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繞路

殊不知韓宓既是再世為人,又哪裏會不知道,正是因為莊岩一直都很喜歡她,也就偏偏總愛在她面前犯傻。

倒是前世兩人婚期将近時,她突然就開始疑神疑鬼,就将他這一貫的性子當成了他的躲閃,他每每話語含糊了些,她便總以為他有事刻意瞞着她。

否則蘇櫻和莊嬈也不會那麽輕易就騙了她不是麽?

韓宓便又是仰臉一笑,那笑容比方才還燦爛:“岩哥哥真糊塗!”話語中也不無嬌嗔,正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該有的刁鑽爛漫。

“我瞧關山拎着這食盒都挺費力的,岩哥哥卻拿來叫我拎?”

關山忍不住撲哧一笑,又連忙掩住嘴。

別看他們家世子爺一旦對上韓大姑娘就有些愣頭愣腦,可若叫世子爺将他的笑聲聽了去,等回頭必然得叫他一起上校場,陪着世子爺打熬筋骨去!

就他這小身板兒,給世子爺跑跑腿兒還湊合,哪裏禁得住世子爺那樣的磨練?!

莊岩實在是沒聽見關山這聲笑,只因他眼裏只剩下韓宓一個人,他耳朵裏也灌得滿滿的,都是她的嬌嗔和笑聲。

他就忙将那遞出去卻沒人接的食盒收回來,笑道那我送妹妹進去。

“人家才不叫你送。”韓宓越發嬌嗔起來,“岩哥哥你是沒聽見,方才我出來迎你時,她們都在身後笑我呢!”

“若是我再與你一同回去,等你走了,她們更指不定怎麽笑我!”

韓宓心裏清楚得很,別看幾個同窗與她向來都玩得挺好,這三四年來輕易不曾生過什麽糾紛,暗地裏也沒誰敢給誰使絆子,可實則卻沒有面上這麽簡單,好戲還在後頭。

單只說那幾家将女兒送來溫靖侯府附學的,哪個是自家沒能耐請個好先生好姑姑的?

實則還不是有人盼着溫靖侯夫人與她娘親的口頭婚約哪天無效了,既有這汀蘭館近水樓臺,自家女兒便可能入了溫靖侯夫人的眼!

當然這其中也未必都是想要與溫靖侯府結親的,肯定還看中了溫靖侯與皇上的連襟關系,這才借此機會進一步與溫靖侯府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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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溫靖侯夫人也未必不是瞧着汀蘭館人多,便不怕她與莊岩在衆目睽睽下做出什麽事,這才從不阻攔莊岩來這裏與她見面不是?

總之不論如何,她才不會叫莊岩與她一起回偏廳!那偏廳裏可都是女孩子家!

可韓宓也知道這樣的小性子不能常用,她便立刻收起嬌嗔,笑眯眯的軟聲道,岩哥哥的學館裏此時也該擺飯了:“可別叫人單等你一人兒。”

“眼下這樣的天氣,若是叫午膳放涼了,也容易吃壞身體。”

莊岩那見她又擔心起了自己會吃涼食,便憨憨的笑了——她這是還記着他早些天用膳用晚了、就有些腹痛那一回嗎?

“那就叫關山拎着食盒将妹妹送回去,我也這便回學館去了。”

“等下午放了學……我來接妹妹,送妹妹回家。”

說起來眼下可是再有十來日就到三月三了,母親打算到了那天,便帶他們姐弟和堂弟堂妹們出去寬松一日,他也想去求求何家表姨母,帶着宓妹妹與他們同往呢。

他母親倒是說過回頭便會給表姨母下帖子,可這哪有親自去請來得更有誠意?

這時的他又怎會知道,他母親本來打算的便是到了三月三那一日,就與何氏商量着、早早将一雙小兒女的親事定下來呢,哪裏就用他親自跑去韓家懇求同行?

韓宓倒是還記着當年這個特殊的日子,等她回了汀蘭館,又隔窗目送着他走了,忍不住就抿嘴兒笑了。

這個呆子!

可也就是這個呆子,被她糊裏糊塗抛棄了之後,不但不記仇,還将她當成當年的小妹妹那樣護着——要不是他的護持,她肯定早被金家那群虎狼囫囵個兒吞了。

這時她就聽見莊媛在她耳邊戲谑的笑:“喂喂,人都走了,還盯着窗外收不回眼睛來呢?這清蒸魚再不用可就該腥氣了!”

韓宓慌忙回神,伸出筷子便夾了一塊魚肉,誰知等那魚肉放在吃碟裏,她才發現這是一塊魚肚子,而她卻是最不愛這裏的肉。

莊嬈哪裏知道韓宓雖愛清蒸魚,卻偏不愛吃魚肚子?

眼見着自己最喜歡吃的地方卻被韓宓一筷子夾走了,分明是故意跟她搶食,她不由得一陣憋氣,随即就涼涼的說道,大哥也真是偏心偏得沒邊兒了。

“就連特地給宓姐姐送來的清蒸魚,都比昨兒晚上我用的那一條肥得多。”

她倒是也想說,她大哥放着親姐姐妹妹們都不給送菜,卻要巴巴的讨好韓宓。

可是她那位嫡姐莊媛哪裏是她惹得起的人物兒,她哪裏敢給嫡長兄與嫡姐挑撥離間?

殊不知她才來汀蘭館上學幾天呢?

其他在座的各位已是早就習慣了莊岩來給韓宓添菜,也早就習慣與韓宓一起享用這個特權了。

莊婷便彎着眉眼笑了:“瞧瞧嬈姐兒這話說的。”

“敢情你昨兒晚上用的不夠肥的清蒸魚,是大哥特地去廚房叫人給你挑了一條養瘦的?”

“他又特地吩咐了廚房,将肥魚留到今兒中午做給宓姐兒吃?”

莊媛卻是沒有莊婷這麽好脾氣了,聞言便冷笑起來:“嬈姐兒若想挑撥離間也分分場合!這裏是汀蘭館,不是後宅!”

“先生和姑姑們教導的食不言寝不語,都是耳旁風不成!”

等她說罷這話也不再看莊嬈一眼,便将自己幹幹淨淨的吃碟與韓宓對調了一個個兒:“我知道你最不愛魚肚子,偏我卻愛吃這個,這一塊就便宜我了吧。”

韓宓的心底不禁酸酸的疼起來,疼的是莊家姐妹唯獨這莊嬈差勁些,旁人待她卻都是極好的,她當年怎麽就鬼迷心竅似的,将這些情份都白白丢了。

就算丢了這些情份也還罷了,莊岩最終卻因她落得個英年早逝還絕了嗣的下場,她這不是造孽麽!

……這般等到下午放了學,韓宓坐上馬車後還有些悶悶不樂,就連立刻就着手去查那孫氏都沒了什麽大興趣。

她怪丁香,怪孫氏,怪蘇櫻,甚至怪自己的父親,怪莊嬈,其實怪不着啊!也恨不着啊!

但凡她自己個兒心思堅定些,也聰明些,哪裏會被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左右!又怎麽會将莊岩害成那樣兒!

歸根結底她最該怪的、最該恨的是自己才對!

她本就沒了親娘護持,有了後娘便又有了後爹,她不自己早些立起來,還指望別人手下留情?

不過等她再擡頭時瞟到了身邊的青芽,她便眯着眼笑了。

當年的她是過分懵懂又糊塗了些,她娘又向來嬌慣她,這才被人将她玩弄于掌心尤不自知。

等她在金家經歷了無數刀光劍影後方才徹底醒悟,雖然心思與手段也有了長進,再後悔卻也晚了。

可是糊塗懵懂也不全是她的錯啊。

就像當年的青芽頗有些沒心沒肺,卻終歸是忠心護主的,又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就該被繼母孫氏活活打死麽?

韓宓便迅速從那種悲觀自責裏脫身而出,轉頭撩起了轎廂側窗的簾子,輕輕敲了敲窗,又在莊岩打馬貼近後就笑着與他商量起來。

“岩哥哥能不能叫我的馬車多走幾步路,從鹹宜坊的磚塔胡同邊繞一圈再回家?”

別看她這話說得輕松極了,說是多走幾步路,其實韓家雖然住在阜財坊,與鹹宜坊同在西城,要往鹹宜坊去,過了阜財坊還有十來裏地呢。

莊岩卻是不問緣故便非常利落的答應了——哪怕宓妹妹的要求再無理,他也必然會為她赴湯蹈火,何況只是叫馬車繞個路。

再說宓妹妹可是向來乖巧得很,她何時提過無理要求呢?她既是要往鹹宜坊去,就必有要緊事兒。

只不過等馬車真正将阜財坊都駛過了,又朝着鹹宜坊駛去,莊岩突然就皺起了眉頭,想起半個多月前,父親與母親說話時被他聽見了那一耳朵。

“你那表姐夫韓雲楓最近可真是奇怪得很,之前這一個正月裏,我在鹹宜坊附近竟遇上了他三次,他又一次比一次慌張。”

“你可曾聽你何表姐說過,韓家在鹹宜坊有什麽親戚或是近交麽?”

他母親當時便頻頻搖頭:“我可沒聽秋娘表姐說起過,除了何家的親戚之外,韓家在京城還有旁的親戚和故交。”

說白了那韓家不過是山東登州一個普通鄉紳,家中比尋常人家富庶些罷了。

要不是韓雲楓中了舉人便被何家老太爺瞧中了,他還想中進士當官兒,這官兒又升得這麽快?

莊岩當時并不曾将父母這幾句話放在心上,還以為那鹹宜坊不過住着韓家表姨夫的同僚或是恩師,正月裏走動得頻繁些也沒什麽。

可現如今宓妹妹竟叫他陪她走一趟鹹宜坊?

難道、難道那鹹宜坊住着的竟是韓家表姨夫置下的外室不成?又被宓妹妹無意中發現了?

要不然她為何在回家的路上過家門而不入,遠遠的跑到十來裏地之外,又不說到了後要去誰家拜訪,而只是繞一圈?

要不然何家表姨夫在那鹹宜坊遇上父親幾回,又為何一次比一次神情慌張,仿佛是怕被父親看破了什麽?

莊岩便越發不動聲色,也不去追問韓宓。

等馬車到了鹹宜坊附近,他先是提前發話叫車夫将車停在個不起眼的位置,也不與韓宓商量,便打發自己身邊兩個小厮去坊裏走一趟。

“莫叫人知曉你們是誰家的,這碎銀子你們拿着,只要打聽出順天府韓推官是否總往這裏來,走動的又是哪一家,我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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