變化,更像是直覺。他小時候常被欺負,骨子裏刻上了自卑和膽怯,用此變得善于察言觀色。盡管他善于交際,個性活潑,處在人群中總是焦點,一但感受到對方的敵意,就會表現出回避或讨好。
出于最初對王鏡澄的恐懼感和情緒感知方面的天賦,蘇子維習得這項技能比王鏡澄身邊的其他人都快。如果王鏡澄生氣了,他會感到對方呼吸增快,臉皮繃緊,額頭兩側的血管充血,渾身散發出壓迫感。但這種變化并不是眼睛看見的,是機器都檢測不出來的,極其微妙。
蘇子維喘着氣兒,思維有點混亂。自己快要喜歡上王鏡澄了。
直男是一條公認不能碰的紅線。喜歡直男,除了得不到回應,還意味着對方可能因此讨厭你遠離你,對方可能只是和你玩玩,對方可能突然轉身去和女人結婚。這種故事聽的太多了,蘇子維對于這條線是很警惕的,他絕對不想掉進這種漩渦中。
他反思了一下,自從經過茉莉那件事,自己和王鏡澄走得越來越近了。而且在自己有意無意的放縱下,近的有些過分了。他甚至悄悄探向了樓下,這周擺了盆綠蘿,下周在沙發上放了靠墊,再下周冰箱上貼了磁鐵,王鏡澄好像都沒注意。
王鏡澄現在對自己不壞,其實還挺好。蘇子維越想越偏,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比較幼稚?很好玩兒?像個小寵物?
呸,蘇子維想起茉莉就生氣,那個小白眼狼。茉莉只有王鏡澄不在的時候才颠颠兒跟着蘇子維,吃飽了就追着球滿屋子瘋跑,從來只睡在王鏡澄腿上,不會睡在他腿上。明明是自己整天替他操心,每天回來累的要死還得拎着他的脖子給他上耳螨藥。
蘇子維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在陷得更深前逃離吧。等自己搬走,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王鏡澄用筷子叉住白煮蛋蘸醬油。他頭發還沒來得及梳,軟軟地垂在頭兩旁,不像平時總是整齊地向後梳攏。蘇子維在想象中伸出手把王鏡澄的頭發撥到兩邊,再給他戴上平時那副眼鏡,就變成了平時的王鏡澄。真好,自己看見了別人沒見過的王鏡澄。他忍不住把手機放在手裏,調到相機界面,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偷偷按下拍攝鍵。
王鏡澄沒發現,站起來收拾碗筷。蘇子維忙收起手機:“我來吧。”
“不用。”
還是平常的聲音,但蘇子維覺得這聲音變冷了,王鏡澄不高興了。他看着王鏡澄的背影,再看看偷拍的照片——果然沒對上焦,留下一個有點模糊的人像,還有背後投來的一束光點。
晚上還要演出。他該收拾東西去劇院了,來不及想王鏡澄到底為什麽不高興。
三十三
既然決定了搬走,蘇子維就把這事兒放下了。演出完緊接着父母來看他,興高采烈地陪父母玩了五天以後,蘇子維幾乎把王鏡澄這個人都忘了。
說到底事情又壞在林小筠身上。那天兩人把蘇子維父母送上火車,林小筠突然說自己失戀了,拉着蘇子維陪喝酒,蘇子維就點頭了。
結果林小筠不停地罵前男友,一口都沒喝,蘇子維反而喝了不少。他本來想着馬上過年回家就又能見到父母了,興高采烈的。誰知一喝酒,再次站上舞臺的激動湧上來,獨在異地的辛酸湧上來,找不到伴兒的孤單湧上來,話說個不停,酒喝的停不下來,林小筠倒變成傾聽的一方了。
蘇子維喝多了就發瘋。将近一點從酒吧出來,林小筠拼盡力氣把手舞足蹈的蘇子維弄進出租車,喘得話都說不全了:“師傅,先去月星花苑。”
喝多了的蘇子維直接裝哭:“我不要!我不跟你走!求求你不要拐賣我”
“……師傅別管他,就去月星花苑。”
“小姑娘你可看住他哦,吐我一車就不是付洗車費的問題了!你想想看,萬一吐在車裏,啊呀那個味道,散都散不掉……”
師傅口中夾雜着上海話,林小筠聽得腦仁嘭嘭往外蹦。
蘇子維酒品不好,喝多了要當街跳舞,把蘇子維弄到樓下,林小筠眼淚水都累出來了。
王鏡澄家可是在頂樓,沒電梯的,搬家時就領教過了。
她哭喪着臉:“子維,你可怎麽上去啊?”
蘇子維還在叫:“我不跟你走!媽!求求你不要拐賣我!”
林小筠緊緊拽住他一邊手腕,這要是一松手跑丢了,保不準幹出什麽來。
蘇子維用那只被抓住的手,拖着渾身脫力靠意志支撐的林小筠跌坐在長椅上。林小筠跟着坐下歇會兒,誰知道這當,蘇子維居然睡着了。
林小筠拼命搖着蘇子維:“子維,子維,別睡這兒,要感冒的。”一邊說一邊掏遍了蘇子維所有的口袋,卻找不到鑰匙。
又翻了一遍,還是找不到鑰匙。
翻了第三遍,角角落落的口袋都掏了,還是沒有。天啊,蘇子維到底把鑰匙藏哪裏了!
要不出去開個房?林小筠又開始掏蘇子維的口袋,發現這家夥身份證也沒帶。
沒有鑰匙,想進家門,就肯定要驚動王鏡澄。
橫豎一死,林小筠立馬找出大學時加了好友就沒敢看過第二眼的王鏡澄,拿着手機打了又删,三分鐘才發出去消息:學長好,請問你在家嗎?
想想又補了一條: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我和子維在樓下,子維喝醉了,好像沒拿鑰匙,能不能麻煩你開個門呀?
發消息當然不是個高效的方法,只是一上來就打電話太唐突。等了五分鐘還沒有回複。林小筠深吸一口氣,準備硬着頭皮打電話,手機亮了。王鏡澄回:樓下等。
黑暗中,手機在胡桃木的床頭櫃上震動了兩下,驚得茉莉一跳。
王鏡澄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