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這個夢可真好啊,韓宓夢到自己回到小時候,那時娘親還活着,父親也還沒納進一群烏煙瘴氣的妾來,也就更沒有什麽繼母繼妹的存在了。

那小小的三進院裏,就和和美美住着他們一家三口,仆婦們也還沒學會勾心鬥角、跟紅踩白,要多清淨就有多清淨……

只是韓宓也知道,夢終歸是夢。

一旦她從夢中醒來,她首先就得應對金氏一族的震怒——她被瘋子一樣的蘇櫻一頭撞倒在地,好像是磕壞了頭,當時便不省人事。

此時已不知幾天過去了,金家族裏定然早就知道了一切來龍去脈,也定然早就炸了鍋吧?

她就說什麽也不想睜開眼,她既舍不得夢裏的娘親,也不想面對現實裏的金家,更不敢去想已經過世的莊岩。

可她無論如何也得醒來啊。

難道她還能一直用長睡不醒逃避現實?那可不是她的性子!

韓宓便懶洋洋的伸了伸胳膊,又懶懶的掀開眼皮。

可就是這一睜眼之下,竟将她吓了一跳,原來此時也有個丫頭來到了她床前,剛打開幔帳躬下身子,手中還托着熱騰騰的手巾把兒,也不等張口喚她起床,便險些與緩緩起身的她貼了個臉對臉。

這、這不是青芽麽?不是她做姑娘時在她房裏服侍的青芽、被繼母孫氏下令亂棍打死的青芽麽?

敢情她方才不是做夢?還是眼下她以為她是醒來了,其實還沒醒,夢境還在繼續?

韓宓就伸手往自己的頭上摸去,想摸摸頭上有傷沒有。

蘇櫻撞她的那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大牛勁,她摔倒的一剎那只覺得後腦勺都快被磕碎了。

那要是她頭上沒有傷,也不覺得疼,她就一定還在夢中。

青芽撲哧就笑了,連忙拉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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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是作甚?姑娘昨夜就徹底退燒了,額頭也早就不燙了。”

“太太正等着姑娘一起用早膳呢,還叫廚房熬了您最愛喝的桃花粥,奴婢這便服侍您起來吧,可別叫太太久等了。”

韓宓就勢抓住青芽的手,又輕輕撓了撓這丫頭的掌心兒。

青芽可最怕癢了,如果這丫頭又咯咯笑着反呵起她的癢來,她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夢了。

青芽就果真咯咯笑起來,随即又乍起手來搔起了韓宓的腋窩兒,全然不怕自家姑娘高燒剛退,再笑出個好歹來——就跟當年一樣的沒心沒肺。

韓宓頓時癢得不行,一邊連聲喊着青芽姐姐饒命,一邊任由欣喜的笑容跳上眉梢。

她真的沒做夢!她真回到了未嫁人的小時候,老天爺開眼了!

可這小時候到底是哪一年?是十歲,是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廚房既然熬了桃花粥,那就一定是春天了。

娘親不正是在她十二歲那年夏末秋初早産後病重的,在病榻上綿延了兩個多月便撒手西去了?

眼見着姑娘的笑容又成了眉頭緊皺,青芽哪裏還敢再和她打鬧,她慌忙就停了手,又趕緊服侍姑娘起床。

等韓宓在青芽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她的乳母芸姑姑也進了屋來,還帶進了端着臉盆拎着水壺的小丫頭們。

芸姑姑早在門外就聽到了大姑娘和青芽的嬉笑聲,卻一直隐忍不發。

待她親自服侍韓宓洗漱罷了,上上下下都歸置好了,這才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青芽的額頭。

“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怎麽交代你的?”

“宓姐兒這次一燒就是五六日,身子虛得很呢,你還像以前那樣沒輕沒重的和她打鬧,就不怕再将姑娘鬧躺下了?”

“你若是再這麽不聽話,當心我回了太太去,叫太太依舊将你調回正房。”

“左右太太那裏前幾日剛少了個大丫頭,又擡了銀翹補缺,下頭正缺人使喚呢!”

青芽被這話吓得連連擺手,直道以後再也不敢了,姑姑可別攆我走;韓宓聞言卻是恍然大悟,同時也不禁松了口氣。

當年娘親擡了銀翹補缺,正是她十二歲那一年的才入春呢!

而那所謂的少了個大丫頭……那大丫頭卻不是死了,也不是出去嫁人了,而是被娘親發話開了臉,給父親做了通房。

正是這個通房丁香,在不久之後就生了個男嗣,又借此機會大肆作妖,生生的将娘親氣早産了。

這身體的不爽利外加上心病,令她娘這一病就再也沒好起來。

也正是這個通房丁香,竟仿佛叫她父親嘗到了開葷的甜頭。

外帶着她父親随後又升了官兒,越發毫無顧忌,什麽香的臭的都往房裏收,卻美其名曰為了開枝散葉,最終又不要臉面的娶了個寡婦做續弦。

那她回來的豈不是正合适?

雖然她并沒像夢裏那樣回到更小的時候,一家三口和睦美滿,她也還有足足幾個月的機會救娘親不是?好險好險!

韓宓也就順勢裝出了小女孩兒該有的模樣,笑嘻嘻的瞧着芸姑姑數叨青芽。

等芸姑姑也納過悶來不能叫太太久等,這才住了口,韓宓就對着沮喪的青芽刮了刮臉。

芸姑姑将這一幕看在眼裏,不由得抿嘴兒樂起來。

宓姐兒還能這麽調皮,身體定是真的大好了!那太太也就能少操些心不是?

要知道那丁香可是孕吐個不停,才被太太發現端倪,這才咬着牙在幾天前擺了酒,給了丁香一個名分。

若宓姐兒這病不早些好起來,太太哪裏騰得出手做別的!

可芸姑姑到底也沒想到,等她與丫頭們一起服侍着太太和大姑娘用了早膳,又趁機悄悄提起早幾日的話題,勸說道太太若要動手就得趁早,太太當時就沉了臉。

“我知道曉芸你是為了我好,自打出了丁香這麽個事兒之後,可不單是你勸我,連王媽媽和曉芳也勸了我好幾次。”

韓宓的母親何氏這般道。

可是她也有她的堅持不是麽?為了一個爬床的背主丫頭,她就要手上沾血麽?

這不值!

“哎呦我的好姑娘啊,這有什麽值還是不值的?”芸姑姑一着急,便将當年的稱呼都喊了出來。

只要能叫那丁香落了胎,不叫庶長子從這小賤人肚子裏爬出來,就值得很!

否則這後宅裏的丫頭們還不都得以為當家主母好糊弄,個頂個兒都想爬老爺的床了!

總之爬了床也不會被太太懲罰,太太還得笑模笑樣的給開了臉供起來,再盼着她們生下一男半女的不是?

“哪怕是姑娘真不能生了,那也得是您發了話,給姑爺好好挑個妥當人服侍,一切都按着正經規矩來,斷沒有先壞了規矩、還要叫那小賤蹄子如意的道理。”

“何況姑娘既生了宓姐兒,先頭兒還……哪兒就是不能生了,哪裏就缺那些個下賤種子生的下賤秧子了?”

“難不成您瞧不出來,那丁香可盼着肚子裏的孩子占了您膝下的嫡子名分呢!”

韓宓既是身上剛好些,她娘也就沒叫她去上學,說是再在家裏歇幾天養養身子也罷,左右女孩子家也不用考狀元。

等她用了早膳,便被青芽領到正房裏的東屋裏寫字,而她娘和她乳母幾人就在西屋說話。

誰又料得到她卻偷偷的放下了筆,還悄悄的離開了東屋,一路豎着手指放在嘴邊、不許外頭的丫頭說話,一路就貓着腰來到了西屋門外?

她便将她乳母勸說她娘親的話全聽在了耳朵裏,随即就又聽她娘說道,我說不動手就不動手。

“曉芸你若是再這麽勸我,宓姐兒那裏你也別管了,我還怕你将宓姐兒教壞了呢。”

韓宓忍不住就嘆了口氣。

她若真還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她娘與她乳母的話她可能還聽不懂。

她當年也的确對發生過的事兒都挺懵懂,譬如丁香怎麽就突然成了通房,她娘得的也不是病,而是早産壞了身子,等她想明白了,都已是成家之後。

可現如今她都是再世為人了,再聽罷這些她前世都不曾聽說過的話,她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敢情她娘歸根結底竟是死于為人太正,外加上還對父親抱着希望,這才将丁香一個奴才放縱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父親都對她娘沒了尊重,不聲不響便收用了她娘身邊的丫頭,她娘又是何苦來的?為這麽一個男人堅持做正人君子有意思麽?

韓宓也就想都不再多想,擡手便撩開簾子進了西屋。

她的突然出現難免将她娘與芸姑姑都吓了一大跳,她娘更是慌忙離開座位,一把就将她拉到懷裏。

“你不是正在東屋寫字麽,怎麽跑過來了?你都聽見什麽了?”

“娘正與你芸姑姑玩笑呢,你不論聽見了什麽,可別往心裏去!”

韓宓卻緩緩掙開她娘這個懷抱,又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手掌雖小,卻別提多有力了。

“頭些日子過年時,娘不是跟我說過,我都十二歲了,是個大姑娘了麽?”

“我既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娘也不用什麽事兒都瞞着我了。”

“既是父親想叫丁香給他生兒子,娘又不願意聽芸姑姑的話整治丁香,那就叫她生吧。”

“她一個大字兒不識的丫頭,還想親自教養孩子不成?”

“無論她生男生女,娘都是那孩子當仁不讓的嫡母,若是她生了父親的長子,自然得抱到正房來。”

“娘和芸姑姑也別怕有了這個長子占道,等娘再生了小弟弟便成了次子,庶長子只是庶長子,還妄圖占了嫡出的道不成!”

丁香不過是個奴才而已,想仗着生個庶長子便上天,還妄圖叫庶長子搖身變成她娘名下的嫡長子,再氣死她韓宓的娘,那已經是前輩子的事兒了!

何氏哪裏料得到小小的女兒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她立刻就将疑問的目光投向芸姑姑,仿佛以為這些話都是芸姑姑教她的。

韓宓就搖頭笑了:“娘不用責備芸姑姑,這并不是芸姑姑教我的,我既是在溫靖侯府的學堂附學,這幾年的學總不是白上的。”

“娘恐怕還不知道我前幾天為何發了燒吧?”

“其實我病了那天,正是您給丁香擺酒開臉那一日,丁香或許是太高興了,就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

“等她回她的西小院去,先在回廊上遇上了我,她可是拉着我的手和我說了不少的貼心話呢。”

韓宓刻意将“貼心話”這三個字說得重極了,話音才落,何氏已經變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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