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喜

也就在何氏對女兒點罷了頭之際,韓雲楓已經搖搖晃晃進了正房,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幾欲令人作嘔的酒氣。

何氏不由得皺起了厭惡的眉頭,可她随即就掩飾住了,又匆匆給韓宓抛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兒,自己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爺這是在哪裏赴的宴,怎麽就不知稍微少喝些?”

何氏先是替韓雲楓寬了領口,就一邊微微嬌嗔着,一邊已是接了薄荷遞來的熱手巾,親手給韓雲楓擦起了臉,與過去的賢惠滿滿并沒任何不同。

只是也不知是他身上酒氣太重,還是何氏晚間用了什麽不對付的膳食,她才幫他将臉擦到一半,便扭頭掩着口幹嘔起來,手中的熱巾子也被丢到了一邊。

韓宓也就顧不得自己還沒給父親問安了,先是匆匆伸手扶住她娘,便慌忙高聲喊起人來:“王媽媽快進來瞧瞧,太太這是怎麽了?”

這時的韓宓還以為她娘是刻意做出的如此模樣,好以此試探韓雲楓到底知不知道補品裏有毒。

誰知等王媽媽、芳姑姑和薄荷等人都被高聲喊進來,衆人又不停的圍着何氏詢問起來,曉芳不但問了晚膳的菜色,還問起了何氏上一次的月事是哪天。

待薄荷掰着手指算了算,說是上一次已是四十八天以前,不只是韓宓刷的冒出了一身後怕的冷汗,就連韓雲楓十成的醉意也被吓醒了七成都不止。

何氏她、她這是有了身孕不成?

那若是被鹹宜坊那位知道了,又跟他鬧将起來,就像頭些天得知他将有孕的丁香收了房、後來又收了若芷與若蘅一樣,甚至鬧得更厲害,這該如何是好?

更有甚者,那位若是情知謀求他的正室之位謀求不到了,豈不得立刻就要将那本黑賬交到都察院去?

話說那孫家雖然有些小能耐,孫氏又與平樂長公主是妯娌,何氏的出身可比孫氏強多了,不但有個布政使長兄,還有位皇後娘娘表姐。

還有何氏生的女兒宓姐兒,幾年後極可能成為溫靖侯府的世子夫人呢,那溫靖侯是什麽人,那可是皇上的連襟,還替皇上掌管着禁衛!

孫氏倒是長得比何氏美上不止三分,又比何氏年輕幾歲,可終歸也是殘花敗柳了啊……

韓雲楓額頭上不禁冒出豆大的冷汗珠子,暗道自己最近這半年也不知是吃了什麽*藥,竟然如此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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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明明只是貪圖孫氏美貌而已,又以為像孫氏這等耐不得寂寞的年輕孀婦,就算沒有他貼過去,也必少不了與旁人勾搭。

可誰知那孫氏手裏竟有蘇同知死前留下的黑賬!

待孫氏得知他先是收了幾個通房,又怕耽誤女兒的親事便意欲冷落她之後,就以此要挾他,意圖叫他配合她害死自己的原配,再與孫氏做正頭夫妻?

現如今可倒好,他前腳才不得不将孫氏加了料的毒燕窩毒阿膠給了何氏,何氏就嘔吐起來,怎麽看怎麽都像有了身孕!

那他這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一旦何氏已經用了那些補品,他就不但幫着外人毒殺了自己的原配,更可能害了尚未出生的嫡子了!

韓雲楓便恨不得掄起大巴掌糊在自己臉上,将自己打成個豬頭才算數兒,只是他一來舍不得懲罰自己,二來也不敢叫人起疑。

而他既是想明白了子嗣要緊,又對過去的作為分外懊悔,也便匆匆伸手抹了一把汗,就連聲招呼王媽媽快去請郎中。

等王媽媽應聲去了,他便殷勤的扶住了何氏,不疊聲的噓寒問暖起來,連薄荷與曉芳都被他擠到了一邊。

“秋娘可是晚上的膳食用得不舒服?還是、還是這幾日的補品用多了,心頭煩膩?”

“其實若叫我說呀,秋娘你的身體向來康健得很,哪裏就用得着将補品當飯吃呢?”

“俗話說的好叫是藥三分毒,補品也是藥,丁太醫不就叮囑了你好幾次,叫你用着他的方子時,莫要亂用補品?”

“我看不如我明兒一早就叫苗剛将那些補品拿出去換銀子吧?換來的銀子正好可以給你和宓姐兒多做幾身春裳,再打上幾套正時興的新頭面。”

“再說大舅兄不也馬上就要到京了麽,若是那些補品換來的銀子有多的,我還能請大舅兄多去幾次重華樓。”

一直在另一邊扶着何氏胳膊、又不停替她娘撫着胸口的韓宓忍不住低頭冷笑起來。

敢情她娘雖然不是刻意試探,而是真的不舒服,韓雲楓卻偏是個作賊心虛的,剛一瞧見她娘如此反應,便立時想到那些帶毒的燕窩與阿膠了?

又知道她大舅舅幾天後就要到達京城,如果他不想在此時出事,再影響他的考核結果,甚至叫他沒了命,他就得趕緊将那些毒物兒毀屍滅跡?

殊不知她才被滕媽媽送回來後,就已經趁着滕媽媽和她娘說話兒的空當,在外頭悄悄叮囑了王媽媽,叫王媽媽親自将那些補品全換了。

她的好父親這會兒想要銷毀罪證已經晚了!

只是韓宓也明白得很,連她娘都不曾說話呢,父母面前又哪裏有她插嘴的份兒。

且不說眼下的她已經不是金家大當家了,既沒有得力的諸多人手使喚,又不過是個十二歲的黃毛丫頭,她哪裏敢對親生父親擺那大當家的派頭和威風。

就算她手裏捏着這位好父親的小辮子呢,如果娘親真的懷了身孕,她可不想叫弟妹生出來就沒了爹,更不想叫母子幾人變成犯官家眷,這也不是用它的時候啊。

更別論她又最怕打了韓雲楓這叢草,繼而驚了孫氏那條毒蛇,再壞了她的複仇大計呢,如今她也只能裝啞巴了不是麽?

左右在韓雲楓沒回來前,她已經吞了滿口血沫子,如今再多吞一次又如何……

韓宓就只管悄悄在她娘的胳膊上用了些力,既做安撫,又做警告,總之不能叫她娘這便揭穿那些補品裏的蹊跷就是了。

這時她就聽得何氏輕輕笑起來:“老爺倒是與妾身想到一處去了。”

“若不是妾身也覺得是藥三分毒,又一直有丁太醫的囑咐,說是用着他的方子調理期間不能用補品,老爺拿回來的那點子玩意兒哪裏夠我用的?”

“如今聽老爺這麽一說,若能将補品拿出去換銀子倒是極好的,總比白白放黴了好。”

“妾身又剛好才接了溫靖侯夫人遞來的帖子,邀我帶着宓姐兒同他們府上一同去過三月三呢。”

“等苗剛換了銀子回來,我們娘兒倆正巧能多做幾身好衣裳去赴會。”

“老爺可知道雲裳閣新出的十二幅百花不落地裙子,一條便要五十兩銀子?”

何氏這番話真是說的巧笑倩兮,任誰也聽不出她心中壓着天大的事兒。

只是她笑容再嬌豔,嗓音再柔軟,落在韓雲楓耳朵裏卻只化成一句話。

敢情何氏還真是如他所想,很将丁太醫的囑咐放在心上,并不曾用那些燕窩與阿膠?

多虧他也記得此事,還用這話敷衍過孫氏,說是何氏短期內并不會用補品呢……

韓雲楓不由得先是大松一口氣,旋即就開心的笑了:“我就說秋娘向來與我心有靈犀,如今更是深得我意。”

“那五十兩銀的百花不落地裙子算什麽,等為夫的這次考核全優通過,最好再升上兩級,我定然給你們娘兒倆做上幾箱好衣裙也不帶眨眼的!”

只是在這不同的笑容之下,何氏忍得辛苦至極,韓雲楓也毫不輕松,他早已經被冷汗濕了裏衣。

要知道他那全優的考核結果……雖然是孫氏那位在吏部做主事的堂兄透露給他的,到底也是仗着大舅兄與吏部尚書交好的面子,他心裏清楚得很呢。

如今考核結果還未公布,何氏卻突然惡心嘔吐起來,可不令他心驚肉跳?

好在何氏竟告訴他說,她并不曾用過一星半點他帶回來的補品,這還真是老天保佑,保佑他韓雲楓仕途穩、家宅寧啊!

——若是何氏只被那些毒物兒壞了子嗣也就罷了,她不能生自有別人生。

可她若是被那有毒的補品要了性命,或是只要了半條命去,他那位大舅兄又剛好到京,那一位可長了一雙火眼金睛,他韓雲楓哪裏逃得脫責任?

韓宓既是從頭到尾都将韓雲楓的神情看在眼裏,心頭的冷笑已快壓不住,冷笑中卻難免又漸漸升起團團疑雲。

她就說她這位好父親絕不無辜,甚至早對那毒物兒的存在心知肚明吧?

可是她娘這次嘔吐又是怎麽回事!要知道她娘前一世的孕吐可沒來得這麽早!

等待會兒郎中來了,再替娘親診過脈,如果只是娘親真的有孕也就罷了,那當然是好事一樁。

可萬一是韓雲楓不止拿回了帶毒的補品,還有其他蹊跷沒被她發現,她娘卻已經中了招,這才令她娘早早就犯了惡心,又該如何是好?

韓宓便強忍着擔憂與焦慮,只盼着郎中快些來。

好在韓家所在的阜財坊本就有太醫院指派下來的坊中郎中,醫術又很是不錯,王媽媽不過出去兩刻左右,便腳步匆匆将那位郎中引了進來。

而韓宓雖然是個姑娘家,到底年紀還沒那麽大,也不用非得回避不可,早幾日的高燒也正是這位郎中替她診治的。

等郎中伸手搭上何氏的手腕,她就靜靜的坐在她娘腿邊,一雙大眼死死盯住他的神情,眨都不敢眨,直到瞧見那郎中微微笑了起來,她的緊張這才稍稍松了弦兒。

屋中的衆人此時也便聽見那郎中笑道,恭喜韓老爺韓太太,太太這是有喜了。

“想來是太太有喜的時日還不算長,脈象也若隐若現,不過老夫行醫這麽久,也能斷定必是喜脈無疑了。”

“若是韓老爺韓太太實在不放心,老夫半個月後再來複診一回也罷。”

韓雲楓不由大喜。

話說他雖是被逼無奈才将那些補品給了何氏,他又何嘗盼着她趕緊用、趕緊死了給孫氏騰地方來着?

至少在他的考核結果沒出來之前,在他的大舅兄沒回京述職再離開之前,他根本就不盼着何氏有任何壞情況出現好麽?

那現如今可真好,何氏不但真聽了丁太醫的話,用藥調理時并不曾用過任何補品,還又給他懷了孩子,這豈不是雙喜臨門!

韓雲楓便哈哈笑着解下腰間荷包,也不管那荷包裏多麽沉甸甸的、至少還有七八兩碎銀了,擡手便塞到郎中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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