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獨闖

一個時辰以前。

白秋令在單修明的護送下駕着馬車将唐昀帶到了飛星谷門口,卻意外遭遇了臨海山莊的埋伏。司徒劍帶着一衆弟子将馬車團團圍住,單修明放了缰繩回身對着車廂裏說了句“當心”,便持劍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擋在了馬車前。

不多時白秋令安頓好唐昀也從馬車中出來,司徒劍看着他冷笑一聲,譏諷道:“我看你雲隐山的關門弟子不過如此,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自甘堕落與這江湖混混為伍!”

江湖混混?

白秋令聽到司徒劍對唐昀的描述竟然一反常态地彎彎嘴角笑了起來,随即噌的一聲清羽出鞘破空而來,他擡手接住持劍而立,道:“各位‘俠客’眼中的江湖非黑即白,到底是誰是非不辨,恐怕另有定論罷!”

“強詞奪理!此前我念你捉唐昀有功便不再計較橫君之事,沒想到你竟然将大家哄得團團轉,緩兵之計助纣為虐!”司徒劍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站在一衆臨海山莊弟子面前擡劍指着白秋令身後的馬車嚷嚷道:“今日我臨海山莊便要為武林除害!”

單修明眼見對方來勢洶洶,警惕着挪着步子到了白秋令身邊,低聲說:“白少俠,眼下閣主重傷不醒,恐怕是不能與他們正面沖突,否則贻誤了治療時機,性命堪憂啊!”

白秋令聽聞此言,抿唇沉默片刻,下意識後退一步離那車廂近了些,可未及他開口相商,司徒劍一揮手,那臨海山莊衆弟子已然提劍沖了上來。

司徒劍飛身至白秋令面前,伸出一掌要去拍他,被飛來的單修明的佩劍自面門橫掃而過,差點一劍割開他的咽喉。單修明将司徒劍引到一邊,與他纏鬥在一塊,高聲對白秋令喊:“先帶閣主進谷!”

“這麽多人!你如何應付!”白秋令一邊小心謹慎地提防圍在馬車周圍虎視眈眈的人,一邊向後退到馬車小窗旁,餘光斜斜落在唐昀面上,看到他額角滲出的汗水。

他足尖點地一躍而起站在那馬車頂上,反手挽個劍花将劍背在身後,一身白衣随風而動,手中清羽泛着寒光。

單修明與司徒劍打得難分難舍,臨海山莊其他人雖不是白秋令的對手,但他始終雙拳難敵四手,衣袂翻飛持劍應付了一炷香的時間,漸覺吃力。

起初他還手下留情,清羽在他手中游刃有餘地飛轉,不至于傷人性命的地步,然而時間越長,臨海山莊攻勢越來越猛,他為了護唐昀周全,手下漸漸不再留情面,有人傷重倒地不起,他手中清羽愈發兇狠,不斷發出充滿威脅意味的嗡鳴。

腳下馬車支離破碎,清羽護在馬車周圍的同時也将車廂削得木屑橫飛,白秋令心下一緊,一劍挑開門簾進去,一手抓住唐昀的肩膀,以內力震開了整個車廂,攬着唐昀的腰身騰空而起,倏而頭也不回反手擋開了身後飛來的劍。

他身後傳來一聲悶哼,方才以劍偷襲的人被他打回去的劍洞穿心口,釘在了後面不遠處的樹上,立時咽了氣。

他一手抱着唐昀一手應對四面八方來的攻擊,時間一久他疲态盡顯,好幾個當口差點被捉到破綻,饒是他再怎麽反應迅速,一劍将對方斃命之前,肩背上還是受了傷,傷口往外滲血,隐隐作痛。然這些于他而言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唐昀的呼吸越來越輕,臉色愈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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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時間了。

而那邊,單修明不敵司徒劍,做了人質,明晃晃的劍就放在他的脖頸,陽光照下來反**白秋令眼中,他一陣目眩,将唐昀又摟得緊了些。他從不是無情之人,可這一腔熱騰騰的對生命的無限珍惜,到了這一刻全都不作數了——他想,若是單修明還能再堅持片刻,或許他就能帶着唐昀和橫君劍安全躲進飛星谷,哪怕是用單修明的生命做代價。

司徒劍将單修明交給身後手下,一步一步朝着白秋令靠近,白秋令滿心滿眼都是傷重的唐昀,手搭在他脈搏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動,一時不察,竟被不知何時圍攏在他身後的人踢了一腿,單膝跪跌下去。

他以清羽撐地,那依然寒光四射的寶劍重重插進泥土中,噌的一聲響,分外刺耳。危急時刻他亦不知淩君采藥路過谷前,恰好看到他将橫君交到了司徒劍手中。

少年劍客的一身傲骨也就此折斷,白秋令見淩君盛怒之下根本無意聽他解釋,撲通一聲跪在原地,懇切地鄭重承諾道:“谷主救命之恩,此行就算是刀山火海,晚輩也定将橫君取回!只是——只是他的性命......”

“讓你取劍你便取劍,你不問緣由不問是非,”淩君冷笑一聲,越過白秋令上前将地上的唐昀打量了一遍,“這人當真對你這麽重要?”

白秋令肩頭一松,許多畫面在眼前閃回,淩君這句話仿佛又一次提醒了他。

原來他什麽都不甚明白,現在卻為了唐昀,其他的全然不顧,只想救他性命,将那未出口的半句話說給他聽。

他雙唇一碰,緩緩應道:“重要。”

淩君聽他一言笑得便更嚣張,回身譏諷道:“年少無知,這天下便沒有什麽能重要得過自己的性命!”

白秋令沉默颔首,清羽哐啷一聲落在地上,雙手緊握成拳,片刻後一字一句道:“谷主既答應我,取回橫君便救他,我此去臨海山莊十五日必返,還請谷主幫忙照看。”

“七日,你只有七日——”淩君複而走到白秋令面前,并未開口讓他起身,但語氣軟了許多,低頭看他一眼又道:“不過是傷及心脈,旁人救不了,我飛星谷有的是法子救他,但若是你不将橫君七日取回,他必死無疑。”

白秋令猛地擡頭,情急之下他站起身來,上前一步急道:“此去臨海山莊就算是一刻不歇快馬趕到,也得三天...”

“我不知你二人是如何取得橫君,能将橫君從戒備森嚴的臨海山莊盜走,實屬有些本事,但若只有你一人,那便是兇險萬分。”淩君說罷,擡手袖中便飛出兩枚飛針直直釘進唐昀的胸前,白秋令反應極快,飛身撲到唐昀面前,仔細查探他的傷口。

“前輩這是!”

“你若再耽誤些時間,回來就只有領他的屍體了。”淩君瞥白秋令一眼,上前将人推開,竟然抓着唐昀的衣領把人扛在了肩上,頭也不回便朝谷中走,“飛星谷向來說話算數,你若是還有命七日之內趕回來,這人就死不了。”

白秋令眼下沒有別的辦法,跌跌撞撞起來跟了幾步,卻被淩君一排飛針攔在了谷前。他看着遠去的淩君的身影,上下嘴唇動了動,卻始終沒再說話,一咬牙飛身離開,朝着臨海山莊的方向而去。

飛星谷在西面人跡罕至的深山中,而臨海山莊臨海建在這最東面,白秋令來不及問為何淩君執意要橫君劍,披星戴月便趕了整整三日的路,終于在揚蘭城暫歇了一個時辰,抓緊時間将這萬分緊急的情況告知了憑樓閣。

他手書一封寫給了程青懷,讓她一日後至臨海山莊接應,若子時他還未出來,那便要帶人硬闖,殺出一條路讓自己把橫君劍送到飛星谷淩君手中。

自然是等不到程青懷的回信的,他孤注一擲只身潛進了臨海山莊,還是走的與唐昀初遇的那個山林,将兩人一路追逐而過的林間小道又走了一遍。他站在唐昀當時小憩的樹下仰頭看了許久,不見自己面前輕紗擺動,忽而想起當初自己帶席帽遮了一張總是招惹是非的臉,卻還是莫名其妙吸引了唐昀的目光——此時他才細細思索,為何人海茫茫,只是那驚鴻一瞥,就成

了唐昀口中的“最好看”和“最喜歡”。

何時開始,他的記憶之中唐昀已占據了大部分,對唐昀的感情也占據了他整個人的大部分。想着,他便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不講道理,竟然生生将他密不透風一人獨行的人生撕開一條縫,嚣張霸道地擠了進來。

臨海山莊加強了防衛,這守衛換班之際都十分謹慎,白秋令在最近的後山門潛伏了許久都沒找到合适的時機進入山莊。他輕巧地一躍而起,伏在屋頂瓦片之上,警惕地觀察院中的動靜。

此前不知唐昀是在何處取了橫君劍,他只憑直覺猜測司徒劍不會将橫君放在輕易能讓人拿走的地方,且經過這次風波,要重新拿到橫君離開臨海山莊恐怕是難上加難。

他一直等到夜深人靜,臨海山莊卻還是燈火通明,司徒劍時不時從屋裏走出,招來管事問情況。這臨海山莊的弟子也像是不知疲倦,輪流值守未有一人松懈,整個山莊密不透風,他思來想去,又趁着司徒劍回屋的空當輕手輕腳從屋頂直接掠向了後山。

臨海山莊的後山倒是與其他門派一樣,靜谧而不可測,白秋令仔細觀察了周圍環境後,一腳踏入了一個避無可避的劍陣。

破劍陣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自小他便與劍打交道,除了偶有幾個套路清奇的劍陣,這天下劍陣他幾乎都從書本上看過,也在司言的帶領和教導下布陣破陣,眼下這劍陣根本困不住他。

他很快從劍陣中出來,退了幾步擡手一劍直搗陣眼,眼前這萬劍齊放的劍陣立刻應聲停下,面前的空地上僅僅只有一把劍靜靜躺着。他上前查探一番,站在陣的中間分別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望出去,腳下一頓,而後朝着東方走了出去。

不出意料,他再次一腳踏入了第二個劍陣。

他心無旁骛地破陣,與剛才的劍陣不同,這陣看似只有一把劍,實則是真正的萬劍齊放,危機四伏。他擡手攔**側破空而來的劍風,推掌相迎,那劍尖堪堪在他手心轉了幾圈,倏而便原路折返,又消失在那千萬道劍影之中。

這劍影變幻莫測,白秋令蕩開身前的劍,卻已避不開腰側的橫劍,他閃身往左,一腳踏上腳邊石塊,縱身一躍足尖輕點在清羽劍身,借力翻騰一圈,周身內力爆發,由內而外生生将整個劍陣的劍震得一顫,他抓住這契機,一把握住清羽橫掃,懶腰将這劍陣“斬斷”,撕成兩半。

他翻身躲過紛揚落下的殘劍,咽喉一熱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來,腥甜溫熱的液體從他齒間滲出,伴随而生的還有胸腔的灼熱感。他知自己這是方才內力爆發,卻來不及收斂,那股強大的內力回來的時候便沖撞了他的心脈,直接撞“散”在他體內,四處游蕩,紊亂不堪,像是一刀一刀在他內髒刮過。

他救人心切,即便察覺了周遭不對勁,但破了這個劍陣還是要繼續往前走——若他猜測沒錯,臨海山莊早便知道他要來取劍,這劍陣一個接一個就是為他設下,目的不是阻止他拿走橫君,而是要将他一條命留在這裏。

可司徒劍再狠,終究狠不過他自己。

飛星谷前應對埋伏,白秋令受了許多皮外傷,這幾日趕路本就沒有好生休息,剛才破陣又損耗許多內力,此時他體內不時傳來陣陣鈍痛,雙臂顫抖也只得咬牙堅持,在接踵而至的飛劍中小心謹慎地避讓對抗。

這樣實在是太耗費精力,他雖武藝高強,始終經不起這種消耗,當他從第八個劍陣中走出來的時候,終于走到了臨海山莊禁地門前。他精疲力盡,手臂和背上都是劍氣橫掃而過留下的一道道暗紅傷口,那密密麻麻的痛感正在一點點吞噬他的清醒。

月光清明,他察覺有人向他走來,正要打起精神應對來人,擡頭看到的卻不是司徒劍。

司徒念君抱着一把琴,身着淡黃的長裙,站在白秋令面前盯着他看了許久,語氣平淡地問:“你可知你現在有多危險?”

白秋令見來人是司徒念君,竟然松了一口氣,無聲地笑了笑,道:“還請姑娘...念在...咳、咳咳!”

“父親很快便能發現後山劍陣被破,你走吧,我便當今夜未曾見過你!”司徒念君上前一步,半蹲下去将白秋令扶起來,眉心緊鎖又道:“你當真劍術無雙,若是換了旁人,早被這萬劍穿了心。”

白秋令借力站起身,卻将司徒念君推了推,清羽撐地才能勉強的站住。他唇角又滲出血來,順着下巴滴落在地,輕聲道:“我若是走了,他便沒命了。”

“你再不走——再不走你就沒命了!”司徒念君一咬牙,伸手就要抓他的肩膀,“你不肯走我送你走!”

“司徒姑娘,”白秋令眼下需要盡快将紊亂的內息控制下來,他稍一運功便是鑽心刺骨的痛,只得擡劍以劍柄相抵,把司徒念局擋出去幾步,又道:“不拿到橫君,我留一條命回去又有何用!”

司徒念君來不及阻止,便眼睜睜看見面前受傷的人扭身沖進了禁地,此時又有雜亂的腳步聲靠近,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抱着琴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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